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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母親和父親是在哪里認識的,我睜開眼時只看見了兄弟姐妹,而沒有父母。一個哥哥吃掉了我的一個妹妹,我腳一滑跌進了一個縫隙,所幸沒有成為他第一頓早餐的一部分。
我的身體是冰涼的,黑暗永遠是我的家。
其實后來長大了我才明白,不是我們天生不能在光明里自由的舒展筋骨,而是因為光明從來都不屬于我們,它屬于自稱為人類的生命。
人類叫他老鼠或是耗子,我叫他小灰。
小灰叫我甲由,雖然人類統(tǒng)一叫我們蟑螂。
*小灰
認識小灰的時候,是午夜十二點,在一個姓朱的三口之家。老公的是朱大、老婆是朱二、女兒是上高中的朱三——我們就是這樣稱呼住家人類的。
當時,在水池下面,我剛才蛻完最后一次皮,徹底成熟,后背油亮光滑,兩根完美的觸角在空中自由的飛舞,張開翅膀,我飛到了下水道的入口,準備爬到樓上去瞧瞧,一個亮眼睛在下水道口里注視著我。
“我叫小灰,能跟你做朋友嗎?”他鉆了出來,雖然只有一個月大,完成老鼠的繁衍使命應該不在話下。
“我沒名字,很高興能認識你。”我說,他身上有和我一樣黑暗的氣味。他是灰色的,眼睛很黑。
“那我以后叫你甲由吧!彼f
“好的!蔽艺f
突然,一道光照在我們身上,我看到了朱二,我很想跳個舞,卻被小灰一把扯進下水道。
“白癡呀,會被朱二踩死的!
“她看見我只會尖叫,等朱大來的時候,我早躲起來了,你都不知道她第一次對著我叫,都把我叫傻了,該誰怕誰。俊
“看見水池邊那個可愛的夾子了嗎?那就是朱大專門為我準備的。可惜,那上面有我一個兄弟死以前留下的氣味,不管用水洗還是用火燒,多遠都能聞到,提醒著任何一只老鼠。”我注意到他看那夾子的樣子挺蒼涼的。
朱二吃完安眠藥,關了燈回了屋,我和小灰的周圍又恢復了黑暗與寂靜。小灰提議去朱三的房間,她已經(jīng)睡著很久了。
“你沒發(fā)現(xiàn)朱三越來越漂亮了?”我對身邊的小灰說。
“是的,她為一個男孩子染了頭發(fā),我還是喜歡她黑頭發(fā)時的樣子!毙』矣挠牡恼f,“我每天晚上都來。”
“哪天我用面粉把我一個觸角染成白色,讓你樂一下?”
“傻瓜!彼莺莸耐屏宋乙话眩澳阒皇且恢恍◇,我都可以踩死的蟑螂,你怎么能和朱三比?”
我呆在那里,頭一回知道什么叫想殺人。
“你沒事吧?”他問我
我沒理他。我飛到下水道口,上樓去了。
*三分鐘長大
在下水道里上行時,迎面來了只碩大的蟑螂,是我哥哥,他已經(jīng)不認識我了,經(jīng)過我的時候正眼都沒瞧我一下,他的肚子圓圓的,我估計樓上張家小保姆又偷懶,沒倒垃圾。
張家加小保姆四口人,張三是個兒子,上初三,品學尖優(yōu)。這么晚還沒睡覺,連他父母都以為他在刻苦呢,其實他耳朵插著耳機,在看麥克杰克遜跳舞。他很小心,一有風吹草動電腦屏幕就切換成中考試題。
張三專心的時候,我在向他遺忘了蛋糕靠攏,很快,我的肚子也圓了起來。邊吃,邊看著屏幕上那個蹦噠的人。
準確的說,在我眼里,杰克遜不是個正常人,要問我他不正常在哪里,我會回答你,他的褲子太短,白襪子配黑鞋,丑的不行,看一次吐一次。
再也塞不進第二口時,我才拖著圓滾滾的肚子,爬到了陰影里。
我還依依不舍的回頭,想再看一眼蛋糕,卻看見張三在模仿杰克遜跳舞,我肚子里的東西差一點沒保住,其實我還見過他什么都不穿的樣子,不過對于蟲子來說,肚子比眼福重要。況且這些人類可是我們的公敵呀,想什么呢?小灰。他們更愿意在光亮里看到我們時,我們是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
我是飛不動了,慢慢爬著。
我還想去五樓再看看,不過沒必要了吧。五樓的劉大是個條子,就算他睡著了,他的家伙也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我怕它走火。一般不是餓急眼是不去的。
接著,我想著,明天晚上去后面那一棟樓看看吧,今天傍晚的時候,后面那棟樓里李家的小姑娘買了好多棒棒糖啊!
終于我又鉆進了下水道內壁的縫隙里,開始迷糊的入睡。
“甲由——甲——由——”
是誰的聲音這么慘哩?
我仔細聽著,是小灰。
聽上去好像挺絕望的,叫著我的名字還挺絕望的,不能理解。我向我和他分手的朱家爬去。
不出所料,小灰在朱大為他準備的夾子里。
我圍著他繞了三圈,看著那被夾著的尾巴和左后腿,他看上去挺痛苦的,但是除了剛才叫我的名字,一直沒有吭聲,絕望是一定的了,我只是一只蟑螂又不是大力神。
“只有自己咬斷了,小灰,被困的老鼠,我沒見過,但是夾子上有斷腿,斷尾巴的我見的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挺冷酷的你知道嗎?”他說
“我可能活不過今年夏天,所以我的成長必須是飛快的,人類需要三年,我只需要三分鐘,就在剛才兩個小時前朱三的房間里,我經(jīng)歷了初戀與失戀,現(xiàn)在又看到你可能因為懦弱而死亡。做為一只連你都能踩死的小蟲子,不學著冷酷怎么生存?”
我的話增添了他的勇氣,他咬斷了自己的腿,扯斷了尾巴。
天快亮時,我在下水道入口處與他分別時,說:
“是不是朱三站在水池邊偷偷哭的時候,你不小心踩上夾子的?”
“你怎么知道?”
“她又不是今天才失戀,再說,我要是和你呆了一晚上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這晚上不是白過了?”我得意的說。
“是嗎?”他說是嗎的時候,眼神突然很陌生。我沒在意,我要在天亮之前飛回墻壁的縫隙里,補補我缺的覺。
*黑暗也不懂夜的黑
人類與老鼠,是白天不懂夜的黑,那么黑暗里的我和小灰呢?后來我才知道黑暗也分很多種。
雖然經(jīng)過那件事后,小灰變成了瘸子,走路不再利落,但是他的眼睛還是那么黑,亮亮的。我和他成了好朋友,每晚都扒在他的脖子上讓他帶我倒處玩?墒撬是喜歡朱三,特別是朱三在失戀的一個月后剪了她的長發(fā),就像個男孩子。
有一天,我又和小灰一起躲在氣窗后面看朱三在自己屋里做慘不忍睹的事,她有這毛病,我和小灰老早就知道,她喜歡抓來蟲子,對它們進行肢解,有時候蟲子個頭大一點,比如螳螂、天牛、蜻蜓什么的,看那場景就更是觸目驚心了。
這次是只大蝗蟲,秋天快來了,雖然它是蹦不了幾天了,可是死在朱三手里就比較倒霉了;认x的呼吸孔在大而肥的肚子邊上,有兩排,耳朵長在后腿上,我想朱三生物課一定學的很棒,因為,朱三先是拔去它的腿、翅膀才將它按在水里……最后拿出來肢解。我在想冬天的時候,不再容易找到蟲子的時候,她會開始肢解什么呢?
“她比杰克遜惡心一百倍”,我對小灰說。小灰沒有聲音,像消失了一樣。
我好奇的扭頭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正在看著我呢。眼神陌生可怕,可惜當我意識到他的想法時,已經(jīng)晚了。他可能已經(jīng)想了很久了。
接下來他撲了過來,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還有我的肚子,我的腿,最后他將我順著氣窗的縫隙丟進了朱三的房間,于是我全身都曝露在日光燈里。
“甲由,我真的等不及了,蟑螂連頭都掉了,還能活很久,所以朱三一直想捉一只活的蟑螂,玩上幾天,可惜你們蟑螂太狡猾。其實你一直只是我的目標,我不知道如何將一只活的蟑螂送給朱三,所以才這樣的;其實我最惡心的就是你滿腿的毛和黑乎乎的翅膀,每天晚上讓你扒在我的脖子上,你不知道我多痛苦……”小灰在氣窗后面興奮的說著。
我聽到朱三熟悉的腳步聲向我走近,還有她和小灰一樣興奮的心跳聲。
一朵很大的黑花向我飛來,我知道那是另一只蟑螂,可是蟑螂不會在強光里飛行的,他飛近我后,我認出那是我的哥哥。
他用嘴叼起我,想重新飛回黑暗里,回到安全里。在空中,哥哥的翅膀下,我看到朱三因為興奮而變形的臉,她左手拿著殺蟲劑,右手拿著蒼蠅拍在追著我們。
我們先一步到廚房,里面很黑,哥哥將我塞進一個縫隙時對我說,當初吃掉同胞是因為可以生存,現(xiàn)在拼命去救我,是為了延續(xù),他指指另一面墻說:
“我的孩子已經(jīng)在那里面了,我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而你也要繼續(xù)我的使命知道嗎?”
朱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啪的一聲,燈亮了,哥哥因為個頭過大,露在外面了半條腿當然沒有逃過朱三的眼睛,她拽著哥哥。我用嘴咬著他的前腿,死也不放。
“放口吧,”哥哥說,“當初不是因為你離的遠,我也會毫不猶豫吃掉你的……不僅要在黑暗中學會冷酷的生存,還要在黑暗中學會延續(xù)生命……”
我松了口。
可是沒有去想哥哥的下場。
因為你想不想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沒有像其它母蟑螂那樣,在墻后面留下后代,再讓下一代像我一樣在黑暗中殘殺,在黑暗中生存。我一直在積攢著自己身體內的養(yǎng)份,我一直想度過這個冬天,雖然孤獨。
不要以為黑暗能與黑暗互相理解,因為這個世界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是光明還是黑暗;不管是愛著,還是被愛著,還是沒有愛著,一樣全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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