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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夢
驚夢
序、
彌漫了一整個春的暖陽,空氣卻在某天清晨就這么突兀地闖入了夏的愜意。
微涼的風給予了誰整天的清爽,稠密的雨又帶給誰整天的綠光圓影。
天微熏,夏未央。誰以寒夏,韶華盡逝。誰予流光鍍你年華,覆你華裳?
不知是誰,為你準備了半夏,讓你擁有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此后,我對著空氣,為你低語,為你沉念。
“我愿你!
“愿你,永遠為我們詮釋你一直開不敗的生與心!
“愿你,濃郁的真誠永遠盛放在我們荒唐的愛里!
一、
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了。
接完電話的白琛轉過頭對我說:“我家老爺子在大橋街散步的時候被人從被后捅了一刀,剛好在腎上。說是破傷風,剛剛咽氣了!
頓了頓他又說,“我們明天得回一趟我家老宅!蔽尹c頭,不語。
他家老爺子在三年前就得了中風,老人原本還愛唱兩句戲,最后被病磨得什么都不做了,現(xiàn)在這樣也算是解脫。我們沉默了一會兒,他手上的燭臺發(fā)著幽幽的熒光,在黑夜里照著他的臉,顯得格外悲涼。我不知道安慰他什么好,只看著他眼中的光刺得我眼前有些模糊。
“我們明個兒早些去吧,我叫人去給我們買票!
我依稀聽見他有些哽咽,“好!
第二天我們到了老宅時,那里早已滿目瘡黑。正大堂里放著一張巨大的黑白遺照,老人家在上面笑得燦爛,周圍堆滿了花圈,中間巨大的棺木宣告著死亡。老人平時不聯(lián)系的親戚都在,老人的哥哥也站在那里,感覺他的背就這么一下子駝了下來。那些人穿著滿身白色,一動不動地站在旁邊。
那天的天色極其陰沉,大片大片厚重的灰黑色壓在頭頂。我被這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便悄悄離開正堂到后院喘口氣。后院有一株被培養(yǎng)得極好的梅花樹,現(xiàn)在正值時節(jié),樹上開滿了白色,飄灑了一地都是。樹上還系著一段白綢,和天氣一樣低沉的垂在那里。
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整個家里都籠罩著一陣龐大的悲傷,沒有哪里是輕松的。
在回到正堂的時候,只看見跪在照片前的白琛敞著嗓子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撕心裂肺。站在那里,我突然就這么不知所措了,只能立在門檻邊上,看著離自己幾步之遙的白琛跪在那里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聽著時間從耳邊滑過。
我無法勸阻他,因為這一切在死亡與固執(zhí)面前都是徒勞。人總是無法對死亡做出任何撼動或者影響,也總是在感傷死亡的一瞬迫不及待地奔向未來。
白琛只是被他家老爺子收養(yǎng)的,只是因為老人一生未娶,想有個子嗣安慰自己,于是就在年至五十之時收養(yǎng)了在街頭流浪的白琛。用的名字是老人為他取的,跟著老人家姓白,單名一個琛字,意思是白無瑕的美玉。
大概老人生性不喜交際,也不知是不是如此,老人只有一個相處得極為好的朋友,是個唱曲兒的名角,界內(nèi)界外都有很大名氣,人見了他都是一口叫著一個“七爺”。聲調(diào)提得極高卻又在后一個字的時候輕巧地帶過,用著老北京的口氣讀出來還別有一番風味。
在這次葬禮上我沒有見著那位七爺,聽說是他老人家去年就已經(jīng)仙游,現(xiàn)在也不可能來,就算來了,我們也見不著人家。
在葬禮結束之后,我們又在老宅子里留了幾天,為老爺子收拾東西。該丟的丟,該拿給老爺子的拿去燒干凈送給老爺子。而在收拾的時候,我們收出了無數(shù)舊老的曲兒碟和衣飾脂粉。其中最齊全的還數(shù)《霸王別姬》里虞姬的那身行頭,那劍是真家伙,拔出來的時候居然還閃著寒光。
在收拾完之后,我對著白琛感嘆,老爺子可真愛這些家伙!說不定這七老爺子就是這么和他認識的呢!
白琛聽后沒說話,只是對著我搖頭嘆氣。
二、
白易走出家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清晨了。
他站在自家門前使勁兒地跺了兩下腳,發(fā)現(xiàn)對取暖完全沒用之后,只好哈幾口氣搓搓手,緊緊地攏著衣服朝外走,走時他抬頭看了看天,發(fā)現(xiàn)凍得只剩一片白霧,什么都沒有。
白易夸張地皺皺眉,發(fā)現(xiàn)兩頰也被凍得抽搐,心里一陣不爽。
“這他媽是什么破天氣!”
恨恨地咒罵完了天氣,他便繼續(xù)大跨步地踩在泛著寒氣的青石板路上前進,地面隨著他的腳步一齊發(fā)出細碎的聲音。
雖然現(xiàn)在時時不安生,但是這北平城卻也還算是“太平”,所以一些地方就這么又開始生意起來了,就算是“外人”稱王稱霸,對他們也沒什么影響。
白易看到原來荒廢的戲園又重新搭上了,戲臺子也弄得差不多了,翻修得不錯。聽那里的伙計們說,準備下午試唱一場先,也希望各位爺來捧捧場,讓他們開張就紅火些。據(jù)說這次的角兒是原來江南一帶的名角兒,唱得倍兒棒!現(xiàn)在北上來避難。
白易啐了一口,這是來避難還是找死?這北上死得不是更透,果然是戲子。
沒見識。
那伙計說是角兒名叫白琛,意思是白無瑕的美玉。唱正旦的。
說是避難,也有人說他是來找那定在北上的軍閥林樹崢報復來的,因為那人殺了他師傅和幾個兄弟。
還報仇?看來不僅沒見識,還很傻。
白易聽著那戲子還和他一個姓的,主觀的就覺得說不定有點意思,當下就盤算著結束了事情,下午也去湊個熱鬧。和那伙計打招呼留個好位子,給了他們些茶果錢,就繼續(xù)悶著頭大跨步踩著青石板向前走去。又聽著耳后似乎有誰進了戲園子。
“七爺,您悠著點兒,小心摔著~”
那伙計喊那人時,第一個字聲調(diào)提得極高卻又在后一個字的時候輕巧地帶過,用著老北京的口氣念起來,著實有些風味。
“嗯,你忙你的去吧,我看看這臺子!
“好嘞~有事兒您吩咐~”
這些聲音一一從白易的耳梢流過,全不進他腦子。他只是捂著手哈著氣含糊不清地嘲諷道:
“八成又他娘是個擺闊裝學問人聽戲的,當自己是梨園大拿呀,說不定還是個兔兒爺!”這話卻又讓人覺得他是在說自己。
白易辦完事后,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中午了,雖然這日頭正亮堂,卻是沒有什么溫度。只管亮著這天,地上還是冷得不行。他便留在那茶館喝了兩口熱茶,看著隔壁桌的媒婆們滿臉子諂媚地說媒拉纖,最后又隨意啜拾了幾口小菜才滿意的暖著身子出門。冷風呼嘯著從門前的小土路上卷過,他呵著白氣把手捂在厚棉袖子里,又踩著雜灰寒塵,踏著小土路回那青石板大街上去了。
估摸著下午的戲差不多也要開始了,就打著湊湊熱鬧的牌子,去沾沾人家開門紅的喜氣。
人說,商人最喜歡沾些開門紅的喜氣,吉利,有好彩頭。
最重要的是,沾了喜氣之后,總是能遇上那么幾件自己很少可以遇著的好事。
三、
等白易到了那戲院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
在院子里招呼戲客的伙計一看到白易來了,馬上放下大銅壺甩著白抹布,蹦跶著就到了白易身旁。
“喲嗬~這不是白二爺嘛,我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您一來,我就感覺咱們整個戲園子馬上蓬蓽生輝了!” 白易覺得這語氣著實讓人有些不喜歡。
他的語氣讓人想到了窯子里老鴇,白易尋思著,估計這伙計做錯行當了。
“得得得,就薛四你會說。只是這天可真是冷!卑滓渍驹陂T口凍得不行,并且也不想和一個伙計站在門口閑聊,那個叫“薛四”的伙計也聰明,立刻就明白了。
“我都光顧著說話了,真是對不住爺了!白二爺,您里邊兒請~座兒已經(jīng)給您準備好了,特等的!”
薛四領著白易去了視野寬闊并且正對著臺子的二樓。之后又招呼了兩個小二在旁邊伺候著他,看他滿意了才離開。
白易看看底下忙忙碌碌的薛四和其他幾個伙計,又看看那些坐在底下磕兒著瓜子閑聊的老少爺們,還有穿梭在樓下的一片混亂的小販,便無事地向著一旁的小二搭話。
“小二喲,這戲什么時候開始呀?”
一旁正專心致志往下瞟漂亮姑娘的小二被白易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即回答:
“回爺?shù)脑,估摸著再一會兒就開始了!
他看著小二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好笑!澳沁@次演的是哪一折戲呢?”
“回爺,是《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可真是不吉利的一折啊!
小二一聽,急了。
“誒喲!爺,您可別這么說呀,這可是我們七爺?shù)某雒麆∧繀!這偌大的北京城里,找不到第二個比他唱得好的虞姬和貴妃了!”
“不是白琛么?怎么又七爺了?”白易有心逗這小二,他卻還當真了。
“嘿!那是藝名兒唄!這七爺真名叫顧七,現(xiàn)在整個戲園子里只有他唱正旦,而且是北京城里最好的,而且原來唱正旦的師徒幾個他排老七,所以叫七爺。鬼子進城了之后就只有他還扛住回來了,我們這戲園子也是這樣才能重新開起來的!
“這樣啊,原來沒有聽過他的戲還真是可惜啊!
“不會不會!”
聽完小二說的后,白易也不想接話茬。卻又閑得慌,便捧了杯蓋碗茶跟個佛爺似的窩在那里。偶爾還隨手抓些茶果吃,不喜歡吃的就整個整個往地上扔,看得一旁兩個伺候他的小廝肉疼。
“別鬧騰了!開始了!”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戲園子立刻就安靜了下來,只聽見那單皮小鼓和其他奏聲響了起來,虞姬就踏著那胡琴聲音出場了。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zhàn)……”
這一張口真是驚艷了所有人,還真應了那句“嫻靜猶似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眉梢伴鳳眼,胭脂緋紅兩頰連綿,眼瞼低垂,那叫一個千嬌百媚,入骨三分。瞧著臺上的人咿咿呀呀,滿世流光,瑰麗莫名,白易覺著恍惚了。
他還是窩在椅子里,捧著那蓋碗問一旁:“這是個爺們?”
“那是!咱七爺!從頭到尾的純爺們!”
四、
其實比起各種各樣的戲曲,白易還是更喜歡聽大鼓評書相聲,通俗易懂,這各種各樣的人也被剖析得直白。戲曲太曲折了,也沒有什么人間顏色,說的都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悲劇。唱得也全是折子戲,只唱那最精彩的,只研磨那最揪心的,那不得憋死自己。
白易這次也算是出了奇了,居然在那戲園子里坐了一下午,雖然有那么一大半時間是在打瞌睡。但也硬是到了人家關門的時候才悠悠地捂著手跨出戲園子的小偏門,想是討個清凈繞個小胡同,不去那大街上擠嚷。
他剛在小胡同里沒走兩步,就聽到薛四的聲音。
“七爺,你不坐會兒了?這剛剛才唱完呢,您就忙著回去,明兒……”
薛四七拐八繞才到正題上,卻被另一人直接打斷。
“明兒接著唱就行了,還是和今兒下午一樣,我要回去收拾東西,就不留了!
“行!您走好~!”
白易聽著是今天那個唱戲的,便回過頭去看,不想那薛四眼尖,看到他立刻就大老遠地叫喚了起來。
“白二爺!誒誒誒!白二爺您別走!七爺今兒個還要謝謝您捧場嘞!是吧是吧!七爺!”
顧七滿臉嫌棄地應了薛四的話。
“嗯,薛四你別叫喚了,我去謝謝白二爺就行了,你再叫喚,胡同口做糖人的大爺都要聽到了。”
“好嘞!二位爺走好哈!”
說完薛四急急忙忙地就折回戲園子里了。
顧七瞧著薛四走了,便轉身快步來到白易跟前,有些清冷的聲音回蕩在胡同里。
“謝謝白二爺今兒來捧場了。”
白易心說這確實是吳儂軟語的口音,說話跟唱歌似的,隨后他擺擺手道:
“其實我只是來您沾沾喜氣,不用這么說,平時我聽戲也不多,但七爺您這虞姬可真是神了嘿,您都快成真的虞姬了!
顧七心想,這人倒還真是實誠,看他在二樓睡得跟豬似的,確實也不像是個聽戲的。薛四居然敢開口說這人是個梨園大拿,這人頂多就是一土豪劣紳,看來他的眼水該好好練練了。
兩人站在小巷里氣氛尷尬得不行,白易便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七爺,能賞臉和我喝一杯去不?天冷成這樣,正好暖暖,我也好好沾沾您的喜氣,不嫌棄的話,我請您怎么樣~?”
顧七站那里有些心煩,便道:
“別這么說呀,白二爺。咱們這都是下九流,誰嫌棄誰呀?”
嘿!這唱戲的可真刻薄。
不等白易開口,顧七又說:
“今兒就不去了,趕明兒我請二爺罷,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說罷,轉身就走。
對著顧七的背影,白易一臉蕩漾地揮手喊道:“行~七爺您走好!
待到那人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白易才自顧自地往外走,瞧著正在收攤的老大爺,他頓了腳步卻不知要做什么。
這顧七也算是個苦命人,他說的話也沒什么錯。到了現(xiàn)在伶人和商人確實也還是沒什么地位,就算像著他們這樣熬出頭了,吃上美味珍饈了,穿上綾羅綢緞了,照樣被廣大勞動人民瞧不起,照樣還是下九流。
白易忽地就悲從中來,下九流又怎么樣,自己也是一步一步,從買洋煙開始掙錢做起來的,怎么就下九流了。那時候聽見一唱戲的師傅和自己徒弟說,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后受罪,受罪多了也就成角兒了。出頭了才發(fā)現(xiàn)這話一點兒不錯。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中國老話說得不錯,誰管你他娘的服不服。
五、
白易是個商人,干的事不知道正當不正當。據(jù)說他私底下和國民黨有些關系,詳細的也從沒人去深究。他做的行當是什么,完全沒人知道。更別說他那人的人生苦痛還有樂趣,全都一起關在他家門外了。
白易現(xiàn)在是生活苦痛也簡單,就是白爺要過生日了,讓他安排個節(jié)目獻獻,嘖嘖,對他來說太刻薄的要求。
白爺,也就是白易的大哥,叫白崇。在黨國的外號,白狐貍,小諸葛。聰明得不可一世,生逢亂世正巧用上自己的聰明,弟弟從商,賣著亂七八糟的小商品起家,哥哥卻跟著參加了一世混沌,幾經(jīng)波折,最后成了將領,最終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戰(zhàn)神。
陪著白崇打了幾圈麻雀牌,又在自家大宅里閑了幾天,才摸著想去找找節(jié)目。這還必須是有檔次的,得能登大雅之堂,最后他翻遍整個北平城,他只能找那伶人顧七去唱上一折。
多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節(jié)目!
拿定了主意,白易估摸著天色還早,便摸回小土路的茶館去坐著,點碗爛肉面劃拉下肚子后,坐在那兒嗑嗑瓜子,聽聽評書,活脫脫一副放蕩不羈樣。
聽完了評書,白易拍拍袖子,準備付賬走人,走時看到干桂圓,又順手帶了一包邊走邊吃,吃了一半覺得吃不下了又包起來。拿著來到了戲園,此時戲剛剛結束,人都沒有散完。
薛四見了他,又開始大聲嚷嚷,弄得旁人紛紛側目:“二爺!您今兒來晚了!戲結束了!”
白易聽著他的嗓門覺得丟人:“誰說爺是來看戲的了?你們七爺在不?”
他話語剛落就聽到?jīng)霰〉穆曇粼谘λ纳砗箜懫稹?br>
“二爺您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怎的就想起我來了?”來人身上還套著戲裝,只是頭上沒了繁瑣,妝還沒卸完。
“七爺你貴人多忘事,您別忘了,您還欠我一頓飯吶!”白易嬉皮笑臉。
顧七挑眉,“您記性真好!
“那么七爺您今兒有時間不?我請您!”白易也不顧面前人的些許不悅,繼續(xù)嬉皮笑臉著。
“那么就謝謝二爺了,小人換換衣服就來。”
等著顧七打理好出現(xiàn)時,大堂里的人早就散完了,薛四幾個耐不住寂寞收拾好東西就溜了。不知道去哪喝酒找姑娘。
顧七請著白易去吃了碗爛肉面,說是自己貧窮無錢,這時候角兒也手頭緊。
白易笑笑,只道洛陽紙貴啊,爛肉面可不是洛陽紙。
還是貴。他輕飄飄從嘴角漏出一句。
繞了九曲十八彎,顧七明白了這人來意,他也不拒絕。
這般好事,為什么不答應。
六、
誰都深知時局動蕩,城門緊閉時,槍炮聲日夜不絕,城門開時,路上飛馳的是得勝軍閥的高車大馬。
但該有的,照樣不能耽擱。
器宇軒昂的軍閥們照樣坐在那里給最上位的人過生辰。
顧七穿著華裝麗服,各樣的表情動作層出不窮花樣紛呈,位子上的人臉上堆著笑,像是看多久都不會厭煩似的。
春風拂面一般的人。
色瞇瞇肥得滿臉流油的中年男人在結束后葷素不忌地叫他美人,手不知往哪里伸。
他眼角一飛,無數(shù)嫌惡都藏起來。想著忍忍就過了。跟著那老頭就走了遠,另一邊的白易滿堂找不到顧七。
“我?guī)淼哪菓蜃幽兀俊卑滓讛Q著眉揪住抬盤子的小子就問。
“我剛剛瞧見他跟著林大爺去花園了。”小子尖聲尖氣地回答,想了想又道:“就是胖胖的那個林大爺!
“林樹崢?”
“對,他拉著那戲子爺就往花園里去了!
白易一聽麻煩了,這不是明擺著給他添堵出事嗎!他急急地就往花園跑,剛到就聽見慘叫。
“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敢捅我!”身軀龐大的男人對著顧七就撲了上去。
又是一刀。戲子的臉抹著粉,月光底下照的慘白慘白的。
白崇和另外一人也到了,都不說話。
“把他處理了!卑壮绯w揮了揮手。
另外一人聲音顫顫巍巍的:“白爺,我爹……”
“死了,作孽!
白易看清了人,是個小伙子,林樹崢他兒子,別人都說他是扶不上墻的爛泥,活生生的阿斗。
白崇也不搭理,招呼顧七過去就沒了下文。
那半大的小孩死死地盯著飄然而去的顧七。
顧七走到廳堂門口轉過臉來,氣定神閑,搖頭道:“你也想著報仇?”
“你們都得死。”半大的小孩一句話沒誰當真,更何況是阿斗。
進了廳堂,人們還是簇擁著大吃大喝,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還各捧個名貴細瓷古董慢慢賞玩。
生死無常。
七、
往后他們還是念叨著,這兩天時局很不大好啊,然后一點一點往后過。
顧七還是一個人,戲也不唱了,也不成家,賣了戲服換錢溫飽。白易說他藝高人眼也高,等閑的看不上。
白易也自顧自過一個人的,領養(yǎng)一小子也叫白琛。顧七不屑,但那小子還是叫白琛,篤篤地就被定下來。
住在北平,也不管到底它是叫北京了也好,怎樣也好。顧七搬著來跟白易一起住,門外一個個紅綠的制服單調(diào),讓人不喜。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們早就老了,誰還記得原來。
人都說阿斗阿斗,是爛泥。
但是他還是找著來了,原來那個半大的毛頭穿著紅綠制服,捅死了顧七,捅死了白易。
你們都得死。他還記得。
搞革命不可以停頓,第二年葬禮過后,老宅子就被砸了,就算你們死了還是得咄咄相逼。他們是斷背,他們和國民黨有關系,他們還是唱戲的!
他們不是無產(chǎn)階級!
咿咿呀呀的聲音在樹下的白氣中亂竄,找不到出路。
死了也得拉出來批斗批斗才行。
阿斗說的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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