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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平安夜的晚上到處張燈結(jié)彩,城市里冷漠的空氣、凝滯的溫度在一片暈散的霓虹色彩里,竟然也顯得暖融融的,寂寞來襲都像是帶著溫柔意味。他獨自站在廣場中心的噴泉旁,看著對面商場亮如白晝的燈火,有點恍惚。
他想,為什么天|朝|總能如此自如地包容著別人的東西?圣誕和春節(jié)前后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明明涇渭分明,卻好像都成了此地經(jīng)久不衰的傳統(tǒng),大家明明才剛從圣誕的熱鬧新鮮里回過神,轉(zhuǎn)而就能毫無違和地準備跨年,一腳踏著耶穌基督的圣光籠罩,一腳踩著本土祖先的優(yōu)良習俗,倒是都不耽誤。
真可惡。
他不著邊際地神游,過一會兒回味過來,又覺得自己正在想的問題,和之后要做的事情,都顯得十分可笑。
手機在口袋里拼命震動,掏出來看了看,又是那個自以為很爺們其實圣母心泛濫的腐女妹子在微信里刷屏,對于此類女性匪夷所思的熱情和事兒媽心理,他既不能理解也覺得厭煩,卻又在下一個瞬間感到一點安慰——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事兒。在這個喧囂而茫然的地方,熱鬧又寂寞的中心地帶,讓他覺得至少還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沒有擦肩而過,也沒有指指點點,而是安靜地在他覺得安全的距離里,聽著他的故事,感慨著他的悲傷。
于是盡管想要避而遠之,還是忍不住掏出手機來看了幾眼。
愛卿別怕:你真的答應(yīng)他了?
愛卿別怕:喂喂喂還在嗎親?這是個無底深坑啊你不要這么傻!
愛卿別怕:哎槽你游戲是特么的掉線了還是關(guān)機滾蛋了?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你這會兒在哪兒啊啊啊!
愛卿別怕:上帝,回答我一句會死嗎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活著!人生如此美好江山如此多嬌你的大橙武還在下個CD安靜地等待你臨幸不要輕生啊騷年!
愛卿別怕:死相!滾粗來!
愛卿別怕:不要嚇我……
愛卿別怕:(可憐表情)親……
愛卿別怕:【語音消息】蕭遠你大爺,敢不敢吭個氣?!
愛卿別怕:【語音消息】我報警了!
蕭遠:……
愛卿別怕:(呆滯表情)親?
蕭遠:你想太多了親。我在街心廣場這里等他了,平安夜外頭很熱鬧啊。
愛卿別怕:是咩?→ →
蕭遠:是啊。到處都是人,要不要看張照片啊?
蕭遠:【圖片消息】
愛卿別怕:哦,你沒去長江大橋就行……在世紀百貨底下啊?今天到處都打折你不去買點啥嗎?路過屈臣氏幫我?guī)c面膜好不咯?
蕭遠:我拒絕。女人。(鄙視表情)
愛卿別怕:白眼狼!人家是擔心你自己一人站在那沒事干容易鉆牛角尖嘛。你到底還是去了啊,你個大傻逼!
蕭遠:閉嘴。
愛卿別怕:大傻逼大傻逼大傻逼。☉嵟砬樽タ癖砬椋
蕭遠:隨便你吧。我覺得他才是大傻逼。
愛卿別怕:(閉嘴表情)
蕭遠:不說了外頭太冷,一直聊天手疼。
愛卿別怕:哦,有事兒就找我啊。晚上別喝太多酒,尼瑪喝太多也別找老娘收尸。
蕭遠:前后矛盾。女人。
愛卿別怕:……我的意思是,假扮你新女友跟你們一起吃飯逛街你給我刷卡我助你脫離苦海這種高端洋氣上檔次的事可以找我,做牛做馬伺候人就別了。
蕭遠:假扮新女友?就你?有人信嗎?
愛卿別怕:蕭遠你大爺!分分鐘仇殺你!
蕭遠:別事兒媽了親,跪安吧。
愛卿別怕:QAQ我恨你。賤人。
他終于提不起興致繼續(xù)應(yīng)付下去了,松了一口氣以后轉(zhuǎn)而把手機塞進口袋里,再抬頭,正好看到一對情侶迎面走過來,甜甜蜜蜜的樣子簡直刺眼。
“蕭遠你來啦,等了很久?”女人妝容精致,呢絨短裙底下棉襪裹著修長雙腿,挽著男人的手,小鳥依人的樣子顯得甜美而乖巧,“忻忻做事就是磨蹭啦,我都說買夠了,他非要我再看一會兒,抱歉哦。”
“沒事兒。我又不著急!笔掃h口袋里的手指摩挲著手機,淡淡看了她一眼,表情溫和。
女人笑著貼過來拉他手臂:“哎對啦,之前給你買了圣誕禮物,一會兒讓忻忻親手送你,晚上不管你們哦,明天中午耽誤正事我可會遷怒的,你懂!
“哦!笔掃h抬眼看天,“我管好他!
“嘻嘻!迸苏{(diào)皮地吐舌頭,“我放心你的!
蕭遠忍俊不禁,勾起唇角斜睨她一眼:“先送你回去?”
一邊插不上話的男人終于找到刷新存在感的機會:“送什么送,這么大人了自己不會回家嗎?老子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墳?zāi)估镱^了,今晚必須屬于哥們。女人!識趣點快退散!
“你反了!”話里的女人佯作發(fā)怒去擰他的手臂,其實并不在意這些玩笑,哼了一聲就接過大包小包的購物袋,轉(zhuǎn)身攔車,自己坐了上去,還不忘絮絮叨叨地抱怨,“你還不如蕭遠十分之一體貼哦,小心我甩了你倒貼他!
蕭遠笑的無奈:“哪用得著倒貼啊大小姐。你真有這決心,我隨時恭候!斌w貼地扶住車門,對司機囑咐一句“開慢點”,又對女人囑咐一句“到家來短信”,這才關(guān)門退開。
身后的男人照例上來勾肩搭背,因為身材高大,恰巧把蕭遠攬進懷里:“哥們長這么帥就不要亂放電嘛。小心遭天譴。而且妹子都看你去了我會吃醋啊!
蕭遠的心一點點涼下去,背上的溫暖貼的太近,讓他差點連呼吸都忘記了。怔了一會兒,終于明白過來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才板了板臉,罵了句:“有病!
不知道在罵誰。
男人叫黎忻,幼兒園同學兩年,小學同學五年,初中同學三年,高中跟他同桌三年,大學校友四年,研究生校友三年,畢業(yè)后同城四年,前后整合起來,拖拖拉拉二十年,如今的關(guān)系就像兩塊烙在一起的鐵板。
黎忻以前逢人就說:蕭遠啊,那個傻逼我跟他不熟,就只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陰魂不散,見他跟照鏡子似的快分不清彼此了。
蕭遠對此總是報以最輕蔑的冷笑,以眼神示意:你才是純傻逼。
假設(shè)此處,史官蕭遠用寫歷史的方式來記敘,那他們的傳記應(yīng)該寫成是:幼兒園掐架兩年,小學一起玩耍五年,初中較勁三年,高中曖昧三年,大學糾結(jié)四年,研究生偷偷愛了三年,畢業(yè)后同城試著用親人的方式相處了四年,前后的故事整合起來也不過二十年,十分驚世駭俗,但眨眼之間,白駒過隙,如今緣分到頭,還得笑著說再見。
你他媽才陰魂不散。
是不是自己把情緒藏得太深,你覺得太安全才會掉以輕心?
蕭遠這么想著又覺得悲哀,有那么些時候,他冷笑之后,幾乎差一點就忍不住要說:要是真有資格陰魂不散,你以為你還能好端端地在老子面前站著?在一起整整二十年,看我就跟照鏡子一樣,卻連我對你什么意思都看不明白,還好意思說別人傻逼,你以為自己不是嗎?
但這些話,他用盡了二十年青春,始終沒能說出口。
二十年的沖動也沒能戰(zhàn)勝他懦弱而患得患失的心,二十年傻逼的歲月,都沒能讓他在這件事情上,走過任何一步多余的棋,哪怕是黎忻帶著女朋友來見他的時候,他都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滿盤落索,想悔棋,都沒機會了。
帶著小心翼翼地掩飾和暗潮洶涌地感性等到了黎忻結(jié)婚的消息,婚期就是明天圣誕節(jié)。如此重要的情報黎忻很懂義氣地沒有瞞著他,他在這個設(shè)定中輾轉(zhuǎn)反側(cè),失眠了近一個月,終于如愿以償?shù)啬玫搅怂佬膛袥Q書。
——散發(fā)著惡心香氛氣味、高端洋氣上檔次的請柬。他下意識地把請柬上黎忻兩個字來回摩挲,不敢用勁,又巴不得自己的手指是塊橡皮,只要稍稍用點力氣,那兩個字就會從這惡俗的紅色背景里被擦去。
在這個傻逼的刺激下,他傻逼的心情斷斷續(xù)續(xù)地持續(xù)到了今天。
不怪愛卿別怕那么緊張,因為他親口對她說,明天就是執(zhí)行死刑的日子,劊子手會拿著大砍刀一刀斬在他脖子里,他會來不及感覺疼痛,來不及看到自己的鮮血噴射滿地,恐怕也來不及看到,法官面對這一幕時的表情。
其實他只是想用一個有點俏皮的比喻。但心境使然,使得這個比喻效果變成了驚悚。
十點以后,平安夜里,華燈初上,夜生活剛剛才開始。在酒吧一幫糙爺們碰頭,起哄,板凳沒坐熱就擺上了一桌子酒,紅的白的土的洋的,五顏六色的酒瓶,推杯換盞,灌碗吹瓶,不一會兒氣氛就熱烈萬分。
手機又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無奈掏出,微信里愛卿別怕的頭像高高亮在最上頭,圖片里倆男人擁抱接吻,觸目驚心地狂放:“剛剛忘記告訴你了,我就在世紀百貨隔一條街的星巴克里喝咖啡,服務(wù)小哥超帥超溫柔,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
蕭遠面無表情地單手摁屏幕:“等我上過這傻逼再說!
愛卿別怕:“沖動是魔鬼,他明天就要結(jié)婚了!別搞到朋友都做不成啊親!”
蕭遠冷笑:“正好,我早不想跟他做朋友了。”
愛卿別怕:“槽,為什么我的心臟跳得這么快?你不會先奸后殺然后殉情身亡吧?你這是小說看多了嗎?!我看我還是過來找你們吧……你們在哪兒?”
蕭遠忽然放松了下來,他看著手機屏幕,一直劍張弩拔像要找人干一架才罷休的心情不期然地泄了氣。
無奈繼續(xù)回復:“親,你才是小說看多了,我只是跟他去酒吧喝兩杯懂否?而且不止我們倆,一幫哥們都在,你擔心個屁!”
愛卿別怕:“好吧,明天都要結(jié)婚了,就這時候還鬼混什么!”
蕭遠翻白眼:“直男就愛這套虛的,一邊說婚姻是墳?zāi),一邊忙不迭把自己埋在里頭。也就讓他再傻逼一晚上吧,最后一晚了。待會兒我要是沒喝多,過來給你結(jié)賬。老實呆著。”
愛卿別怕:“哦。”過一會兒又來一條,“星巴克居然是要打烊的QAQ,價錢真是喪心病狂,我轉(zhuǎn)移去肯德基了親!
蕭遠:“……”
黎忻對他盯著手機的勁頭好似有些不滿,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抓,奪了過去:“跟誰發(fā)信息呢,心不在焉的!
蕭遠嚇了一跳,劈手就搶:“黎忻我臥槽你大爺,干什么呢?!”
男人似乎很滿意這效果,笑的蔫壞:“喲喲喲,你也會急眼啊——不看就不看,別往我大爺撒氣。乖,手機拿好。”
蕭遠平復一下,知道自己失態(tài),拿著手機揣回褲兜里,想了想又覺得不保險,拿出來把聊天記錄刪除,鎖屏再揣回去。黎忻在一邊嘖嘖嘖地哄他,令他惱火,斜眼瞪他,一邊陰險地想:看到不是更好,看到了,真相大白,你還能這么泰然自若地面對我?
單身最后一晚的男人十分興奮,見他這表情,拍著手往身邊的哥們大笑:“瞅瞅瞅瞅,就是這模樣……操,勾人吧?我怎么說,得虧蕭遠不是女的,要不然跟我們這么混,不是考驗我們的道德心嗎?”
“你倒是真敢說,”蕭遠垂下眼,勾起嘴角笑的有點輕蔑,“得虧你不是女的,要不然我現(xiàn)在就把你辦了。”
“誒誒,你倆別JB吵吵,得虧你倆不是一男一女,這天天跟小夫妻過日子似的,秀什么給誰看呢?!”
一幫人哄笑著,鬧著,把他們推到一起。蕭遠撞在黎忻胸口。黎忻伸手抱了,笑著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腦子里轟然一炸,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上就被塞進了一個杯子,里頭五顏六色,不知道兌了些什么酒。他恍惚地看著,被推得搖搖晃晃,只聽得耳朵邊有人在說:“是不是,就沖咱倆這交情,是不是……”
蕭遠有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渾渾噩噩地舉起酒杯,仰頭一口灌了下去。
人群一陣叫好,酒杯很快又被滿上了,男人還貼著他的身子,隔著薄薄的兩層毛衣傳遞著灼熱的溫度:“必須再來一個!今晚最后一次,別不給哥們面子……”
好。我給你面子。
蕭遠仰頭,又灌了一杯。
第三杯再次擺到手里,他條件反射般地舉起來,男人卻伸手來攔,嘻嘻哈哈笑著揮手把一邊勸酒的拂開:“別欺負我家小遠,我可告訴你們,今天哥們?nèi)竿掃h送我回墳?zāi)鼓匕,都悠著點,悠著點……”
蕭遠抬手,再放下,從側(cè)面看過去,男人格外英俊,半邊頜骨折成一個漂亮的弧度,離得這么近,看上去簡直就像已經(jīng)屬于自己了一樣。他不知道自己腦子里是怎么想的,“他剛剛不是親我了嗎”,這個念頭盤桓了一下,身體就自發(fā)動了起來,伸手掰過男人的臉頰,沖著他嘴巴就啃了過去。
男人有一瞬間愕然,但緊接著好似就釋然了,一邊放肆回吻,一邊把手伸進他毛衣下擺里頭往上蹭。
蕭遠驚了,猛地把男人推開。一片哄笑聲里,他聽見男人故作姿態(tài)的話:“蕭遠你賠老子初吻哦,被你占大便宜了知不知道??過來,我也親你一次……哈哈哈,不敢?”
他強自抑制著顫抖的手臂,攥了拳頭背在身后:“初吻?唬誰呢?”
“唉,跟女人那不算,跟男人頭一遭!”
……蕭遠明知道是這種答案,感到失落的同時,也詫異了一下,自己竟然還有期待?
扯淡。
酒吧里鬧得太歡,老板也夠體貼,關(guān)于朋友的歌不停輪番播放,一首一首扎在心上,十分刺耳。越到午夜,越是氣氛熱烈的時候,男人們?nèi)绨d似狂,借著一些醉意發(fā)瘋。蕭遠從一群人中間逃脫出來,在一邊沙發(fā)上坐倒,忽然聽見音響里傳來一個磁性的聲音,動情地唱道:趁伴侶還不可介意,最后一擊放肆。愿你記得吹水到日出的那老日子,新娘與你便沒法痛享今宵的醉意。
最后今晚……
蕭遠不自覺竟聽得入了神。
他想起了還沒有那個女人的過往,他跟黎忻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都搬到對方手里去。黎忻去打球,他坐在操場邊看東西,跟個粉絲似的買水遞毛巾;他去圖書館自習,黎忻早早地從被窩里掙扎出來,占好座位買好早餐,等他睡眼惺忪地出現(xiàn);他們出去玩,一起查路線圖,查景點,為了走哪條路爭執(zhí)不休,為了住哪個賓館也能吵起來。
他想起自己闌尾炎手術(shù)的時候,黎忻請了半個月的假,為他跑前跑后,照顧周到,無微不至,簡直可媲美高級護工。
他想起大學最忙碌的日子,黎忻焦頭爛額,他無奈地陪著通宵,幫他寫作業(yè),寫論文,找資料,幫他處理學生會的雜事。
他想起兩人一起逛街,他不耐煩,黎忻更不耐煩,抱著一堆衣服往柜臺扔,直嚷嚷著:不試了不試了,你這么好看穿什么不行,都包起來。
他想起后來,他不得不自己一個人,穿梭在人潮之中,看著迎面走來的每一個陌生人,每一個人,都好像是黎忻,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然后擦肩而過,了無蹤跡。他好像就在這時候恍然明白了一些東西,關(guān)于友情愛情和親情的樣子,都逐漸變得扭曲,令他茫然。他突然覺得生命其實毫無生機,也毫無自由可言,人在世界上生活,好比困頓在一張錯綜復雜的網(wǎng)絡(luò)里,為了不傷害自己,也不傷害其他跟自己連結(jié)一處的人,只好強迫自己安靜地被束縛,因此產(chǎn)生了痛苦、懷疑、怨恨,無處訴說,只能埋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偶爾透一口氣,就幾乎要摧毀他繼續(xù)生活的毅力。
某些東西尚還來不及得到就已經(jīng)匆匆被失去了,從這一刻起,到明天天明,小美人魚要變成海上泡沫,單四嫂子的寶兒要化作天地間的一抔黃土,這樣結(jié)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他終于從糾纏和痛苦里剝離出來,可對于往后,竟然不知所措。
前路迷茫,無所適從。
黎忻醉醺醺地靠過來,倚在他旁邊休息,十分愜意地伸展了手腳,仍舊將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唉,往后過自己的日子,真舍不得你!
蕭遠不由嗤笑:“一個說要倒貼我,一個說舍不得我,你倆真合適。”
黎忻樂了。
“說真的,你突然要結(jié)婚,我也覺得寂寞,”蕭遠抬頭看天花板,彩色燈光映在眼里,五光十色,頭暈?zāi)垦,“誒,你媳婦有什么閨蜜,介紹兩個給我認識?順便教教我你追妹子的辦法吧……你這命中率,略高啊。”
“滾蛋,就你還用我介紹?”黎忻把他的臉捏住搖來搖去,“蕭大帥哥,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多嫉妒你?!咱倆走一起,是個女性生物都看你去了,我長得這么不討人喜歡。课乙哺弑情熌樇庀掳秃貌豢?我身材比你好肌肉比你多,哪里比不上你啊?!”
“那可不是!笔掃h終于覺得開心,淡淡笑了,“我就覺得你比我好。這不,你都找著媳婦了,哥們還沒著落……”
黎忻聽他這么講,患得患失起來,連連嘆氣:“唉,蕭遠,我對不住你,是我不夠意思,我應(yīng)該等你……是我不夠意思,我犯渾,唉……要不明兒我也不結(jié)婚了,我還是等你吧!
蕭遠的心簡直要從胸口里跳出來。你還是等我吧。求你了。你等我吧。我還沒結(jié)婚,你也別結(jié)婚了。那個女人脾氣很好,她也喜歡我,你告訴她,她一定同意。黎忻,說到做到啊。
這些話從他的嘴邊晃蕩過去,開口,卻成了:“滾犢子,甭跟老子撒酒瘋。”
黎忻從口袋里掏出禮盒,塞到他手上:“圣誕禮物……操,怎么老有種咱倆到頭了的感覺,真JB蛋疼。”
蕭遠干笑著把盒子拿過來,慢吞吞地拆。盒子里裝了一條鉑金項鏈,上頭綴著一個小小的LOVE字形的小牌子,震得他腦子嗡嗡直響;艁y中他聽見自己鎮(zhèn)定帶著嘲諷的聲音在說:“你他媽就送老子這種娘們戴的玩意兒?!”
黎忻在一旁嬉笑著解釋:“誒誒,這是送我未來弟妹的——我買婚戒的時候順帶著買的,她非說這樣吉利,沾喜氣,幫你早點找到另一半啊。行啦行啦,跟你說這東西貴得很,我老婆一片心意呢,別挑剔了。乖。”
蕭遠怔怔,又看了會兒,把項鏈裝好也塞進口袋:“謝啦!
午夜時分,最后的單身派對散場,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們?nèi)齼蓛苫爻罚栊眠算清醒,除了走不了直線,一切都很正常。他黏糊在蕭遠身上,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天話,熬夜和酒精讓蕭遠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思維,感覺自己是用上帝視角,注視著名叫蕭遠的男人又親了黎忻一口,接著把他塞進出租車里,沖他大吼:“快滾!老子不想聽你廢話!
出租車開走了,他還在后頭大叫:“黎忻你大爺!你他媽的結(jié)婚吧!祝你幸福!”
大家都學著叫喚了幾聲,直到出租車消失在視線里,才漸漸地安靜下來。幾人互相道別,蕭遠終于覺得累了,蹣跚著在路邊一張?zhí)僖紊献隆>瓢筛浇腒TV和商場還很熱鬧,平安夜的冷空氣帶著陌生的感覺在四肢百骸里流淌,方才趁著熱鬧勁兒而被刻意忽視的落寞和感傷都一股腦兒涌上心頭,偽裝的堅強令他感到難堪。
失魂落魄中,他想起來還有人在等他,摸出手機翻了翻微信,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凍僵的手指敲出了一行字。
蕭遠:你在哪兒?
愛卿別怕:……肯德基。世紀百貨樓下的那個。你還好嗎?我來接你?
蕭遠:妹子,你是不是有爺們妄想癥?正常的對話情節(jié)難道不該是:-你在哪兒?-我在肯德基,自己一個人好害怕,快來接我。這樣的么?
愛卿別怕:……我怎么覺得你心情不錯的樣子?你才好可怕啊,那你快來接我吧,我吃了一堆東西,等你報銷啊親。
蕭遠:等會兒。
愛卿別怕:不著急,兩盒蛋撻,我還沒吃完呢。
蕭遠:你是豬嗎?半夜吃這么多蛋撻,嫌自己太瘦啊?
愛卿別怕:哎呀不在乎這一盒兩盒啦,趕緊來,給你留一個哦。
蕭遠:……
又去了肯德基,看到那個女孩子抱著雞翅吃的毫無形象,高度近視眼鏡卡在臉上,一臉苦大仇深。蕭遠搖晃著走過去坐下,周圍有些目光詫異地追著他移動,帶著一絲探究和好奇,或者還有點欣羨和愛慕意味。
“喂!
對方終于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連忙把食物推過來:“唔唔,要吃自己拿……”
蕭遠無奈,看看她幸福的吃相,還是忍不住拿了個漢堡,大口啃起來。
兩人默不作聲地迅速吃完了一桌垃圾食品,起身離開。他說想去附近的公園散散步,醒酒散心,女孩立馬附議。路上她禮貌而矜持地跟他保持了半個手臂的距離,路過世紀百貨,鏡片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像從另一個世界里,打量著這個地方一樣。他于是就問了句,要去逛逛嗎?時間還早。女孩連忙擺手:不不不,這里頭東西貴的要死人。咱們?nèi)ス涔珗@啦,低碳節(jié)能。
這一瞬間蕭遠想起黎忻老婆,漂亮可愛,會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臂,對各種品牌的產(chǎn)品了如指掌如數(shù)家珍,懂生活,懂情調(diào)。懂得在別人示好的時候大方地接受。并懂得用各種方式展露自己的善良和溫柔。眼前這個笨拙的人跟她一比,簡直是丑小鴨遇上了白天鵝,哪兒比哪兒寒磣。
他想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說,你嫁的出去嗎?”
對方于這漫不著邊際地問話有一瞬間的呆愣,而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大大咧咧地擺著手笑:“艾瑪,你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好嗎?我嫁不出去,你被人拋棄,誰比誰?”
蕭遠也覺得自己扯淡了,抿嘴笑笑,嘆了口氣:“是啊。”
“喂喂,別這樣……”女孩反倒忐忑了起來,“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啊?你別生氣。”
“女人!”蕭遠哭笑不得,“你一天到晚說錯的話不知道有多少,每次都生氣,死人都能氣活過來!
“蕭遠你這個賤人!”
蕭遠笑著從口袋里掏出那個拆過的禮盒地給她:“喏,圣誕禮物!
“咦……啊咧?!”女孩驚跳起來,“哇靠這是送我的?”
“……不是。他送我的,我不想要了。”
女孩鼓起臉,佯作不滿,卻還是伸手把東西拿過去收下了,念念叨叨:“就知道你沒這么好心,哼,裝什么大方……傻逼!贝蜷_來看了,卻再次驚跳,“哇靠他送你這個?!他他媽有病沒病。!”
蕭遠無語:“你怎么跟個糙老爺們一樣一樣?女孩子家家的說話不知道注意點?——他說這是送我未來老婆的!
女孩聽了,露出一臉被燙手的表情:“那你給我干嗎?”
“你丫想什么呢?!”蕭遠覺得跟她裝紳士都尼瑪是扯淡,忍不住口氣暴躁起來,“老子哪來的未來老婆?!這輩子交的上朋友的女人恐怕也沒幾個,給你你就拿著,哪來那么多廢話!
“哦!迸⒈涣R了,鼓著臉,又乖乖地答應(yīng)一聲,把項鏈揣進口袋里。
蕭遠簡直受不了了:“操,拿出來我給你戴上!”
“兇屁兇啊,不給我罵人你正好罵我是嗎?!你個賤人!”
倆人一路罵罵咧咧從鬧市區(qū)走進公園,女孩終于安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往蕭遠蹭上幾步,警惕地看向四周,露出一個戒備的神情:“好黑啊,我聽人說這里死過人哦,會不會有鬼。俊
蕭遠挑眉看她:“你害怕?”
“哎槽,你那是什么語氣!人還不能怕點什么東西啊?!”女孩惱羞成怒,“老娘天不怕地不怕,怕一下鬼能怎樣啦?!”
蕭遠笑了,伸臂把她攬進自己懷里。女孩害羞掙扎,喃喃道“你干嘛啊”,他沒松手,她終于屈服了在漆黑夜色的恐嚇中了,伸手抓著他的衣擺,貼著他的身子,尋求一點庇護。
他忽然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安穩(wěn)感。
黎忻從來不會這樣,他永遠都是強勢的那一個,會展開手臂把“小遠”抱在懷里,會依靠在他肩頭,像只大狗似的,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里。
回憶正洶涌的時候,他聽見懷里的人小聲問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難受?”
蕭遠第一次松了口,他輕輕點頭,清淡的聲音在夜色里特別清晰:“是。我很難受!
“哦。”女孩得到回答,似乎比他還要落寞,沉默許久,又不甘心地說話,“那個人真的是個傻逼,你不要為他難過啦。愛一個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要搞得那么狗血悲虐,看開一點就好!
蕭遠嗤笑:“說的這么好聽,你愛過嗎?”
“我我……”女孩被他戳穿,又鼓起臉,滿臉不服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我小說看過那么多,理論知識豐富!任何事物都需要一個正確的指導思想你懂嗎?為什么每一次革命都要隨之興起一套哲學,每一個黨派都要有一個思想家為中心人物,你懂嗎?”
蕭遠不置可否,哼了一聲。
女孩扁嘴:“……那你說的也是。你好歹有個人來愛,就算愛不到,也不枉費那么多年的心思。我連能愛的人都沒有,咱倆誰可憐?都差不多啦,什么愛來愛去的,聽聽就覺得蛋疼,想那么多干嗎。其實世界上有那么多特別的人,就是沒了那一個可以愛的也死不了人。既然死不了人,就不要一副死人臉對待生活啦!
蕭遠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覺得也有道理,過一會兒,又覺得這些話寒到骨子里了,簡直像一把刀子,一寸一寸地割著他的皮膚血肉,把他凌遲。他想反駁,可是反駁不了,想發(fā)怒,又隱約察覺到這個女孩太過溫柔的心思,溫暖包裹著他凍得太久的身子,反而不覺得快樂,只覺得疼。渾身上下,無一例外,都疼。
女孩見他沒聲了,也停下來。她靠在他懷里,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那些情緒透過肢體接觸,仿佛產(chǎn)生了共鳴,在天地間聲嘶力竭,悠遠綿長。
她終于嘆了一口氣:“蕭遠,你非得愛他嗎?你就不能不愛他嗎?”
蕭遠站了一會兒,恍然地點了點頭,輕聲答應(yīng)著:“好。”
他語氣太過溫柔,令女孩忍不住抬頭來看,下一刻卻一臉驚悚。
蕭遠被她的表情嚇到了,眨眨眼,疑惑道:“怎么了?”他一邊說,一邊覺得夜風吹得臉上冰冷,伸手摸了一下,摸到黏膩的水漬,沾在指尖,“這是什么?”他覺得奇怪。好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眼淚。
女孩簡直嚇傻了,就要哭出來似的,用力抓著他的衣擺:“你怎么回事?我沒說錯什么吧?對不起……我不想惹你不開心的……”
蕭遠搖頭,笑了笑,嘴角卻開始顫抖,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在哭,思維和行動也終于同步,他低頭用力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向女孩保證:“最后一晚,我只愛他最后一晚。明天天一亮,就把一切忘掉……真的,我可以不愛。人總要有幾回傻逼的時候?qū)Σ粚?我也就只能傻逼這一晚上了……”
他一邊說一邊擦眼淚,不一會兒袖子都濕透了,一直沒擦干凈。
女孩也哭了,且自己掏出一包面巾紙,蹲在一邊,嗚嗚嗚地哭的比他還要傷心。
她喃喃著說:“我?guī)筒涣四,蕭遠,我什么都幫不了你……除了勸你忘掉他,我什么都做不到?墒菓{什么?!你憑什么忘了他?啊……我這么沒用,活該沒人喜歡,活該沒人愛、嫁不出去啦……”
蕭遠跟著蹲下來:“那個星巴克的服務(wù)生真的帥。棵魈煲黄鹑タ?”
“滾蛋啦,真有帥哥我怎么會介紹給你,我又不腦殘!”
“……那你還想逛街嗎?平安夜到處都打折,通宵購物,不買白不買啊!
“不買不買,誰有那個心情!”
“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明明該哭的是我,你這算怎么回事?!”
“嗚嗚嗚,對不起啦……”
唉。
嘆息消散在寒風里。只能由她去了。麻煩。
這時候蕭遠終于把眼淚擦干凈。他蹲著,看著女孩哭得傷心,隱約聽到遠處傳來歌聲,清晰的歌詞一字一字,刻進他心里。
男歌手的嗓音樸實而真摯,呢喃著訴說故事里的故事。
“最后今晚嫌你飲得太慢。
“最后今晚隨便你怎去辦。
“最后一杯你以后告別孤單。
“怕我們以后冤眼,日后為人父你怎玩?
“趁伴侶還不可介意。
“最后一擊放肆。
“入夜前人定要交更。
“友誼亦變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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