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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亂世烽煙席卷長安,身為男兒,自當(dāng)效死為國!
劍三同人短劇,策藏+花羊。
內(nèi)容標(biāo)簽: 歷史衍生 游戲網(wǎng)游 正劇
 
主角 視角
洛之遠
互動
裴子兮
配角
李吟鋒
葉芳君

其它:劍三,安史,策藏,花羊

一句話簡介:劍三短劇,策藏+花羊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2190   總書評數(shù):2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31 文章積分:386,22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古色古香-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壯哉窩大中抓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2970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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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烽煙俱靜(策藏|花羊)

作者: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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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三安史】烽煙俱靜


      【劍三安史】烽煙俱靜

      [About:洛之遠X裴子兮,李吟鋒X葉芳君]
      [From:薪九]
      [PS:劍三安史BE,羊花+策藏(副CP),甜梗是有的,不過終章血腥戰(zhàn)亂,食用需謹慎=。=)]

      【引】
      裴子兮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回到這座充滿記憶的城市,潼關(guān)古城依舊巍然屹立,而他,作為軍醫(yī)隨郭子儀部重返長安。
      其時天光破曉,他策馬立于在城下,仰頭看著這座泣血而戰(zhàn)的雄關(guān),巍巍城墻青石齊列,戰(zhàn)火痕跡未消,將士英魂不遠,亦曾有人在城頭一柄長劍靜鑄山河。
      或許素來草木無情,待他返還之時,雖經(jīng)戰(zhàn)火洗禮,但城外桃花浴血更盛,已是滿枝綻開,灼灼其華的一派明媚光景,莫名就讓他想起昔日的萬花谷。
      是的,昔日。
      曾經(jīng)風(fēng)雅無雙的萬花谷在安史之亂中歸于火海,不論是仙跡巖抑或攬星湖,全部一把火,燒了干凈,倒也算塵歸塵土歸土,來得快意灑脫。
      潼關(guān)直下便是故都長安,他策馬而行,周遭分明是軍旗素整的郭部軍士,耳畔卻恍惚聽聞一聲驚慌至極的呼號,有快馬加鞭一路向南疾奔,馬上信使嘶聲呼喊著城破的消息。
      ——“潼關(guān)失守,長安門戶洞開!”
      ——“潼關(guān)失守,長安門戶洞開!”
      ——“潼關(guān)失守,長安門戶洞開!”
      可是安史之亂八年烽煙,如今終究歸于了平靜,他們終于能夠再一次踏上長安故土。裴子兮這么想著,便不由笑起來,側(cè)過頭想要招呼慣常一身道袍風(fēng)華出世的那位純陽道子,他想說,你看,我們回來了。你看,我們的長安。
      然而回頭去看時,不過是身側(cè)大片大片的空寂,他負手輕觸背上早已卷刃的長劍,唇角略彎,勉強牽出一個微笑,口中卻是一聲無法遮掩的嘆息。
      畢竟,那位素衣執(zhí)劍的道長,早就隨著這座城,一起染盡了血火塵埃。
      如今塵埃消散,卻,再不見故人。

      【一】
      彼時尚是盛世安好,那日午后他討教了機關(guān)技法,自僧一行師父處出來,正是金輝斜灑。萬花谷素是四季蔥翠蓊郁終年不變的一派生機盎然,在三星望月上遠眺晴晝海,極目處是一片極其奪目的姹紫嫣紅,他乘著羽墨鷹飛至花海,剛落地還不及一整衣襟,身后已是一道劍光斜撩而上,極其兇險的擦著他衣角掠過。
      裴子兮抽身退下一步,手中墨筆橫檔,及時架住了那柄秋水長劍,“閣下何人?”
      出劍那人急忙收招,卻是個一身金黃的藏劍弟子,容貌看起來著實年輕,此刻輕劍被人架住也是一怔,看清了來人后卻是急忙收劍,啊了一聲頗有些尷尬的樣子,匆匆道歉道,“抱歉抱歉,我方才沒見著你。”說到這,他停了一下,烏黑的一雙杏子眼一挑,隨即目光看向他身后,垂下的眉梢一下子揚起來,氣沖沖道,“你耍賴!哪有這樣把我的劍引到別人身上的?不算不算,再來比過!”
      “這如何怪我,分明是你沒看見子兮!鄙砗笥腥诵σ饕骰亓艘痪,聲音平和溫潤,宛如靜水細流,委實的溫和性子。
      這聲音實在太是耳熟,裴子兮轉(zhuǎn)身去,看到身后那位純陽弟子正慢慢收劍還鞘,一身白底藍邊的妥帖道袍,平添幾分灑逸出塵,此刻那人抬眼笑望著他,隨意一拱手權(quán)做行禮,“子兮近來可好?”
      純陽玉虛門下的洛之遠,裴子兮與他倒算是熟識,初入江湖前往寇島拜見徐師兄時有過一面之緣,誰料之后大漠、巴陵、南屏、昆侖一路相隨,竟成了兩人結(jié)伴同行,一路并肩而行,較之一人單騎的瀟灑隨意,路上有個同伴相攜斗嘴,倒格外有些意思。
      洛之遠是溫和平淡的好性子,頗有些“水利萬物而不爭”的意味,裴子兮卻是天工出身,對醫(yī)術(shù)的鉆研比之杏林出身的師兄弟實在是不過爾爾,對于機關(guān)偃術(shù)反而興致高些,因此倒是絕非醫(yī)者翩翩君子的溫雅耐心,頗有些劍走偏鋒恃才傲物,這般性子有時候簡直有些咄咄逼人,倒也多虧洛之遠一路多加包涵,兩人的游歷也還算諸事順?biāo)欤龔睦龇祷,兩人便在長安告別,一者回純陽覽萬年皚白天地,一者回萬花看四季錦繡繁花,卻不想今日竟是忽逢故人。
      裴子兮將墨筆插回腰側(cè),淡淡道,“尚好。”
      洛之遠便也笑,似是想跟他說些什么,然而還不及開口,年少的藏劍弟子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舉起輕劍,盈盈劍鋒映著日光,有著極其鋒銳的亮色,他開口時也是少年郎的那種清亮干脆,“剛才不算!洛之遠,你敢不敢出劍再跟我比過?”
      那少年倒也真是生就一副好相貌,輪廓極其清秀,漆黑多水的一雙杏子眼看起來總帶點不愔世事的意味,唇角始終掛著三分笑意,而身上白底金邊的劍服和身后一輕一重兩把劍,無疑不昭示著藏劍弟子的身份。(PS:噗……其實就是11號臉白斬雞小少爺-v-)
      雖然當(dāng)真是聒噪了點,但沖著他的三分笑意,也很難生出什么惡意。
      看到少年興沖沖的模樣,洛之遠顯然是一路上被他纏的有些頭疼,唇角笑意有些無奈,干脆不去理他的挑釁,只拉過裴子兮笑著替兩人做一番介紹,“子兮,這是藏劍芳字輩的,正陽門下,葉芳君。嗯……小葉,這是裴子兮,工圣門下!
      裴子兮在聽到正陽門下時挑眉看了那少年一眼,世人皆知藏劍大莊主葉英修煉心劍而目盲,便算收了弟子也多半由五莊主葉凡代勞,而葉凡……有這么一位……往好說叫性子跳脫隨意本性天然往不好說簡直就是任性胡鬧的小師叔,不怪是這般過分活躍的性子啊,倒難為居然起了“葉芳君”這么一個君子如風(fēng)的名字。
      然而今日雖說是巧逢,但看洛之遠的模樣似是有備而來,此時見那藏劍少年被花海中仙鹿吸引走目光,滿是好奇步伐輕捷的追逐仙鹿去了,裴子兮轉(zhuǎn)回目光,凝視洛之遠片刻,終道,“你來萬花……可是有些什么消息了?”
      洛之遠撩起衣擺順勢在花海中坐下,裴子兮沉默片刻便坐在了他旁邊,他終于看到慣常平淡從容的表情從洛之遠臉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有南邊回來的同門帶回消息,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似乎有些不穩(wěn)了。安祿山勢大,若真……”他停下話頭,眉峰緊皺,似乎在認真地考慮著他所說事件的后果,而后嘆氣道,“若真起事,于我大唐不啻一場浩劫!
      “……此事,萬花寡談?wù)郑也⒉恢。你此行是來尋我?”裴子兮拍拍衣擺上的草莖站起身來,看向三星巖的方位,“若是當(dāng)真如此兇險,你當(dāng)面見谷主才是!
      洛之遠嘆了口氣,一瞬間他看著對方幾乎覺得有些無奈,然而裴子兮卻回頭看著他,流麗的鳳眼勾出些許作弄的笑意,他看著萬花弟子手中把玩的那根墨筆,終于磕磕巴巴又問出來一句話,“子、子兮,我欲往東都,你……可愿同行?”
      裴子兮的動作停了片刻,他回眸直視洛之遠,直看得那年輕道子不明所以卻頗不自在的低下了頭,方才揚唇一笑,輕飄飄吐出兩個字來,“好啊!
      洛之遠松了口氣,一鼓作氣的從袖中掏出一支橫笛遞給裴子兮,笑吟吟遞進對方手中,“上次在南屏不小心折了你的笛子,這支雖不及你原來的順手,便當(dāng)我賠禮了!
      那支橫笛觸手生溫,玉質(zhì)潤澤,而笛尾拴著紅繩如意結(jié),其實比裴子兮自己閑來無事削出來那支竹笛好上百倍,也就這小道士送個禮還能有如此多的借口。
      裴子兮搖搖頭只覺好笑,將那玉笛收進袖中,隨即引著洛之遠上三星望月,“你且隨我來,將你所知之事報與我?guī)煾。?br>  身后那人邁步跟上,萬花明明尚是一派明媚景象,他踏著青石云梯,卻無聲的嘆了口氣,“風(fēng)雨欲來啊……”

      【二】
      天策作為江湖十大派之一,同時卻又是朝廷所封,不得不說實在有些地位微妙——江湖人把天策看做朝廷走狗,朝廷所率軍部又把天策看做江湖草莽,這個定位簡直尷尬而難堪。
      但若論起對于天下時局的掌控,除了號稱“無所不知”的隱元會,大抵也就天策最能接觸到這般機密的核心。
      此刻三人同行將往東都洛陽,正是前往天策打探消息,途中葉芳君數(shù)次要與洛之遠比試劍法,都被裴子兮淡淡攔下,此刻抱著重劍百無聊賴的跟隨二人前往洛陽,倒是一臉委屈模樣,簡直讓裴子兮都覺得有點不落忍,不過想想那少年對劍技的執(zhí)著,恐怕在洛之遠手底下輸一回就要纏著比十回回來,趕路要緊,一個不甚重要的勝負輸贏,還是……算了吧。
      前夜在路邊驛館歇下,到達洛陽天策府時正是操練之時,未進府門便聽見響徹云霄的呼喝聲,倒真是熱血兒郎,三人通報身份后由天策守衛(wèi)引入府內(nèi),并通報朱劍秋,洛之遠攜裴子兮入得正殿,行過禮方欲開口,隱約覺得少了點什么,斜目用余光瞄了瞄身后,頓時一怔,原本跟在后面的小少爺不知跑到了哪里,倒是裴子兮跟著他的目光向后一看,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道,“你沒聽他詢問演武場在哪?八成是找人打架去了!
      洛之遠便也不再尋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表情嚴肅的呈給朱劍秋,“于睿師叔親筆,望將軍細看!
      于睿被稱為“天下三智之一”,絕非空談,然而此刻時局已是風(fēng)雨欲來之勢,便算不看于睿師叔信中所寫,洛之遠也能隱約猜到七分,此刻看到朱劍秋皺起眉頭神情緊繃,原本七分的猜想簡直要具化為十分。
      片刻之后,果見朱劍秋長舒口氣,將信紙攏入袖中,“多謝少俠送信,還請稍待片刻,我且回信給于真人!
      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洛之遠不會不懂,便隨裴子兮一道行禮退出,在天策內(nèi)隨意走走。
      天策景物頗是壯觀,與萬花的秀致典雅不同,鋪陳在血色殘陽下的天策府粗獷而震撼人心,兩人在馬棚牽了馬,原是想去天策頗負盛名的青騅牧場看看,卻見不遠處人聲鼎沸,身著軍服的天策將士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原本嚴肅殘酷的訓(xùn)練場一時間竟喧鬧如元節(jié)時長安街上的花燈會。
      于是兩人策馬追逐人聲而來,離得近了,便聽砰然一聲巨響,一道金光在人群圍成的圈中猛然炸開,少年清亮的嗓音帶著興奮從人群中傳來,“再來!請賜教吧——”
      被葉芳君纏了一路切磋的洛之遠聽到這聲“再來”一瞬間他承認自己差點撥轉(zhuǎn)馬頭就跑,不過還好,這聲“再來”很明顯不是沖著他的,下了馬,走近演武場,便見葉芳君雙手握緊重劍用力前劈,力道恍若開山,一道澎湃劍氣轟然而出。但他對面那位紅衣銀甲的年輕將領(lǐng)絲毫不懼,抽身急退數(shù)步,避過劍鋒鋒芒后猛然持槍前突,迫得葉芳君不得不收劍回護,但這招之后卻已勝負有分,那位天策將軍不再手下留情,迅速一槍橫挑,槍尖劃過一道雪亮弧線,竟是把葉芳君重劍生生扛住,并把他整個人挑飛了出去。(PS:矮油我PVP就一水的渣,這個情節(jié)策藏PK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問題……就……求無視QAQ)
      “將軍威武!”
      周圍天策眾將士的歡呼聲轟然如雷,而在這歡呼聲中,狼狽摔出去的葉芳君翻身躍起,抖摟了一下身上的灰土,把兩把劍背回背后,沖著對面連勝他七場的天策將軍竟絲毫不見不甘失敗的怒氣,反而揚唇一笑,眸子黑亮,“將軍好武藝!在下藏劍葉芳君,可否請教將軍名諱?”
      “隨統(tǒng)領(lǐng)姓,上吟下峰!睂γ婺菍④娎涞亓艘痪洌S即沖著滿場圍觀的兵士怒吼,“都圍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趕緊回去操練!”
      他剛吼完這句話,場內(nèi)兵士笑鬧著迅速散開,卻聽見身后風(fēng)響,方才那個世家子弟的少年已經(jīng)踏著玉泉魚躍追了上來,笑瞇瞇的跟在他身邊,“你叫李吟鋒啊,果然天策皆勇武之士,一會我們再來比過如何?”
      李吟鋒認真的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還是沒想通他三句話之間有什么邏輯聯(lián)系,只是看那少年眉眼間一片熱忱,唇角笑意更是純粹得很,倒也不忍打擊,便道,“成,操練完再比不遲!
      裴子兮站在場邊把弄著手中玉笛,直看著那兩人在視野中漸行漸遠,側(cè)臉看到洛之遠略有些愕然的表情,抬手戳上對方腰眼,“想什么呢?”
      “我在想……這是武瘋子啊簡直……”洛之遠無奈的笑笑,跟著裴子兮牽馬離開。
      重回大殿之時,朱劍秋已寫好書信,封口處封了蠟,信封上端正的楷書寫著“親啟”字樣。
      洛之遠謝過朱劍秋,將信小心收好,正要行禮退下,便聽“智囊軍師”低聲道,“你且記住,三鎮(zhèn)度使于封地范陽已有十萬兵力,其余兩處各有萬余,即便尚未起事謀反——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這句話過分準確,洛之遠心下一沉,恭聲道,“是,多謝將軍指點。”

      【三】
      誰也沒想到戰(zhàn)爭的爆發(fā)會如此突然,其時兩人正坐在長安的茶館中品茶暫歇,那位癡迷武學(xué)的小少爺蹦蹦跳跳跟著李吟鋒后面喊著“再來比過”,居然不管不顧就留在了天策府,所以只剩兩人雙騎上路。
      茶館人聲嘈雜,消息繁多而混亂,裴子兮低頭抿了一口茶盞中的雀舌,正要皺眉嫌棄,耳中不經(jīng)意已是聽到隔壁那桌茶客的談話。
      “誒喲,你聽過不曾,說是楊大人和韋大人連夜入宮面圣,跪了三個小時啊,就為奏報節(jié)度使安祿山或有反叛之心?上俏皇ト瞬恍虐 瓏K嘖嘖,磕頭磕得頭破血流,那可都是宰相啊。”(PS:嗯……楊大人韋大人就是楊國忠和韋見素,我沒細查,憑記憶寫的……)
      “有這等事?莫不是空穴來風(fēng)吧?”
      “什么空穴來風(fēng),我家可有人在執(zhí)金吾任職呢,親口的消息,還能有假?”
      “那要真打起來,可怎么辦喲!”
      “還能怎么辦,跑唄……誒,天神打架,咱們凡人遭殃!”
      若真的要開打了,那么怎么辦呢……
      裴子兮想著這樣的問題,默默放下了茶杯,神色不由凝重一些,他轉(zhuǎn)過視線,在洛之遠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沉重之色。
      “之遠,你已將信送回?”
      洛之遠點點頭,低聲道,“師弟帶回去了。我準備在長安多待些時日,畢竟天子腳下消息靈便些。若有個什么……也還來得及……”
      “我也將消息傳回,只不知谷主準備如何處理了!迸嶙淤庑牟辉谘傻幕沃璞械臍埐,旁邊茶客關(guān)于時局的討論偶爾傳入耳中,難免更添煩躁,他起身準備付了茶錢牽馬回谷,遠處卻傳來由遠及近的急促蹄聲——不,那不是普通快馬,軍馬蹄鐵與民間不同,只是此刻傳來如此急促的蹄聲……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猶豫著回頭去看洛之遠,卻見身負長劍的純陽道子神色冷凝,終于說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這是軍報,八百里加急!
      馬蹄聲愈發(fā)近了,倉促之間似乎長安唯剩寂靜,噠噠的馬蹄聲幾乎震破整個長安。
      然后他聽到馬上的使者用倉皇到帶著哭腔的聲音大聲嘶喊,“安祿山范陽謀反,十五萬大軍意指長安!”
      “安祿山范陽謀反,十五萬大軍意指長安!”
      “安祿山范陽謀反,十五萬大軍意指長安!”
      似乎一瞬間天地寂靜,裴子兮怔在原地,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他想喊一句“何人膽敢如此造謠?”,卻也無比清晰的知道……如今,他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已成事實,絕非謠言。
      信使馳馬路過茶館,一路向著皇宮奔去,連同他嘶喊的那句戰(zhàn)報,動蕩了整個長安。
      “安祿山范陽謀反,十五萬大軍意指長安!”
      “安祿山范陽謀反,十五萬大軍意指長安!”
      ……
      洛之遠走到裴子兮身邊,看著恍如瞬間便混亂起來的長安城,他握住裴子兮的手,感到那人指尖一片冰涼,他抬頭,分明長安還是那個長安,長天萬里高遠,卻一瞬間冷如冰窖。
      他看著那人慘白一片的唇色,輕聲喚了一句,“子兮?”
      裴子兮狠狠閉了下眼,啞聲道,“我們走,回洛陽!”

      【四】
      戰(zhàn)事倉促而起,這個王朝已經(jīng)太平了太久,以至于范陽的倉皇起事居然能夠一路南下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一般撕裂了這個繁盛王朝已近腐朽的城池。
      “臘月初九滎陽失守!太守崔無波以身殉國!”
      途中傳來這樣的消息,然而途中阻隔重重,此時才傳到長安的這個消息,不知道已是晚了多久,無力回天。裴子兮和洛之遠正在驛站換馬,聽得這個消息,洛之遠動作一頓,匆忙問那驛夫,“洛陽如今戰(zhàn)況如何?”
      “洛陽已于臘月十三失守,天策軍死守洛陽,楊寧、曹雪陽、李承恩將軍殉國,其余殘部隨封將軍退守陜郡!斌A夫極其流利的說著戰(zhàn)報,這些天同樣的話他已經(jīng)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也許在戰(zhàn)況未明之前,他還得繼續(xù)重復(fù)下去。
      “洛陽……丟了?”裴子兮怔了一下,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驛夫說了什么,只是定了定神,不可置信的反問,卻連語音都是啞的。
      “臘月十三洛陽城破,叛軍屠城!斌A夫抬手抹了抹眼睛已是老淚縱橫。
      裴子兮想說點什么,他分明開了口,嗓子卻啞的說不出一個字,最后沖口而出的卻是激烈的咳嗽,咳得眼前有些模糊。
      他記得昔日繁華極盛的東都,姚黃魏紫在這個城市中毫不收斂的展現(xiàn)著它們的婀娜多姿,燈花如晝,入眼便是繁華,錦衣玉容的少年公子縱馬馳過青石長街,踏碎一地落英顏色……可如今……
      如今。
      他的手幾乎在發(fā)抖,用力扯住了馬韁想要翻身上馬,卻見驛道上又是快馬疾馳,他近乎倉皇的盯著那一騎漸進,心中擂鼓之聲越來越大,而后聽到信使大聲的嘶喊,“陜郡已失,封將軍退守潼關(guān)!”
      “陜郡……已失……”他唇顫抖著低聲復(fù)述了這句話,然后膝頭一軟,終于跪倒在地。
      “子兮?子兮!”洛之遠用力拉他起來,可兩人手掌相觸時卻是同樣的冰涼而微顫,黑衣的萬花弟子在年輕道子熾熱而焦急的目光投過來時,幾乎的狼狽的扭開了臉,然后深吸一口氣甩開對方的手翻身上馬。
      他揚鞭,狠狠甩在燎原火身上,“走!我們趕赴潼關(guān)!”
      沿途消息不斷,誰都知道丟了陜郡不怪封常清,本是陜州太守竇廷芝貪生怕死,百姓四散奔跑,徒留一座空城,封常清本就是自洛陽退下來的殘兵疲旅,此刻被叛軍鐵騎沖擊,陜郡立失。
      然而京都的那位圣人久經(jīng)太平,怕是早忘了昔日他自韋后手中奪權(quán)時亦有的一番霸氣果決,如今遇上戰(zhàn)亂便只;艁y,他不要將領(lǐng)的理由,要的僅僅是“守住”抑或“已失”的結(jié)果。
      封常清是立下誓言的將領(lǐng),領(lǐng)兵之前他曾言“臣請走馬詣東京,開府庫。募驍勇,挑馬棰渡河,計日取逆胡之首獻闕下!”,自然是圣上寄予厚望的人,然而屢次失利,外加宦官邊令誠小人弄權(quán),最終只得到一道賜死的圣旨。
      ——潼關(guān)守將高仙芝、封常清,悉數(shù)賜死。
      裴子兮與洛之遠到達潼關(guān)時,高封二將已死,老將軍哥舒翰披掛上陣,誓要以生命守住這道通往長安的最后屏障。
      至德元年,官軍與叛軍在靈寶西原開戰(zhàn)。
      潼關(guān)自古為天險,哥舒翰身為老將,自會對地形加以利用,依仗此勢以守為攻,拖長對方的戰(zhàn)線及補給,一時倒算兩軍對峙不落下風(fēng),然而最終令他絕望的不是城下安祿山部將崔乾佑的攻城挑釁,而是自長安傳來的一道又一道催命的圣旨。
      ——出城迎戰(zhàn)。

      【五】
      裴子兮與洛之遠到達潼關(guān)時已是正月初七,沿途有自洛陽、陜郡等地退下來涌向長安的百姓,多是餓凍將死,道旁滿是衣冠襤褸之人,裴子兮雖非杏林出身,善機關(guān)而非醫(yī)術(shù),但在萬花畢竟耳濡目染,再是冷漠也不曾有眼見生靈涂炭的道理,因此一路診治,倒消耗太多時間。
      潼關(guān)屯兵二十萬余,兩人入城時出示身份,并無太大不同,哥舒翰遠居中軍,倒是他部下小將見江湖門派相助露出些許感激之意,引他二人進帳安頓,隨后揚聲招呼了一句,“小葉,你帶他們熟悉一下!
      “成啊郎哥,你去忙,我?guī)А甭曤S人近,帳簾被一人隨手掀開,他的臉頰上血跡尚未抹凈,卻絲毫不在乎的模樣,葉芳君看到帳中二人時一怔,略微磕絆了一下,隨即輕咳一聲,“二位好久不見,有幸生死與共……倒也不錯!
      好久不見。
      其實若放到尋常時候,三年五載不見的朋友見了照樣能把臂言歡策馬同游,然而戰(zhàn)亂時期的數(shù)十天較之尋常已是恍若隔世。
      裴子兮抬眼打量著這個他其實只算數(shù)面之緣的少年,猝然覺得葉芳君在戰(zhàn)火中已經(jīng)被迫成長起來,雖還是那么一張清秀朝氣的臉,氣質(zhì)卻沉穩(wěn)了下來,此時沒了藏劍弟子標(biāo)志性般那滿身琳瑯珠玉,看起來更沉靜了幾分。
      少年對他的注視回以一笑,招呼他們坐下,隨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搖搖頭低聲喟嘆道,“裴大夫,我當(dāng)真是現(xiàn)在才知……面對戰(zhàn)爭事,一人之力……呵,那可連螻蟻都不如。”
      帶他們進來的小將軍趙郎在葉芳君進帳時便轉(zhuǎn)身離去,此刻帳內(nèi)三人便都是靜默了。
      半晌,洛之遠開口道,“你留在天策,那你跟著的那位將軍呢?”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此時帳簾被另一人粗暴的掀開,那人只道,“什么狗屁玩意!出城出城!出他娘的城!一堆新兵蛋子,老子帶他們?nèi)ニ退烂!?br>  潼關(guān)地形本就攻難守易,哥舒翰此刻堅守潼關(guān)已算得是上上之舉,然而京城里那位圣人太需要一場勝利來證明,證明叛軍不是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證明他李唐王朝天命所歸,而長安是否依然安全,完全取決于潼關(guān)能否守得住,若失潼關(guān),則關(guān)中平坦再無阻擋,叛軍即刻便可勢如破竹直入京畿。
      但京中金吾衛(wèi)大多官宦子弟,雖有金殿請命的決心,但并無一戰(zhàn)經(jīng)驗,實在難以勝任,高仙芝為金吾右將軍,此刻陣前斬將早已寒了軍心,而剩下的多是自洛陽敗后沿途招募來的新兵,毫無作戰(zhàn)優(yōu)勢,看起來龐大的二十余萬大軍,真正堪用的,實是少之又少。這樣一支弱旅,守城尚可,主動出擊就實在太過為難。
      葉芳君看那人回來,便忍不住笑了,他原本抱著重劍坐在帳角,此刻便站起身招手讓李吟鋒過來,替他重整了一遍盔甲。
      只是該問的還得問,他為對方系緊護心甲,把臉貼在李吟鋒背后的盔甲上,這樣的姿勢親昵而曖昧,那人剛巡完城,盔甲寒涼透骨,冰得他一瞬間差點掉出眼淚。然而葉芳君卻還是在笑,“哥舒將軍……決定出城了”
      原本滿心怒火,被葉芳君這么一攪合早就熄了八分,李吟鋒簡直有些無奈的揉揉少年的發(fā)頂,粗糙的指尖抹干凈少年眼角的一道血痕,長嘆一聲道,“是啊……明日點兵出城!
      “嗯……明日啊……”
      次日哥舒翰率大軍二十萬出城迎敵,僅留少量人馬鎮(zhèn)守潼關(guān),裴子兮、洛之遠隨余部留守。
      葉芳君騎在馬上,與李吟鋒相距半個馬身,他看著潼關(guān)城門徐徐開啟,朱紅城門泛舊,黃銅釘在朱門上閃耀微光,城門外吊橋緩緩放下,奪目的陽光灑在他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潼關(guān),永訣。”
      葉芳君這么說,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而后微微闔眼,唇角是決然的弧度。

      【六】
      崔乾佑的部隊在與哥舒翰軍相遇時著實敗得太快,幾乎是一觸即潰,散兵游勇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涌向地形狹窄崎嶇處躲避。哥舒翰率領(lǐng)人馬過河加緊追擊,直追至谷中。
      窮寇莫追,這本是兵家常識,然而這位被迫出擊的老將卻不能再死守高城,一味的死守可能會為整個哥舒家族帶來龍顏一怒滅頂之災(zāi)。
      他在那一刻兀然就想到了窮途末路的漢將李陵,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所以他只能沖!
      李吟鋒橫槍挑飛面前一個敵軍,他本是先鋒,此刻已深入谷中,身邊袍澤漸少而夷敵漸多,不曾聽到鳴金之聲,便只能義無反顧的沖殺下去。
      身邊是早已換了重劍的葉芳君,那少年從洛陽第一次上戰(zhàn)場見血后幾乎吐出來到如今手握重劍沖殺敵陣毫無懼色,算是成長的很快,戰(zhàn)爭果然是最無情也最磨礪人的東西,葉芳君續(xù)足劍氣橫掄重劍,在密密麻麻的敵人中生生劈出一處染血的清凈,抬眼望著李吟鋒露出一雙清亮亮的眸子,“吟鋒,你敢不敢與我同死?”(PS:掄重劍神馬的是小黃雞的大風(fēng)車233333)
      原本已直刺而出的銀槍停頓了片刻,竟被夷敵抓住時機,馬刀斜撩想要破這一槍,李吟鋒冷哼一聲,抬手一送,將準備偷襲的夷敵刺穿于長槍,鮮血迸濺而出,糊滿他胸前的護心甲。
      那個問題他不曾回答。
      他本以為那個少年太過純粹,一心只想著武藝修習(xí),卻原來是大智若愚玲瓏心思,早已看得這么透。
      葉芳君沒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糾結(jié)于此,身后敵襲又至,他舉起重劍用力一擊,借力直躍出十五尺,直入敵陣當(dāng)中,卻如一把尖刀撕破了原本的防御。
      然而此時只聽兩側(cè)山崖上轟的一聲,檑木亂石悉數(shù)滾下山坡,唐軍已深入谷中,此時措不及防被檑石紛紛擊中,頓時傷亡慘重。
      哥舒翰已將渡河,此刻變故突生,急令后隊變前隊,以押韻糧草輜重等物的牛車押頭行進,牛車勢大力沉,極易沖破隊伍防線,或可帶來一絲轉(zhuǎn)機。
      軍令傳到李吟鋒處時,早已渾身浴血的將軍狠狠橫肘抹去滿臉塵沙,狠狠呸一口道,“牛車沖陣?虧他想得出,周公戰(zhàn)法放在今日,哪還有用武之地!”
      身側(cè)葉芳君臉色蒼白,聽到這話卻勉強笑了笑,方才他獨身直入敵陣,與后軍呼應(yīng)不及,檑木亂石落下時雖有李吟鋒全力相護,卻在他自己一個疏忽時被檑木擊中前胸,此刻兩人借助山峽地形暫時避開落石,葉芳君暗自試了試劍,胸口便是劇痛,恐怕肋骨已是折了,只不知此刻是否刺穿了肺葉。
      “吟鋒!彼M力想要說的大聲些,然而胸腔稍有震動便疼的人直欲昏倒,便只能低聲喚身邊那人的名字。
      也不知如此紛亂的戰(zhàn)場上李吟鋒是如何聽到少年那句話的,也許只是不放心時回頭看了看,正撞上那雙烏黑的杏子眼,經(jīng)歷過早年開邊戰(zhàn)役的悍將在對上少年墨色瞳子的一瞬間覺得任何言語都是多余,他回身,葉芳君身上那身藏劍門派裝早就被血污弄得看不清原貌,只是他卻恍惚覺得看到了初見時那個驕傲少年。
      是了,那日的演武場,一身錦衣玲瓏珠玉的小少爺從場地邊上蹦蹦跳跳的跑進來,扛著那把和身材嚴重不符的重劍笑著沖他搖了搖手,“將軍好本事,不如切磋一下?”
      “咳咳……吟鋒……咳……牛車壓陣了!
      那少年唇角漸漸淌下來的血跡實在觸目驚心,李吟鋒怔了一下才低低“嗯”了一聲,他想扶葉芳君起來,卻怕再傷著那少年本就重傷的身子,只好握緊了槍,重重嘆了口氣。
      “你跟著將軍沖陣。”葉芳君突然輕而快速的說了一句,眉頭已因疼痛而皺起,但依舊是在笑,仿佛說的不是讓同僚放棄自己,而是營救自己一般。
      “你還能不能再撐一下”李吟鋒往出的步子頓了一下,隨即鄭重道。
      葉芳君抽口涼氣,勉強點了點頭,卻見李吟鋒彎身攬住他,橫槍沖向了牛車之后。
      然而牛車陣不會有任何作用,二人心中無比清晰,但也只能向著牛車沖去。
      果然,隨著哥舒翰牛車陣的應(yīng)用,對面崔乾佑軍也排出一排小車,然而這些小車上裝滿火油和枯草,此刻點燃起來風(fēng)借火勢,正是哥舒翰將糧草輜重轉(zhuǎn)化為牛車陣的致命弱點。
      燃燒的濃煙滾滾,濃煙中的唐軍難分敵我又怕敵軍來襲,只能胡亂砍殺,待到濃煙散去,發(fā)現(xiàn)身邊尸體不是夷敵竟是昔日兄弟時,唐軍已死傷十之八九。
      李吟鋒抱著葉芳君移動不便,只能盡量守住此地,然而耳中一聲箭嘯,竟是敵軍將響箭引向了他的方位。
      一切發(fā)生在轉(zhuǎn)瞬之間,李吟鋒唯一來得及做的便是反身護住了葉芳君,數(shù)十羽箭從他背后穿破鎧甲,幾乎能穿透他的前胸,終于止于護心甲上,鮮血猝然洶涌而出。
      他撐在葉芳君身側(cè)的雙臂終于轟然倒塌。
      李吟鋒咬著牙,血從盔甲中淅淅瀝瀝的落下來,他又看到少年驚慌失措的臉,就像那少年第一日進天策府便不小心打翻大統(tǒng)領(lǐng)酒壺后的表情。
      “小葉子!彼宦暤。
      “嗯……”葉芳君僅僅的抱著他,擁抱在那人背后的手卻覺得濕熱而粘稠,他紅了眼眶,抖著語調(diào)回應(yīng)早已支撐不住倒在自己身上的那人。
      “我不想跟你同死!
      “我希望你活著!
      最后,那個人啞聲笑了笑,回答了他之前那個固執(zhí)的問題。
      “吟鋒……吟鋒?”葉芳君被李吟鋒方才擋箭的動作撲的仰躺在地,李吟鋒熾熱的鼻息便吐在他的頸側(cè),然而現(xiàn)在,那里什么都沒有。少年指尖顫抖的試圖觸碰身上那人滿是血污的臉頰,卻渾身上下痛得失去了最后一份力氣,他只能哽咽著又喚了一聲,“……吟鋒?”,而后他倉皇的吼起來,“你說話啊!說話!喂!你聽見沒!喂……”
      然而戰(zhàn)場炮火喧囂,他的耳邊是一片恒久的沉寂。
      少年狠狠擁抱著再也不會回應(yīng)的那個人,冰涼的鎧甲硌得生疼,他終于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痛哭失聲,“——吟鋒。!”

      【七】
      初九午后,崔乾佑揮戈西進,率軍攻打潼關(guān)。
      二十萬大軍最終活著回到潼關(guān)城中的不足一萬余人,其實在亂軍陣中喪生的并沒有這么多人,然而敗軍歸來爭相入城,相互推擠之時不少兵卒失足掉落護城河,最后竟幾乎用尸體填塞滿了整個深渠護城河。
      裴子兮站在城上,看著城下密密麻麻填滿河渠的尸體,低嘆道,“潼關(guān)此役,十九萬冤魂!
      身邊那人神色冷峻,這樣的神色在洛之遠臉上很少能看得到,然而此刻,素來溫和帶著笑意的年輕道子終于肅容,略闔了一下眼睛,他看著城下喧囂而入的殘軍,唇角略微有些扭曲。
      “守不住了!甭逯h道。
      聽聞此言,裴子兮回首看他,目光落在對方抿緊的唇角,而后又投向了城下。
      “京城那邊……”他說著便忍不住笑了,極為譏諷的笑意,“他倒是要我們守城啊,可如今,卻拿什么來守?”
      洛之遠沒能答出什么,終究只是嘆了口氣,帶著他回了營帳。
      李吟鋒、葉芳君戰(zhàn)死的消息是當(dāng)夜一個純陽弟子帶回來的,他帶回來的只有一柄血染的長槍,還有那把兩人都異常眼熟的重劍。
      方輕涯把遺物帶回潼關(guān)時亦在亂石陣中所傷,再無戰(zhàn)力,欲將撤回長安通報。此時他一身雪白道袍早就血污混雜,當(dāng)真狼狽的很,將兩柄兵刃交給洛之遠后就已是勉力支撐,然而身后忽而轟然一響,三人對視一眼,頓時色變。
      ——那是攻城所用的火炮。
      倉促之下顧不得其他,洛之遠把銀槍重劍綁在一起縛在燎原火的背上,轉(zhuǎn)身就向城頭奔去,足尖輕盈踩踏之間騰挪矯捷,迅速趕向陣前。
      身后裴子兮縱鷹趕上時,潼關(guān)陣前已是滿城戰(zhàn)火,他見那人一襲道袍手中寒芒耀眼,已在城頭上拼殺開來,隨即他提起墨筆輕輕一躍,躍至對方身旁,一道判官筆法瀟灑而下,筆尖便也染上血色。
      袖中所藏工圣機關(guān)亦在轉(zhuǎn)身之間便悄然投入敵陣,轟的一聲爆裂開來,炸斷了搭在城墻的云梯,然而叛軍已攀上城頭,潼關(guān)將士雖奮勇拼殺,但怎敵叛軍如螞蟻般洶涌之勢,那一刻裴子兮突然很希望自己所學(xué)是杏林醫(yī)道,當(dāng)真能做到救死扶傷心懷天下。
      然而他畢竟不是。
      “子兮!”洛之遠清叱一聲,手中長劍挑個劍花,而后飛快的直刺三劍,挑開裴子兮身前的叛軍,裴子兮運力與筆尖,正要直刺而出,身后卻是一道勁風(fēng)而來,他轉(zhuǎn)身欲退,頸后卻兀然一疼,最后所見卻是洛之遠微笑的表情。
      方輕涯本已身上帶傷,此刻隨他們拼殺片刻劍勢已滯,見洛之遠出劍偷襲裴子兮時怔了一下,卻是對方以劍風(fēng)為餌實則并指如刀,狠狠劈在了裴子兮頸后。
      “帶他走!”洛之遠在裴子兮身前舞出一團密不透風(fēng)的劍花,咬著牙回頭沖方輕涯吼道。
      “師兄你……”方輕涯迅速背起裴子兮,借著洛之遠劍勢避開城頭戰(zhàn)火,他原本想說什么的,終究只是咬緊了牙輕身躍下城頭,燎原火已在城下焦躁不安,他把裴子兮放上馬背而后翻身上馬,腳尖一踢馬腹,只聞一聲尖利馬嘶,燎原火邁開四蹄向著長安的方向狂奔而去。
      洛之遠隱約聽到城內(nèi)那聲馬嘶,然而叛軍已殺至眼前,他手中緊握長劍,挑出一道耀眼血花,身上道袍沾滿血跡,他仰望晦暗的天空輕笑了一聲,低聲道,“子兮……我只希望你,安安穩(wěn)穩(wěn),一世萬花!
      可惜這句話,他終究沒了當(dāng)面傾訴的機會。
      鐵胎弓錚然一響,三箭連射。
      他揮劍如舞,在這血色崢嶸中駐守他的夢中京華。
      猶記昔年,黑衣少年在寇島蒼涼的日落余暉下仰起臉,被金暉勾勒出優(yōu)美的下頜弧度,他鳳眼涼涼撩起,帶著驕傲的神色,“工圣門下,裴子兮!
      子兮啊……
      洛之遠笑了笑,手中長劍靜靜跌落血泊。

      【八】
      裴子兮醒來的時候仍是在馬上,身后那人亦是一身道袍,卻終究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他在燎原火的疾馳中強扯馬韁,驚的胯下駿馬幾乎人立而起,口帶嚼子竟被他扯出血來,把兩人狠狠甩落在地。
      “我問你,潼關(guān)戰(zhàn)況如何?”裴子兮站起身,墨筆抵著方輕涯的咽喉,墨色濃重的一雙眸子近乎有些瘋狂意味,然而他的聲音很穩(wěn),手也是。
      “崔乾佑強行攻城,哥舒將軍雖拼死抵抗,但奈何雙方實力懸殊,已率殘部敗走關(guān)西驛站!狈捷p涯退一步避開裴子兮的筆尖,走過去重新牽起燎原火的馬韁。
      “那……洛之遠呢?”裴子兮站在原地沒有動,但捏著墨筆的手已經(jīng)因緊張而顯露出發(fā)白的指節(jié),他隱約覺得自己又聽到了噠噠而來的馬蹄聲,可太遙遠,聽不真切。
      “我不知道!狈捷p涯直白道,他拍拍馬脖子,燎原火蹭著他的掌心哼了一聲,他拍拍身邊的駿馬,終于道,“但我知道,他救你出來,可絕不是為了讓你再去找他送死,F(xiàn)在離長安不遠了,我答應(yīng)他送你走,上馬吧。”
      裴子兮慢慢松開了手中的筆,他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一聲一聲帶著倉皇意味,漸漸近了,更近了。
      而后,他覺得自己又看見了那日長安城中事件的重演。
      風(fēng)塵仆仆的使者用八百里加急一路奔向京師,嘶啞悲愴的喊著,“潼關(guān)失守,長安門戶洞開!”
      “潼關(guān)失守,長安門戶洞開!”
      “潼關(guān)失守……長安城……門戶洞開……”他一個字一個字重復(fù)了一遍,忽然捂住臉放聲大笑,笑的末尾卻帶了不可抑制的哭腔,方輕涯無法理解的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子。
      有一瞬間方輕涯以為那個人在哭,可直到那人笑夠了直起身來,臉上亦不曾有半分淚痕,只是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
      裴子兮慢慢撿起方才摔落的墨筆放回腰側(cè),而后從燎原火身上解下兩柄栓在一起的兵刃,在方輕涯不解的視線中,一個人,抱著兩柄沉重的兵刃,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暮色中的長安。
      ……
      之后八年戰(zhàn)亂,有時裴子兮想想也會驚訝,他居然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混跡軍營,一身工圣機關(guān)之術(shù),卻學(xué)著杏林子弟學(xué)起了醫(yī)道,偶爾碰見一身道袍的純陽弟子,眼神便忍不住會略作停頓。
      而如今,戰(zhàn)亂已平,新帝登基。
      只是有些人,再也見不到了。
      隨著郭子儀將軍回到長安的那年清明,他帶了桂花酒去長安近郊的九方山,無數(shù)殘破墳冢之中,他卻自是熟識他當(dāng)年所葬之物。
      兩座墳塋相隔,一者葬的是長槍重劍,一者葬的是玉笛,不過衣冠冢罷了。
      他記得那年萬花重逢,年輕道子微笑著遞出手中的笛子,而如今,生死相隔。
      裴子兮沉默著把一壇酒拍下封泥盡數(shù)傾灑在長槍與重劍同穴之地,而后拍開另一壇酒,仰頭喝了一口,猛地倒上了洛之遠的墳頭。
      酒甕從他手中摔落,在濕泥上滾了兩下不再動彈。
      “洛之遠!彼蛳氯ィ讣庥|碰著墓碑上已不甚清晰的名字,“安史之亂……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慢慢低下頭,蒼白的唇吻上冰涼的墓碑,仿佛在吻隔著生死的那個人。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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