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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子因說我失憶了。那時候我不知道失憶是什么,因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想,像我這樣的應該就是失憶吧。
我醒來的時候睡在一張床上,子因在我旁邊。醒來,睡著,床這些都是子因教我的,哦,還教了我是什么意思。剛醒來的時候我對這個稱為世界的東西很好奇,什么都是新鮮的,我所有的認知都是通過子因,我只知道子因這一個人,或者我覺得這個世界只有子因跟我。子因說:“絲韻,你只是失憶了,什么都忘記了,我會慢慢教你的。絲韻,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絲韻,你睡了三年了。絲韻,我好想你。”慢慢的,我知道了妻子的含義,子因說夫妻是要睡在一起的,我們每晚都睡在一起,他抱著我,讓我面對著他,我的身體長年冰冷,冬天的時候抱著他特別的暖和。子因說我身體冰冷的原因是我睡得太久了。
從我醒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年了。我活動的范圍只有這片竹林,子因會定時離開然后帶回來很多東西。大部分都是吃的,子因說我們必須吃飯,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會用筷子,都是子因喂我吃。他告訴我什么是餓什么是飽,餓了就要吃,飽了就不用再吃了。我覺得子因很溫柔,會一遍一遍的教我。三年,我能夠像一個正常人那樣活著了。
三年里,子因最喜歡坐在最西邊的房間,子因說因為一抬頭就能看到外面的芙蓉花。哦,子因還說過,我以前最喜歡的便是芙蓉花。我不知道子因最喜歡的花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很喜歡作畫。他待在那間房間的所有時間幾乎都是在作畫。一幅一幅,幾乎堆滿了整間房。他只畫人物圖,而且只畫我,我很疑惑為什么我明明在他身邊他卻要畫這么多關(guān)于我的畫像,每次我問他,他只是專心作畫,當完成后便告訴我:“這是你xx的時候!比缓笪⑿Φ哪曋嬒。他這是在緬懷我的過去么?明明我就在這還要緬懷我的過去呢?
子因剛剛教我識字的時候說:“絲韻,你以前最喜歡的書籍是《山海經(jīng)》,我們先學這個吧!比缓螅涛視系奈淖,意思,直到我能倒背如流。我認字的過程就是這樣的,他給我一本書,然后教我。
我曾問過他世界有多大,他說你永遠走不到盡頭,我再問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是不是也跟這里的一樣,他說外面的世界很殘酷,我問他是不是一直都在這里,他說不是,我問他為什么到這里來,他沒有回答,眼神茫然無措,淡淡的散發(fā)出一種孤寂與絕望,我想他一定經(jīng)歷過不好的事。
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子因說每個人都會死,但我覺得我直到死都是生活在這里?墒,我想錯了。因為子因離開了。
那是個陰沉的早晨,我還躺在床上時意外的聽到有敲門聲。我有意識到現(xiàn)在,第一次有人來。子因去開門。小木門吱呀的開了,我聽得特別清楚,我不知道子因是不是也像我這樣總是能聽到看不見的鳥鳴聲,動物爬過草叢的沙沙聲,我甚至經(jīng)常在夜晚的時候能聽到西邊那間房子的白玉笛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所以,盡管他刻意的叫來人壓低聲音,但我還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謝將軍,皇上找你找的好辛苦。這么多年,每天都要派出一大批人打探你的消息。”
子因聲音淡淡的:“客卿早就辭官了,現(xiàn)在只想歸隱山田!笨颓?哦,他說他叫謝客卿,子因只是他的字。
那人的聲音有些焦急:“謝將軍,我知道你當初心灰意冷,但是好男兒志在四方。何況,像謝將軍這樣的奇才不去報效朝廷豈不是朝廷的損失。”
子因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王大人,如果大人是想勸客卿回去,抱歉!
那人長嘆了一聲,說:“我知道謝將軍當初很難過,我們也都替將軍難過,可是,現(xiàn)回芓又侵犯我大沄,眼看錦川就要失守,難道將軍忍心先夫人白白犧牲么?”
子因聲音有些激動:“什么?回芓又向我們開戰(zhàn)了?”
那人說:“我知道現(xiàn)在謝將軍不想回去,可是,我們整個大沄都需要將軍啊!
良久,才聽到子因的聲音:”客卿會回京城的,勞煩大人今天晚上在山下的客棧等客卿。”
他進來后沒有說起這件事,只是在下午的時候才對我說:“絲韻,我要出去一趟,這回時間或許要長一些。哪里都不要去,在家里等我回來。我會讓人每月定時送東西上來的!比缓,他就走了,什么都沒帶除了那白玉笛。那管玉笛放在那里很久了,但我從沒有聽到他吹奏過,我問起的時候,他說:“那是鴛鴦笛的,另一支,丟失了,所以,吹奏出來的都是殘音。”
他沒有說去多久,我原本以為只是一個月,但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我下定決心去京城找他。
二、
我收拾了幾樣東西便上路了。外面的世界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太過喧囂,太過熱鬧,太過嘈雜以及太過危險。
我下山了才知道拿東西是需要錢的,但是,錢又是什么?怎樣得到它?然后,我在一間客棧洗了一個月的盤子得到了一兩銀子。我朝京城的方向走。
兩個月零三天,我走到了京城。我去飯館吃飯順帶問小二知不知道子因,他搖頭,我又問謝客卿呢,他兩眼放光:“謝將軍啊,我們的大英雄呢。誰不認識啊。”我問:“那你知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他像看白癡一樣看著我:“謝將軍現(xiàn)在當然在錦川,話說,自從有了謝將軍,回芓被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啊。哈哈!
錦川?那么他不在京城了,我有些泄氣。吃完準備走時,聽到旁邊的在談論子因。
“要說我大沄真正的英雄非謝將軍莫屬,謝將軍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將回芓那些狗熊嚇得腿都軟了。”
另一人接話:“孝烈夫人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當年,謝將軍陷入回芓的陷阱時,夫人只身一人勇闖敵營將將軍給救了回來,只可惜夫人卻身受重傷不治而亡,將軍痛苦不已,軍中卻士氣高漲,將軍率領(lǐng)兩萬騎兵破敵,將回芓二十萬兵士殺的片甲不留,回芓也因此受降。只可惜,謝將軍從此卻辭官退隱了,不想,事隔六年,將軍又回來了,想來是因為回芓吧!
“傳聞謝將軍與孝烈夫人伉儷情深,恩愛非常,但夫人卻因?qū)④姸老雭韺④姵惺懿涣税。?br> “又傳夫人擅笛,笛聲能引來鳳凰高歌,將軍也因此學笛。夫人贈與將軍一通體透亮的白玉笛,據(jù)說這是一對鴛鴦笛,每每將軍與夫人合奏必能引起百里之外的飛鳥尋聲而來。聽過將軍與夫人合奏的都說是世間絕音?上О。S著夫人的離去,倒真成了絕音了!边@句話說完兩人又齊齊嘆口氣。
原來我是因為那樣才睡了三年么?鴛鴦笛,原來另一支是在我身上,那么玉笛呢?為什么子因沒有說過?我思而不得只好放棄,還是到時候問子因吧。
詢問了錦川的位置,我又上路了,這次運氣好,遇到了好心人帶我。
在出發(fā)后的第二天,我遇到了一隊人馬,打頭的是一位青衣公子,看我獨自一人便詢問我去玩何處,我只說去錦川尋找夫君,他說:“正好我們也是去往錦川,夫人不介意的話可以與我們同去!蔽也恢烙惺裁匆橐獾,很高興的答應了他。事后才知道他們是江南的商人,此次是運布匹到錦川,青衣公子姓曹名胤,他說:“曹胤雖不能像謝將軍那樣上陣殺敵,但曹胤也希望盡綿薄之力幫助那些苦難的人民!
一個月又十八天,我們終于進入了錦川境內(nèi),三天后我們經(jīng)過層層盤查進入錦川的中心——永興城。
永興城城主親自出來迎接,并將我們安排在城主府內(nèi)。我問城主知不知道子因在哪。
他疑惑:“姑娘說的是謝將軍么?”我點頭。他更疑惑:“姑娘是謝將軍什么人?這么舟車勞頓的來錦川。”
我說:“子因說我是他的妻子!
他很震驚:“傳聞夫人六年前就已逝世了,難道這些傳聞是假的么?”
我想了想,回答:“應該不是假的,但是我沒有死只是睡了三年。”
他沉默了片刻又惋惜的說:“夫人來的不巧,戰(zhàn)事一個月前就結(jié)束了。將軍前幾天就已經(jīng)回京了!
我失望了,為什么每次都與他錯過?
一旁的曹胤說:“原來是孝烈夫人,在下一路多有得罪還望夫人海涵!蔽覔u頭:“沒有沒有,我很謝謝曹公子這一路對我的照顧。”他又問我:“夫人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我泄氣:“還能怎么辦?回京去找子因。”他叫了幾個手下想送我回京,我拒絕了,他又給我些銀子我接了,出來后我發(fā)現(xiàn)銀子特別重要。
在城主府休息了兩天,我便啟程回京。曹胤送我出城。離別時,他說:“夫人或許不知,曹胤此生唯一敬佩的女子便是夫人,現(xiàn)知夫人還好好的活在世上,曹胤欣喜之情無以表達,只盼望夫人能與將軍白頭到老。”
我點頭:“謝謝曹公子,我會的!
我坐在城主給我配的馬車里,車夫駕馬往京城趕去。我一路期盼能在京城見到子因,我已經(jīng)近七個月沒有見到子因了。
因為是駕車,不到一個月便到了京城,車夫?qū)⑽宜腿氤莾?nèi)為我找了一家客棧便回去了。我四處打聽子因的下落,得到的答案都是將軍上個月凱旋進京,但現(xiàn)在在哪便不得而知。
我白天出門詢問子因的下落,晚上便在客棧里休息。十天過去了,還是不知子因的下落,我想起了子因的話,他說世界永遠都走不到盡頭,我覺得子因一定在世界的盡頭,要不然我怎么找不到他呢?
我在街道上溜達,聽到有人喊我:“絲韻?”,我回頭,不遠處有個錦衣公子看著我,一臉震驚。看到我回頭,他不確定的問:“絲韻?”我抬頭問他:“公子認識我么?”
他慢慢的走過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像怕打破了一個美好的夢境。他抬手摸摸我的臉,說:“你真的是絲韻?”
我有些奇怪:“公子以前認識我么?子因說我失憶了,只記得這三年的事!
他重復:“子因?”
我說:“哦,你不認識子因,他是我夫君。”
他問:“是子因說的?”
我點頭:“我醒來的時候他在我身邊,他告訴我的!
他低著頭,想了很久很久,才說:“絲韻,我是你大哥,你跟我回家吧。母親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我疑惑:“大哥?”
他笑著點頭:“是的,大哥,我們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
我相信他,因為我對他有莫名的親切感。他帶我回林府,我們的家。我剛進門便看到院子里站滿了人,一個老夫人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叫著我的名字。我知道她就是我的母親,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我在林家住了下來,問大哥子因的下落,他說子因離開了,我失望,他讓我不要著急,子因看到我不在便會找我的。我心稍安。
可是,過了幾天,大哥看我的表情很奇怪,有時候我說話時會莫名的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
終于有一天,他說:“絲韻,你醒來的時候記得多少事情?”
我說:“什么都不記得了,所有的都是子因教我的!
他疑惑:“所有?”
我說:“我剛醒來的時候?qū)@個世界一無所知,就像初生的嬰兒一樣!
他說:“像吃飯那些都不知道么?”
我搖頭。
他表情有些不對勁,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他吸口氣,然后嚴肅的看著我:“即使一個人失憶了,但那些骨子里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不會忘記的。你的眼神過去干凈純粹,這不是絲韻的眼神。”
我疑惑:“什么意思?”
他說:“你可能不是絲韻。盡管你跟她一模一樣,但你不是絲韻!
我懵了,在我的認知里,我就是絲韻,但現(xiàn)在有人告訴我我不是絲韻,那我該如何?我顫抖著問:“為什么這么說?”
他沒說話,只是拉著我走。我隨著他走過一道一道的宮墻,然后到一座龐大的宮殿。他帶著我翻墻進去。我一看,里面都是木棺,一具一具,一層一層。他走到一座棺木前,移開棺蓋,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立馬合上了?諝饫飩鱽硪还筛粑。他走到我身邊:“那里面的是絲韻,當年她死后皇上封她為孝烈夫人葬在皇陵中,子因當時悲痛難忍,意識不清,是我親自將她放入木棺中。我見到你時以為是子因?qū)W了什么法術(shù)又將絲韻從木棺中取了出來,誰想……”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不是絲韻,絲韻就睡在這里面。那我是誰?還是我本來就不是絲韻而是思韻?我渾身發(fā)抖。他默默的將我?guī)Щ貋恚骸半m然很對不起,但是,我必須要弄清楚你是不是絲韻,畢竟她是我愛的妹妹!蔽覜]有埋怨他為什么要將這個秘密揭發(fā)出來,我的確不是絲韻。
一直以來子因說我是絲韻我便是絲韻,說我最喜歡芙蓉花,說我最喜歡看《山海經(jīng)》,說我最喜歡笑的時候彎眼睛,說我最喜歡難過的時候努力的回想開心的事,一直以來我都深信不疑,原來這些只是絲韻的喜好而已,不是我的,而子因想做的就是將我完完全全的變成絲韻,從身體到靈魂。難怪明明我在身邊卻還是要畫我的圖像,原來那是為絲韻而畫的。一想到這些我就渾身發(fā)抖,恐懼不已,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認識子因一個人,但這唯一的一個人卻是欺騙我一切的人。
我還是住在林府,我還想等到子因,因為我想弄清楚我究竟是誰。
這天晚上我終于見到了子因。我聽到一陣殘缺的笛聲,身體的潛意識驅(qū)使我像那笛聲走去。順著笛聲,我看到了子因。他站在林府大門邊的那株大香樟樹下吹笛?吹轿襾砹,放下玉笛。我走過去,他問:“你都知道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問他:“我想知道我是誰?”他笑了笑,看著手中的玉笛,又吹奏起來,跟剛剛完全不同的調(diào)子,我聽得很難受,那是一首殘曲,我想去填補它,不受控制的我輕輕的哼了起來。一曲過后,他放下笛子,問我:“現(xiàn)在明白了嗎?”
我臉色蒼白,我明白了,徹底的明白了,原來我是一支笛子,鴛鴦笛中的另一支,難怪找不到絲韻身邊的那一支,原來是變成了我。想來是他太過思念絲韻,才導致笛子有了靈性變成了他思念的絲韻的摸樣。難怪我不是絲韻也能對她的家人有親切感,我是她的玉笛,想來也寄托了她一些感情。
他埋頭看手中的玉笛:“當初絲韻死后,我一鼓作氣將回芓殺敗,后來便一直渾渾噩噩,整天只是拿著絲韻的玉笛,想來是我的思念太過強烈感動了上天,然后你便出現(xiàn)了,你剛醒來的時候是我很高興,雖然你不是絲韻,但對著一個長的像絲韻的活生生的人總好比一支玉笛。我教你所有絲韻喜歡的,想讓你徹底變成絲韻,可是,我錯了,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怎么可能會變成另一個絲韻呢?”
我沉默。
他繼續(xù)說:“我糾結(jié)過一段時間,既然你與絲韻不同,那我為什么還讓你待在我身邊?有時候我想下山后干脆不回去了,但是每次都沒有成功。心里總是想著你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凍著?有沒有好好睡覺?有沒有將那些字記?每想一次就更擔心。我發(fā)現(xiàn)自己割舍不下你,后來,我想通了,既然你不是絲韻,那我就不當你是絲韻了!
我問:“你叫我絲韻,是不是思念絲韻的意思?”
他點頭:“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后來,便只是思韻而已!
我上前抱住他,他抬手撫摸我的發(fā):“你還愿意跟我回去么?”
我點頭,為什么不?他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認識的人,是我的家,盡管他一開始騙了我,但我的的確確是因絲韻而生的。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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