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

　　再回首云遮斷歸途
　　再回首荊棘密布
　　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
　　曾經(jīng)與你有的夢
　　今后要向誰訴說
　　再回首背影已遠(yuǎn)走
　　再回首淚眼朦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溫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對
　　多少傷痛和迷惑
　　曾經(jīng)在幽幽暗暗反反覆覆中追問
　　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恍然如夢
　　再回首我心依舊
　　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

　　剛聽到《再回首》的時候，有些受不了姜育恒那微微顫抖的聲音，總感覺有些做作。終于承認(rèn)往日的自己太年輕，以致無法體味生命。我曾經(jīng)是一個不愿回首的人，以為回首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一直錯過，錯過一些事，也錯過一些人，就像……佳言。
　　今年的四月一號，我百無聊賴，沒有被耍的經(jīng)歷，也找不到適合被我騙的人。晚上，我在網(wǎng)上碰到了佳言。如果說在愚人節(jié)愚弄其他人我還擔(dān)心報復(fù)的話，佳言則是一個很安全的對象。這樣想著，我的手指像著了魔似的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我喜歡你�！毙畔l(fā)送出去以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是冰冷的，是試探嗎？還是純粹的玩笑？佳言有好一陣的沉默�！罢娴膯�？”我仿佛看見了他那小心翼翼的表情。我困擾著不知如何回答，他又說話了：“呵！差點被你耍了，今天是四月一號。”我原本飛揚的心因這句話而陡地下沉。我期待的是他的弄假成真。他是故意還是無意？難道一直都是我錯了嗎？回憶在這個曖昧的晚上卸了閘，盡管我是一個多么不愿回首的人。
　　初識佳言，是在十一歲那年的秋天。由于父親的工作調(diào)動，我成為他們班的插班生。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那陌生的五十個人眼前時，好奇、排斥、嫌惡、不屑……各種各樣的訊號，從他們的眼里投進(jìn)我心里，只有一個人的目光是柔和的，他就是佳言。我是一個驕傲而又霸道的人，別人的眼光，無論善意的還是不善的，我都不在乎。而佳言實在不是一個能引起我注意的男生，我當(dāng)時看到的是坐在他身邊的云浩，一個和我有著相同驕傲的人，在他暗示的挑釁中，我彎了彎嘴角：日子不會無聊了。
　　果然，剩下的兩年小學(xué)時光，我都在與云浩幼稚的競爭游戲中自得其樂，畢竟，有一個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质且患浅Ｓ淇斓氖虑�。對佳言的印象，僅止于他是云浩的好友。聽別人提起他的時候，會想到他總是柔和的目光和淺笑的臉龐……
　　和佳言的緣分其實是從初中開始的。我們兩個分到了同一個班，沒有云浩來搶走我的注意力，和佳言在一起的日子，我得到的是不同于刺激的感動。我們一起負(fù)責(zé)班里宣傳欄的版面設(shè)計和內(nèi)容更新，這是一項長期性的而又比較吃力的工作，當(dāng)然更是一項值得驕傲的工作，它可以證明你是這個班的佼佼者。然而，當(dāng)時我太任性，心情不好就把所有的任務(wù)都扔在一邊讓佳言一個人去完成。佳言也從來沒說過什么，默默地做完所有的工作，質(zhì)量居然比我們合作完成的更好。我知道自己有點嫉妒他，我不明白當(dāng)時年紀(jì)小小的他哪里藏著如此的耐心，又怎么會有如此寬廣的胸懷來包容我的無理取鬧。
　　無意間知道了班里一個女生暗戀佳言的事情，我居然很憤怒，沒錯，就是憤怒，我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心情是這樣的。于是，我模仿那個女孩的筆跡給佳言寫了一封火辣辣的情書，然后設(shè)計讓班里最八卦的同學(xué)看到這封信。在平靜得近乎無聊的生活里，這樣的新聞讓全班都轟動了。女孩受不了好事者含沙射影的言語和同學(xué)的有色眼光，經(jīng)常委屈得眼淚汪汪的，而佳言面對她時滿臉都是歉意，雖然他什么都沒說，但是我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一天下午放學(xué)后，他攔住了我，手里捏著那封信。
　　“歆冰，為什么這么做？”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笑意。
　　他居然為了那個女孩來找我攤牌！我當(dāng)時滿腦想的就是這個。我也不否認(rèn)，早猜到他會知道是我做的，我淡淡地回答：“我高興�！狈路疬@件讓另一個女孩終日神傷的惡作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Case。他抬眼看著我，眼神迷惘而又清亮。我抿了抿唇，轉(zhuǎn)身拋下一地復(fù)雜的情緒。
　　佳言很快就原諒了我，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怪我吧。那個女孩在謠言的威懾下再也不敢表現(xiàn)出有一絲一毫對佳言的好感，甚至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偶爾給他一記冷眼。佳言的無辜，我看在眼里，心中卻涌起不可思議的快感。日子從指縫間悄悄溜走，在緋聞沒有新鮮感的時候，一切又平靜下來，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只是到了初三。
　　佳言問我準(zhǔn)備考什么學(xué)校，我的回答是一中。他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神色也變得黯然。我沒有再說話，縱然心中有些許苦澀。學(xué)校每年進(jìn)一中的人只有幾個，以目前的實力看，佳言幾乎沒有機會。
　　佳言也沒有再跟我提起報考的事情，他變得勤奮，終日把頭埋進(jìn)書本。我的心中燃起希望：還有一年，說不定他可以做到。果然，經(jīng)過一個多學(xué)期的努力，佳言的排名從全校五十以外上升到第六。這是一件讓我們欣喜躍然的事情，然而我們卻沒有高興多久。中考前夕，佳言的父親患腦溢血突然去世，他的世界頃刻間風(fēng)云變色。
　　那個夏天的早晨，佳言的座位空空的，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他的書桌上。再沒有人起身拉上窗簾，這是以前佳言每日必做的事情，因為那縷陽光只能照到靠窗的他。教室似乎顯得比往日明亮了，我的心情卻是灰色的。佳言請假了。后來，我聽說了他父親的事。從拒絕相信到接受事實，我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佳言也消失了兩個星期。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隨之而來的是中考。三天又字眨眼間過去�？纪曜詈笠婚T，我的心里依然沒有如釋重負(fù)的輕松，因為我還是沒有見到佳言。他……是不是沒有參加中考？考場外面是一片歡呼聲，所有人都在慶祝自己的解放。是呵，對于他們來說，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下一秒，我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佳言！雖然只是背影，但我確定是他。我很想沖上去叫住他，可是我卻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有移動。那個瘦削的背影仿佛滲透著巨大的悲傷，它堵住了我的喉嚨，凝滯了我的腳步。承認(rèn)吧！我也是一個逃兵。面對佳言的喪父之痛，我無所適從，連表達(dá)一個普通同學(xué)的關(guān)心都做不到了。
　　我們的初中生涯隨著佳言的背影劃下了沉重的記號。我如愿以償?shù)剡M(jìn)了一中，而佳言則因為發(fā)揮失常只好上了一所普通高中。隨著紛至沓來的節(jié)目，我的高中生活豐富起來，有關(guān)佳言的遺憾也漸漸在心中變淡。
　　跟我一起考進(jìn)一中的還有云浩。對他，我的印象仍然保持在小學(xué)的時候。雖然后來不是沒有再見他，可總是沒怎么注意他的改變�，F(xiàn)在……怎么說呢？我感覺他又回到我的生活里了。因為他在隔壁班，下課經(jīng)常能見到他，然后很巧合地我們又一起參加了文學(xué)社。云浩跟以前一樣是個難以讓人忽略的發(fā)光體，他聰明，長得好看，但我更清楚他的驕傲。我們的相處方式比小學(xué)成熟不了多少，因為他依然可惡。
　　只有在寂靜的夜晚，我可以好好地想想佳言。我很想知道他過得怎么樣，卻總是沒有勇氣問云浩。他們是好朋友，云浩一定跟他有聯(lián)系，或許我還可以寫信給他。然而，我又禁不住這樣揣度：既然這樣，那為什么佳言沒有給我來信？是不是他從沒想過要跟我聯(lián)系？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畢竟，我們誰也沒向?qū)Ψ匠兄Z過什么。還是……忘了吧。
　　這樣過了大概一年，我接受了云浩的追求，成為他的女朋友。這的確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當(dāng)時只想著驕傲的云浩向我低頭了，心里涌起來的虛榮感仿佛要把我淹沒，于是，我接受了他。至此，我和云浩的戰(zhàn)爭變了質(zhì)。
　　當(dāng)然，云浩不可能像佳言一樣無條件地包容我，可我依然感覺到他的讓步。他不再為一些無厘頭的事情跟我爭執(zhí)，縱使有意見分歧，也盡量想辦法用道理說服我，經(jīng)常，我都是理屈的那一方。他會輕拍我鼓起的腮幫，無可奈何地說：“不要那么孩子氣�！�
　　我一聽這話更火：“不要裝得你很成熟的樣子。跟孩子吵架的你不是更幼稚？”
　　“沈歆冰，為什么你總是那么不可愛？”
　　“我只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奴婢，不用裝可愛來討好你�！�
　　“你——就是這樣！我當(dāng)初真是中邪了�！惫黄淙�，他也生氣了。本來我也不期望他的修養(yǎng)能好到哪去，被我這么一激，怎么可能不動怒。
　　“那好，我們分手�！蔽液艽蠓降卣f，然后甩開他轉(zhuǎn)身就走。
　　……
　　這是我們之間出現(xiàn)了N次的情形，可每次都沒有分成。幾天后，云浩一樣會來找我，而我會當(dāng)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就在這樣的打打鬧鬧中，我們過完了三分之二的高中歲月。
　　高三的第二個學(xué)期開始不久，有一天云浩突然告訴我佳言要來我們學(xué)校。我的心跳因這個名字而不規(guī)律。佳言并不是專程來看我們。他們學(xué)校組織了一些學(xué)生代表來一中參加有關(guān)高考的交流會，他是其中的一個。
　　交流會在上午舉行。我們和佳言是在中午見面的。其實，我還是想逃，但云浩不許，他把我拖過去了。到了佳言面前，我反射性地掙脫云浩的手，我不想表現(xiàn)得我們太過親昵。我不知道云浩有沒有發(fā)覺我的心思，因為我眼里看到的只有佳言。兩年多未見，他長高了，雖然不及云浩帥氣，但我喜歡他的眼睛，總是那么柔和，帶著一種讓人覺得安穩(wěn)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他眼底的落寞，很快，他又換上了淺淺的笑容：“你們很般配。”
　　我因為這句話而清醒過來，抓著云浩的手臂往他那邊靠了靠。云浩看了我一眼，出拳打了一下佳言的肩膀，很男生的打招呼方式，然后朗聲笑道：“你這家伙倒消遣起我們來了。”我感覺渾身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心里有鬼的關(guān)系吧，我好像沒有辦法在這兩個人面前平靜。他們聊了一會以后我就找借口離開。云浩沒有阻止我，但是他的眼神很怪異。佳言倒有些不舍：“那你去忙吧，好好保重，”云浩奚落他：“又不是生離死別，你不用那么沉重吧�！奔蜒缘纳裆黠@有些不自然，我再次狼狽地逃跑了。
　　聰明如云浩，他怎么可能沒有看出我和佳言之間的曖昧，時間的長短并不是問題，要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感情只要一秒鐘就夠了。
　　“你……喜歡佳言�！彼玫氖强隙ň�。
　　“不是�！蔽冶灸艿胤穸ǎ恢朗遣辉笇λ姓J(rèn)還是不愿對自己承認(rèn)，那是我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我不想讓它曝光。
　　他頓了頓，然后說：“可他喜歡你�！彼玫倪�是肯定句。
　　我驚訝地抬眼望著他，不明白他威嚇如此篤定，難道佳言跟他說了什么嗎？
　　“歆冰，我們分手吧�！彼俅握Z出驚人。以前我賭氣說分手都沒分成，現(xiàn)在終于輪到他說了。
　　“好�！蔽抑�，這次是真的結(jié)束了，心里竟有些酸楚。
　　……
　　高考結(jié)束，我進(jìn)了省內(nèi)一所名牌大學(xué)，云浩去了千里之外的北京。我們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在短暫的相遇后繼續(xù)著各自原來的方向。而佳言上了省內(nèi)的一所�？茖W(xué)校。我想我和他就應(yīng)該是平行線吧。
　　也許每個人在進(jìn)大學(xué)校園以前都曾經(jīng)幻想過自己可以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當(dāng)我周圍的人都成功的時候，無疑我是失望的那位。我沒有再遇到第二個佳言，也沒有再遇到第二個云浩。無意中從一位初中同學(xué)那里得到佳言的聯(lián)系方式，我不再有當(dāng)初的猶豫，主動給他撥了電話，因為我不想做他的平行線。佳言的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他說周末會來學(xué)�？次摇７畔码娫�，我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手緊緊地按在胸口，仿佛害怕心會從里面跳出來。
　　我想我還是喜歡佳言，除了他，我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給我那樣溫柔的眼光。我更相信再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如此放心地依靠。那次見面以后，每次想念佳言時，我總是不厭其煩地找借口約他來學(xué)校。而他也每次都欣然答應(yīng)。我參加了學(xué)校的話劇社，社里有任何的表演活動佳言都不會錯過。謝幕以后，我會甩開所有的鮮花和掌聲向最后排的他走去，就算面前有無數(shù)雙揮舞的手臂，我眼里只看得見他淺淺的笑容。在那一刻，我相信愛情就是那么簡單。
　　所有的人都以為佳言和我是一對，只有我們自己明白，其實我們什么也不是。佳言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及格的戀愛對象。學(xué)歷的差異就不必說了。自從他父親過世以后，家里就沒有了經(jīng)濟(jì)支柱。他母親后來帶著他和他弟弟改嫁了，可惜遇人不淑，繼父是一個只會花家里積蓄的蛀蟲。佳言的弟弟眼下正在讀高中，可見不久以后上大學(xué)又是一筆巨大的家庭開銷。佳言非常地希望自己可以快點畢業(yè)出來工作，擔(dān)起他身為長子的責(zé)任。而我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任何的風(fēng)雨。我懷疑自己沒有毅力陪他去承擔(dān)這些責(zé)任，我更害怕自己會傷害他。我沒有信心，如果以后還是會離開，那么現(xiàn)在就不應(yīng)該相愛。不曾擁有過，離別以后就不會有傷口。所以，在對自己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以前，我不敢輕易地越雷池一步。而佳言更是小心翼翼，他的自尊不允許他作任何的表示。他的眼光總是藏著溫柔而又擅于閃躲，我知道，在他心里，他一直認(rèn)為是配不上我的。
　　這樣，我們一直拖了三年。在愚人節(jié)那天，我終于對他說了，可惜我選的時間不對。我的心里還是有小小的矜持，所以會選在四月一號跟他說。可是，他的回答讓我很失望。究竟我是低估了佳言的自卑感還是高估了他對我的感情？
　　結(jié)果，從那天以后我有整整三個月沒有跟佳言聯(lián)絡(luò)。我忙著參加實習(xí)，忙著準(zhǔn)備期末考。忙完所有的事情，大三也結(jié)束了，已經(jīng)是驕陽似火的七月。愚人節(jié)的事情給我的影響已經(jīng)漸漸消退。我給佳言發(fā)了短信問他放暑假了沒有。他說他已經(jīng)畢業(yè)了，過些日子就會搬離學(xué)校的宿舍。我才意識到太久沒跟他聯(lián)系，沒想起�？剖亲x三年的。接著他又發(fā)過來一條信息：“我交女朋友了。”這絕對不是我愿意聽到的消息。我的頭頂一陣轟鳴，我的七月被冰封了。我以為他打錯了字，好諷刺，他居然以這么平靜的方式告訴我他的新戀情。然而，我卻不能有怨，因為我們之間本來就什么也不是。不曾有過承諾，不曾有過誓言，真的，一切都不曾擁有過�？墒牵瑸槭裁葱乜谀敲刺弁�，我還是受傷了嗎？
　　我想去找佳言，我想見他。站在擁擠的公車?yán)铮矣X得自己像面團(tuán)一樣被人群搓來搓去。車廂里，空氣像剛從沸騰的鍋里冒出來的，熏得每個人都直冒汗。身邊一個胖男人的汗滴在我手臂上，我惡心得渾身長雞皮疙瘩。各種體味，汗味混在一起，我的胃和心一樣地翻滾、疼痛。我的眼里涌起一陣煙霧，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佳言每來一次我們學(xué)校是那么的辛苦。我轉(zhuǎn)了兩次車，整整花了兩個小時才到達(dá)，因為途中又遇上了塞車。下了公車，我靠著站牌，覺得身體快虛脫了。我哭了，記憶中從來沒有哭得這么傷心。蹲下身子，我把頭埋進(jìn)相抱的雙臂中，淚水濕透了膝蓋。三年來，佳言肯定遇到過無數(shù)這樣的情況，可他一個字也沒透露過。我一直以為他不叫我來他們學(xué)校是因為自尊心在作祟。閉上眼睛，我仿佛看見了佳言穿梭在這個城市里的身影，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他最終還是放棄我了。而我，沒有任何的權(quán)利質(zhì)問他，從來就沒有過。
　　我沒留意自己在站牌背后呆了多久，擦干眼淚以后，頂著兩個似核桃般紅腫的眼睛搭上了回去的車�；氐綄W(xué)校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一個人走在寂寥的校道上，與佳言的往日種種似電影般在腦海里重放。十年，仿佛就在彈指一灰間，我沒想過我們的緣分會那么快地結(jié)束。是的，結(jié)束了。
　　這個暑假我沒有回家，一個人在學(xué)校渾渾噩噩過了兩個多月才接受了佳言離開我的事實。九月尾，佳言拿到了第一份薪水，他說要請我吃飯。
　　佳言看起來沒有多大改變，只是清瘦了些。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最近很忙嗎？你瘦了�！蔽页读顺蹲旖牵┯驳匦πΓ骸澳悴灰惨粯�？”我們之間變得生分起來。沉默了一會我找著話題：“呃……講講你的羅曼史吧�！�
　　他尷尬地別過頭，望著窗外閃爍的霓虹燈，聲音有些不自然：“其實……也沒什么。她是和我一個班的，一直對我很有好感。今年五月我得了急性闌尾炎，手術(shù)后又碰上傷口發(fā)炎，足足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她……一直在照顧我。”
　　“你住院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的聲音低沉得沙啞，感覺喉嚨里面全是澀澀的東西。
　　“對不起，我原來只是不想讓你擔(dān)心�！�
　　我懂了！聽說男人生病的時候都是最脆弱的。五月，在我懷疑他，固守我那小小的矜持的時候，那個女孩趁虛而入搶走了他。我突然想起當(dāng)初年幼的我是怎樣對付覬覦佳言的女生，可是，現(xiàn)在我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了。因為，這次是我活該！
　　“她一定很愛你吧，祝福你們。”強顏歡笑的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感覺到心上的傷口越來越大。
　　他轉(zhuǎn)過臉看著我：“恩……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
　　“你知道當(dāng)初我怎么會跟云浩在一起嗎？”
　　他有些迷惑，顯然不適應(yīng)我這么迅速地轉(zhuǎn)換話題。
　　我雙手握住裝了冰水的透明玻璃杯，深深地看著他：“因為他跑到我面前告訴我他喜歡我，連情書都省了。”
　　他有些驚訝，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我說這些話的用意�！八苡赂摇！�
　　我繼續(xù)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捶质郑俊?br>　　“為什么？”
　　“因為你�！�
　　我的答案差點讓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嘆了口氣：“我很抱歉�！�
　　“別緊張，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今天很想把話都說出來。”
　　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悲傷：“歆冰，我……”
　　“你沒有欠我什么，真的，你一點都不用感到內(nèi)疚，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變得激動起來。
　　他的手抓住了我冰冷的手：“歆冰，是我配不上你。”
　　我掙脫他，苦笑著：“想來這是你考慮了很久的答案。”
　　我抓起自己的背包，站起身來：“對不起，我突然不舒服，先告辭了，這餐飯……下次再請吧�！闭f完，我飛一般地跑出了那間餐廳。我無法再呆在那里，因為結(jié)果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佳言不會接受我，我太了解他的責(zé)任感了，他不會去傷害一個深愛他的女孩。那么我跟他說什么都沒有任何意義，我為什么要說呢，不是已經(jīng)決定什么都不說的嗎？可是見到佳言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用指間輕輕抹去快要淌下的淚，我暗暗對自己說：“沈歆冰，在你沒有恢復(fù)正常以前不要再見許佳言了�！�
　　后來，佳言也沒有再來找過我，只是偶爾發(fā)短信問候一聲。又過了一年，這一年同樣很忙碌，可我覺得自己并沒有恢復(fù)多少。我的生活里依舊充滿著佳言溫柔的眼神和淺淺的笑容。在電腦前反復(fù)聽姜育恒的《再回首》，竟奇異地不再討厭他的做作。我常常自我解嘲：這真是一首應(yīng)景的歌。
　　再回首，云遮斷歸途，再回首，荊棘密布。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曾經(jīng)與你有的夢，今后要向誰訴說？再回首，背影已遠(yuǎn)走，再回首，淚眼朦朧 。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溫暖我，不管明天要面對多少傷痛和迷惑。……
　　找好了工作，一日，我正在收拾東西準(zhǔn)備搬離學(xué)校。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這是一組陌生的號碼。
　　“我在你宿舍樓下。”對方簡短而直接地說了一句，然后電話就掛了。我的手機查點就從手中滑落，居然是消失了四年的云浩！跑到陽臺上，我看見了站在大榕樹下向我揮手的男孩，白色的T恤，白色的休閑褲，明亮的笑容……真的是他。
　　“你怎么會來？”我驚訝地望著他。云浩比以前更帥氣了，臉上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畢竟，四年過去了。
　　“我回來找你�！彼瓜卵酆�，語氣悶悶的。
　　“�。俊蔽疫�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擁在了懷里。他無視我的抗議，足足抱了一分鐘，然后無奈地說：“四年都忘不了，我認(rèn)了�！�
　　我不可能不感動，從他深幽的眼眸中，我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的云浩，在發(fā)生口角之后要求我原諒的云浩，只是這一次，他遲了四年來找我。
　　這樣，我跟云浩又走到了一起。我告訴他我曾經(jīng)以為我們只是兩條相交的直線。他馬上會意我的意思，向我眨了眨眼：“錯了，我們不會只有一個交點。呃……我們是兩根擰在一起的麻繩，這輩子都纏在一起了�！�
　　終于明白，其實我遠(yuǎn)比云浩可惡，因為我利用了他。在茫茫大海中，當(dāng)我快要沉沒的時候，我抓到了一根浮木。而云浩，就是那根救命的浮木。我們的生活平靜而簡單。云浩經(jīng)常周末來我租的小套房做客，美其名曰“做客”，其實他是喧賓奪主。我們會擠在一張沙發(fā)上看電視，旁邊的餐桌上似狂風(fēng)掃過，杯盤狼藉 ，前面的茶幾上堆滿零食……好像有家的感覺了，雖然我們還會為看文藝片還是動作片而爭執(zhí)，會用石頭剪刀布的方式?jīng)Q定誰去洗碗。我感覺心口那個大洞漸漸被一種東西填滿了。
　　我因為愧疚而不安。
　　“云浩，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是你和佳言的事嗎？我早知道了，他告訴我的�！彼荒樒届o。
　　“你當(dāng)初跟我分手不就是因為他嗎？為什么……”
　　他打斷了我：“因為現(xiàn)在我相信我可以治好你的傷�！闭f著，他遞給我一杯熱茶。茶葉還在杯子里翻滾，熱氣熏著我的眼睛，我差點流淚了。
　　可是，我還沒有痊愈，就收到了佳言的結(jié)婚請柬。大紅背景上的燙金字非常刺眼，我注視著新娘欄上陌生的名字，原本漸趨平靜的心海再次涌起波浪。那個下午，我一個人呆坐在房間里，拒絕所有的電話和門鈴。我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已經(jīng)一片黑暗，是晚上了。打開電話答錄機，里面有十一通留言，全是云浩打來的。
　　“歆冰，我在你門外�！彼械牧粞远际沁@句話，果然還是云浩的風(fēng)格。我抱起電話，看到最早的留言是兩點三十分，而最晚的是八點，在十分鐘以前。每半個鐘一通，他等了我五個半小時！我沖到門邊，“嚯”打開大門，門外赫然是云浩那張關(guān)切而又疲憊的臉龐。
　　“一收到佳言的喜帖，我就馬上過來找你了�！�
　　我在他面前無地自容。在為佳言難過的時候，我忘記了也有人在為我難過。第一次，我主動擁抱云浩，更主動吻上他的唇……我已經(jīng)習(xí)慣他了，沒有浮木，我會沉沒在海里，傷害他，我會萬劫不復(fù)。云浩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他便以更瘋狂的方式回吻我。他的動作帶著強烈的戾氣，我的唇破了，血，在彼此的唇舌中交纏。我沒有任何的抗拒，無論他要什么我都會給的。血的味道讓他清醒過來，他終于放開了我，啞著嗓子對我說：“你又在利用我了�！�
　　我低下頭不敢說話。沉默中，我感覺到暴風(fēng)雨的逼近，云浩生氣了。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走。”
　　“你干什么？”我企圖掙脫，但無濟(jì)于事。
　　“既然你那么愛他，那就去阻止他啊。我放棄了，我無法治好你。你去找他吧，告訴他你不要他娶別人。一切都沒有成為定局，你還有機會�！彼活櫸业姆纯�，一直把我拖到佳言住處的樓下。
　　他讓我自己上去。我看著他，什么動作也沒有，我有些畏怯。他轉(zhuǎn)過臉，拒絕再看我慌亂與無助。
　　“云浩，不要逼我�！蔽�?guī)缀跏窃诎笏?br>　　“一直不都是你在逼我嗎？現(xiàn)在你成功了。怎么？又想當(dāng)縮頭烏龜？你和佳言都是逃兵，兩個懦夫的感情會有什么好的結(jié)果。這是最后的機會，再不把握的話，你就永遠(yuǎn)失去他了。”
　　我不否認(rèn)，云浩的話讓我震撼。比起他來，我和佳言的確是懦夫。我一直以為只要是他認(rèn)定的東西，他就永遠(yuǎn)都不會放棄�？墒乾F(xiàn)在，他準(zhǔn)備放棄我了嗎？我不清楚，到底我的猶豫是因為什么。
　　我還是上樓去了。佳言并不是一個人在家，我還看見了他未來的妻子——顏云。我的造訪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我在尷尬中推說是陪云浩來附近辦點事，順便上來看看。坐定以后，我開始打量顏云，眼光專注得有些放肆，我想看透她。她貌不驚人，卻自有一股嫻靜優(yōu)雅的風(fēng)度。微微上揚的嘴角顯示出自信，眼睛里閃耀的光芒讓人直覺出她的堅毅和執(zhí)著。這是一個不凡的女人！在我注視她的時候，我知道她也在看我，并且留意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艷。顯然，我們兩個人的目光讓一旁的佳言不自在起來。他開始說話：“你和云浩最近好吧？”
　　我回過神來：“還好吧�！蔽移鋵嵑荏@訝自己此刻的平靜。在沒有見到佳言以前，我只感受到心里為他疼痛的那個部位。
　　顏云借口要進(jìn)去煮咖啡。佳言也只是對她輕輕點了點頭�？晌覅s沒來由地覺得他們是那么地契合，佳言溫柔的眼光已經(jīng)不再屬于我了，他會含著笑意目送顏云的背影移入廚房。那一刻，我想他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有些惆悵，卻又分明感覺到一扇緊閉多時的窗戶突然間被打開了，我看見窗外是廣闊的碧海藍(lán)天。我曾經(jīng)堅信，我和佳言是相愛的，所以就算預(yù)想過無數(shù)次放手，那緊握的五指卻始終無法松開。
　　“我……想提前來恭喜你們。你們……是很適合的一對”
　　“謝謝。開始我也只覺得顏云是適合我的人，后來，我明白她也是我愛的人�！�
　　“你真的愛上她了？”我想我徹底地輸了，我印象中的佳言并不是勇于承認(rèn)自己感情的人�！澳俏夷兀俊�
　　“歆冰，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這樣說，你能理解嗎？我們太奢侈，錯過了許多時間和機會�！�
　　我苦笑道：“云浩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們在這段感情面前都當(dāng)了逃兵�！�
　　佳言沒有再說什么。片刻之后，我起身告辭了：“我已經(jīng)得到答案了。謝謝你，佳言。你和顏云會永結(jié)同心的�！�
　　這個時候，顏云也端著咖啡從廚房出來了。她堅持讓佳言送我。我微笑著拒絕了：“放心吧，云浩在樓下等我�！�
　　從大樓門口出來，我果然看見了依在路燈旁的云浩，他一直都沒走開。燈光灑在他身上，讓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仿佛那光也是冷的。投在地上的影子幽幽的，長長的，滲透著濃濃的落寞。
　　我走上前去從背后擁住他，兩個人影重疊在一起。他轉(zhuǎn)頭望著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宣判。
　　“你的表情太嚴(yán)肅了�！�
　　……他不說話，滿眼迷茫。
　　“恩……我喜歡你那個比喻，我們是兩跟擰在一起的麻繩，此生注定糾纏�！�
　　他依舊沒有開口，只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決定從此不再為佳言而流淚。在海里漂浮的我已經(jīng)靠岸了，云浩對我的意義也不再只是救命的浮木。
　　我們在溫馨的沉默中走著回去的路，驀然回首，身后的影子是相伴的兩人和相牽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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