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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城煙雨杏花明。
大少爺?shù)谝淮慰匆娮薜臅r候就是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傍晚。
如同存放經年受了潮的珍貴字畫似的水汽暈染出了一點點的光圈,在這座舊城里顯得亙古永久。
大少爺從書房里抬起頭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院子里杏花樹下的人影。明明是一張眉如黛秋水瞳的多情長相,偏偏又在細致之處顯出一點洞察世情的冷冽來。
大少爺手里還提著剛蘸過墨的狼毫,也根本沒注意到筆尖一滴濃墨早就朝著書桌上鋪展開的干凈宣紙上滴了下去。
心里只呼啦啦像是迎風而長的野草一樣嘩啦嘩啦地一遍又一遍地說——
“是妖還是鬼?”
當天夜里,大少爺就發(fā)起了高燒。
這病來勢洶洶又無跡可尋,城里數(shù)得上號的大夫都被請進了這座深宅大院里卻都束手無策。
端莊典雅的老太太和大夫人只坐在大少爺床頭垂著淚,淚水沾在上好的素色蘇繡手帕上洇出一個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最后連成一片。
至于早就燒的人事不省的大少爺,他只覺得自己好像困頓得不得了就閉上眼小憩了一會兒,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么木呆呆地站在書房里提著筆看著那棵滿樹繁花的杏樹。
比起之前小雨時更濕重的水汽彌散在周圍,以至于大少爺只看得清那棵明麗得妖異的杏樹。
他擱下筆,走到了樹下沖著枝頭上花枝招展的粉色平和斯文地問:“你是妖還是鬼?”
“是妖是鬼又有什么區(qū)別?總不是人!
從身后傳來的聲音讓大少爺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因為這聲音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并非什么時候偶然聽見所以留有淺薄印象的陌生,反而是曾經心心念念日思夜想擱在心底哪怕一個簡簡單單的“嗯”也會時不時拿出來咀嚼熨帖的感覺。
大少爺轉過身,果然看見了傍晚時的那個“人”。
篆修穿著一身白色的襯袍,素白的手腕和腳腕都裸露在外,一副極不妥當?shù)拇虬鐓s讓人半點話都說不出來。
大少爺苦笑了一下,民間志怪話本里漂亮的女鬼女妖和落魄書生春風一度的故事著實不少,可眼前這不管是男鬼還是男妖卻只叫他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一丁點褻瀆的意思都不敢有。
可他對面的篆修明顯就不這么拘謹,一只毫無瑕疵的手剛落在大少爺?shù)纳钜乱戮壣,就被閃開了。
那雙好像在朦朧的水汽里也浮著一層泠泠碎光的桃花眼正不解地看著他,執(zhí)著地像是在等一個解釋。
“……”大少爺下意識地就想說男女授受不親,可話到嘴邊就發(fā)現(xiàn)他們倆都適用不了。
大少爺窒了一窒,拱手沖著篆修無奈道:“你我雖皆為男子,初次相見如此親密還是不妥,等……”
那個等字突兀地被貼上來的唇瓣給吃了下去。
一個一觸即離的吻,卻讓大少爺被雷劈了似的定在了原地。
篆修則自顧自地摸了摸他的臉,隨意又透著一股說不清的親昵:“我來幫你圓夢了——而且我們也不是初次相見!
怎么會見過?
大少爺想問,但是比起還沒回籠的語言能力,更快彰顯出存在感的是翻涌而起的情.欲。
此時的篆修是這個世界上最柔情蜜意溫順體貼的情人,不管是手下口中還是身后接納的地方,都仿佛量身打造。
大少爺只覺得一股從四肢百骸滲進骨子里的熱意慢慢地就被懷中那具帶著點江南微涼水汽的身子給捋順了,變成了另一種讓人不愿罷手的快意。
好像從來都該如此,好像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求而不得倏忽一下子就被帶進了懷里。
篆修只是乖順地伸著手摟住大少爺?shù)牟弊,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一兩聲實在忍不住的、不怎么帶著欲.望卻又格外動人心神的呻.吟聲。
開得正好的杏花就也跟著簌簌地往下落,再也等不到變白的時候。
大少爺是三天后醒過來的。就連外出做生意的老爺都已經為了這唯一的兒子匆匆趕了回來,在床頭等了一天。
還混沌著的眼睛一睜開,整座府邸也都跟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而等到好不容易勸回了老太太和母親得以從臥房里走出來,就已經又過了一天。
大少爺站在那棵真的掉光了杏花的杏樹下,神色復雜難明。
他提著從園丁那兒拿來的花鋤,朝早已被掃干凈了的杏樹下一下一下刨了起來。
不過五六下,就挖出了一只沾滿泥土的雕花木盒。
木盒一打開,里頭是一軸卷的整整齊齊的字畫。
大少爺丟開盒子,展開字畫,畫上工筆描繪栩栩如生人的果然是篆修。
只是那一身繁重的三重衣廣袖禮服看起來不止是不可褻瀆,簡直是威儀內斂。
大少爺覺得心頭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倏地飄了過去,可等自己去細想的時候卻又什么尾巴都摸不到了。
這大概,和夢里的并不是同一個人。
只有這個近乎于直覺的認定留了下來,讓大少爺奇異地有些傷感。
他嘆了口氣把畫又卷了起來,找了個雕工更精細木料更上等的漂亮盒子裝了,埋回樹下。
之后的很多年,他都再也沒見過篆修。
從大少爺變成老爺再變成老太爺,他都只喜歡坐在書房里一抬頭就能看見杏樹的地方。
外人都說大少爺福壽綿長兒孫滿堂實打實的是個有福氣的人,大少爺自己也這么覺得。
只是在一輩子臨了要閉上眼的時候,卻還是難免會想起那個跟自己春風一度的畫妖。
然后,再無遺憾地撒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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