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輕輕的觸碰到那木制的窗框，輕輕的，撫摸著。隱約感覺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紋路，這里是不是就是我昔日刻下的玫瑰花，我不知道。迎面而來的風帶著絲絲涼意，頭發(fā)散亂的拂動著臉頰，癢癢的。或許這輩子，我也只能感受到那若有若無的感覺了吧。有點涼了，摸索著把窗子關小點。
　　“哐鐺”器皿碎裂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彎下腰，打算去收拾。隔壁房間已然傳來母親固有的嘆息聲“唉，小敏你不要動啊，我來收拾就可以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步一步，沉重的拖著，鞋與地面摩擦聲時響時輕，有擔心，有不忍，更多的還是無奈。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隨便亂動”
　　“怎么能怪你，都是媽媽不好，媽媽應該把這些東西都拿出去的�！眿寢尩氖植挥勺灾鞯膿崦易笫滞笊夏菞l深深的血痕，一遍又一遍，短暫的沉寂之后，媽媽輕輕的說著“不要再讓我擔心了好嗎，你是我唯一的女兒啊，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我的手腕，應該很觸目驚心吧，記得那深深的一刀，鮮血慢慢的滲出，最后變?yōu)閲娚洌瑵M手的黏稠的液體。只覺得自己越來越重，腿已經(jīng)承受不了任何重力，緩緩的，重心在下降。接踵而來的是媽媽的哭喊，然后，什么都聽不到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手背上隱隱約約的刺痛感讓我知道，我還沒有離開，我是醫(yī)術昌明的現(xiàn)代一個成功的例子�？墒牵瑸槭裁床辉谏洗纬晒δ�。
　　“你醒啦”熟悉的聲音飄散過來，夾雜著復雜的東西。傷心，毫無顧忌地從心中噴出，想要抑制的憤怒顯得格外突兀。
　　“恩，我醒了。只是醒了和沒醒一樣。還不如不醒�！毙蚜撕蜎]醒有什么不同呢，一樣的漆黑，一樣的不安，沒有任何的希望可言。沒醒的話，或許會有幸福的夢境，又或許是永恒的解脫。而此時此刻，周圍都是些什么，哭喊，嘆息，還是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鼓勵…
　　“啪”冰涼的手指，微燙的臉頰。原來，自己連閃躲的能力都沒有了。一時間，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所有的聲音都彌散在空氣之中。安靜到令人恐懼。
　　過了良久，一聲“對不起”由空氣進入我的耳中，觸動了耳膜，也觸動了大腦中那一根脆弱的神經(jīng)。死死地咬住雙唇，身體不由的抖動。頭好重，眼睛好累，好累…
　　周圍又開始嘈雜起來，聽到好多聲音，可是又什么都聽不清楚，只有一聲聲的對不起顯得格外刺耳，只是不多久，就連對不起也聽不見了。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感覺周圍已經(jīng)清凈了不少，只有一個低低的哭泣聲游蕩在周圍的空氣之中，輕輕的，卻又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下意識的睜開眼睛，為什么周圍還是一片漆黑，揉揉眼睛。猛然間想起，我的世界已經(jīng)一片黑暗了，在那次角膜病變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見了，剩下的，只是沒有邊際的黑，黑的那么透徹，那么無情…
　　于是，生活被命運這塊大石頭，狠狠的砸中，變的混沌不堪。

　　“小敏，你說話呀，答應媽媽，不要再做什么傻事了。”
　　原來又想起在醫(yī)院里的事情了。不要做傻事，原來逃避真的這么傻嗎
　　“小敏，小敏，說話呀！”
　　“知道了。”不想多說什么，也說不出什么，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能感受到什么呢，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失去了窗戶的心，又豈會明亮呢。
　　“小敏呀，媽媽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你知道我和你爸爸有多痛苦嗎？”
　　“我和你爸爸把你養(yǎng)的這么大，誰知道，年紀輕輕的，居然，居然就…”
　　“好了，讓我安靜一下，你先出去吧�！毙纳系目p越撕越大，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炙熱的巖漿，熔化了心，留下空洞的傷。
　　“那...好吧，不要多想了，醫(yī)生不是說了，只要找到合適的角膜，你還有復明的希望啊。”
　　“吱呀”門輕輕的帶上了，可是還是能清清楚楚的聽見那一聲嘆息
　　第三百八十一次了吧，一個星期的時間，就能有這么多嘆息啊，或許，這只是我聽見的吧，有多少我沒聽見呢。

　　晚上，媽媽帶著我去了個聚會，她說，去的都是盲人，有的是先天的，有的，和我一樣，都曾經(jīng)見過美好的世界，可卻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這里離家有多遠。坐在車子后座，腦海里浮現(xiàn)的總是我開著車，載著媽媽四處逛，可是現(xiàn)在，媽媽開車，而我，看不見外面的風景。

　　到了，餐廳里并沒有意料之中的吵鬧，大家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自卑吧。畢竟，我們眼中的世界缺少了艷麗。
　　感覺身邊有股溫熱的氣息，失明之后就是這樣，隨著視覺的失靈，其他的感覺似乎都在一夜之間變的靈敏起來
　　“小姐，我可以做你旁邊嗎？”果然，身邊傳來一個陌生的男音，富有磁性的聲音，應該去做播音員啊，或許，他本就是播音員啊
　　“對不起，這里不是你們正常人來的地方�！�
　　“誰說我沒有缺陷呢”感覺媽媽好像要說什么，可一剎那好像又吞了回去
　　“你看的見我，說明你肯定不是瞎子啊。”
　　“哦？你這么確定？”
　　“廢話，要是瞎子能分清楚我是男是女嗎”真是混蛋，本來今天這個什么聚會就不想來的，被硬拖來就算了，難不成到了這還要被那些個正常人數(shù)落嗎？
　　“要分清男女只要一只眼睛就足夠了啊�！毙σ庥恼f著，似乎一點都不在乎那只失去了光明的眼睛。
　　“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
　　“沒關系，很多人都這樣過，習慣了”似乎真的不介意，語氣中不帶任何一絲怪責。依舊充滿了笑意“也是，畢竟沒有完全看不見，好歹還能看見一點，即使只有一半”
　　“恩，我可以摸摸你嗎？”第一次說這種話，把自己也嚇了一跳，居然還是對一個男的說這種話，會不會讓他以為我不安好心啊，可是，真的好想知道他長什么樣子。
　　“恩…好，你摸吧，可要摸的仔細點啊，免得以為我長的像只青蛙”
　　“呵呵，臭美。我要摸了啊，就算弄疼了也不許逃啊”不明白為什么，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還能開玩笑，是他的魅力足夠大吧，讓一個連他長什么樣都不知道的我都可以吸引
　　“��？你不會故意弄疼我吧。”
　　看樣子，他開始后悔答應我的要求了。“這個我可不管，你答應了。再說，我以前可從來沒摸過別人的臉的，我怎么知道輕重啊”
　　“那我就舍身陪小姐吧。”說著，把我的手放到他臉上
　　“至于嘛，不就是被我摸一下臉嗎？你就當是有個盲人替你摸臉算命”
　　“這能一樣嗎？再說了，命運是自己掌握的，怎么會讓別人算出來呢”
　　“安靜，我要仔仔細細的把你的臉摸個遍！”
　　細膩的皮膚，完全不像男人應有的那種粗糙的感覺。應該很文質(zhì)彬彬的吧，順勢往上摸，咦？什么東西冰涼的，好像是眼鏡。
　　“這是什么東西啊”
　　“哦，是眼鏡�！备杏X他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奇怪，你要戴眼鏡么�！�
　　“呵呵，當然咯，因為另一只眼睛近視嘛”
　　“哦，原來如此”…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從社會到感情，從家庭到朋友。
　　開著車的媽媽，似乎很高興，話語間，流露著前所未有過的欣慰。自己真的太不應該了吧

　　他總是令人難以琢磨，有時忙的連個電話都不接，有時又天天往我家跑。每次總能帶給我無比的驚喜。
　　他帶我去散布。
　　他說：用耳朵可以“看見”流動的水。
　　他說：用鼻子可以“看見”紅花綠草
　　他說：用雙手可以“看見”天上飛翔的風箏
　　他說：用心可以“看見”我的心
　　他說……
　　他說：他會給我光明
　　我笑：先給你自己光明吧
　　“有一半光明就足夠保護你了呀，然后等你有了全部的光明之后就可以保護我了”
　　“想的倒美”
　　他說：“你感覺到溫暖了嗎，即使是晚霞，但依舊能給我們溫暖”
　　“有你，即使黑暗，可溫暖不會缺少絲毫…”我的心看見了你的心
　　我知道，今天的晚霞一定很美。一定閃耀著動人的光彩

　　或許奇跡真的會在眾人盼望中悄然而至，媽說，醫(yī)院打電話來了，說有合適的角膜了。要立即入院，安排手術。
　　奇跡，真的會在我身上發(fā)生嗎？一切的感覺都那么真實，不可能在做夢啊。我摸索著拿起床頭的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
　　“嘟嘟嘟，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
　　他到底在做什么，為什么在這么重要的時刻，他的手機卻關閉著……

　　很順利的就辦理了入院手續(xù)，對于醫(yī)院，我一“瞎子”都能輕車熟路，更何況其他人呢。熟悉的討厭的藥水味，此時此刻，卻給了我無限的動力。我相信，有一天，這些藥水，這些沾滿藥水的人，會給我曾經(jīng)擁有過的光明。
　　只是，他，此時此刻，在忙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晚上，電話終于打通了，他說他下午手機沒點了，自己也有點事情要處理。
　　“你好像一點也不興奮啊”
　　“哪有，聽說有合適的角膜了，我比誰都要激動啊”
　　“你比我還激動？？”
　　“當然啦，你不信？”
　　“我就不信，有本事你證明給我看”
　　“好啊，你等著”
　　黑暗的視線，靜靜等待著他要給的證明
　　一陣溫暖侵入了毫無防備的唇，悠長的，纏綿的，粉紅色旖旎的柔媚
　　原來，人的感覺可以如此豐富。原來，不用眼睛看，能感受到更多的溫暖。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一雙期待的眼睛，始終堅定不移的注視著時間這個大沙漏。細細的沙塵從指間漏下。想要努力將指縫撐大，卻發(fā)現(xiàn)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的注視，不斷的期待
　　他的出現(xiàn)忽然間符合著某種規(guī)律。如一日三餐般準時而溫馨。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xiàn)，然后悄悄離開，保持著我需要的溫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從一開始便依賴著他。他的聲音，他的皮膚……現(xiàn)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要見到他的真面目

　　終于，沙塵在最后一絲留戀之后，依依不舍的離開溫暖的手掌。冰冷的手術室在剎那間燃起了希望，蒼白的期待在剎那間恢復了色彩。唯一遺憾的，就是為什么，手術前最后握住的手是媽媽的，而不是，他的。
　　手術室中，有人在為他的愛辛勤努力著
　　手術室外，有人在為她的愛辛勤等待著
　　手術室中，有人為了愛發(fā)揮著平生所學
　　手術室外，有人為了愛顫抖著虔誠祈禱
　　紅色的燈光，在警告著什么，卻也在告訴人們，未來不會就此黯淡，未來，會是火紅，火紅的。
　　燈，滅了。心，還懸著。
　　醫(yī)生說：“手術很順利，再有一個星期，就可以看見東西了”聲音，如此美妙
　　此時，心中的石頭，才可以徹徹底底的拋開，然后，化作沙塵，繼續(xù)在指間流淌。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稱的上是完美的一星期，只是，為什么要有一星期這么久，真想立刻就拆開那厚厚的紗布。
　　他每天都陪我好長時間，甚至懷疑他究竟有沒有回家。他和我說好多事情，也說了好多計劃。
　　他說，他要帶我去環(huán)游世界，讓眼睛好好的補償一下
　　他說，他要帶去放各種各樣的風箏，讓眼睛感受風的氣息
　　他說，他要帶著我做好多好多的事情
　　他說，在做這些之前，他要做守護我一生的人
　　他說, ……
　　終于到拆紗布的那一天。這小小的房間似乎容納了太多的人，因而喧鬧的抱怨著�？墒�，所有的聲響都似乎由一根小小的指揮棒控制著。在揭開紗布的瞬間，房間中沒有一絲絲的動靜。有的，或許，只是一顆顆躁動不安的心。
　　“怎么樣，看見了嗎？”
　　“看見了。真的看見了”模糊的影子，漸漸回歸清晰。媽媽的笑容，原來是這么燦爛，為什么從前就沒有發(fā)現(xiàn)過。
　　“看見了就好，給你介紹個人”媽媽指了指身邊穿白大褂的人，“這是你的主治醫(yī)生，快謝謝人家啊”
　　“恩，真的太謝謝你了”
　　“不客氣，我應該……”
　　“你是誰”這聲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從那一場不一般的聚會開始，就不會忘記的聲音
　　“我是你的主治醫(yī)生��！”
　　“不是問這個，是……”這怎么好意思說出口呢，唉，到底應該怎么說才明白呢
　　“是什么呀，到底問什么呀”
　　正猶豫不絕的時候，突然看到他一臉的壞笑�！昂冒�，你敢耍我。”一只雪白的枕頭猛然間就落到了他的頭上，又摔在地上“說，為什么騙我�！�
　　他還是笑嘻嘻的，“這個，以后再說，先答應我件事好嗎”
　　“才不答應你，你這個騙子”
　　他自顧自的從口袋中摸出了什么，然后一本正經(jīng)的說著“嫁給我，好么”說著，遞來了那小小的戒指。
　　接著，又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溫暖，包圍了我，包圍著我的唇，包圍著我的心，包圍著我的靈魂，包圍著，我的一切……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終于想起和他清算那筆帳，“你為什么要騙我”
　　“我想給你光明，更想給你溫暖�！�
　　他笑著說：“我做到了”
　　熟悉的溫暖，再一次包圍，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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