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羅浮仙，藏劍山莊大莊主的貼身侍女，每日僅需做的只有在莊主于天澤樓前觀花時長伴左右。我知道很多人是羨慕我的，卻無人知曉我的煎熬。
　　是的，我喜歡莊主，至于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我卻是早已記不真切了……或許是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教我習(xí)字時，銀色的發(fā)滑至我的肩頭；或許是他抱劍觀花時，有海棠紛揚(yáng)而下，綴著他清淺笑靨……那時的我并不懂得那從心底萌發(fā)的小小情愫是什么，只知道莊主是這世間最美麗的人，而待我通曉那些所謂少女心事時，那位白衣公子已頻繁出入天澤樓了…因著那白衣公子，外邊便有傳聞，莊主明是到了適婚年紀(jì)卻不愿嫁娶，其實(shí)是好男風(fēng)。對此，我不置可否。只除去最初的一夜，他二人每每相會，我皆在場，吟詩、作對、飲酒、喝茶，他們做的不過是尋常事兒，偶爾，也能聽到白衣公子吹笛，我并不懂笛，卻也從那笛聲中聽出扶搖直上九萬里的氣勢，真真妙不可言。那笛子正是莊主親鑄，想來也該是理所當(dāng)然，我如此想著，卻忽略了樂器不過是輔助，再好的笛子落在不會吹笛的人手中，也只能是嘔啞嘲喳，就此蒙塵。
　　他也是有送禮物給莊主的，那是一支海棠木雕成的發(fā)簪，雕工奇差，如不是莊主告知，我想我是如何也不會把它聯(lián)想到窗外的芬芳的。饒是如此，這簪子竟頗得莊主喜愛，許是它樸素簡約，正合莊主謫仙般的性子吧… 他們的關(guān)系也僅如此而已。至少…我是這么認(rèn)為…
　　該說到莊主從少莊主正式成為莊主那年了，莊里大小事務(wù)均需他籌備，其他事務(wù)有二莊主幫襯著倒也過得去，只名劍大會他需親力親為，于是遠(yuǎn)赴海外求取仙石，誓要鑄得一柄絕世之劍以作為名劍大會的彩頭。
　　一去便是三年。這三年里，我開始收集些江湖資論，預(yù)備著莊主歸來說與他聽�？纱蚵牭降模贿^是哪家的小姐嫁了個如意郎君，哪家的少年郎打馬歸鄉(xiāng)，光宗耀祖云云。只一事令我注目。江湖聞名的遺風(fēng)公子為一盲女血洗自貢，連夜逃至惡人谷。在江湖中，遺風(fēng)公子從受人敬仰到了今人唾棄的地步，而在莊里卻恰恰相反，對我們這些侍女來說，他便成了情真意切的代言詞，說著說著便要開始幻想，倘若自己嫁了遺風(fēng)公子，又該是怎樣的一番快意紅塵。
　　那日我將此事說與莊主時，不想他竟白了臉色，摒退了下人，將自己關(guān)在屋內(nèi)，也不進(jìn)食，只反復(fù)摩挲那木簪。而此時，我方知曉遺風(fēng)公子正是那些日子每日前來喝茶的白衣公子，而莊主在不覺間已愛他至深。
　　我不知王公子對莊主究竟是何種感受，畢竟他為之屠城的，并不是莊主，可莊主會提出閉關(guān)卻是意料之中，我亦覺此時，靜一靜，對莊主來說或是正好。
　　又是一年，彼時王公子已成為惡人谷谷主，每周須與謝淵所領(lǐng)的浩氣盟廝殺。有人說，謝淵心里是愛著王公子的，成為浩氣盟主只為與他相愛相殺，可王公子這般孤高人物，驕傲如鳳尚不能使他駐足，又如何肯為這碧蕊一回顧？尋石三年，鑄劍六年，閉關(guān)一年，整整十年，莊主與他相交至深，他卻從未來藏劍，也是，他這樣的人，平生能有得一段刻骨銘心便已算奢侈。那盲女可曾想過自己九泉之下尚能亂他心志，是否能得一絲快慰？我只是…有些心疼莊主…
　　莊主出關(guān)之時雙目失明，渾身顫抖著，卻強(qiáng)自咬緊牙關(guān)。他道是練功所致，我卻明白的，欲成心劍，須得清心寡欲，莊主此番定是悟劍時仍念著王公子，走火入魔。這世間，也只有王公子能讓莊主這般思念，我早該知道的…
　　莊主比起以前更沉默了，雖仍每日端坐于天澤樓，抱劍觀花，當(dāng)初的自在心境如今卻是平添了幾分愁思，他的手里，多了一支木簪，眸子再看不見這飛絮落花景致，只偶爾傳來幾聲嘆息如這海棠般幽幽落下，勾起幾多少年心事…
　　之后，天策府的輔國將軍隔三差五來拜訪莊主，我能看出輔國將軍的眼神永遠(yuǎn)都膠著于莊主，柔柔的，帶著不加掩飾的情意，莊主也總有意無意地拒絕他。莊主其實(shí)是知曉將軍的心思的吧，只是因?yàn)樾睦餄M滿都是那人，其他人再走不進(jìn)他的心。愛了便是愛了，哪怕頭破血流，也絕不后悔…
　　數(shù)著日子又過了幾年，那日，藏劍山莊新收了些弟子，各莊主照例前去清點(diǎn)。我能感覺到莊主顫動了眼睫，不知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一一掃過那幫弟子…竟發(fā)現(xiàn)是他。他著一襲藏劍服飾，披散的發(fā)難得束起。眉目間桀驁仍存，只多了幾分滄桑與無奈。若不是他相貌并無多大變化，我怕也是認(rèn)不得他便是當(dāng)年一世風(fēng)流的遺風(fēng)公子的，他雖低垂了面龐，我仍體味到了他滿腔的柔情，身不由己，卻不悔的傲然。他與莊主分明是相愛的，只因心中志，生生將他二人隔開，何其壯闊，又何其凄然…
　　莊主喚他同去天澤樓，目送二人消失于回廊盡頭，本欲跟去的，但思及這情深緣淺的二人，終是停下了步子…

　　雪落下，似乎有些冷了，莊主身子不好，想是該凍著了，于是起了替莊主屋子添些碳火的想法。敲了敲門，無人應(yīng)答，復(fù)敲門，仍是沉寂。若平時，海棠飄落的細(xì)微聲響也能將莊主驚醒，如今…莫不是隨王公子去了惡人谷，再不念及藏劍？再顧不得其他，推開門，淚如雨下。我此生都不會忘卻那樣的莊主吧，芙蓉帳內(nèi)，春光旖旎，莊主側(cè)臥于王公子身側(cè)，嘴角帶著多年不曾見過的清淺笑意，任他軟紅十丈，抵不過這片刻溫存。
　　王公子擺了擺手，知他是恐我驚醒莊主，遂不作聲，只看著他脖頸間細(xì)細(xì)碎碎的紅痕，竟也紅了臉，不知如何是好。他細(xì)細(xì)打量莊主眉眼，指尖輕撫過額角的梅花，似要將那副容顏刻入腦中，印入心底。無限的愛憐，更多的，是痛苦與掙扎。我不懂他們之間的情意，卻明白，他們之間再容不下他人。
　　合上門，呆望著這灰澀天空，我看到雪花旋然飄灑，輕輕覆上早已落了花葉的海棠枝頭，“我想嫁人了…”我如此呢喃著，曾經(jīng)的我或許還心存僥幸，王公子對莊主的情誼并不如莊主對他那般，我仍可長伴莊主左右，迷戀不減，而當(dāng)這份僥幸破滅，我又該如何？
　　有錦帕自袖間飛出。畫城楊柳弄輕柔。動離愁。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孤舟。碧野朱橋當(dāng)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忽憶起兒時，莊主將這詩文工工整整抄錄在桃花箋上，一字一句地教我，那時的日子也如這飛絮落花，再不回頭。也曾幻想那桃花箋的用意，如今想來竟只余一抹嘲弄。
　　“莊主要幸福�！苯K邁開步子，任雪因風(fēng)而起，似這…飛絮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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