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前世
　　紙醉金迷一世，遇上高樓長歌。
　　可憐紅燈綠酒，鶯啼燕鳴滿河。
　　滿目秦淮，我悵然若失。手中木雕的象牙板，字字如珠，從我唇間滑落。面對這沉淀著脂粉和酒氣的秦淮，剎時，我卻不知該如何唱下去了。櫻唇微張，確是欲說還休。輕嘆，手從象牙板上滑落。
　　城郊還是這般安靜，秦淮奔騰的水聲，也依稀聽不太清了。遠處靈山上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山頂上那一叢密竹，隨著晚風，將月光折射出一片光亮，如漫天的星辰一般。晚風——那是我最喜歡的了。我漫步上山，“有人！”我的直覺告訴我。
　　林間透出幾點月光，我勉強看清他的臉，也不知是月光太冷，還是他受傷太重，他的臉是慘白的。我下意識的封住他的穴道，舉起三尺青鋒，對準他的心口。這時我殺人的習慣�？墒莿饩蛻以谒男目�，我卻怎么也刺不下半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眼中沒有死前的恐懼，而是一種溫柔加帶憐惜眼神。不知為何，他的眼神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卻不知是什么時候見過，前世，或者今生。
　　我砍下幾根竹子，草草的綁住，就這樣將他拖上山，讓他住在我的小屋里。在魔門靈藥的輔助下，他的傷好得很快，卻賴在這不走了。先前空著的書架，也不知何時被他放滿了書，仿佛那書架是為他而設的。
　　后來，他告訴我，他是被債主追殺才逃到這的，他沒有錢還他們，就被他們毒打了一頓，把他扔在這里便離開了。我問他：“你為什么要借他們錢？”他苦笑：“我是個讀書人，入仕為官是我唯一的目標。這些年，我屢考不中，確只得累累債務，唉！”那一聲唉字，仿佛承載了一切，憂愁，苦難。我心下不忍，便問：“是誰？”此時我的眼里閃過一抹殺氣，我已動了殺機�？伤�，沒有察覺，只是淡淡地說到：“神兵門，王盛�！蔽依涞牡溃骸八畈婚L了�！彼ь^看著我，也許察覺了我眼里的殺氣，便抓住我的衣袖，柔聲道：“小枝，別�！蔽椅⑽⒁恍�，眼神卻以空洞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幾日后，神兵門被滅，王盛全身毛發(fā)皆去，一只眼睛被廢。在武林中，剃去毛發(fā)被視為最大的恥辱，人們紛紛猜測是魔門中人所為。這天他問我：“小枝是不是你？”我輕笑道：“你覺得呢？”他走過來拉住我的手道：“小枝，答應我，別再殺人了好嗎？”我警覺了起來，掙脫他的手，后退了幾步，厲聲問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你還知道什么？”我袖中的長劍低鳴，袖口生風，他苦笑：“我能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的劍上有血，很多人的血。”我恍惚了一下，他的話仿佛是壓力，又像是解脫。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多年的殺戮之氣也反噬了，似乎再也承受不來了。
　　他沖過來，緊緊地摟住我，用唇輕吻著我的額發(fā)，柔聲道：“小枝，嫁給我好嗎？”那一刻，我覺得我已經融進了他的體內，幾近崩潰的神經也仿佛有了依靠。我，我愿意……不，我怎么能害他呢！“不，不！”我厲聲道。我雙眼微紅，發(fā)髻也有些散亂，就像一只受傷的母獅。“不，不，……”我一邊說，一邊后退。他向前走了幾步，急道：“小枝……”我搖搖頭，使盡全力沖出房間，也不知跑了多遠，最終倒在一片青竹林間，我就像脫力了一般，癱倒在地上。淚無聲無息的飄落，是那般的無力。
　　當天晚上，平靜后的我回到小屋，屋內燭光點點，我隱約看見她在門口張望。我吸了一口氣，穩(wěn)步向小屋走去，他看見我向這邊走過來，便沖了出來。他喜道：“小枝，你回來了，你到哪里去了？我到處找都找不到你�！闭f罷，順勢來拉我的手。我向后退了一步，將他閃到一邊，他愣住了。“我們分手吧。”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鼓起勇氣繼續(xù)說：“還有，我不想再見到你了，請你明天就離開這里�！蔽也桓以偻Ａ羝�，我怕我會后悔。我緩步離開，每一步都像是會滴血，晚風挽起我的長發(fā)，吹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他沒有追來，手還保持著剛才伸出的樣子，仿佛想留住什么，但終究不能。
　　淚和晚風留在了那個夜晚。

　　次日，我起得很早，陽光只有淡淡的影子。我手拂著象牙板，卻再也彈不出一個音符。真的，我不想讓他離開，可是我的身分，我又怎能害他，他只是一個書生，又如何能陪我過刀上舔血的生活……忘了我吧，也許有一天你會找到你的幸福。不知何時，他已站在門口。他柔聲喚道：“小枝�！蔽姨ь^看著他，深色立刻轉為冷漠，冷道：“還不走嗎？”他微笑，走到我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離，我似乎能聽到他呼吸的聲音。我慘白的臉泛起了紅潮，我迷茫了
　　突然我覺得有破空之聲傳來。我一把將他從我面前推開，來物卻不偏不倚的刺入我的心口，那物卻是神兵門的飛魂刀，長不盈寸，而它卻只有刀柄留在外面。外面一個聲音傳來：“賀小枝，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否？”我冷笑道：“王門主，你還沒死嗎?”王盛冷哼一聲，走了進來，笑道：“你沒死，我怎么好意思先死呢？”也許他根本沒想到會一擊便中，也許他已經猜到我身旁的那個男人是我的致命弱點。血流得更多了，我胸前已經濕了一大片，嘴上仍不示弱，柔聲道：“怎么，今天來是不是讓我?guī)湍銖U掉另一只招子啊！”王盛得意的道：“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嗎？”我輕哼一聲，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你以為呢？”“哈哈！”王盛忽然抬頭長笑：“以前可以，但現(xiàn)在，是沒可能了。”的確，現(xiàn)在已經沒可能了。我雖然故作堅強，但體內已提不出半分力氣。我的臉已是慘白的，意識似乎也隨鮮血流出體內，我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他不知是何時站在我身后的，在我倒下的那一剎那，他接住了我。我笑了，他也笑了，一直笑道我的眼神沒有可光彩，暗淡了下去。他輕吻著我的額頭，輕輕地告訴我：“走得慢些，在黃泉路上等我�！闭f罷從我袖口中抽出我的長劍，輕輕拂摸著，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刺入王盛的心口，全不理會滿目詫異的王盛，又坐回到我身邊，將我的頭枕在他的腿上，笑道：“小枝，我來了�！闭f罷舉劍吻頸，那血濺到我到我臉上，好暖……

　　今生
　　千年一別，你還好嗎？人海中，我苦苦的尋找，你又在哪里。
　　千年一諾，已逾數(shù)生，我已經倦了。
　　終于我見到了他。一次意外，他來秦淮舉辦巡回演唱會，而我恰恰因為前世的留戀留在了秦淮。他站在高高臺子上，享受著眾人的歡呼和尖叫，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清潔工罷了。我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他沒變，還是原來那樣。
　　好不容易演唱會結束了，他避開眾人，獨自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神情煩躁的吸著香煙。我走到他面前，以他前世我救他時他看我的目光看著他。他似乎認出了我，神情有一絲怪異。我?guī)麃淼轿覀冊嘧R的地方，面對著奔騰入舊的秦淮，我問他：
　　“你相信輪回嗎？”
　　“不信�！彼芾涞�。
　　“你還記得千年之諾嗎？”
　　“不知道�！�
　　“那，你還記得小枝嗎？”
　　“……不記得�！�
　　我苦笑，千年，他背棄了。奔騰的秦淮啊，我已無憾�？v身投入。
　　他伸手，仿佛想留住什么，但終究不能。他倦道：“千年太久了，幾世的光陰，我已等不及了。”說罷轉身離去。

　　后記
　　“千年之后，你還能如現(xiàn)在一般的愛我嗎？”
　　“當然可以�！�
　　“我等你�！�
　　“我也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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