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被送到醫(yī)院來的時候，外面正在下著雨。

　　啊……因為是雨季的關(guān)系吧，又或者是單純地為他的出場多一份悲涼而已？綠間略有些無奈的樣子，整理好桌上的東西，準(zhǔn)備在下班之前再到那家伙的病房看看。

　　的確是添了一份悲涼，不過不是為他的出場，而是為綠間真太郎這個人今后的生活

　　綠間真太郎，東京市內(nèi)一間有名的私立醫(yī)院的骨科醫(yī)師。如果非得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啊，年輕有為之類的？不過同時也是個有些刻板好欺負的家伙也不一定，然后，某年的雨季，6月3日，他的惡夢——那個名叫赤司征十郎的中二小鬼——出現(xiàn)了。

　　那間單人病房大得夸張，床頭的花瓶是和那人的發(fā)色一樣的張揚紅色，花瓶里卡薩布蘭卡的傲然已盡數(shù)凋落。赤司難得在床上安靜地躺著，讓他有些意外，走近去幫那人掖了掖被子心里想的是要是平時也能這么安分就好了這樣的事情，結(jié)果回過神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模糊。

　　“赤司！眼鏡還我！”

　　“既然到手了就是自己的。你覺得我會輕易讓出屬于自己的東西嗎，真太郎？”

　　什么叫做你的東西啊那是我的眼鏡吧！

　　但若是就這樣反抗的話肯定又要聽他的長篇大論聽他向自己灌輸屬于赤司征十郎的價值觀人生觀了。鬼知道這是第幾次了，綠間也慢慢學(xué)乖，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和他爭論。一方面是兩人間的戰(zhàn)爭綠間毫無勝算，另一方面……他在有意無意地放縱這個人。不管是對方和年齡不符的胡鬧還是他面不改色的驟怒，他也會在眼鏡被搶走后干脆就留在病房里陪那人下棋解悶，然后第二天所謂赤司征十郎的所有物又會回到自己手上，如此重復(fù)著。

　　然后時間就在這種兩人無論如何都不覺膩味的重復(fù)中悄然流逝。

　　有一天在病房巡查途中聽到里面?zhèn)鱽硎裁此榈舻穆曇�，綠間想都沒想就沖了進去，地上的一片狼藉就這樣突兀地闖入視野之中。當(dāng)然視線范圍內(nèi)還有赤司微慍的臉和旁邊一臉驚恐的人。綠間見過他們，印象中似乎是赤司家的保鏢，不過……能讓主子卷入車禍進醫(yī)院自己卻毫發(fā)無損的保鏢倒是有些耐人尋味的。

　　赤司住院的這幾個月來，就只有兩個保鏢和一個自稱是他哥哥的男人來看過他而已。聽說還有個父親，只不過忙于工作沒有時間過來。

　　“還真是冷漠的父親啊。以及——車子的剎車挑了個好時機失靈�！彼y得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卻是讓來人都露出了窘態(tài)，赤司笑意里的輕蔑清晰可見，喝退了意圖攻擊綠間的自己的哥哥。

　　大概是聲響太大導(dǎo)致于外面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綠間看了兩人一眼，告訴他們赤司打算休息了，順帶提醒他們離開時把門帶上。

　　他收拾起了地上那堆玻璃碎片，沒有怒氣也沒有抱怨，不緊不慢地勸說：“你的脾氣真的該改改�！�

　　“哼，這么放縱我好嗎？”赤司說這句話的時候依然帶著難以捉摸的笑容，而這笑容在他看到綠間的動作一頓之時又滿意地加深了幾分。

　　“沒有什么好不好的�！�

　　“是啊，沒有什么好不好的，而我想問的也不是這個，”

　　這句話讓綠間有些意外地抬頭，而剛剛還坐在床頭的人此刻已經(jīng)來到他的眼前。脖子上有細微的痛感——綠間知道那是赤司抵在那上面的玻璃造成的。

　　啊，伺候這種大少爺果然很麻煩。地還沒收拾干凈呢，腳肯定流血了啊，等一下還要幫赤司包扎。

　　好吧，綠間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生死關(guān)頭走神了的這件事。這種心不在焉顯然更讓赤司不快，證據(jù)就是脖子上多出來的癢癢的觸感。他知道那里肯定流血了，看了行兇者一眼，那張笑意全無的臉倒是令他發(fā)怔。

　　——這家伙，真的在生氣。

　　“真太郎，回答我。你啊，該不會對我抱有同情這樣的想法吧？”

　　沉悶的風(fēng)帶起了白色的窗簾，床邊兩人靠得極近。綠間甚至能從他異色的雙瞳里望見自己的影子。

　　只是剎車失靈導(dǎo)致車子從坡上滑落造成的車禍而已，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碎裂的車窗玻璃扎進了右眼。赤司送到醫(yī)院的那天太過匆忙，綠間連他的模樣都沒看清他就已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里，唯一記得的，是玻璃深陷的滿眼鮮紅。那時候綠間只是一個實習(xí)醫(yī)生，再怎么能干也不會參與這樣一個重要人物的手術(shù)，更何況這家醫(yī)院還是赤司家名下。不過最后赤司還是幸運之極地得到了他新的眼睛。

　　后來他就到了骨科修養(yǎng)，也是在那一天，那家伙用不可違抗的語氣指定這個剛來的實習(xí)醫(yī)生作為他的主治醫(yī)師。從此之后兩人的生活都開始崩壞。

　　醫(yī)院里的傳言滿天飛，也有一些人直接來問自己是不是認識他，當(dāng)然也有前輩會說什么討好他自己的前途之路會有多光明之類的。

　　綠間沒有那樣做的欲望，赤司也是說不定是知道這一點才會選擇他。這樣一想又覺荒誕，只一眼就看穿你的人類太過可怕，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

　　有吧？不可能有吧？

　　那種事情綠間想不透，而眼前有另一個問題自己可以確定。

　　“比起一直給我添麻煩的你，難道不是我這一邊更值得同情么？”自己的行為，自己的想法雖然有些難以理解，但自己不會對赤司征十郎這個人產(chǎn)生同情這樣的情感。要說為什么的話？

　　——那家伙，很像王，睥睨一切居高臨下的王。

　　真的那樣做的話太過愚蠢，同時你也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上了。綠間了解赤司，他清楚自己的回答若是有半點的不盡人意，赤司手上的東西就會貫穿自己的勁動脈了，所以他慶幸，自己并沒有那樣愚蠢的想法。

　　繞過地上的玻璃碎屑，綠間把赤司抱回了床上，拿來工具開始了他的處理工作。說實話這是項大工作，有好幾塊玻璃就差沒把他的腳扎穿了。他都懷疑赤司是不是沒有痛覺，竟然就那樣踩上去。

　　“那些人說了什么？”

　　“沒什么，只是替那個家伙傳話要我回去罷了�！�

　　“哦……”

　　想想除去眼睛的問題外不過是斷了幾根骨頭，也已經(jīng)在醫(yī)院呆了這么久，他也該是時候回去了。其實他根本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當(dāng)然在這家伙把自己的腳弄殘的這一天之前是。赤司的話卻讓他迷惘，似乎身為醫(yī)生的自己才是唯一一個沒有去思考他是否有必要再留院的人，緊接而來的還有另一個問題。

　　離開了這個地方，失去病人和醫(yī)生這層關(guān)系的我們，算是什么？

　　然而上帝并沒有給他多少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家里的催促越來越頻繁，幾次的交談綠間也知道了這些都是來自于他家中的那位父親大人。

　　死賴在醫(yī)院的病人啊……還真是微妙……他看著輪椅上的人這樣想著。

　　明天他就要離開了，之前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的他早讓綠間幫自己收拾好了東西，因而他們今天還有空閑可以出來，這是赤司住院以來第一次主動說要離開病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出來產(chǎn)生的心理作用，赤司覺得外面的景色也不算太壞。剛?cè)肭锏奶炜涨宄焊蓛�，讓人覺得像是被夏雨狠狠地沖刷過一般。偶爾吹過的微風(fēng)不能說有多涼快，卻能讓人的心不自覺地平和。

　　又一陣風(fēng)帶起他的碎發(fā)飛舞，他想想轉(zhuǎn)頭望向綠間，詢問巨蟹座今天的幸運物是什么。在赤司的印象里明明也會有指甲刀啊剪刀啊魔方啊一類或?qū)嵱没蚩梢怨┳约簥蕵返臇|西的，偏偏今天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鈴鐺。

　　略有些不滿意地碰了幾下，努力地想要想出這東西的用途來。還沒等他思考出個結(jié)果來綠間就把鈴鐺連著那上面的紅繩子一起抽走了。下一秒他發(fā)覺身后的人在擺弄著自己的頭發(fā)。

　　說起來，住院期間頭發(fā)的確長了不少。不過回家后也還是要剪掉……想到這兒赤司又泄憤般把充當(dāng)頭繩的鈴鐺扯下。

　　綠間沒有表現(xiàn)得多生氣，只是對著他說了句“說不定你會很適合長發(fā)”。

　　他并不贊同，卻又沒有說什么。

　　所以才說啊，在崩壞著，屬于兩人的某個地方。

　　赤司回去的一個月后他的父親就病逝了，而赤司則跳過他的哥哥被直接任命繼承了整個企業(yè)，醫(yī)院里的人頓時都明白了當(dāng)初為什么他家里會那么急著催他回家，這些人里自然包括了綠間。盡管這樣，之后他哥哥的死訊綠間卻是毫不知情的。

　　那時他已經(jīng)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醫(yī)院里有人開玩笑說這是“失戀旅行”，其實也沒差，沒了“他是我的病人”這句話之后他們的確什么也不是。

　　心丟在某個人身上了，若身體再不動起來的話，會開始懷疑自己已經(jīng)死去。

　　這種想法是不是太過矯情。

　　不過，也沒關(guān)系。

　　然后又是一年的雨季。

　　“征十郎少爺，這位是綠間真太郎先生，從今天開始會以私人醫(yī)生的身份在赤司家住下。”

　　本來還想要糾正管家爺爺怎么也改不過來的稱呼的，可赤司卻在聽到另一個名字的時候難以避免地沉默。

　　困于雙眼之中的翠綠寶石和那雙異瞳對上。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再見的情景，只是不知道在現(xiàn)實面前那些不成熟的劇本會被擊碎得如此徹底。

　　“初次見面，赤司先生�！背嗨居狭司G間的笑容。

　　“初次見面……綠間先生�！彼不貞�(yīng)一個微笑。

　　明明正因為是雨才更能掩埋的一切，原來不過是被任性地再度翻出，然后毫不留情地曝于光亮。明明以為雨聲沖刷可以遮住一切，對方的聲音卻總是如此干凈清晰。

　　這或許是兩人間的另一場對峙，又或是兩人對自己唯一允許的任性？沒有人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們只是覺得只能是這樣了。綠間來搶回“他是我的病人”這個理由，用一種極為扭曲的相守，來實現(xiàn)一種極為牽強的幸福。

　　赤司開始將留了一年的長發(fā)高高扎起，鈴鐺的叮嚀歌唱總讓綠間笑意深邃。

　　綠間開始不分季節(jié)的在房間里擺上卡薩布蘭卡，滿室的張揚白色總讓赤司的異瞳晦暗。

　　嘀嗒。嘀嗒。

　　多雨的。少雨的。略顯沉悶的。些微清涼的。原來雨季也可以如此多變。

　　時光飛逝，甚至連他都記不清過了多少個雨季，感覺更像是不耐心的看客把進度條拉到了最后，而人們就只能看見那個綠發(fā)男子在誰的墳?zāi)股狭粝乱皇ǖ漠嬅媪恕?br>
　　有別于他房間里那些傲然厭世的卡薩布蘭卡，是很不起眼很內(nèi)斂的百日草。

　　我記得它的花語似乎是——

　　永失我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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