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走了沒多久就堵了，堵在一片紅暖的燈光中。停在我前面的是一輛出租，車牌號里有我的幸運數(shù)字，于是我就盯著這車牌看。我覺得我看了很久的時間，等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車在原地一動沒動。事實上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堵車的狀況，從這里轉(zhuǎn)彎過去就是高速入口，所以堵車似在情理之中。我家就住在離這不遠的社區(qū)，這個路口也就成了很多情況下我的必經(jīng)之路�，F(xiàn)在車窗外的景況是華燈初上，萬家燈火，我沉溺在這有些恍惚又有些膩人的氣氛中。剛才出門的時候我喂了貓，它吃完就蜷縮在窗臺上看我。我明顯感覺到它不如以前活潑了，剛來我家的時候，這只有點瘦弱的小貓拼著命的上躥下跳。大概是要隨了我的性格，我想。車已經(jīng)上了高速，目前的路況還算通暢，但不知道二環(huán)的情況，那里也老是堵，時不時的還會遇上什么交通管制，那真的是要扎扎實實的堵車了，遇到那樣的情況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搖下車窗，看外面于我來說一無所知的景色。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我的覺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睡一會醒一會兒，內(nèi)心一直不踏實。隱約聽到路易走來走去碰到塑料袋的響聲。我躺在床上想知道它到底碰到了什么，也盤算著明天晚上要不要把它拴在桌角或某個地方。最近的事有點多，這讓原本記憶力就不好的我有點焦頭爛額，但我還是把要做的事一件一件寫在便簽紙上，然后找個空當開始發(fā)呆。像現(xiàn)在這個時候，我開著車行走在高速路上，堵車也好，管制也罷，我都很享受這樣什么也不做的時刻。也許是年齡的關系，現(xiàn)在我的心態(tài)和我最初來到這個城市的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甚至人生觀和價值觀的顛覆。真正說來，我的人生觀在我出獄后就改變了，徹底的如同新生了另一個人。
　　我開始在這條繁華的街上尋找雨川說的咖啡店：在某個大廈的對面，一個很文藝的飾品店的旁邊。我目前還沒有看到她說的什么大廈，按理說這種大廈之類的東西應該很搶眼——事實上還是那個文藝飾品店先進入我的眼簾，我看到店牌上畫著一只看起來很瞌睡的大貓，正用它半瞇著的眼睛瞅著我，這無疑讓我想起了我家的路易，它也時常這樣有心無心的審視我。今天以這種工作之外的方式和雨川見面，我想應該在這個大貓店里帶份小禮物給她，以體現(xiàn)我，這個已婚中年男人的紳士風度。
　　到雨川咖啡店的時候正好是8點，對我來說這個時間剛剛好，這顯示了我對時間純熟的掌控能力——我們說的是8點左右，你看，我是個誰也不會得罪的中庸主義者。雨川看到我，從吧臺后面小跑著出來，然后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燦爛的笑臉和一個豐韻婀娜的身體。
　　“來啦”，雨川把一絲散落下來的頭發(fā)攏到耳后，“樓上坐吧，樓上安靜�！蔽矣谑窃谟甏ǖ囊I下走上樓梯。雨川是出于主人的禮貌走在前面帶路，而這卻給了我肆無忌憚打量她的絕好機會。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前兩次都是因為工作，一次在嚴肅規(guī)矩的辦公室，一次在人聲嘈雜的畫展上，這么說來，這次見面才應該算作真正的見面，沒有偽裝的成分，在氣氛輕松的咖啡店，聊一些正常的話題，聊一些活著的人應該聊的話題。
　　從現(xiàn)在這個角度看，雨川比我想象中的更性感，她的身上有成熟女性的魅力——一種很多成熟女性身上沒有的東西。雨川把我引到會員區(qū)，這里幾乎沒什么人，有區(qū)別于非會員區(qū)不一樣的沙發(fā)和桌子，還有我想裝飾性大于實用性的形態(tài)各異的書。
　　“你這種生活方式真是愜意，”我調(diào)整姿勢以便我坐的更舒服些，“坐在這里的感覺很放松�！�
　　雨川又露出燦爛的笑容，對經(jīng)過的服務生說了幾個字，才把背結(jié)結(jié)實實靠在沙發(fā)上。
　　“怎么樣，這里，我裝修了幾次才找到我想要的風格。像那邊的老式皮箱，不是做舊的，是我在法國的一個小鎮(zhèn)上淘來的，真正的老式皮箱�！�
　　“那價格自然不菲了，”我笑笑，“真好，很羨慕你這個為自己活著的老板娘�！蔽掖蜷_皮包，拿出剛才在大貓店里買的小玩意遞給她，“看看吧，很巧妙的設計，覺得很有意思�！�
　　雨川略帶驚訝的打開小盒子的包裝，隨即露出驚喜的笑容：“果然很有藝術(shù)感，”她輕輕地笑出了聲，把她收到的禮物又一次展示給我看，“這只海星很別致�！�
　　我也跟著她笑起來，女人的滿足感往往來源于很小的事，她們滿足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愛。
　　“沒想到你會帶禮物給我，我是說，我覺得你不必要破費�！�
　　“就當正式見面的禮物吧，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凱，大家都叫我大叔�！边呎f我邊把手伸過去，雨川也笑著把手伸過來，“大叔你好，我叫肖雨川，大家都叫我雨川�！蔽覀�?yōu)樽约核坪跤悬c幼稚的活躍氣氛的方式逗笑了，我看著雨川稍稍泛紅的臉。
　　“最近怎么樣，聽說你不在那兒干了，怎么，在那里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現(xiàn)在呆的地方能開出更高的工資�！蔽艺f，“我們老總留我來著，但他開出的工資還是不如現(xiàn)在的高，所以我想他不是想真正的留我。”
　　雨川點點頭，“路易好嗎，上次聽你說它好像有點憂郁。”
　　“沒什么大事，可能是性格定型的時候。我喜歡安靜的貓，它安靜的時候挺好�！�
　　“嗯，”雨川說，“你妻子回來了嗎，從國外。”
　　“明天的飛機，嗯，終于回來了。”
　　雨川笑笑，不再問我。雨川也沒什么別的問我了，這已經(jīng)是她知道的關于我的全部內(nèi)容：最近換了工作、養(yǎng)著一只叫路易的貓、妻子去國外出差。這就是目前她所了解的我的生活。我當然希望她能了解我更多，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愿意讓眼前這個穿著黑色V領、盤著頭發(fā)、皮膚很白的女人了解我的生活——那些聚光燈照射不到的我的過去的生活。而我也愿意了解她——只見過三次面的女人的生活。
　　“雨川，這樣問我知道很不合適，這無疑是非常不合適的，但請允許我這么問，你今年有·····”
　　“36，剛好36周歲。”
　　“36歲，還沒有結(jié)過婚？”
　　“嗯，年輕時抵制婚姻來著，后來有一段時間想通了，覺得結(jié)婚也沒什么不好，可那時發(fā)現(xiàn)年紀已經(jīng)大了，選擇性很少，結(jié)婚這件事在我看來也變質(zhì)不少，于是索性就不往那方面想了，一直到現(xiàn)在這樣。話說我這樣的想法在你們已婚人士看來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倒談不上。有想結(jié)婚的，肯定就會有不想結(jié)婚的，這是必然，不用懷疑。像我，年輕時也是單身主義者。”
　　“嗯？”雨川有點驚訝。
　　“我年輕時的想法，其實就是過你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沒有束縛，可以隨時去遠方。那時候什么都不怕，對以后的事也不去想�！蔽叶似鸨�，喝了一口比平常濃香的咖啡。這里的氛圍讓我開始有點飄飄然的感覺，距離稍遠的燈光變得有些模糊，正好映襯出雨川楚楚動人的臉，“那時候很簡單，只希望能開心瀟灑的活著�！�
　　“誰說不是呢，年輕人都是這樣，可那時候誰又知道生活中會有那么多不如意呢�！�
　　我點點頭，恍然間覺得自己離那些已遠去的舊時光近了些。那時候我的性格，和現(xiàn)在很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所謂的青春年華被我認為僅僅是用于揮霍的資本。我曾經(jīng)很刻意的表現(xiàn)自己的成熟和與眾不同，我喜歡夾一支煙在黃昏的時候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有風吹過來的時候，我瀟灑的回頭——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回頭并不瀟灑，是，一點都不瀟灑，那行為其實因為被某個人牽絆而變得異常可笑。
　　我嘆一口氣，又端起桌上的咖啡。
　　“想到了不好的事？”雨川問。
　　“也不是不好的事，只是一些往事罷了，到我們這個年齡，總喜歡把年輕時的經(jīng)歷當成某些聊天的話題�！�
　　雨川笑笑：“那和我聊聊吧，我對你年輕時候的事很是好奇�！�
　　我慢慢放下咖啡杯，頭腦中那些點滴記憶開始翻滾，就像墻上那幅畫上的洶涌的海。
　　我是個憂郁的獨子。我曾把我的憂郁歸咎為獨生，但后來發(fā)現(xiàn)身邊的很多獨生子女都有著活潑開朗的性格，他們圍坐在學校的草坪上談笑風生，那歡樂被飛過的鴿子傳播的很遠。我坐在操場的臺階上看著遠處茫茫的天，看得久了，就覺得心中一無所有，我于是想去流浪，我想去那茫茫天色的盡頭看看那里有什么，我能找到些關于自己的什么。我清晰地記得那時候的心情，我毫無牽掛，孑然一身，我決定在那個暑假出發(fā)，從此脫離學校，從此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晌医K究沒有逃離命運，我還沒等到暑假，就完全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小A是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后出現(xiàn)在我們教室的講臺上，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小裙子，頭發(fā)被整齊的束在腦后，陽光穿過玻璃窗灑在她寧靜的、白皙的臉上，她微微笑的時候，我看到整個世界都充滿著金黃色的光。從那時開始，我才體會到什么叫愛，什么叫痛，什么叫心被描述不出來的東西塞得滿滿的，沒有空隙，所以有時無法喘息。
　　那天放學后，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喝醉了的人，搖搖晃晃走在那條怎么也走不到家的路上。
　　“其實小A有一個很好聽的動人的名字，只是現(xiàn)在的我實在不愿提及�！�
　　“我明白�！庇甏ㄕf，“我想我很懂你內(nèi)心此刻的感受。”
　　“是，總之她從別處轉(zhuǎn)到我們班的那一刻，我就認定她會是我未來的妻子。我曾經(jīng)對我的同桌說，‘我要娶她’，我的同桌聽完哈哈大笑，后來還傳到了老師的耳朵里�！�
　　“那可慘了，”雨川笑，“你肯定被訓了吧。”
　　“毫無疑問，我被老師訓了，訓的很慘，并以我早戀為由請來了我的父親。但我沒怕，從沒有把這個想法放棄過。我從此努力學習，很努力的學習，因為小A對我說，只要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她就愿意和我在一起�！�
　　“這樣最好，你喜歡的小A應該是很好的女孩。”
　　“上大學后她告訴我，其實這話是老師教她說的，為了不耽誤我學習�！�
　　“你們果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同一所，我是照著她的志愿填的，就像復制粘貼，除了個人必要的信息，我們的志愿表一模一樣。我想命運還是眷顧我的，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一夜沒有睡著覺，一點都不夸張，我睜著眼睛躺了一夜�！�
　　“你們在一起了嗎？”
　　我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jīng)快指到12的位置，沒覺察時間竟過得這么快，于是我說：“很晚了，不打擾了，下次再聊吧，你們是12點打烊嗎？”
　　“你可真會調(diào)人胃口，”雨川一副嗔怒的樣子，“你今天不說，我是睡不著覺了，別下回分解了，現(xiàn)在就說吧，到底在沒在一起？”
　　“沒有�！蔽艺f。
　　再一次握過雨川的手，我走下樓梯，這次是在她的注視下出了咖啡店的門，然后上了車。

　　妻子從國外回來有一個多月了，這段時間過得很平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fā)生。我在新公司當了部門領導，因為我是突然空降這里，所以在處理人際關系上花了不少心思。讓大家喜歡你除了靠出色的工作能力，還有你豐富而積極的情商。
　　今天星期六，妻子說她想出去走走，我于是推掉了所有的應酬開車載妻子來到海邊。妻子穿一件素色裙子，披一件米色的披肩走在前面，她走的很慢，她的頭發(fā)被風吹起來，有一縷頭發(fā)時不時的飄到我的臉上。
　　妻子是美麗的，這是我認識的每個人對我說過的話。雖然現(xiàn)在上了年紀，但歲月還是沒有完全掩蓋她青春的痕跡。她肌膚若玉，她溫柔賢惠，她為我生育了我可愛的兒子。現(xiàn)在，她正慢慢的走在我的前面，我們一起踩在軟軟的沙灘上，我在某個瞬間竟以為這是幻覺。
　　妻轉(zhuǎn)過身，露出她一貫的甜美的笑容：“我們有好久，都沒有這樣過了。”
　　我聽到這樣的話，心里很是愧疚。這么多年的夫妻，雖然一直以來相濡以沫，相敬如賓，但我真正陪她的時間很少，我們干電腦程序這一行的，把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偉大燦爛的事業(yè)。
　　“以后會好些，我現(xiàn)在是CTO，工作就不像以前那么沒日沒夜了�！蔽覔е拮拥募�，“我以后會經(jīng)常陪在你身邊�！�
　　妻還是笑笑：“只要你好，你開心，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
　　坐在沙灘上等落日的時候，我的電話用微弱的聲音呼喚了我，我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那熟悉的名字。
　　“喂。”
　　“喂，大叔，干什么呢，很冒昧在周末休息的時候打擾你，只是，我明天早上的飛機，想再見你一面。”
　　“去遠處嗎，得去很久嗎�！�
　　“是，去很遠的地方，今年應該是不回來了，所以····本來不想打擾你的，但想想，還是應該見一面�！�
　　“那好吧，一會見。”我掛了電話，看著妻子有些失望的眼睛。
　　“是一個老朋友，明天大概是要出國，所以······”
　　“我知道，別有什么歉疚的想法，你去吧。”
　　我拉著妻子的手站起來，告別我剛剛信誓旦旦說要好好補償我妻子的沙灘。

　　記得有一次我和雨川見面聊到過我的妻子，我毫不吝嗇地對她贊美了妻，雨川的眼里充滿了羨慕的神色。
　　“你一定很愛她�！庇甏ㄕf。
　　“是，我很愛她，她是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她是我兒子的母親�！�
　　“你這兩個理由，”雨川頓了頓，“都不是因為愛情。”
　　我看到窗外，一只貓在一段矮墻上走來走去，我還看到它的背后有一束光。你是說，愛情。
　　也許在經(jīng)歷了小A以后，我就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愛情了。
　　我們進入同一所大學后，我整個人都是為她而活著。我上課，吃飯，洗臉，睡覺，跑步，打球，買鞋，呼吸，通通為了她，那時候她是我的全部。在我年輕的生命里，我以為愛情是我的全部信仰。可她并不愛我，從大一到大三，她交過好幾個男朋友，我?guī)缀趺刻於寄芸吹剿也荒苷f那是偶然或巧合，因為我總是守候在她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但她的身邊，總是走著一個可以讓我痛到窒息的人，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談笑風生，他們走過草地，繞過那一棵足以阻擋我視線的大樹，但我還是看到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用顫抖的手把它點燃，卻根本沒有吸煙的力氣。我沒有一天不想著忘記她，可我沒有一天成功過。一個人如此傷害你，而你卻對她執(zhí)迷不悔，這才是愛情。
　　我就是在那時候?qū)W打泰拳，把我的不滿和憤怒全部轉(zhuǎn)化成力量，狠狠的撞擊在對手的身上。
　　“沒人能像我這么愛你�！笨飚厴I(yè)的時候我對小A說，“你永遠也體會不到我有多愛你�！�
　　小A趴在我肩膀上哭了，那時她和她男朋友分了手。她的淚水融化了我內(nèi)心所有的創(chuàng)傷和不滿，那一天晚上，我們就在一起了。
　　現(xiàn)在的我已形容不出和她在一起的心情，那種感覺是我所積累的詞匯量表達不出來的。那時候，我每天都牽著她的手，走過那個小湖，湖邊上有幾只野荷，岸上有詩里描繪的垂柳，柳枝一直落進湖水里。小A一會兒貼著我的肩，一會兒吊著我的脖子，我把她緊緊地擁在懷里，我把那時的時光緊緊地攥在手里。那時候的我好自私啊，我一直幻想把她變成小人偶，藏進我的口袋，這樣，你們就都看不見她了，她就只有我。畢業(yè)后我們在夏花路租了一套小房子，我們學校就在夏花路上，小A說這樣就可以經(jīng)常回學校散步，可以經(jīng)�？吹轿覀兡菚r的日子。我找到了一份電腦編程的工作，工資不是很高，但我每天都很努力。小A找工作的道路不太順暢，在找了好幾份工作都不滿意的情況下她決定考研。那時候考研的人不多，我為她能有這樣的想法感到很高興，我對小A說，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考研，我養(yǎng)你。
　　我于是拼命賺錢，還偷偷的在外面兼職。我不想她有任何生活上的壓力，想讓她覺得選擇我是對的，是值得的。我對小A說，以后的日子一定會很好過，你要相信我。
　　有一次，我爭取了去外地出長差的機會，那是福建的一家公司和我們的合作項目，需要我們公司的人過去跟進一整套編程。這項工作相當復雜，對技術(shù)上的要求很高，我是在幾輪競聘篩選過后才拿到這個寶貴的名額。在外地的那段日子是我對小A思念最濃烈的時候，我每天都給小A打電話。
　　“小A干嘛呢�！�
　　“吃飯呀�！�
　　“小A今天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
　　“小A想我了嗎�！�
　　“嗯�！�
　　諸如此類，諸如此類。
　　這兩個月的長差讓我賺到了不少外快，但我還是買了最便宜的硬座票返回到我居住的城市。我沒有對小A說我返回的日期，我想給她一個巨大的驚喜。
　　凌晨兩點，我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我臥室的房門，我聽到平穩(wěn)均勻的呼吸，走到床前，我準備觸摸小A柔軟的發(fā)絲，我伸出去的手卻僵在空中。我想我的大腦在那一瞬間已停止運轉(zhuǎn)和思考。
　　在我臥室的床上躺著的，除了我的小A，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我開車把妻子送到家里，隨即趕往雨川的咖啡店。
　　我進門的時候，雨川正在對她的一位親屬交代咖啡店的事，她把應該做的詳詳細細的寫在一個本子上，然后一條一條的解釋給他聽�？吹轿液�，雨川招手示意，我很自覺的坐到一邊的椅子上等她。
　　過了一會兒，雨川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等急了吧，有些事要好好交代一下，一直擔心他弄不好�！�
　　“沒事，你這是要去哪里啊，這么著急。”
　　“去墨爾本，也是突然決定的。我有一個姑媽在那里，年紀大了，現(xiàn)在身體狀況很不好，又沒有子女，我過去照顧她一段時間，她的日子估計不長了�！�
　　“原來是這樣，那應該去，咖啡店交給信得過的親戚應該沒問題，你不用太擔心�！�
　　“嗯，是信得過的人接手，只是在這時間久了，有感情了，突然像要離開一個孩子，很舍不得�！�
　　“明白，人之常情。你走了以后，我會經(jīng)常過來的�！�
　　“好，”雨川笑笑，“最近挺好吧？看你氣色不錯�！�
　　“挺好，沒有什么煩心的事。妻子好，兒子好，路易也好。”
　　“小A呢，最近沒再聽到關于她的什么消息嗎？我相信現(xiàn)在她的消息應該影響不到你的生活了�！�
　　“是，”我點點頭，“最近也沒聯(lián)系以前的同學，沒聽到關于她的任何消息，她應該挺好吧，她是個很容易快樂起來的人。”
　　“今天叫你出來，沒有什么不好吧，你的妻子？”
　　“沒事，我出來見朋友，我妻子不會有什么意見。有話要對我說？”
　　“是有些話要對你說，雖然我們見的面不超過十次，但總覺得有一大堆話要對你說。”
　　“你說，我聽著�！�
　　“對于你的過去，我差不多了解了全部，甚至你進監(jiān)獄的事。你如此信任我讓我很感動，也許你只是需要訴說，但我很樂意也很榮幸成為你的聽眾。在這段和你接觸的日子里，我覺得你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即便這種重視程度一度到了讓人鄙視的程度，但無疑你還是我喜歡的那個人——現(xiàn)在說這些似乎不合時宜，但可以坦白的說，如果讓我早十年遇到你，我一定想方設法讓你做我的丈夫�？上А庇甏▏@了一口氣，“也許緣分不夠深吧，只能做朋友，以目前的形式看，只能做朋友。我想說，遇到你我很開心，這短暫的相識讓我改變對很多事的看法。我對你說這些下了很大的決心，甚至偷偷喝了一點酒。我想對你說，請快樂，和你的妻子，兒子，還有路易。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可以對我說，打電話發(fā)郵件都可以，國際長途是有些貴，不過打一打也是無妨的�！�
　　雨川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完了�！�
　　我這才慢慢呼出一口氣，用和平時不太一樣的眼神看著雨川。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應該覺察到彼此間那種微妙的感覺了，我們互生好感，互相吸引，我只是沒想到雨川會這么熱烈的表達。我承認此刻的感覺很美妙，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全新的感覺，它刺激著我的多巴胺快速生長，可很明顯，這是種危險的多巴胺。
　　“我會快樂，我想你也明白我對你的感受······希望我們能一直是朋友�！�
　　我看到雨川的眼睛有點濕潤，雖然不知道這濕潤的緣由，我的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告別的時候，雨川送我出來，一直送到我停車的地方。
　　“好了，回去吧，又不是永遠不見了，你讓我嗅到了空氣中不該有的傷感�！�
　　“誰知道呢，也許真的見不到了�！�
　　“怎么會見不到呢，你又不出地球�！�
　　雨川這才露出微笑，“抱抱我，”她伸開雙臂，“過來抱抱吧�！�
　　我把她攬過來，攬到我的懷抱里，聞到她頭里散出來的淡淡的清香。
　　開車回去的路上，夜色正濃。由于天氣持續(xù)轉(zhuǎn)暖的原因，路上的行人還是很多。我看到不同人的后腦勺和迎面走來的臉。我也曾走在這黑黢黢的人群中，雨川也是，妻子也是，只是那時候的我們各自走著各自的路，對曾經(jīng)路過的風景都沉默不語。
　　其實從那一天我撞到小A和那個男人以后，我就應該放下她，我就應該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我承認我是在那件事后真正成長起來，我明白了一些以前怎么也弄不明白的道理。那一天我沒有揍那個躺在我床上的男人，我只是讓他滾出了我的屋子，然后用超乎自己想象的平靜對小A說：“我曾用我的全部生命來愛你，而你，把這一切都毀了。這也許不能說明你是怎樣的人，但足以說明，你，這個叫小A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我愛。我糾纏了你這么久，現(xiàn)在，是需要放手的時候了。你走吧，去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也要開始為自己而好好活著了�！�
　　我字字有力，我高高在上。我終于可以狠下心對眼前這個我愛了這么多年的女人說不，可是，沒有人知道，每說一個字，我的心就流一滴血。我沒有想到曾以為會像這么走下去的我們，就這么草草收場了。
　　分手后，我辭了工作，退了房子，去了離我居住的城市很遙遠的南方，我開始討厭自己目前的工作，我想和以前的自己劃清界限，我想我需要重生。在那個陌生的城市里，我賣過電器，推銷過保險，做過苦力，打過黑拳。我是在一個地下夜總會打黑拳，贏一場掙100，輸了拿50，那時候總是輸?shù)亩�，有對我好的一個老板，我輸了也會給我100塊。我受過許多傷，直到現(xiàn)在還缺幾顆牙齒。我就這樣混沌的生活在一個原本就不屬于我的城市，直到身無分文。
　　后來我在一家造紙廠打工，掙了路費又回到這里，回到上大學以來就居住的城市。這座北方的城，有太多我難以割舍的東西。
　　我還是做了電腦程序的工作，這一行開始吃香，我可以拿以前好幾倍的工資。我結(jié)了婚，我有了兒子。我的生活遠離了愛情，但我還是很好的活到了現(xiàn)在。

　　前年大學同學聚會，我碰到莫子，在我看來，她是同學中變化最大的一個。不是說以前的她不好看，但不管從哪一方面說，她都出現(xiàn)了我們難以置信的驚人的變化。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一件有小白領的連體黑色長裙，裙擺一直拖到地上。被染成棕色的卷發(fā)在陽光的照耀下松軟的散在背上。我還記得她是如何在大家的注目下緩緩走到我的身邊，然后對著我莞爾一笑。
　　“誰說時間是一把殺豬刀，”我吐出一個煙圈，“這在你身上不成立�！�
　　“怎么，后悔當初沒看出來我這只潛力股？”
　　“還這么不謙虛�！蔽倚π�，“看來過得不錯，從事什么職業(yè)，還是老專業(yè)嗎�！�
　　“沒有，自己開了一家廣告公司，不過現(xiàn)在交給別人在做�！�
　　“都這么出息�！蔽铱戳丝创巴�，夏天的陽光在那個接近黃昏的午后還是很耀眼，能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沖動。我喝了一些紅酒，在掛滿油畫的那件屋子里，隨著曖昧舒緩的音樂和大家一起跳舞。我和莫子說了很多話，關于我們的青春，我們的傷痛，我們在畢業(yè)擁抱彼此時流下的復雜的淚水。我想我們還聊到了小A的事，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是怎么聊到小A的，因為從談話開始我們就都刻意回避這個敏感的話題�；蛟S是我在酒后主動問了她，問了小A過得好不好，或者別的什么，總之，我很不應該的問到了小A。
　　“你們以前關系就不錯，我說，“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
　　“有。”莫子說，她在吃一個淡黃色的柚子，我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個柚子的細胞。
　　“她，”我欲言又止，或許我已經(jīng)意識到我所犯的錯誤，開始在腦海里搜尋別的話題，“那桌子上的花我也有一盆，一模一樣的花，看，就是那盆�！�
　　莫子并沒有抬頭，她仍然專心的吃手中的柚子，她把一瓣柚子掰開，剝掉那層白色的皮，把果肉塞進嘴里，我聽到她咀嚼的聲音，清脆有力仿佛聽得出有規(guī)律的節(jié)奏。
　　“她挺好，反正過日子唄，沒有什么不好的。有個挺可愛的兒子，我是說，我挺喜歡那孩子，很懂事，長得也相當可愛�！�
　　我認真的聽莫子說，仿佛在聽一個陌生遙遠的故事。一個在我小的時候，祖母哄我睡覺時講的故事。莫子說了很多，其中有很多雜亂無章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也隨聲附和著。我得知小A也住在這個城市，住在離某個地標性建筑物很近的小區(qū)，她的丈夫就是那個被我抓在床上的人，聽到這個，我并沒有很驚訝，并沒有很難受，只是苦笑了一下，喝了那杯放在桌角的，仿佛在躲避誰的沒有主人的酒。
　　“你呢，莫子，還和阿東在一起嗎�！�
　　阿東是莫子大學里交的男朋友，兩個人關系很好，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我和阿東并沒有過深交，只是在夏天的晚上一起打過臺球。
　　“嗯。僅僅是在一起，畢業(yè)后的幾年我們就再也沒提過結(jié)婚的事�！蹦雍芷届o的說。從她的語氣里，我沒有聽出任何感情，這和大學里的她很不一樣，與其說她變得成熟，不如說她已經(jīng)漸漸習慣冷漠。
　　“對了，”莫子說，“聽鐵軍說你幾年前進過局子，因為打架？”她從皮包里抽出一盒煙，用指甲撕開煙盒上的塑料包裝紙，“我不太相信這個年代因為打架還能進去，”她緩緩吐出一口煙，“介意說說嗎，我特好奇�！�
　　沒想到莫子還是這么直接，沒有一點承上啟下的過場話，直擊我雖然不是很脆弱，卻敏感的心靈。但我不生氣她這么問我，這段不光彩的歷史并沒有成為我現(xiàn)在的負擔和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
　　我說，是，我進去過，因為打架。
　　“你們結(jié)了婚的人還這么沖動�！�
　　“對啊，就因為結(jié)了婚，身上就無名的背負了前所未有的責任感。我打架不是因為我。”
　　“為了你老婆？”
　　我搖搖頭，向莫子索了一支她的女士香煙，讓自己埋在這煙霧里。
　　“那一天我兒子過4歲生日，我和老婆帶他去游樂園玩，我記得天氣很好，我還給他們娘倆買了汽水和冰激凌。兒子玩的很開心，活像一只撒歡的小狗，繞著旋轉(zhuǎn)木馬不停的瘋跑，我喊了幾次不管用索性就不去理會了，”我彈掉褲腿上的煙灰，“他跑著跑著就摔倒了，摔倒的瞬間他抓住旁邊一個小女孩的短褲，那女孩也就3歲吧，長得很可愛，我那兒子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的短褲，結(jié)果把女孩的短褲拉下來了。結(jié)果可想而知，那女孩哇哇大哭，女孩的爸爸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手指著我兒子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知道，一個做父親的人，指著一個4歲孩子的鼻子罵出那么難聽的話簡直令我發(fā)指。”
　　“罵得很難聽嗎�！�
　　“不堪入耳。而且，我同樣受不了他用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頭指我兒子的鼻子。我當時就火了，簡直怒不可遏�！�
　　“你就打了他？”
　　“是，我沖過去對著他的臉就一拳，他本能的也給給了我一拳。你知道，我以前打泰拳，我當時沒控制住我自己，于是又連續(xù)對他的頭打了七八拳。”
　　莫子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打死了？”
　　“沒死。死了估計我也坐不到這了。但傷的很重，你可想而知。于是我被判刑了，判了四年。”
　　“什么？4年太久了�！�
　　“于是家里就找關系，花錢，反正是廢了很大的周折，最后判了4個月。”
　　“你結(jié)結(jié)實實坐了4個月的監(jiān)獄？”
　　“結(jié)結(jié)實實4個月，一點不假。那段日子著實給我不小的影響，甚至改變了我的性格。”
　　“苦嗎，”莫子又點了一支煙，“絕望過嗎？”
　　“那倒不至于，4個月不至于絕望。監(jiān)獄沒你想象的可怕，軍事化管理，被子必須疊成豆腐塊，疊不好不給吃早餐，到中午疊不好不給吃午餐�！�
　　莫子笑。
　　“還笑，真事。我們還要輪流值夜班，每晚三四個人輪換，值夜班的時候什么都不能干，就那么站著。很奇怪我那時候睡眠不好，就主動代人值班，所以我人緣很好�！�
　　莫子又笑笑，只是這次的笑中帶著些許憂傷。
　　“你想象不出我重新見到外面世界的感受，真的是重獲新生，心態(tài)什么的全都變了，以前的有些想法在我出獄后煙消云散了。”
　　“現(xiàn)在好嗎，和你老婆�！�
　　“挺好�！�
　　“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我知道她問的是小A，她一直覺得我還對她抱有幻想，想從小A那里得到些什么。在現(xiàn)在這個年紀，在經(jīng)過這么多的風雨，在這個繁華喧囂的城市，我和小A，連陌生人都算不上，我怎么會，還有其他的想法。

　　雨川去墨爾本已經(jīng)大半年了，她每周都會給我發(fā)電子郵件，對我說些她生活的近況。我也會詳細的回復她，給她說我的老婆，我的路易，還有我時而高興時而憂傷的心情。工作倒很少提，我覺得那是實在無話可說的情況下才聊的內(nèi)容。她避諱聊小A，但我能感覺到她其實想知道關于小A的事，甚至比我更想知道�？勺詮哪谴魏湍痈鎰e后，我就沒有關于小A的任何消息了。
　　晚上吃晚飯后，兒子和老婆在客廳看電視，我一個人在書房發(fā)呆。這是我放松自己享受生命的重要方式。我對著窗戶，看到窗外濃濃的夜色，還有一片一片的高樓大廈，我突然有些寂寞。天氣已經(jīng)變得很冷了，只是還沒有下過雪。在我轉(zhuǎn)身回到桌邊準備喝水的時候，我的手機發(fā)出了不太愉快的震動的響聲。我拿起手機，是莫子發(fā)來的短信，也沒說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對我寒暄了一番。我覺得有些奇怪，自從那次同學聚會的兩年來，我們基本沒有聯(lián)系。仔細想想，她應該也沒有需要我?guī)兔Φ氖拢矣谑且苍诙绦爬餆崆檠笠绲暮蚜艘环�，這樣一來一去像極了兩個重新聚首的病友。在發(fā)了六七條短信我們的話題還停留在感嘆時光與生命的時候，我索性就不去理她了。我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查看我的郵箱。雨川果然又給我發(fā)郵件了，我看到那個未點開的郵件圖標，突然覺得很愉快。
　　在郵件里雨川說她姑媽的病有所好轉(zhuǎn)，她覺得很開心，那邊天氣很好，周末的時候她和幾個朋友去郊外野餐了，還為我記述了她們在野餐中玩的一個新游戲的詳細流程。我大致是看懂了這個游戲的意圖，并不覺得這個游戲很好玩，但從字里行間能讀出雨川的快樂，我也就跟著笑起來。雨川問我有沒有什么新消息，我就直接在回復中說：“莫子給我發(fā)了短信，沒說什么事，也許就是朋友間簡單的問候吧�！�
　　不一會兒雨川的□□頭像開始閃動，她終于上線了，我想。好幾天都沒見她來過了。
　　“你來了啊。”
　　“嗯，”一個壞笑的表情，“莫子又聯(lián)系你了？”
　　“是啊，你為什么那么激動？”
　　“沒有啊，只是好奇。她沒說找你什么事？”
　　“沒有說，我們各自花了好幾毛錢最終沒看到重點。”
　　“你是真傻啊，她給你發(fā)短信八成是關于小A的事。”
　　我對著屏幕搖了搖頭，“沒有那個跡象。再說，我現(xiàn)在這樣挺好，我不想知道關于她的事情。”
　　“是嗎。”
　　“是啊。”雨川真是奇怪，對小A的事情比我還積極，都這個歲數(shù)了，我真的對小A沒有任何想法了，于是就又補上一句：“就算是關于小A的事，我也不問了�！�
　　屏幕那邊沉默了好久，隔了好一會兒雨川才回過來幾個字：“那好吧，開心點。”
　　“很開心。”我回過去，并附帶一個大大的笑臉。
　　幾天后，我整理手機短信，又讀了一遍莫子的信息，這次我好像讀出很多的傷感情緒，覺得她真的有話說，只是沒說出口。我發(fā)了兩分鐘呆，還是決定把短信回過去。
　　“莫子，你找我有事對嗎�！�
　　回完我就坐著等，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短信，我時不時的把手機拿到我的眼前。過了5分鐘，對，足足有5分鐘，我的手機才發(fā)出那聲沉悶的響聲。
　　“是，有事對你說，本來很糾結(jié)，但既然你問，就對你說了吧。”
　　我的心一驚，這樣的口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事呢？關于小A？這個名字讓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為什么要告訴我小A的事，我已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于是我拿起手機：“如果是關于小A，那就算了吧�！�
　　莫子回道：“你自己想想吧，晚上在夏花路那家咖啡店，我等你到8點�！�
　　這簡直像給了我一悶棍，我拿著手機不知所措。我開始有點恨莫子，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從那個夢魘中逃脫出來，我好不容易融入我自己的生活，莫子為什么要來打亂呢。不去，對，堅決不去赴約，我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原地。
　　我返回到公司，草草的處理了一些文件，下班后沒有直接回家，在公司樓下簡單的吃了份工作餐，又坐電梯上了樓，坐在辦公室里看看還有沒有什么事可做。我把電話挪了個位置，發(fā)現(xiàn)不如以前的位置舒服于是又挪回去，在盯著墻上看過無數(shù)遍的畫發(fā)了兩分鐘呆后，我撥通了妻子的電話：“喂，今天手頭上還有好多事要忙，晚些回來�！�
　　“好，坐久了站起來活動活動，吃好點�！�
　　“好�！睊炝穗娫挘毅淖谝巫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把車停在夏花路附近，我踱步到那家以前上大學我們常去的咖啡店門口，抬手看表，7點一刻，我推門進去。莫子坐在里面最角落的位置，看上去情緒很不好。我坐下來，要了一杯拿鐵，看著她有些疲憊的眼睛。
　　“你還是來了�！蹦诱f。
　　“本來······算了，是小A的事么�！�
　　莫子沒有回答。
　　“真是她的事······你說吧，小A怎么了�！�
　　莫子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小A快死了�！�
　　我從座位上彈起來，瞪大我的眼睛。我想我在說話，可我的嘴顫抖的說不出來。莫子默默地拉我坐下，眼淚順著她的顴骨流下來，一直流到桌子上。
　　“同學們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她叮囑我千萬不要告訴你，她說她對不起你，這輩子唯一有歉疚的人就是你，還說這是不是自己的報應·····她現(xiàn)在很可憐，因為化療已經(jīng)不成樣子，我實在不忍心不對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如果小A的死你都不知道，那真的太殘忍了�！�
　　我靜靜的聽著，莫子的聲音由近及遠。我像泄了氣的輪胎被強行行駛在一條鋪滿石子兒的路上。我的天空塌了一角，或者說一半。天空塌下來先砸中我的頭，然后蓋住我的臉，最后包裹住我的全身。我覺得自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就算太陽照常升起，也觸不到我的皮膚和神經(jīng)。
　　“是，什么病。”
　　“胃癌晚期。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已經(jīng)擴散了。而且，她的情緒一直不好，對治療的影響很大······同學們?nèi)タ催^她一次，后來就不讓去了。她說最后的時光，她想安安靜靜的走。估計你見不到她，也別想著見她了吧，她不會讓你看見她那個樣子的······我是想，你們的恩怨應該可以釋懷了吧······這是她的手機號，實在控制不住就問候她一下吧······見面，就不要想了······”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寫著小A電話的紙條，在咖啡店醉人的香味和音樂中慢慢走出門，又輕輕把門關上。北風吹得很猛，從這頭把我穿透刮到那頭，直到拐過街角，不知道又吹向什么地方去了。我開始漫無目的的走，走過我停車的地方，走過十字路口，走過這座城市我熟悉的土地，我覺得，我臉上的眼淚在這一刻不屬于我，我自己，也不屬于我了。
　　我撥通雨川的電話，對著她嚎啕大哭。
　　雨川，我的愛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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