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的杜鵑，一夜之間全開了。

　　他走時，你才發(fā)現(xiàn)你一生的情感，就這樣全部被他帶走，徹底抽空。

　　看他在火光里浴血奮戰(zhàn)，似雪白衣被染成觸目驚心的紅色，你忍不住失聲痛呼他的名字。他回望你的笑容，卻依舊燦若驕陽。

　　你一時恍惚，疑為看到的是七年前在苗家集，初遇時那個狂傲不羈的華美少年。你還記得，那天酒樓的人極多�？伤蠘菚r，還是明晃晃地灼疼了你的眼。

　　他以燕翎刀向你挑戰(zhàn)，而你只是淡淡的笑。少年惱啦，索性去盜了三寶。你只能去陷空島。

　　你們過招，打了一天一夜，未分勝負(fù)。此后少年再不用刀，改用畫影。你問為何，他笑而不語。

　　沐血中以劍畫你的身影。畫影。到今天，你才悟得他取這劍名的用意。

　　你們之間，一開始，就是他陷的比你早，付出比你多。只是你，自知太晚而已。

　　那一戰(zhàn)后，你們成為惺惺相惜的知己。知己二字，于你甚為重要。因而欣喜，有他懂你。

　　他懂你江湖之外、殿堂之上，仗劍三尺的用意。所以，他從不勸你放棄。他只是在你消沉、失落的時候，陪你坐在屋頂飲酒到天明。有時候，你們什么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倚背而坐。看明月西沉，日出汴梁城。

　　你們結(jié)識第二年，你師兄犯案，枉殺朝庭命官。師兄與你素來交好，若不是他當(dāng)年的舍身相救，你也許早已命喪黃泉。你終是將他擒拿歸案，斬于狗頭鍘下。

　　一時間江湖人人唾棄，罵你無情，淪為朝廷走狗。你早無力在意，只覺痛徹心肺。你欠師兄的，今生已再無法償還。

　　而眼前要走的路，你卻覺迷茫。

　　當(dāng)那個原本遠(yuǎn)在東海的少年，累死心愛的良駒，出現(xiàn)在你身后，要借自己的肩膀給你靠時，嗅著他衣間的汗味與獨(dú)有熏香，你竟沉沉睡去。

　　之后，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找回的自己。但你一直記得他懷里，純粹的安寧。他低喚那聲“貓兒”時，溫柔的疼惜。

　　皇上惜才，賜他與你同樣官位。你以為他會拒絕，誰知他卻接受，從此長住開封府。

　　你不問他為何，就像他從不問你為何一樣。你們懂得彼此，他愿留下來，你知他必定已想通許多事情。

　　你們同住一屋，同睡一床。你陡然發(fā)現(xiàn)，他的無數(shù)壞毛病。嗜白成癖，愛潔成性，偏偏又要跟你擠在一處。最愛時不時逗弄你。閑時灌你喝得熏然大醉，然后伏在枕邊捏你怕癢的腰，笑你醉死貓。有時卻又單純的像個孩子，極容易因你的報復(fù)而上當(dāng)受騙。

　　開封府人人皆說你溫文寬容。不知為何，唯獨(dú)對他，你終是少年心性。而他這生來跳脫飛揚(yáng)的性子，卻令他雖是同在官府，仍是來去自由、率性而為，與你有著天壤地別的不同。你艷羨這份美好，唯愿他永久擁有。

　　同處兩年，你們并肩查案，風(fēng)雨里殺出一條血路。你極慶幸，慶幸還能就這樣一起好好活著。

　　他一生快意恩仇、瀟灑隨意。卻在遇到你后，也開始諸事留有余地。正因此，那年冬天才會遭人暗算中毒�？此麙暝谏肋吘墸阈娜绲督g，是同樣的生不如死。你才頓然悟得，情義早已超出知己二字。這是你從未觸碰過的熾烈情愫。一旦引燃，燒成一片。令你根本無法自救。

　　是何時種下的因，竟結(jié)出這于世不容的果？

　　他病未痊愈，你便應(yīng)下了皇上的賜婚。你已毀了自己，不應(yīng)再毀了什么都不知曉的他。你只希望他永遠(yuǎn)是他，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

　　于是你告假往茉花村迎娶月華。久病初醒的他，卻霸道地堵在了門口，手持畫影不許你走。

　　他緊握住你的手，攥得生痛。眼眸卻明燦如星，坦然堅定。

　　“展昭，我喜歡你。此生只愿與君老。”

　　你說不出口的話，他全替你說了。你做不了的事，他都做了。他是如罌粟般令你窒息，卻又沉迷其中的男子。

　　令你迷惑，令你無路可逃。

　　從此只愿與君老。

　　他已無親人，陷空島就是他的家。卻因?yàn)榕c你在一起后，而與四位結(jié)義哥哥恩斷義絕，再也回不去這唯一的家。

　　那夜，你知他傷心，拿了他最愛的女兒紅想與他共飲。他卻淺淺笑了，摟了你的腰，初次吻你。

　　“傻貓，他們一定會想明白的，會的.....”

　　他始終是對一切懷有信心，認(rèn)定與你在一起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墒撬芙o的，都給了你。而他想要的，你一日陷在官府，便終究無法全部給予。

　　有時你會想，到底你們，誰比誰傻？

　　世人都道他精明過人，誰料他卻認(rèn)定了你不放手，認(rèn)定終有一天，你們便可策馬而去，天涯海角。直到天荒。

　　你卻一直沒有告訴過他，你有多喜歡就這樣看著他。

　　皇上遣你去西夏的時候，你原本是可以回絕的。但你還是選擇了去。你知這一去，對他的殘忍。可你止不了步。

　　西夏臥底兩年，你們在戰(zhàn)場上相見。黃沙滾滾間，他要帶你走。致此他仍信賴著你，堅信著自己的選擇。

　　你終究沒有跟他走。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痛，心口漸漸長出恨意來。

　　你料想他再不會原諒你，因他是那么驕傲的男子。誰知他竟憑著兩心的默契，生生讀懂了你所有未曾說出口的秘密。他逼著自己學(xué)會了隱忍，在你身后，站成永遠(yuǎn)相守的樹。暗暗周旋、默默付出，等待你們的未來。

　　“昭，我們回大宋吧。”

　　兩年時間，他已成為眾軍敬仰的威嚴(yán)統(tǒng)帥�？苫厮蔚穆飞�，卻禁不住抱著你淚流滿面，哭得像個孩子。這時候，他不再是那個傲氣狠絕的錦毛鼠，你也不再是理智冷靜的南俠。你們只是這世間最平凡的一對戀人，彼此的孩子。

　　時間慢慢過去，后面的幾年他在你身邊，親密已變成習(xí)慣，就宛若每日的呼吸般自然。

　　你早已習(xí)慣與他攜手懲惡，月下舞劍。習(xí)慣他隨手遞過來的半杯清茶，一件寒衣。習(xí)慣他在耳朵邊的鬧，只為明天是去巡街，還是陪他去游湖而折騰不休。習(xí)慣早上睜開雙眼，枕邊他的睡顏。你們十指交握，心無間隙。

　　你已習(xí)慣，早已習(xí)慣......

　　他在身邊時，你從未覺得有何不妥。現(xiàn)在他去了，你才發(fā)現(xiàn)，沒有他，你忘記了怎么哭，也再不懂怎么開懷地笑。

　　所有習(xí)慣，均成惘然。

　　你抱著他坐在一堆廢墟之間，你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你只記得火光中他最后的笑，他說：“對不起，貓兒，往后的路，要留你一個人去走了。”

　　到最后，他擔(dān)心的仍是你的孤獨(dú)。

　　你如個迷路的孩子般，以為懷中的他只是睡著了。睡著的他，緊扣著你的左手，死死不肯松開。十指交握，攥的如此用力。

　　你記起曾答應(yīng)他，要陪他回江南的。那里有梨花暮雨，是你們長大的地方。要隨他去草原看落日的。那里海闊天空，有你們共同希翼的遼廣。要去江寧酒坊共飲一壇陳年女兒紅。那里葬有養(yǎng)他的奶娘，有他人生最初的牽絆。

　　......

　　原來，你欠他太多太多。

　　沖宵一役，你并未瞞他。他卻因?yàn)樵敢猓粤魰缶勾阆葋肀I盟書了。你站在朝中聽封，心里安寧平靜，卻不知他已萬箭穿心。

　　“玉堂，我們回江南好嗎？”

　　你喃喃抽去他身上所有箭支，等待他的回答。紅的血，模糊了你的眼晴，在他身下艷艷流淌，浸透了地面，催開了滿山的杜鵑。迷煙籠罩，慘青的天空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是什么鳥，悲凄著啼血？倒塌的沖宵，祭奠著逝去的亡靈。

　　你繼續(xù)輕輕喚著他。你擔(dān)心，玉堂他是不是太累了？

　　是的，陪你走了這么久，他累了。那么讓他好好的睡吧。

　　他說過：此生只愿與君老.....

　　玉堂從不失信，他絕不會失信與你。你相信。

　　然而，從黎明坐到黃昏，你卻怎么抱著他，都再無法暖溫他的手了。玉堂的身體涼了。你再聽不到他的回答，他的笑聲。他輕點(diǎn)你的眉目，眼中蕩出星星笑意，喚你：“笨貓......”。他在冬夜里擁著畏寒的你，說起那萬里河山，壯志凌云的過去與未來......

　　一切不復(fù)存在。

　　他是真的走了。

　　而你七年來，卻從未說過愛他。連喜歡，都未曾。

　　未曾。

　　他始終信你做的，永遠(yuǎn)比說的多。雖有遺憾，他終從不曾怨你。

　　“玉堂，許展昭一個來生吧。來生，只愿與君老。你不搖頭，就是表示同意�！�

　　你相信，一定會有來生的。來生再不讓他等你。來生，你一定要做那個對他先伸出手的人。

　　來生，仍只愿與君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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