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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芝茵下班回到家中,伸手打開落地音響,松一松衣領,就著香檳聽音樂。
她一直撥不出空去看蘭茵的新生嬰兒,聽說那小東西重七斤六兩,跟徐暮云似一個模子里出來,要多可愛有多可愛,蘭茵在電話中的聲音幾近哽咽。
“我怕他將來失戀、考試不及格、找不到理想職業(yè)、不懂得如何在這社會生存。”
芝茵安慰產(chǎn)婦:“他的憂慮,你無法承擔。你應該擔心自己從現(xiàn)在開始要做兩個男人的老媽子了!
蘭茵又哭又笑。
做了母親,患得患失,神神叨叨,也屬正常。
最沒用是徐暮云那小子,芝茵記得他一向白衣白褲,飄然出塵,氣質中總帶幾分冷傲,極難服侍。如今添了兒子,頓時淪為蓬頭垢面無用奶爸一枚。
最讓人大跌眼鏡是神情全變了:說起那粉紅色的小東西只曉得瞇瞇笑,眼睛會發(fā)光,沒出息。
芝茵只得與歡天喜地的妹子和妹夫保持一定距離。
“你幾時來看我們?寶寶出生已有兩個禮拜,還沒見過阿姨。”
芝茵推搪:“等公司業(yè)務暫時告一段落。”
徐暮云說:“曹老板視你為生力軍,不賣力不行!
這么大帽子飛過來,芝茵知道一定要好好接。骸昂伲皇悄愀娈a(chǎn)假,我不會連探訪外甥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徐暮云舉雙手投降。
“對了,有一件事!
“但說無妨!
“老板有一私交明晨抵達,原先應有我接待,但我現(xiàn)況如此,只好煩勞你走一趟。”
芝茵立刻一口拒絕:“我不送外賣!
徐暮云氣的好笑:“虧你還是孩子的大姨,說話忒般難聽。那人雖說是老板私交,實際也是商務代表。這次主要為生意而來,所以要高層親自出馬。”
芝茵喝道:“曹某自己為什么不去?!”
“因為他分身乏術,因為他是老板。”
芝茵氣餒:“徐暮云,我不會放過你!
對方知道她答應了:“明早九點十分抵達,從東京成田機場出發(fā)!
芝茵點頭:“日本人!
日本人最難服侍,花樣多多,要求繁復。
“據(jù)說是一個美男!
芝茵哼一聲:“這么說我還要謝謝你!
東洋人再美也有個限度:一頭黃發(fā),眉毛修成一根線,如民國劇中刻薄的姨娘,臉上涂著墻粉,用十公分高的內(nèi)增高鞋拉長個子,就是他們口中的美男。
第二天她沒有化妝,隨便套了一件火黃色毛衣加一條牛仔褲。
芝茵的衣服多是艷麗的黃色:金黃橙黃淡黃,打開衣柜,如開啟寶箱:滿屋生輝。不過勝在她天生皮膚白皙,壓得住。
芝茵的口頭禪是:“生活已經(jīng)這樣灰暗,穿衣何必百上加斤。自然是越明亮越好!
蘭茵則喜歡那種吹彈可破的粉紅,好在天生麗質,穿上也不刺眼。
徐暮云曾經(jīng)笑稱:“姐妹花就是這個意思!
機場里的人來來往往,一身亮麗、眉目如畫的芝茵招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芝茵嘆一口氣:秀色可餐,卻便宜了東洋人。
廣播里開始播報訊息,她要等的班機已經(jīng)到了。
她拿出一塊牌子,用英文寫上“迎接日御公司代表!鄙形磁e起,已經(jīng)有人站在她面前輕輕詢問:“是龍芝茵小姐嗎?”說的也是英文。
芝茵立刻抬起頭:那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大概就是妹夫口中的美男。
原來徐暮云沒有騙她,那真是一個美男。
他既不染發(fā)也不修眉,身材適中,五官清秀端正,一雙明亮大眼特別讓人心生好感,天生一種讓人親近愉悅的氣質。
穿著也十分得體大方:白襯衫黑長褲,一件深綠色的外套,脖子上帶著一塊碧綠的勾玉,形狀像一個逗號,愈發(fā)顯得臉龐白皙精致。
芝茵面色稍霽:“我就是龍芝茵!
“我是久須毗呼!
好生僻的日本名字。
“久須先生,請跟我來!
久須想這女孩子長得太耀眼,天生濃眉長睫,嘴唇形狀如小小的丘比特之弓,頭發(fā)長及腰間,穿著隨意,完全不像大公司高層主管。
他概念中的女金領都似一條流水線上產(chǎn)品:套裝、化妝精致、不茍言笑。
“……”
久須定一定神:“什么?”
“久須先生訂了哪家酒店?我送你。”
久須揉一揉鼻子:“我有個中國名字叫久悠,叫我久悠好了!
芝茵只是笑一笑,發(fā)動汽車:“喜來登?香格里拉?”
他忽然說:“我今晨4點起床,6點趕到機場。飛機上只提供一份三明治!
所以?
久悠摸摸頭:“我想在外面吃個早飯再去酒店。”
芝茵看著他。
來了,東洋人的繁復要求開始運作。
久悠被她灼灼目光看的臉紅:“龍小姐如果有事,可以把我在市區(qū)放下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怎么裝聾作啞呢?
芝茵自問不是那種把異鄉(xiāng)人在陌生城市一甩了之的人。
“我也餓著肚子,我?guī)闳!?br>
反正也要吃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她帶他去大酒店自助餐廳。
久悠忽然孩子氣地用中文提問:“有沒有豆?jié){、油條、粢飯團?”
芝茵笑出來:不知他為了這幾個單詞練習了多久。
雖然是苛求,芝茵也不禁對這日本人刮目相看:算是識貨的人呢。
她帶他去一家常去的豆?jié){鋪,就在芝茵家附近,小小店堂只有三四個桌子,收拾的異常整潔光亮,豆?jié){盛在不銹鋼大桶里,像乳酪般黃中帶白,攪一攪也要費些力氣,十里之外都聞得到香氣。
久悠歡呼一聲,坐下來。
老板跟芝茵已經(jīng)十分熟稔,將早餐端上來,對久悠看了又看,朝芝茵擠眉弄眼,芝茵只當看不見。
久悠喝一口豆?jié){,唔的一聲,然后掏出一個小本子和筆,認真記錄起來。
芝茵好奇:“那是什么?”
“本地早餐的美味!
“日本難道沒有?”
他笑:“本國一切文化全屬模仿他國,我在東京只接觸過那種放進微波爐五分鐘就可以食用的袋裝豆?jié){和粢飯團!
芝茵怪同情:“啊!
“我想?yún)⒂^一下老板制作粢飯團的過程!
他的日本人習氣又來了,走到哪里都要刺探人家商業(yè)機密,連一家小小豆?jié){鋪都不放過。
久悠已經(jīng)走過去觀摩,芝茵只得跟著他。
那店主搓好兩條細長面團,首尾相接,抖一抖,兩團面立刻如熱戀男女一樣緊緊纏在一起。順著油鍋沿輕輕放下,雪白面團瞬間變得金黃,吱吱冒泡。
久悠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記錄。
芝茵好氣兼好笑。
認真好學到這個地步,也是一種死板。
記下來也沒用,這種技藝,唯手熟耳。
“豆?jié){要涼了!
兩人返回座位上,久悠重新將頭埋入熱騰騰的早飯中,芝茵看著他的頭頂:天然烏黑的發(fā)從頭頂綻開,像一朵盛開的花泛著柔和的光澤,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如今的日本,連小學生和政客都喜歡挑染一縷一縷,這年輕人居然還有一頭烏發(fā),真難得。
吃飽喝足,久悠的疲態(tài)露了出來:“請送我到酒店!
準備下車時他忽然猶豫了一下:“龍小姐,你中午可會出席我與曹先生的聚會?”
“不,我只管接送!敝ヒ鸩幌虢o人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感覺。
久悠不能掩飾語氣中失望:“那么晚上呢?”
“晚上我要探訪妹子,她做產(chǎn)婦已經(jīng)半個月,我還沒去看過她!
久悠眼中發(fā)亮:“令妹夫是徐暮云先生?我與他是至交,可否與你一同前往?”
芝茵發(fā)愣,不相信有這樣進取的人:“那是你的自由!
他又精神了:“晚上七點我來接你!
芝茵有一絲感動。
現(xiàn)在肯接送女生的男人可不多了。
“請把住處告訴我!彼p手遞上那個珍貴的小本子。
芝茵躊躇了一下:隨便把家庭地址告訴陌生人,好還是不好呢?
賭一記吧。反正是徐暮云介紹的人,若真是什么牛鬼蛇神,大不了搬到他家去住,叫他出面收拾殘局。
2樓2011-10-27 18:05舉報|
她寫下地址,久悠極其鄭重的把本子收藏在貼身衣袋里。
“那么,晚上見。”久悠站在大門口向她鞠躬,不是不像一個門童的。
芝茵理想中的周末是睡到中午,起床替自己燉一鍋咖喱牛肉,開一瓶紅酒,就著碟片,又是一個輕松愉快的休息日。
現(xiàn)在卻要跟一個陌生人到處奔波。
不過,這個陌生人并不討厭。
想起久悠的小本子,她嘴角掛起一個笑意。
現(xiàn)代人居然還用筆記本。
更讓芝茵印象深刻是那個小本子的封面還畫著哆啦A夢,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
那邊久悠回到酒店房間,淋浴休息。
他記得昨夜與徐暮云的通話。
“明天我走不開,托我的大姨來接你!
“大姨是什么東西?”
“我妻子的姐姐!
“蘭茵小姐的姐姐?那一定是個美人!
“你說的對,而且她一定會穿黃衣。”
一走出機場通道,久悠似乎有第六感,瞬間捕捉到那個艷麗苗條的身形,他忽然感覺心底如過電一般酥麻。
這種感覺仿佛只有當年大學生涯,跟初戀女友第一次約會時才有。
徐暮云的大姨小姐看上去仿佛比蘭茵還小一點的樣子。
久悠曾見過蘭茵,她有一種清秀內(nèi)斂的美麗;那種完全以徐暮云為她的世界,再也融不進外人的癡情,讓久悠很是感動了一下。
這一位龍小姐卻不同于蘭茵的清麗,五官分明,素顏也像化了濃妝,但神情卻有些冷淡倨傲,她有她的天空,尋常人不得隨意進入。
他休息片刻,去見曹元仲。
元仲在公司頂樓自己的辦公室接待久悠,多年不見,元仲那張?zhí)焐幕ɑü用婵滓琅f風流倜儻,衣飾隨意,讓人不覺降低警惕。辦公室樣樣都有,舒適如自家的寓所。
久悠卻知道曹元仲的手段的魄力,絕不是看上去那般浮華。當下他恭恭敬敬與元仲問好。
談完公事,久悠與他天南地北亂扯。不知怎么就談到蘭茵頭上。
“徐暮云這小子有女人緣,不知怎的他只鐘情蘭茵。”
久悠稱贊:“他倆青梅竹馬,暮云桑是好男人!
元仲挑起眉:“我不是?”
“你是老總,不適合做居家男人!
元仲哈哈笑起來。
久悠遲疑著,斟酌著如何開口問一問芝茵,忽然聞到一陣茉莉香氛,一側頭,看見一位嬌小玲瓏的紅衣少女,才十八九歲的樣子,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美麗。
她走進來與元仲細語呢喃,兩人非常登對養(yǎng)眼,看起來如一幅畫。
他們視久悠為透明,耳鬢廝磨一陣,那紅衣女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元仲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晚上有沒有去處?我叫人陪你!
“我去探訪暮云桑!
“久悠,人生得意須盡歡,跟著暮云那老婆奴泡能有什么出息?”
久悠只是笑。
他回酒店睡了半天,醒來精心修飾了一下自己,愈發(fā)顯得唇紅齒白玉樹臨風。
走到酒店大堂的花店,服務生笑容可掬迎上來:“先生要什么花?”
久悠不假思索挑了一束長莖黃玫瑰。
那正是芝茵給他的感覺,久悠覺得再合適也沒有。
打車到芝茵家樓下,夜幕剛剛降臨,路燈照在久悠身上,路人只看見一個長相如偶像劇男主角的人抱著大束玫瑰,驚艷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芝茵走下來看在眼里,卻覺得滑稽。
但別說,這種方式老土歸老土,卻是浪漫到永恒的。
一念之間,她嘴角浮出一個淺笑。
久悠頭一次看見這女孩的笑容,如晨霧里的一朵玫瑰徐徐綻開,讓他手中的花束都失了顏色。他不由發(fā)起愣來。
芝茵仍然毛衣牛仔褲,剛剛洗過頭,有一股淡淡洗頭膏香氣。
久悠凝視那把黑發(fā)良久,忽然問了一個很無厘頭的問題:
“這么長的頭發(fā),上班如何打理?”
芝茵不語,對著他用手把頭發(fā)盤起來,三下兩下,盤成一個沉重的髻,她的手腕和后頸雪白如奶油,襯得發(fā)髻烏油油的。
久悠不說話了。
芝茵心底卻吃了一驚:對著一個陌生人做這樣私人的動作,這不是她的風格。
她是那種在男同事面前都不蹺二郎腿的女人。
她立刻把頭發(fā)解開放下,如瀑布鋪滿后背。
兩個人都不說話。
芝茵清一清嗓子,試圖講笑話打破僵局:“我本以為你會把我盤發(fā)的過程用本子記錄下來!
仿佛越描越黑。
久悠也笑了:“如果我是女人,說不定會這樣做。”
他的英文異常標準,并沒有一般日本人講外語時無處不在的口音。
芝茵也與其他日本人講英文,聽得要哭,終于忍無可忍找了一個日語翻譯。
久悠想:這么干脆磊落驕傲的女生,卻留那么長的頭發(fā),真是矛盾。
徐暮云來開門,有點意外:“為什么你倆會在一起?”
“記得嗎?我替你去接機!
他又看見那一束花:“還送花來,太客氣了。”
芝茵嘻嘻笑了一下,久悠立刻紅了臉。
蘭茵正百無聊賴,一看見姐姐,來了精神。
“寶寶睜開眼睛,看誰來了?”
芝茵探頭過去,看到嬰兒車里有張小小的臉,全是肉,把五官都擠到一塊去了。
“他聽得見你說話嗎?”
蘭茵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很明顯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但一臉溫柔讓她微腫的臉龐散發(fā)著光輝:“醫(yī)生說新生兒聽不見看不見,只有觸覺。”
芝茵有些失望。
本來還想對著嬰兒做一個鬼臉,讓他對阿姨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看來要滯后了。
那肉頭忽然打了個哈欠,芝茵試圖把食指伸進他沒牙的嘴,被蘭茵拉開,瞪了一眼。
“你一天睡幾個小時?徐暮云有沒有每兩小時喂一次奶粉?你有沒有累得哭?”
“比你說的更慘!
“真?zhèn)ゴ!?br>
蘭茵眼中信心滿滿:“誰不是那么過來的。”
芝茵自問做不到。
蘭茵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幾時也生一個給我玩玩呢?”
“與其指望我,不如你自己再接再厲!
“要響應基本國策呀!
芝茵只是笑。
久悠站在臥室口遲疑:“可以進來嗎?”
“歡迎。不用換拖鞋。”
芝茵覺得尷尬:這算什么呢?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來探訪妹妹的新生兒。
太私人了,她有點吃不消。
久悠看見那張小小的圓面孔,整個人伏在嬰兒車上,身體彎成一個九十度,只知道傻笑。
連白癡都看得出他深愛孩子。
蘭茵也不介意對著外人蓬頭垢面:“久悠君將來一定是好爸爸!
“他叫什么名字?”
“還沒想好!
“現(xiàn)在叫他什么?”
“弟弟,寶寶!
姐妹倆面對面,五官有八九分相像,宛如照鏡子,可蘭茵的不修邊幅愈發(fā)襯托得芝茵容貌奪目,那種未加修飾的天生麗質,讓久悠有些自慚形穢,不敢正視。
徐暮云卻不這么認為:“芝茵,你身上香水太濃,影響新生兒呼吸,請站遠一點!彼踔粋奶瓶不客氣地擠進來,頭發(fā)像一窩草,與久悠的一塵不染形成鮮明對比。
芝茵不能相信此人不久前還是元仲麾下最俊朗最能干最器宇軒昂的得力干將,如今真該把仰慕徐暮云艷名的那些女職員領來看看偶像的窘態(tài)。
兩夫妻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真慘。
到底是姐妹,蘭茵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別得意,你也會有這一天。”
芝茵抱著雙臂冷笑:“會嗎?我們走著瞧。”
她并不急著生兒育女,她仍然盼望與伴侶脫了鞋在月色下沙灘上跳舞。
久悠也想起元仲那間幽暗寬大的辦公室,浮動著香氛,設著小小酒吧,琳瑯滿目,像一個醉生夢死的地方。
各人追求不一樣,快樂也不一樣。
他的快樂在哪里?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嬰兒柔嫩的面頰,忽然那小家伙流口水,沾了久悠一手。
蘭茵沒價聲道歉。
走出房間,芝茵仿佛還嗅得到兩口子身上那股奶酸氣。
兩人向主人告別。
散步至芝茵家樓下,久悠似乎有話要說,但是終究沒說出來。
大不了是“不請我上去喝一杯咖啡?”此類。
可惜芝茵從不把初次約會的異性帶回家中,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已經(jīng)窺見她太多私人世界,實在不適宜趁熱打鐵登堂入室。
他倆客氣話別。
那邊蘭茵問暮云:“你存心拉攏他倆?”
“沒有的事,我只請芝茵替我接待客人!
“久悠不錯,可惜是日本人!
暮云微笑:“什么人都有好有壞!
“芝茵不會喜歡那種類型!
“芝茵做人太小心,沒有快樂!
沒有快樂的人此時正對著電視機看貓和老鼠,樂不可支。
次日,元仲找她。
他一貫那種半真半假的語氣:“你這件杏黃色外套好看極了!狈路鹋c她無限親昵,實則是例行客套。
“有什么事就說吧!敝ヒ鹱詥柌皇悄欠N被英俊老板贊美幾句便神魂顛倒的女秘書,元仲忽然滿口恭維,肯定不是要加她工資。
“聰明的女孩!痹僖膊粚擂,“你要出差,去洛陽一趟!
“幾時?”
“等我說完,你不是一個人!
“還有誰?”
元仲笑意更濃:“久須毗呼!
芝茵吃了一驚:“他不是外公司的人嗎?”
“本來就是他的業(yè)務,你是要過去協(xié)助他!
“一男一女,成何體統(tǒng)。叫徐暮云去好了!
“你忍心讓徐暮云的兒子出生半個月就不見爸爸?”老板們說話都是那樣夸張。
“這分明是欺我形單影只!
“你心里沒鬼,為什么害怕與異性單獨相處?”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象得跟你一樣!
“嘖嘖,龍芝茵,你老姑婆脾氣越來越突出!辈茉俅蛏唠S棍上。
芝茵站起來:“不會比花花公子更具危險性!彼_門自己走出去。
元仲也不生氣,目送她背影。
芝茵并不是獨行俠,她只是覺得與男同事出差是件苦差。
他們把女同事當作秘書:泡茶、買紀念品,什么都叫她們做。
更不用提大男子主義的東洋人。
芝茵木著一張臉,與久悠一起登上飛機。
飛機一起飛她就拉下眼罩做假寐狀:誰想要找機會差遣她都是做夢。
久悠也不以為忤,坐她身邊看起雜志來。
許是隆隆的轟鳴聲太單調枯燥,芝茵真的做起夢來:夢見自己和蘭茵才一點點大,與父親發(fā)生矛盾,被逐出家門。芝茵哭泣不止,想去尋找母親,忽然發(fā)現(xiàn)姐妹兩人從來都是沒娘的孩子。
她用力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仍坐在機艙里,久悠在玩手提電腦,看見她醒了,也不說話,遞過來一杯熱騰騰紅茶。
芝茵微弱地道謝。
“還有二十分鐘降落。”
“這么快!
久悠說:“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我曾經(jīng)來過洛陽!
芝茵笑了:“我以為日本人都喜歡西安。”
“我的確非常想去長安探訪一下漢唐風韻。”
“漢風唐韻,你更喜歡哪一種?”
久悠思索一下:“漢風豪放,唐韻華麗,各有千秋。”說了等于沒說。
芝茵想說:“其實明朝也很好,海軍一出,倭寇望風而逃!庇植幌氲米锢习宓闹两,只是笑一笑。
談話之間,到了洛陽。
兩人沒有休息,直接找商務伙伴接洽。
對方見是一對電影明星般的俊男美女,分外誠懇熱情。
芝茵只是陪客,她冷眼旁觀久悠和那人的對手戲。
謙卑、溫文、專業(yè)素質突出,看起來仿佛沒有缺點。
對方十分欣賞他倆,結束后堅持要請兩人吃洛陽水席。
久悠看一眼芝茵,她立刻心領神會,溫和婉拒了。
誰耐煩與一群不相干的人吃吃喝喝。
他倆逃出那幢摩天樓,芝茵脫下高跟鞋,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nèi)ツ睦??br>
久悠似乎胸有成竹:“天子駕六博物館!痹瓉硭辉缱鲎懔斯φn。
芝茵多年沒有享受由男伴安排行程的約會了,他們都視她為手足兄弟,有什么事拿出來大家一起商量,看起來非常尊重女性。
芝茵卻有點向往那種完全不動腦子,由男生牽著亂走的旅程。
沒想到一個日本人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久悠掏出那個珍貴的小本本,給出租車司機看要去的地方,完全不用芝茵開口。
這個小本子快要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司機看了半響:“全是日文,這是什么?不過我看得懂這兩個字:醬油!彼@得很得意。
芝茵立刻意識到久悠把菜譜貢獻出來了,她清一清嗓子:“天子駕六博物館!
她輕輕與久悠說了幾句,他忽然紅了臉。
芝茵表面仍然若無其事,但她的精魂早已捂著肚子倒在座位上笑出眼淚。
上一次異性叫她笑,已經(jīng)是咸豐年間事了。
因為不是休息日,偌大的博物館門可羅雀,展覽廳只有他們兩個人靜靜地一路走過去。
芝茵以為久悠會拍照,再不濟,也會拿出小本子涂涂寫寫,沒想到他貼著玻璃看了良久,什么也沒做。
直至來到車馬坑,久悠忽然發(fā)話:
“我以前讀過幾篇歷史論文,說周朝禮樂和鳴、充滿文藝氣息。誰知還有殉葬這么野蠻的習俗!彼敢恢柑熳域壋肆ヲE馬的骨架。
芝茵笑一笑:“是,同貴國彌生時代一樣,百余的活生生奴婢陪著卑彌呼女王的骨骸一同下葬!
久悠立刻噤聲。
芝茵本來還想說:“要說野蠻和獸性,誰比得上1937年你們的軍隊!
但那又如何。
即便說上千遍,他們的政府也仍然可以老著面皮表示沒有這回事。
何況那時,久悠的父親還沒出生吧。
兩人都覺得剛剛融洽起來的關系又凍住了。
還是男生先打破僵局:
“你說的很對!
唉?芝茵睜大眼睛。
“本國確實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過去!
芝茵氣平了。
“我本人完全不贊成暴力,我父輩便是反戰(zhàn)人士,為當年東亞地區(qū)慰安婦賠償事宜奔走數(shù)年!
啊。
“右翼有沒有騷擾你們?”芝茵肅然起敬,語氣也不覺軟下來。
“如今沒有了。”久悠微笑。
這家人簡直是爛泥中的珍珠。
芝茵不由露出欽佩神色。
心情一松,她語氣不禁溫柔起來:“你餓嗎?”
“估計吃得下一頭牛!
他倆在小吃店中大快朵頤。
久悠贊不絕口:“這個不錯,那個也很好!庇忠每曜樱忠粘鍪謥碛涗,忙得一頭汗。
芝茵一邊笑一邊暗暗詫異。
她發(fā)現(xiàn)這一天笑的次數(shù)幾乎趕上過去二十多年笑的總和。
一個人能時時刻刻讓她歡笑,這意味著什么?
兩人吃得肚皮差點爆裂,他們在駕六廣場附近的古玩夜市閑逛。
夜市上人頭濟濟,久悠擔心兩人擠散,伸出手輕輕扯住芝茵的袖子。
他不敢去握她的手,生怕造次。
兩人靠得非常近,芝茵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高度只到久悠的耳朵,原來他不是矮個子。
他忽然轉過頭來對她笑一笑,大眼睛在夜市的燈火中閃著光,芝茵微微紅了臉,別開臉去。
一個大男人,長了這么大的一雙眼睛,看起來像個小孩子似的。
兩人蹲在一家攤位前,芝茵指給他看:“這是開元通寶!
久悠來了精神:“是唐明皇開元盛世的那個開元?”
“不,初唐所有的錢幣都叫開元通寶!
久悠在小本子上飛快地記載。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看見一家游戲攤位。
這個攤位很奇特,不像普通店鋪,玩什么飛鏢扎盤、□□打氣球。
老板在正中放一只古色古香的長頸雙耳陶壺,一把竹簽放在邊上,豎個牌子:“投壺游戲,一次十元,十次機會!
他們都站住了。
那老板見到有人關注,立即開口:“要不要試試?這是兩千年前傳下來的游戲!
久悠很感興趣:“怎么玩?”
“站在紅線之外,把竹簽投進壺口,全中有大獎!
芝茵笑一笑:“我小時候玩過套竹圈游戲,跟這是一回事!
老板不肯放棄:“即使完全投不中也有獎。”
芝茵捋一捋袖子:“給我十根!
老板站在邊上滔滔不絕:“投壺這游戲可有些年份了,現(xiàn)在什么套竹圈都是跟它學來的,漢朝的文人雅士都愛玩這個!边要辛苦芝茵翻譯給久悠聽。
一心不能二用,結果芝茵只投進去兩根,得到一個鑰匙扣。
久悠合上小本子:“我也來試試!
他屏息斂神,居然投進去八根。
老板贊嘆不絕:“這位帥哥身手真好,你是頭一個投進八根以上的。”他轉身取出一塊東西,“這是你的獎品!
那是一塊黑色玉佩,放在手心沉甸甸,涼冰冰。
芝茵訕笑:“別是有機玻璃或者樹脂才好。”
走到亮處,久悠借著人家燈光細細查看,聲音沉下來:“慢著,你來看!
芝茵也湊上去。
“里面有絮狀物,不像假的。”
為了進一步證明,他取下脖子上勾玉。
“這是我家傳東西,百分百真實,我來試驗一下!
久悠將兩塊玉用力相互摩擦,發(fā)出沙沙聲,明顯由玉石的紋理發(fā)出。
芝茵有些發(fā)愣:原來是真玉。
她拿過來仔細觀看,發(fā)現(xiàn)這塊玉佩系著鮮紅的穗子,整體看似黑色,實際上在燈光下透著一種含蓄的綠油油,拿在手心里,天然透出涼意,沁人心脾。
久悠倒吸一口冷氣:“這是藍田玉芯里的那一部分!
他倒是很懂行。
芝茵也發(fā)愣:“老板估計發(fā)錯獎品了,這搞不好是他自己的值錢東西!
“趕緊去退還給他。”
兩人匆匆返回,卻發(fā)現(xiàn)那個投壺的攤位不見了,原地有個阿姨賣麻辣燙。
芝茵上前詢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剛才在這里,開一個投壺游戲的攤位!
阿姨不假思索:“我每晚在這里賣麻辣燙,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和鋪子。要麻辣燙嗎?”
芝茵只好買了兩串海帶絲。
太奇怪了,那個攤位仿佛專為送玉佩而來。
“看來只好歸我們了!
久悠忽然福至心靈:“送給你!
“那怎么可以!
“我已經(jīng)有一塊,這塊是你的!
芝茵忽然覺得有必要說清楚:“久須先生,玉佩不能隨便送人!
“為什么?”
“金銀有價玉無價,在中國古代,玉佩是定情信物!
久悠倒沒有生氣,他只覺得動聽:“你剛才說的那是什么?”
“金銀有價玉無價,玉要送給與你有緣的人。”
久悠想問:“你覺得我們倆沒有緣分?”張了張嘴,他還是換成:“這句話很有意思,值得記下來!彼鏀傞_小本子把這句話記下來。
“那么我先留著,等到遇到它的有緣人再說!彼⌒囊硪戆阉者M衣袋。
芝茵心底閃過一絲歉疚。
倒不是她故作清高,玉佩這種東西,在古時候意義與一枚鉆戒等同,叫她怎么好貿(mào)然接受。
久悠是外國人,不懂沒關系,她可萬萬不能欺他無知占這個便宜。
芝茵試著活躍氣氛:“有一句唐詩很適合這個場景。”
久悠當然知道唐詩是什么,只怕她會說出“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芝茵用中文吟誦。
久悠聽不懂,只覺得蕩氣回腸:“那是什么意思?”
“無論我在哪里,此心不變。”
久悠回味良久:“可以請你再誦一遍嗎?我想把這句詩記錄下來。”
回到賓館,久悠躺在床上,把玉佩從兜里掏出來,放在唇上良久。
原來送玉佩是這個意思。
看來這塊玉佩更是要非送不可了。
下次吧,下次一定要送出去。
他有這個信心。
旅程結束,回到家中,芝茵一邊泡澡一邊向元仲匯報整個行程。
“對方已跟我通過話,盛贊你倆工作能力。”
“我什么也沒做,都是久悠的功勞!
“你對他印象良好?”
“不會比對你印象更壞!
“我很榮幸。”
又改撥電話給蘭茵:“你是在喂奶還是換尿不濕?”
蘭茵問:“跟久悠一起出差,有什么收獲”
芝茵大奇:“每個人都知道我跟他出差?”
“元仲敲鑼般宣傳!
“嘿。”
“久悠為人不錯吧?”
“關我什么事!
“寶寶哭了,不跟你說了!碧m茵撂下電話。
每個人都哭著喊著要撮合他倆。
第二天上班時分,同事告訴她:“那個英俊的日本人回去了!
芝茵愣了一下:他竟然沒有跟她道別。
就算是尋常合作伙伴,不辭而別也是不禮貌的。
是她的過分冷淡讓對方覺得受傷嗎?
太熱情了,會被當作蘇斯黃送外賣;稍微狷介一點,又會被冠以裝腔作勢待價而沽,現(xiàn)在的工作是越來越難做了。
但出乎芝茵意外的是:久悠是一個合理的人,也會做出這樣不合理的事。
芝茵譏笑自己:何必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合作伙伴糾結成這個樣子?他走不走關你什么事?
但是感覺什么都不一樣了,走到哪里芝茵都不能忘記那本小小的哆啦A夢。
連去吃早餐,都遭到老板娘質問:“你男朋友呢?今天他沒跟你來?”
芝茵決定下次絕不把同事帶到自己的私人活動場所。
怪不得老板最恨員工公私不分。
要過了一個星期,芝茵才能把那份不快慢慢消化掉。
這天深夜同別的深夜沒什么兩樣,芝茵做夢正做到第五十集,忽然聽見有人用力敲鑼,非常煩惱。
她掙扎了半天,漸漸清醒,發(fā)現(xiàn)那是客廳電話的鈴聲。
芝茵的座機專門接待至親好友,這么晚,一定是蘭茵出了問題。
她立刻睡意全無。
蘭茵在那邊快要哭出來了:“芝茵,弟弟忽然半夜發(fā)高燒,我和暮云現(xiàn)在在醫(yī)院急診,好像忘了鎖上家里大門,請你去看一下!
芝茵二話不說,穿著睡衣驅車到蘭茵住處,一看大門鎖得好好的?梢娺@兩口子有多慌張,連門關沒關都沒了印象。
她看一看表,才凌晨1點半,不如去看看他們進行得怎么樣了。
來到醫(yī)院急診處,發(fā)現(xiàn)這里完全沒有時間概念: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夾雜著孩子的哭鬧,面容憔悴的父母坐在長凳上,心急如焚。
要說醫(yī)院才是真正的不夜天,什么拉斯維加斯都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
芝茵找到披頭散發(fā)的蘭茵,一只手搭上她肩膀:“暮云呢?”
“上廁所。”
“寶寶在哪?”
“醫(yī)生正在給他物理降溫!碧m茵眼角還有淚痕。
“放心,小孩子發(fā)高燒等閑事!边@倒不是安慰,這確是醫(yī)學常識。
“我知道,我就是害怕!
“做了母親,草木皆兵!
徐暮云滿頭大汗走過來:“芝茵你也來了,深夜驚動你真不好意思!
救護室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醫(yī)生,黑著一張臉,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模樣:“十三號病人家屬!
芝茵三人立刻圍上去。
“沒什么大事,脫水熱,回去觀察兩三個小時。”
暮云擔心:“要留院觀察嗎?”
那醫(yī)生非常不耐煩:“你要是信不過我淳于恒,隨便你。”
淳于恒?
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淳于恒是本城的大國手,他說你三天內(nèi)死,你不會活過第四天。
三人都松了一口氣。
兩口子也顧不得芝茵,跟著醫(yī)生進去看嬰兒。
能夠愛和被愛真好。
芝茵靜悄悄退場。
車停到自家樓下,芝茵發(fā)現(xiàn)一個黑影站在樓梯口,不由警惕起來。
這凌晨時分,正是小區(qū)保安最松懈的時候,千萬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她鎖上車門,打開遠光燈,大聲鳴笛,那人用手遮住臉,保安被驚動,拿著手電趕過來。
“龍小姐,什么事?這人是誰?”
那人手臂被扯下來,一照面,原來是久悠。
芝茵完全愣住了。
不不不,肯定是因為心中思念,所以心生暗魅。
但是那人可不就是久悠。
“慢著師傅,這是我一位熟人!
保安嘟噥:“深更半夜,發(fā)神經(jīng)!
停車場立馬恢復寧靜。
芝茵問:“你怎么會在這里,此時,此地?”
久悠凝視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見一見你。”
“幾點的飛機?”
“晚上十一點半!
午夜飛行。
芝茵的熒光表顯示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五十分。
她忽然大膽說:“請上去喝一杯咖啡!
終于登堂入室了。
也不算太快,距他們第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
“你穿著睡衣,怎么回事?”
哎呀,這下衣冠不整的樣子全被對方看在眼里。
事已至此,芝茵反而平靜下來:“蘭茵的孩子發(fā)燒!
久悠緊張起來:“現(xiàn)在怎么樣?”
“醫(yī)生說沒事!
單身女子的小公寓在這深夜有些凌亂,也異常溫馨,久悠心里有一絲溫柔牽動。
他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頭一個在深夜時分造訪的異性。
芝茵卻忽然覺得肚子餓,她隨手拿了個蘋果,稍微抹一抹就往嘴里送。
這種時分如果還不睡覺,肯定是最餓的時分。
久悠不動聲色拿下她手里的蘋果:“不要吃冷食。”
芝茵看他一眼:原來也不是個唯唯諾諾的濫好人嘛。
這個人像一本書,每翻過一頁,都是嶄新的。
“我餓了!
“你這里還有什么?”
“泡面!
久悠笑起來:“這大概是我國最偉大的發(fā)明。不過我不推薦你吃那種東西。”
“喂,這世上還有很多人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證!
久悠問:“你有冷飯和雞蛋嗎?”
“有!
“借你廚房用一下!
他脫去外套,走進廚房,開始做蛋炒飯。
芝茵發(fā)愣:這人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真不可小覷。
廚房傳來叮叮當當?shù)穆曇,油煙機聲音轟隆隆,人間煙火氣息十分強烈。
十分鐘久悠就捧出一大碗來:“請多多指教!
芝茵哪管形象,拿來就吃,頓覺香氣撲鼻,味道鮮美。
“沒想到你多才多藝!
久悠拿出那本比生命還寶貴的小本子:“菜譜全在上面。這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
他走到哪里記到哪里的習慣終于發(fā)揮用處。
“其實網(wǎng)上也什么都有!
“信不信由你,網(wǎng)絡上下載的和親身記錄的是兩回事。我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學習龍須面做法,結果燉出一鍋疙瘩湯!
芝茵雖然感覺疲倦,也不由笑出來。
“真看不出你這么喜歡吃!
他撓撓頭:“唉,我只有這點愛好!
怪不得長了一張?zhí)O果臉,同時下那些骨瘦如柴面帶菜色的東洋男人大相徑庭。
久悠忽然鄭重開口:“芝茵小姐,上次匆匆離開,是因為家中有急事!
芝茵愣一下:他還記得那一次。
“后來想打電話給你,但又怕你覺得我唐突!
芝茵忽然發(fā)現(xiàn)一顆心撲的掉回肚子里,再也沒有懸在半空不著邊際的感覺了。
她把碗碟洗干凈。
出來才發(fā)現(xiàn)久悠已經(jīng)靠在客廳沙發(fā)上盹著。
他忽然離心上人那么近,精神立刻松懈下來,酣然入夢。
這男生睡起覺來也像個小孩子,張著嘴,呼吸均勻,一定是那種少數(shù)能睡到黑甜覺的幸福人士。
芝茵忽然又笑了:這下連對方睡覺的樣子都見過,說出去水洗不清,可怎么辦才好?
她給他披上一條毯子,回房間去了。
暮云和蘭茵回到家已經(jīng)凌晨五點時分。
暮云說:“真要好好謝謝芝茵!
“是呀,深更半夜,二話不說,立刻撲出來。換做陌生人誰肯做這樣的事?”
“所以每個人都渴望有家人。”
“她累了一晚上,十點鐘去接她出來吃午飯做謝禮吧!
沒想到十點鐘敲開芝茵家門,卻看見久悠睡眼惺忪,衣冠不整地走出來迎接,兩人齊聲怪叫起來。
于是又是一番熙攘解釋,蘭茵和暮云的最終定論是:“算了芝茵,都一起過夜,已經(jīng)無人肯相信你倆是清白的,不如給久悠一個機會。”
陰差陽錯,兩人居然正式交往起來。
對于久悠,芝茵并不太過牽腸掛肚,但幾日不見,會想念他的圓臉和大眼睛。
久悠亦不是那種燃燒的類型,也不強求芝茵飛過去,但時時出現(xiàn)在讓芝茵意想不到的地方,給她小小驚喜。
芝茵有一天問:“你生平最大愛好,除了吃,還有什么?”
久悠認真地想了想:“做給別人吃!
“咦?日本還有男人親自洗手做羹湯?”
久悠握拳發(fā)誓:“即使結婚了,我也要親力親為!
不知誰是那個好運氣的妻子。芝茵想。
久悠真誠地建議:“芝茵小姐,像你這樣忙碌的事業(yè)女性,就應該找一個愿意為你做飯的丈夫!
芝茵笑吟吟,故意裝作聽不懂他的話:“可不是,真說到我心里去了。”
久悠白皙的臉忽然漲紅,連耳朵都燒的透明。
真是好玩,連求婚都要這樣迂回曲折。
芝茵覺得即使最終沒有結果,這都是一段讓人懷念的歲月。
她向元仲請了年假,與久悠一道往陜西探訪漢唐古韻。
久悠如入寶山,眼花繚亂,從下火車時分一直保持高度興奮狀態(tài)。
她帶他去大明宮遺址,如今的大明宮只剩含元殿基石和太液池遺址,但氣勢仍十分宏大,久悠驚嘆不已:“這就是阿倍仲麻呂來過的地方!
“我們習慣叫他晁衡。”
“這個值得記下來!
又前往茂陵,兩人站在荒原上環(huán)視幾座如埃及金字塔的巍峨墓群,芝茵問他:“漢武帝劉徹、大將軍衛(wèi)青、霍去病知道嗎?”
“知道一點。衛(wèi)青霍去病是日本人崇拜的武將,如同三國時的關羽、馬超、趙云一般!
芝茵嗤的笑出來:“不是我瞧不起東漢,但衛(wèi)霍的戰(zhàn)功不是一群窩里斗的人比得上的!
久悠遺憾地摸摸頭:“我國讀者最喜歡三國志,人才濟濟,英雄云集!
島國就是島國,眼界只有那么一點點大。
也不能怪他們,三國時期,日本才剛剛擺脫結繩記事的風俗,進入彌生時代,之前的秦皇漢武,對他們而言,簡直是上古傳說中天神般的人物。
上古傳說……
芝茵有一刻失神。
他們參觀兵馬俑,久悠見識過始皇帝嬴政的排場,再也不敢說三國的好話了。
最后,芝茵提出要去黃帝陵看一看,久悠欣然前往。
已是隆冬季節(jié),軒轅黃帝陵前游人寥落,寒風刺骨,久悠卻興致很高,一會兒就跑到遠處去了。
芝茵一個人坐在軒轅廟前,臉上露出寂寥的神色來。
有個人輕輕坐在她身邊:“芝茵,別來無恙!
芝茵霍地站起來:“主人!”
那人笑著擺擺手:“都這么多年過去了,還叫我主人,讓人聽見了笑話!
陌生人看上去器宇軒昂,精力充沛,已經(jīng)不年輕了,但尋常人又完全看不出他的年紀,只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芝茵垂著雙手畢恭畢敬地站立著:“父親讓我向你問好!
陌生人反問:“那穿綠衣服的是你的小男朋友?”
芝茵點點頭。
“是個好孩子!闭Z氣老氣橫秋。
芝茵環(huán)視周圍:“后輩們替你修建這么大的陵園,卻不知道你無處不在!
“孩子們有心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活的好。”
芝茵凝視他,幾千年過去了,這個人依舊英俊不凡,讓人過目難忘。
“你——過得可好?”她聲音顫抖。
那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凝視她良久,輕輕一笑:“唉,真是個傻孩子!
芝茵賭氣:“我可不是孩子!
他溫和地看著她:“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
芝茵雙目濡濕。
“好好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過去的早已過去!
芝茵抬起頭:“你不問候蘭茵?”
“蘭茵何須問候?她遠比你會照顧自己。倒是你,剛強易折,要一切當心。”
芝茵無話可說。
那人笑著離去。
久悠走過來:“我好像看見有人與你說話?”
“是一位長輩,我父親的朋友!
久悠放心了:芝茵的語氣充滿敬意,可見此人在她心中非同一般,絕非舊火花之流。
“我從沒見過芝茵小姐的父親大人!
“家父已經(jīng)去世多年!
久悠眼中露出惻隱之情來:“是嗎?你與蘭茵小姐一直相依為命?”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蘭茵的丈夫姓徐,兒子姓徐,完全成為徐家一份子,雖然兩姐妹仍然親厚,但她這個姐姐如今只好算作半個外人。
久悠暗自下定決心:盡快向她求婚,是否被拒已經(jīng)不重要。
下個月他從東京過來,帶來一盒點心。
“久須家海苔壽司卷,歡迎品嘗、點評。”他帶上白圍裙,學著食肆男服務員畢恭畢敬向芝茵鞠躬。
芝茵打開餐盒:日本人的包裝一向做的精致美妙,海苔壽司卷切成麻將牌大小,一塊一塊,墨綠色,包著黑米,排放得整整齊齊。
她捻起一塊放入口中。
“好味道。久須先生,多謝你的美意。”
“龍小姐,感謝你的夸獎。”
芝茵伸手去拿另一塊。
慢著。
沉甸甸、冷冰冰,這是什么東西?
啊,是那塊玉佩。
“一片冰心在玉壺!本糜坪鋈挥眉冋凉h語念出這句詩。
無論我身在何處,此心不變。
這次芝茵沒有拒絕,她把玉佩掛在脖子上。
“剛剛好!
久悠激動得淚盈于睫,聲音都有點發(fā)顫:“原來想送鉆戒,覺得太俗氣。而且做事的人,手指上帶著一個金屬圈,又礙事又阻礙血液流通。”
芝茵想一想:“這塊玉就算訂婚信物吧!
久悠被接二連三的喜訊砸得不知所措:“都依你!
芝茵忽然正色:“有一件事!
久悠立刻褪去一臉喜氣洋洋,緊張得坐直身體。
芝茵本來想開他一個玩笑:“我結過婚,現(xiàn)在有一個七八歲的兒子!
終于她還是言歸正傳:“我不會跟你去你們的國家!
“沒關系,我過來!
他說到做到,立刻回東京遞交辭職報告,將宿舍退租,馬不停蹄趕回來與元仲簽了一份五年的合同。
元仲高興得臉都紅了,自以為天下獨尊萬國來朝,差點白天上演飛舉升仙。
暮云感慨:“其實我根本沒想過要把他倆送作對,芝茵那老姑婆脾氣不是人人都吃得消的,沒想到忽然轉了性!
蘭茵抗議:“你說誰是老姑婆!
芝茵每每想到久悠造訪那個深夜和黃帝陵的遭遇,總覺得還是一場夢。
是暮云一家那種濃重的家庭氣息讓她覺得分外凄苦孤獨,還有那個人,他的一雙慧眼從不會看錯人。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刻意安排,早一刻或者晚一刻,久悠出現(xiàn)在那里,都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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