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跑過草地，紅胡子緊緊跟在他身邊，午后的陽光在他卷曲的黑發(fā)上跳躍。

　　他來到一棵樹下，他喜歡在這棵樹下看書。

　　書在雪白的手指間翻開，里面寫滿了公式。

　　他總是遇到看不懂的地方�！澳闶莻�笨小孩，夏洛克�！丙溈肆_夫特總是高傲而憐憫地說。

　　夏洛克不高興地噘了噘嘴。

　　突然，“啪嗒”一聲，有什么東西從茂密的樹冠里掉了下來，正落在夏洛克面前。

　　夏洛克吃了一驚。

　　那是只球鞋，鞋帶散著，歪在草叢里。

　　“嗨……”草叢窸窸窣窣顫動，有人從里面鉆了出來，用細細的聲音跟夏洛克打招呼。

　　那是個男孩，似乎比夏洛克大幾歲，但身材瘦小。男孩有著可愛的面孔，大大的眼睛里閃爍的光芒卻令人不寒而栗。

　　他小心翼翼地微笑：“嗨……那是我的鞋，還給我好嗎？”

　　夏洛克盯著他，慢慢拾起了那只球鞋。

　　“這不是你的�！彼_口說。

　　男孩露出了興奮的表情：“你看出什么了？”他身上的T恤、短褲臟兮兮的，臉上有血痕，像是被按在地上狠狠揍過，可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在乎，只顧著用一種裝出來的哀求語氣說，“快說呀，夏洛克，求你啦~”

　　夏洛克迅速看了眼手里的球鞋：“這鞋屬于……一個孩子，一個腳很大的孩子。他很喜歡這鞋，鞋被擦得很干凈，還漂白過，鞋帶也換了……四次……鞋幫內(nèi)側(cè)寫著他自己的名字……”夏洛克皺起了眉頭，“卡爾·鮑爾斯……”

　　“夏洛克，你不是普通人，我就知道~”男孩的語氣簡直近乎愛慕，他的表情卻像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毒蛇，“沒錯，就是卡爾，傻大個兒，他揍我！你看！你看！”男孩向夏洛克展示身上的傷痕。

　　夏洛克有不祥的預感，他仿佛知道男孩接下來會說什么，于是冷冷地回答：“只是擦傷。”

　　男孩頓時露出受傷的表情。

　　“還有一些瘀傷，也許�！�

　　“擦傷，瘀傷……”男孩喃喃說，突然，他瞪大了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吉姆！吉姆！可憐的吉姆！吉姆要給自己報仇！”

　　“你——！”

　　“吉姆殺了他！”男孩手舞足蹈，“誰能看得出來？誰能看得出來？”

　　胸口仿佛被什么擊中，夏洛克猛地后退一步，世界旋轉(zhuǎn)起來——

　　午后的陽光，茂密的樹冠，散發(fā)著香氣的草地，緊跟身邊的紅胡子——全都不見了——

　　夏洛克站在不知名的宮殿里，穹頂高如天空，從目光不能及的高處落下僅有的一束光芒，罩在殿內(nèi)唯一的王座上。

　　男孩就坐在上面，頭戴王冠，手持權杖。

　　夏洛克發(fā)現(xiàn)自己衣衫襤褸，猶如乞丐。

　　“這不可能！”夏洛克猛地醒悟，“這是假的！這是夢！你在我的夢里！”

　　“噢夏洛克~”男孩歪了歪腦袋，表情純真無邪，“這當然不是夢，這是你的意識~”

　　夏洛克抿緊嘴唇。

　　“啊！不對！”男孩受驚似的跳起來，“吉姆錯了！這不是你的意識！噢夏洛克，這當然不是你的意識，你已經(jīng)死了~這是我的意識~你在我的意識里~”他猶如真正的國王般踱了兩步，“王子與貧兒，對調(diào)了~貧兒戴上王冠，就是王子~王子離開宮殿，就墮入污泥~”

　　王子與貧兒？那是什么我沒看過也許我看過可沒有意義我刪除了它！他是誰我不認識他不我一定認識他！他是誰他是誰他是誰觀察觀察觀察不這里不是現(xiàn)實線索也許是錯誤的麥克羅夫特是怎么說的！這是我的意識他在我的意識中他的話就是——

　　“對調(diào)……”夏洛克慢慢向男孩走過去，“那是我的，王冠，權杖，你偷走了我的東西，你是個小偷，你還是個殺人犯！”

　　男孩望著夏洛克，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噢夏洛克……”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可下一秒他卻笑了，“這是個謎題！夏洛克，這是我給你出的謎題！”他丟掉了權杖，丟掉了王冠，跳起舞來，“喜歡這個謎題嗎夏洛克？”

　　球鞋卡爾沒人發(fā)現(xiàn)的犯罪不我發(fā)現(xiàn)了可沒人相信我！那是我第一個案子我是夏洛克我是個笨小孩不滾開麥克羅夫特！那是我第一個案子我是夏洛克我是世界上唯一的咨詢偵探！

　　記憶突然如洪水一般洶涌而來！

　　有著可愛面孔的男孩在長大，夏洛克看著那張越來越熟稔的臉——

　　莫里亞蒂……莫里亞蒂！��！

　　夏洛克向他沖過去，可有人攔住了他——

　　金發(fā)的女人，抬起了槍口——

　　不——�。。�

　　世界重又墜入黑暗。

　　………………

　　“嚓！”這是打火機打著火的聲音，火光映亮了莫里亞蒂的臉，他慢慢點燃了立在茶幾上的蠟燭。

　　籠罩在黑暗中的221B，燭火是唯一的光亮。

　　這光亮僅能照出茶幾上的國際象棋棋盤，還有茶幾兩側(cè)的人。

　　西裝革履的莫里亞蒂，和身穿睡袍的夏洛克。

　　“多久了？”夏洛克忽然開口問。

　　莫里亞蒂抬眼看著他，露出一個笑容，他手里緩緩轉(zhuǎn)著一個鮮紅的蘋果。

　　221B安靜得可怕，時間的流動都似乎停止。

　　“查爾斯·奧古斯塔斯·麥格納森……”莫里亞蒂答非所問般慢慢吐出這個名字，隨即他極為不悅地扭了扭脖子，“他算什么東西！憑什么？憑什么他能傷害你？那是我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你的性命只能給我。”

　　夏洛克冷冷看著他：“多久了，離瑪麗開槍？”

　　莫里亞蒂露出一個甜膩的笑容，將手里的蘋果輕輕放在棋盤上：“足夠久，足夠久，久到她的孩子即將出世……噢夏洛克，看你的表情~整整半年，我在扮演你~你的哥哥，你的那些朋友~他們都以為我是你~誰還在乎你？只有我夏洛克~”他以右手做出槍形，在空中一晃，嘴里輕輕“砰”了一聲，“我殺了他，查爾斯·奧古斯塔斯·麥格納森……噢這真惡心，居然由我親自動手，不過為了你，值得，值得……”

　　莫里亞蒂深褐的瞳仁與夏洛克淺碧的眼睛對視。

　　“在找我的弱點嗎，夏洛克？真可惜~”莫里亞蒂發(fā)出“嘖嘖”的遺憾聲，“你死了~夏洛克，而地獄是我的領域~你再也不可能贏過我~啊對啦！我也死了！那么還在人世行走的是什么呀？夏洛克，那是你，還是我？”

　　夏洛克微微顫抖，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我殺了麥格納森，瑪麗，她安全了~安全，安全！一個職業(yè)殺手，安全！”莫里亞蒂樂不可支，“她懷著孩子~孩子~噢那孩子就要出生了是個女孩~夏洛克~這是你的約翰告訴我的~她會叫什么名字呢？嗯？‘夏洛克’是個不錯的女孩名字~”突然，他肩膀一垮，“可你的約翰拒絕了，你為他去死而他拒絕以你的名字為他的孩子命名……”他越說越低落，“怎么辦怎么辦噢如果是個男孩也許他就答應了？”他的眼睛里再度亮起興奮的光芒，“那這一個就不要了！我們要下一個！讓這一個消失！好不好？！”

　　“該消失的是你！”

　　夏洛克竭盡所有的力量，掙脫了這幻象！

　　幻象如玻璃般猛地破碎！

　　夏洛克睜大了眼睛，破碎的幻象后，子彈呼嘯而至——

　　劇烈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

　　控制控制控制！可他還是痛得跪了下來，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最后的心跳——

　　……

　　還在人世行走的是什么呀？

　　還在跳動的是什么呀？

　　……

　　“夏洛克……”他聽見莫里亞蒂的聲音，遙遠得仿佛來自天國。

　　夏洛克站在一片空曠的雪白中，赤身裸體。他的面前是一汪清澈的碧綠湖水，他的肩后拖著什么，那是一對潔白的羽翼，無力地垂落在地上。

　　“夏洛克，別掙扎了——”莫里亞蒂似在嗚咽，“沒用了——你死了——”

　　他的聲音細而長，仿若琴弓在琴弦上拖曳。

　　夏洛克雪白的胸膛上，有一個醒目的槍眼，他抬手捂住。

　　黑霧從遠方悄悄彌漫而來，墨汁從翼尖綿延而上——

　　世界變成黑色，羽翼變成黑色——

　　黑暗浸染一切，天堂變成地獄——

　　不，也許本就是一體——

　　他走到湖水邊，看見自己的倒影——

　　不，那不是他，那是莫里亞蒂——他也在看著他——

　　他聽見莫里亞蒂在對他說話，輕微如耳語，清晰如心聲——

　　你即我，我即你。我們合為一體。永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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