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

　　——我把這句話寫在Apple的鉛筆盒上，讓水藍色的字母橫躺在□□小熊的雙眼間。
　　原以為自己浪漫至極，卻被Apple用夏天驅蚊用的綠色油精給擦了干凈。隔壁桌的曼曼最討厭風油精的味道，一只手掌捂住半邊臉，厭惡地皺著眉頭扇了半天的風。

　　“做什麼那麼難聞？”曼曼厭惡地抱怨著。
　　Apple卻什麼都沒說，從口袋里拿出她隨身帶的手帕丟給曼曼，把她另外半張臉也遮住。

　　真希望對風油精過敏的人是我，如此我便可以享受同樣的優(yōu)待�？上抑荒茏鲞@一場意外的始作俑者，最后眼看著曼曼拿Apple那條奶白色的手帕蒙在鼻尖，心滿意足的繼續(xù)和周公下棋去。

　　我扭著身子看向Apple圓潤的大眼睛，她亦看著我，羽毛似得睫毛撲閃著。

　　“被我爸看到又以為是哪個男孩寫的�！�

　　唉，有個知識分子的父親就是這點討厭。我無味地撇撇嘴，下午第二節(jié)課的鈴聲響起，曼曼也撇嘴，把手帕從臉上一把抓開，哭喪著臉哀嚎起來。
　　春日周六下午的第二節(jié)地理課，再也沒有比這更催眠的存在。

　　年近六旬的地理老師，帶著一副令人生畏的金邊眼鏡，和他嘴邊深刻的法令紋一樣，嚴肅的叫人抓狂。我相信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曾非常英俊，低沉的嗓音不知道會迷倒多少濕潤的少女。
　　可現在，就像是六十九歲的Paul McCartney念經般地吟唱“Meat Free Monday”——看在上帝的份上。

　　“Psycho killer, qu\'est-ce que c\'est?”
　　我把穿著皮衣和嬉皮士牛仔褲的地理老師畫在紙條上，也許我還給他換了一幅雷朋蒼蠅鏡，再趁他轉身在黑板上用白粉筆敲出噪音的時候，扭身把紙條丟給了后座的Apple。這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我必須在遞出紙條的同時做一個鬼臉，我喜歡看Apple茫然地抬起眉毛時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她輕柔的指尖彈向我的后背，我環(huán)過一只手快速地把紙條接回來。

　　“That’s make sense.”

　　我知道身后的Apple一定笑了，我也抑制不住地笑起來。

　　她旁座的曼曼仍睡的深沉。

　　這世界是一個寧靜的宇宙，生命是漂浮在宇宙間的塵埃，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但我們至少得找到另外一顆和自己相似的塵埃，不然生活就會更加無趣，毫無意義。寂寞的通關密語是，有人作伴。

　　用我們都不喜歡的小言愛情電影里的臺詞來表達的確不太恰當，是我太冒失了。但是Apple不會在意，我很慶幸，她甚至不會去細想我這麼做的動機。

　　That’s make sense.

　　從夢境里醒來，我意識到自己正默念著這句話。

　　無論再過多少年，我知道，Apple會是我夢里的主角。無論她走到哪里都是主角。

　　十六歲的她，和她給自己起的名字一樣，就像是生長在伊甸園里的蘋果。紅潤的臉頰永遠洋溢著青春特有的神采，雪白的皮膚，襯得陽光都有些發(fā)膩。而她的頭發(fā)……微風如果是空氣的手，這只手一直拂過她的發(fā)梢，那樣自然而然，叫人咬牙切齒的妒忌。
　　而她同時又是那樣聰明，如同手執(zhí)豎琴的詩人，幾何，代數，英文，國學……這些從她的嘴里，她的鼻尖里流露出來的智慧，低吟成一首首詩歌，但凡聽過的人都為之傾倒。

　　未來在她面前是一條侵泡在橙色氣泡里的甜蜜道路，所有的岔路口都是一道甜點的名字，巧克力黑森林或者櫻桃果醬慕斯……只看她喜歡哪一道，便選哪一道。

　　我的Apple，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

　　“Apple你以后想做什麼啊……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夢想？”
　　而她揚手撫摸陽光，俏皮地笑著：“Come on baby, why we are taking so long? So many things that could still go wrong .You were hungry and nobody cares.But when I\'m with you baby, I\'m a millionaire……”

　　她唱歌也好聽，我所聽過最動人的曲調。
　　像Apple這樣的女孩，只要她想要，她當然可以成為百萬富翁，也許是千萬富翁，只要是她想要的。

　　“And I\'ll be young forever.”

　　然而，她只想要永遠的年輕。

　　年輕當然好，誰不想永遠年輕呢？可就連這樣一個想法，都叫我如此崇拜。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們，誰曾想過年輕是否是永遠？他們的皮膚上沒有一絲皺紋，笑容飄逸在三月永遠不會停歇的春風里，歲月的長河無法沾濕他們的腳步。沒有人想過年輕的時限，或者根本不知道時限的存在。
　　Apple卻想到了，她告訴我，我們要一直年輕下去，一直自由，一直無憂無慮，我們做任何事情，都不應該被指責。

　　年輕真的很好。

　　但誰又能真的永遠年輕？

　　我最終戰(zhàn)勝了對冬末最后一絲寒意的抗拒，從溫暖的被窩鉆出來。我站在浴洗室里，鏡子里倒影的這個女人已經不再年輕。至少，對于現在這個社會來說，我已經不再年輕了。
　　鏡子后的儲物柜里堆了許許多多的藥片和護膚品，我已經過了用冷水洗臉都不覺得緊繃的年紀，如果早上出門少用了哪怕一瓶精華都會誠惶誠恐。
　　老化實在太讓人恐懼，可惜愈叫人恐懼的，愈是來的太快。

　　好在，我已經找到最好的方法，它可以幫我實現這多年以來對美麗的向往。
　　這個方法在別處是尋不到的，我在互聯(lián)網上搜尋了許久，而且原料十分珍貴，制作過程也極其復雜。如果有一個步驟做錯，那麼其他努力也會毀于一旦。我已經為之努力了成個禮拜，今天是最后的一步，完成之后，我所有的心愿都可以達成。

　　真等不及要和Apple分享這件好事。

　　無論何時我都會想到Apple的。
　　她不只是塵埃，她是宇宙里的一顆星星，當她靠近我的時候，本來透明的我，被她所帶來的光照亮了。星星或許不會注意到塵埃的一舉一動，但是塵埃卻不得不順著光的軌跡漂浮。
　　當人們說到幸福，我想這就是幸福，有的人只能得到另一顆塵埃，而我卻依偎著一顆星。

　　我們還在上學的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好奇為什麼Apple會和我做好友。
　　是啊，這的確是一件叫人困惑的事。準確的說，如果不是和Apple做了好友，大概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一年一班的姜黎，那個相貌平平，成績平平，又不愛出聲的胖姑娘。

　　“姜黎？你的名字真好聽�！�
　　“怎麼會好聽？姜黎，將離的……多凄慘。”

　　Apple甜甜地笑著：“姜子牙的姜，黎明的黎，給予那麼多希望，才不會凄慘呢�！�

　　她和我并肩坐在操場外圍的大榕樹下，和我分享一個耳機，播放器里播放著Suicide的“Sweetheart”。
　　Apple就是我的sweetheart.她和我喜歡一樣的樂隊，她叫我甜梨，她和我一起坐在榕樹下聽其他同學都不喜歡的冷門樂隊，無數個下午，無數個黃昏，無數個為了慘白考卷而抑郁的夜晚。我所有的情趣，幽默和智慧，全只有她一人知曉。

　　每個人都不懷疑，我們是多親密的好友。但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秘密。

　　少女情懷總是詩。然而，在我們無數的話題里，從沒有男孩子的蹤影。沒有一個男孩子配的上Apple，這并不羞于啟齒，對我來說并不羞于啟齒。
　　和我分享那些汽水里潮濕的凌晨，那些粉紅色夢境的，從來只有Apple.

　　我該如何才能和她分離？

　　對于少女來說，青春和蜜意都是不可消散的，一直存在，不容置疑。

　　但高中同學聚會，Apple沒去�？偸切斡安浑x的我兩，也有一個人單獨的行動的時候。
　　曼曼為此大吃一驚，她本就大嘴巴張成一個大圓圈，似是要把我一口吃掉。
　　“你也沒聯(lián)系到Apple嗎？這丫頭，不是說要結婚嗎？上個禮拜開始就聯(lián)絡不到她了呢，說是要飛紐約，電話也不接，往返不也就一個禮拜嘛�！�
　　曼曼還是那樣蠢，我怎可能聯(lián)系不到Apple？但我不想給她解釋太多。

　　她接著又說我比高中時清瘦許多，但就是老的太快，看起來愁容滿面，沒有那個時候看起來精神了�！澳阋矇虿蝗菀琢�，被你媽媽的病拖到現在，孩子也這樣沒了……唉，真的不容易，女人就是經不起磨�！�

　　傻女，和這些都沒關系。已經十年過去，保養(yǎng)的再好也不能和那時相比啊。

　　曼曼頹然：“真想年輕貌美一輩子�！�
　　可不是嗎？真想年輕貌美一輩子。
　　那時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我的秘法了，也就是一個禮拜之前的事情。

　　中午我準備吃紅燴肉湯，把小雪柜里冷凍的肉拿出來，再做些肉丸，配著米飯一起。Apple很喜歡我做的肉湯。她那張嘴就是甜死人不償命，張口閉口都是“最”，說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肉湯。
　　她就是最貼心的sweetheart.

　　所以早些時候，她說要離開結婚的時候，我簡直茫然大過于震驚。她一直是不婚主義者，不只一次的和我們這些同學說過，她要戀愛一時，絕不拘泥一世。

　　愛是永恒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然而，一旦邁入的婚姻的殿堂，所有的忍耐恩慈都將付諸流水，害羞的事也不再害羞，所有的恩愛都變成自夸的泡沫，變成假象。一旦識破這假象，你便會無能為力的發(fā)現，自己所有的驕傲和曾經鮮嫩的容顏都隨著泡沫消失殆盡了。
　　中秋的時候，Apple還像一個演說家一樣，在他的父母面前夸夸其談，我坐在她家院子里，看她就像是月光下的阿忒彌斯，閃閃發(fā)光，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天籟。
　　可惜他知識分子的父親并不迷信上帝，一張臉陰沉的堪比大白天撞見天狗食日，陰沉可怖。

　　我沒結婚，我一直沒結婚，我有Apple就夠，連那個孩子我都不想要。那個蠢孩子，我看到他就惡心，如果不是Apple勸我，老早就把他丟去福利院或者垃圾站。又或者，如果不是大伯被天收去了，我一定要把這蠢孩子送給他，讓他去受盡折磨。好在最后那蠢孩子也被天收回去了。
　　那蠢孩子也不親我，他更傾心Apple，大約因為Apple總對他笑，還給他買各種還吃好玩的。他只是太笨，先天的沒法救治，Apple是對所有人和善，但不是喜歡所有人。我的Apple就是那樣善良。誰也不能與我一起分享這善良，那蠢孩子更不行。
　　母親一定是心疼我，才把那孩子一起帶走。我不敢和任何說那孩子的來路，只有Apple知道，可他不會想其他人笑話我。

　　她把我抱在懷里，柔軟的身體覆蓋著我，溫柔的手心一遍遍撫慰我的脊背，喃喃地告訴我：“別怕，一切都過去了�！�

　　這世上只有Apple一顆星星，其他人都是骯臟的塵埃。我聞著她身上好聞的淡淡蘋果香氣，心里這樣篤定地想著。

　　可她說她要結婚。

　　和誰？

　　那人是誰？

　　他憑什麼？

　　That’s doesn’t make sense!

　　她好看的圓眼睛完成一道月牙，蘋果色的臉頰更加容光煥發(fā)，訴說那人是新上任的機長，她以前在巴黎的機場就曾碰到過那人一次。或許那人就是Apple這麼多年一直等待的宿命。
　　有些緣分是注定的。
　　Apple還問我是否愿意做她的伴娘，因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朋友，那些綺麗的夢呢？那些屬于我的夢？那些裹著奶油的，甜膩的夢呢？

　　一定是因為我不再年輕了�？纯次�，生過孩子的女人就如同將凋零的枯花，所有人都這樣說。Apple每次是騙我，說不會。
　　她沒生過孩子，她那樣開心，事事如意，所以她不會老。她的容顏還和十年前一樣，forever young，那是她的夢。

　　愛是永恒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我的Apple，你該忍耐我的老去，恩慈待我。因為我所有的嫉妒，張狂，害羞，都留給了你。
　　但沒關系，我會原諒你。我們一起，一直年輕下去，你那樣美麗又聰明，值得這世上的一切。

　　沒有了光，星星也會變成塵埃。沒有了星星的塵埃只有毀滅。我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我的秘密配方已經準備完畢。中午做的紅燴肉丸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美味。每一口咬下去都有鮮甜的肉汁流出來，那種唇齒的感覺，我這一輩字都未曾試過。我切了許多的蘋果去一起煮，把肉煮爛，正是為了提升它原有的滋味。
　　蘋果，非常好吃。

　　美美的吃完一頓，我離永恒的美麗僅有一步之遙。

　　Suicide的Keep Your Dream是最好的伴奏。
　　我心滿意足的從冰箱里取出之前已經洗凈，風干好的面膜。手機已經調成關機，在那之前曼曼給我打來過好幾通電話。我不想接。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影響這美妙的一刻。

　　身體陷入舒服的沙發(fā)中，冰涼的面膜，當它柔軟的質地接觸到我肌膚的剎那，仿佛有一股溫暖的電流，透過皮膚的接觸直接觸摸到我的心臟。
　　天吶，這比我能想象到的還讓人心滿意足一千萬倍。我透過鼻部下方的兩個孔洞呼吸著，空氣都被這剛從冰箱里拿出的面膜凝結住了，吸入肺里，沁人心脾。

　　青春和蜜意都該是永恒，一直存在，不容置疑。

　　我的Apple，my sweetheart，你感覺到了嗎？所有的苦難和衰老都將離我們而去。

　　When I\'m with you baby, I\'m a millionaire. And I’ll be young forever.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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