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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路途
姚歆總是這樣幻想,在生命快要枯竭的時候,是該選擇沉默的離去,還是轟轟烈烈的面對死亡。
應(yīng)該說,很多人都會思考關(guān)于死亡的一切。
五十年后,漸漸老去的姚歆會是什么樣子,兒孫滿堂還是孤單寂寞?
是在家里的床榻上看著孩子們一個個焦急傷心的臉慢慢閉上眼睛,還是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望著冰冷的天花板,回想起青春年少時的一段戀情,在甜蜜中緩緩的失去意識。
姚歆從來都沒有仔細的想過,死亡前自己該做什么。
姚歆所想的死亡前,并非頻臨死亡,而是離死亡更遠的時候,也就是姚歆現(xiàn)在的生活。
思索這些其實都是徒勞,因為家人已經(jīng)為姚歆安排好了一切。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學(xué)校班級甚至于座位,都是按照他們的意愿去設(shè)定的。姚歆一直都覺得他們無比的偉大,居然可以操控人到這種地步,操控姚歆,甚至操控出現(xiàn)在姚歆周圍的人。
也許從姚歆出生開始,他們已經(jīng)制定好了一份成長計劃,然后等著姚歆按照這個計劃中的路線一點一點往前走,上學(xué),上班,結(jié)婚乃至生孩子等等,走出他們認為最美麗的拋物線。當(dāng)他們衰老無力的時候,這個計劃已經(jīng)圓滿完成,姚歆的人生也畫上了句號。并不應(yīng)該說是姚歆的人生,而是姚歆父母理想中的人生。
灝澤總是說:“我是姚歆生命計劃外的那一個!
迄今為止,姚歆唯一一次脫離這個路線,是姚歆考上離家較遠的大學(xué)。志愿是姚歆自己偷偷改的,姚歆想體驗一下逆反父母意愿的感覺。
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們有些訝異,但是喜悅還是壓住了這種驚訝,他們很自信的認為,畢業(yè)后,一切仍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畢業(yè)還太遙遠,姚歆現(xiàn)在只想離開家。
背上行李包,她感覺肩上突然特別的沉重。父親把車停在門口后開始按喇叭示意姚歆,該出發(fā)了。打開車門的時候,姚歆回頭看了下那座房子,這個方形的高大建筑,他們稱它為家。
母親站在窗前望著姚歆,向姚歆揮手,灰色的紗窗擋住了她的表情。也許她在開心,也許她在難過,姚歆看不清楚,為什么她不干脆打開那層薄薄的紗窗,讓姚歆更能了解,她在想些什么。
姚歆關(guān)上車門,車子開動了。姚歆突然覺得周身泛起一股緊繃感,似乎是母親的目光透過那個房子,透過車子,牢牢的系在了姚歆的身上,哪怕姚歆離開這個小區(qū),離開這座城市,無論到哪里,都始終被牽引著。
灝澤對姚歆說:“生活很強大,我們需要去擊敗它,才能改變它,操縱它。一旦被它壓制住,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那你呢?”姚歆問他。
“我改變了,不是嗎?”他很詭異的笑了笑,“只是,我還沒找到一個應(yīng)該一直努力走下去的人生。”
灝澤是姚歆人生中的一個轉(zhuǎn)折,或者說,當(dāng)姚歆正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奮力往外爬的時候,他在中途打開了一扇門,然后向姚歆伸出手,笑著說:“嘿,要出來嗎?”
陽光透過這扇門直接照射在姚歆的身上,姚歆望著自己那個漆黑又冰冷的通道,好像怎么都看不到終點。
而這扇門的后面,卻折射著一個繽紛的世界,盡管里面可能充滿崎嶇也隱藏著危險。但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讓姚歆第一次想為自己做一次決定,姚歆恍恍惚惚的拉上灝澤的手,走出了那扇門。
大學(xué)就像一個水晶花園,孕育著多少對未來充滿向往和憧憬的人們,但灝澤卻提早過了做夢的年齡,他覺得這里不現(xiàn)實,他要走出去。于是,在大二那年,灝澤選擇了退學(xué)。
姚歆一直在回憶,當(dāng)初自己是如何認識灝澤的。
姚歆甚至認為灝澤的出現(xiàn)是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沒有絲毫的突兀感,就像流水一樣,悄然無息的融入到了姚歆的生活中。
每個周末姚歆都會到教堂去,聽忠誠的人們唱歌,讀圣經(jīng)。讀亞伯拉罕的順服,讀雅各的虔誠,讀約瑟的生命轉(zhuǎn)折。
那些年邁的基督徒拉著姚歆的手,念叨著姚歆一直都不明白的話,他們說以馬內(nèi)利的愛將灌注進你的靈魂,耶和華會給初生的嬰兒福澤。盡管姚歆不能夠理解,但在教堂里卻覺得心里異常的平靜。
教堂門口的邂逅,是與灝澤的相識。
姚歆走出教堂的時候剛剛做完禮拜,而灝澤站在教堂的門口,仰頭看房頂上的那個十字架,他上下打量著,似乎在觀察房頂?shù)臉?gòu)造。灝澤的臉向著天空,姚歆能夠看清他的下巴以及脖子。
灝澤的臉型沒有任何的棱角,構(gòu)成臉的兩個線條在下巴相交成一個柔軟的瓜子臉。他的頭發(fā)向下散落,透著褐色的光澤。薄情的男生大多是這副臉型。姚歆這樣想著,從他身旁走過。
“上帝死了,你知道嗎?”他忽然說。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姚歆猛然的怔了一下。
這話出現(xiàn)在教堂門口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即使姚歆不懂得上帝,不懂得這里的一切,可姚歆還是覺得這句話非常的不順耳。
姚歆轉(zhuǎn)過身,看到他把目光從十字架上移動下來,落在了姚歆的臉上。
“尼采瘋了,你知道嗎?”姚歆對他說。
笑容在他的臉上蕩漾開來,那么狡黠,卻又帶著深邃。
這個陌生的男孩,突然出現(xiàn)在教堂的門前,說了一句很不禮貌的話。
后來,姚歆發(fā)現(xiàn)自己相當(dāng)?shù)倪t鈍。灝澤其實是這里的?停(jīng)常在周末出現(xiàn),然而姚歆卻從未發(fā)現(xiàn)過他。
自打那次相遇后,每個星期天姚歆都會看到灝澤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拿著一本書埋頭閱讀。別人站起來禱告時,他也會起立低頭閉目,他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旧蠜]有人會拉住他向他傳福音講道,他浮躁的外表讓人覺得任何勸導(dǎo)都沒有效果。這個教堂對灝澤來說更像是一個自習(xí)室,他還常常戲虐道,這個教會的廚師手藝很不錯,比其他的教會好很多。
姚歆大概能明白他是來做什么的,教堂每周的聚餐都是對外免費的。
他是自由的,像一只在大海上翱翔的海燕。時而向上奮力沖擊,時而平緩的滑翔。海面上波濤洶涌,巨浪翻滾。他絲毫沒有畏懼,一直堅持著。
姚歆說:“海的盡頭一望無際,能靠岸嗎?”
他答:“為什么要靠岸,我是朝著太陽的方向飛行!
“太陽在哪?“
“在地平線上,我們每天都能看到它的光亮!
灝澤常常跟姚歆講尼采,講余華,講王小波,講他所喜歡的文學(xué)。
姚歆很認真的聽,盡管姚歆沒讀過尼采,不了解余華,不懂王小波。
姚歆只是喜歡看灝澤講話時神采奕奕的模樣,手舞足蹈,眼睛閃爍著別樣的光。
他跟姚歆講他過去的生活。他一直都自己賺錢養(yǎng)活自己,有時候掙錢多了,就揮霍一段時間;有時掙錢少了,就啃饅頭,也會餓上幾頓。他說:“我媽打電話來問我過的怎么樣,我一邊吃咸菜,一邊跟她說很好啊,每天都大魚大肉。我知道她想讓我說過不下去,然后借機讓我明白,沒了他們,我是無法在這個社會立足的!
“你都不想家嗎?”姚歆問他。
他笑了笑:“家?如果那個空蕩蕩,到處充斥著冰冷空氣的房子可以被稱作家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去想。”
姚歆很驚訝地問:“你爸爸媽媽呢?”
灝澤說:“工作忙,常年在飛機上。”他突然大笑起來,笑的雙肩顫抖:“你猜猜,過年時飛機上有餃子嗎?”
姚歆聽后,心里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一樣。為什么他的笑,透著無窮無盡的滄桑,一種和他年齡完全不符的滄桑。
當(dāng)灝澤背著行李,神情堅決的踏出校門時,姚歆突然覺得如果他就這么離開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又要回到那個又黑又冷的通道里去。
那么,在畢業(yè)之后,姚歆就要聽從父母的話,嫁給一個體態(tài)臃腫的公務(wù)員,然后過一輩子平庸到讓姚歆惡心的生活。
姚歆很慌張,她的淚水模糊了雙眼,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但姚歆不能去阻攔他,姚歆也不能跟隨他,她不想做他的羈絆,或者更切合實際的說姚歆不敢為了他放棄自己的生活。
然而這時,灝澤突然回過頭,他的表情顯得很落寞,也很傷感。他說:“我不知道,我這樣想是不是正確!
一杯檸檬茶,淡淡的清香,
有點像你穿過籃球場走過我左手邊的味道。
其實我就躲在這個轉(zhuǎn)角,
偷看你嘴角上揚的微笑,
仿佛離手的籃球劃過天空的弧線。
幸福的煩惱,怎么你就是看不到,
下一秒心跳的預(yù)告,何時會來到,
是不是就在香樟樹投落的陰影下?
其實我不喜歡那些樹,
它們的樹蔭總會悄悄吞噬你細長的影子。
我多少次想在夏日為你撣去灑落在肩上的陽光,
但你好像總是安靜躲開我的目光。
紅色的葉脈爬過的你的雙眸,
昨晚的你修長的手指又滑過多少書頁,
是你敲響我簡單思維的距離,
還是你打開我單純世界的長度。
你低聲不語,只是默默看著發(fā)黃的照片,
請原諒那時我的幼稚,原諒我的鋒芒畢露,
就像此刻綠色空氣里你的希冀,我的懷念,
都如同掉地的玻璃珠滾動到各個角落。
而今校園的天空下,還有誰記得和你共度的時光?
姚歆淚如泉涌,她以為自己要站在懸崖邊上了,可是灝澤把她拉了回來,雖然姚歆希望跟隨,但他們卻面對的是路的交叉口。
姚歆從沒想過,到底自己心里期盼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現(xiàn)在姚歆知道了,其實很簡單:一杯茶,一個充滿陽光的房間,一盆稚嫩的仙人掌,手中一本泛黃的書,還有等待心底的某個人推開門。
路總有著一些曲折,如果姚歆選擇和他一起走出校園,可能原本美好的生活逐漸轉(zhuǎn)向不堪,只能依靠著兩個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姚歆知道他們彼此還太年輕,未來模糊的歲月不是現(xiàn)在所能承受的,父母佝僂的身影,消逝在落日的余輝中。
姚歆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一直緊閉的一扇門,在頃刻間推開了,隨著門的開動,一縷柔和的陽光灑落進來。
姚歆終于明白他們有著不同的路,就算曾經(jīng)有過交織,卻站在起點就能看到終點,還是逃不過離別,或許走在各自不同的路上,也未必不會周圍花香四溢。
“尋找你的理想吧,我也有我的!”姚歆猛地轉(zhuǎn)身,望著前方的道路延伸向遠處,和不久的未來邂逅。
此刻,姚歆只想到一句話,一句灝澤曾對她講過的話:尼采說,真正的世界是現(xiàn)在不可達到的,但許諾給智者、虔信者、有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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