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婚的那一天，他率軍兵臨城下。

　　守城士兵驚慌失措地奔進(jìn)城主府報(bào)訊的時(shí)候，喜娘剛剛將合巹遞到我手中。

　　“啪”，碧色琉璃盞落地，醇香四溢的酒液在大紅的地毯上團(tuán)出一片陰影，正如我此時(shí)此刻的心情。但，我的手紋絲不顫，合巹依然穩(wěn)當(dāng)。

　　不甚將酒盞摔落的是尚虞——我的新婚夫婿。

　　微微抬眸，我透過鏤花的紅綢蓋頭勉強(qiáng)看清了身邊剛剛和我拜完天地的男人臉上那茫然而驚恐的表情。我還聽見他焦慮的連連發(fā)問聲：“怎么會？叛軍怎么會這么快？！不可能——”

　　我忽然很想笑，因?yàn)槲抑�，他最想問的�?yīng)該是，薛凌飛怎么會來得這么快。

　　薛凌飛。

　　默念完這三個(gè)字，我淡然地撩起面上三尺紅綢對喜娘說：“給郡馬拿一盞新酒來。”

　　叛軍？不不，事實(shí)上，大半天下早已經(jīng)改姓薛了，真正被外界稱為叛賊的人是我——云溪郡主莫云溪。

　　我的青梅竹馬終于依照昔年的誓言為我策馬而來了呢，卻不是為了娶我，而是為了來要我的命。

　　我不覺悲哀，倒是通體掩不住倦怠。
　　三年前，只要他說一句，我便能含笑將自己的命雙手奉上，三年后，我卻想，如果我死了，我要他給我陪葬。

　　呵……果然啊，物是人非事、事、休！

　　“云溪——”尚虞低頭看我，神色很是彷徨。然后他霍然握住了我的雙手——明明他自己的雙手比我的更為蒼白槁枯。我知道他不是在擔(dān)心他自己，他只是擔(dān)心我而已。

　　不著痕跡地抽出雙手，我笑：“你這是做什么？我既然敢和他作對就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死的準(zhǔn)備。倒是連累你了……”

　　尚虞急切地?fù)u頭：“不、不是的！我——”

　　“那便喝了這酒吧�！蔽已鍪讓⒆约旱某直K素手緩緩探出，笑靨如花打斷了他的話。

　　兩臂交纏，我一口口咽下甘醇的蜜色酒液，仿佛飲下一生的淚水。

　　心頭再無喜悲。

　　喜娘們潮水般退了出去——是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尚虞似乎是想對我笑一下，但那溫潤如玉的笑容尚未綻開便悄然凋零：“云溪，你和他……”

　　我抬眉溫婉一笑：“夫君，我和他早在他娶我堂妹云裳公主的時(shí)候就再無瓜葛了，你該知道的。”

　　尚虞嘆息：“你不愿意告訴他你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

　　我嘴角含笑，眼神卻是冰冷：“告訴他？那又有什么用？若我不是公主他不會娶我，若我是公主他等于已經(jīng)殺了我的父皇……夫君，你說，若是如此，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差別？！”

　　尚虞苦笑：“可是，云溪，你問過自己的心嗎？你依然愛著他……”我的眼角眉梢含著輕嘲，未語。

　　“云溪……”他似乎還想說什么，我抬腕制止了他：“不管他是不是欠我，我不需要他對我手下留情讓我茍且偷生。我發(fā)過誓，會和云城共存亡！”

　　尚虞很是無奈，但他深知我的脾氣，張了張嘴沒有再勸，面上卻已是一副“我陪你生死與共”的神色。

　　我心頭無端一刺。

　　“咦，我怎么頭暈了……你——”眼睜睜地看著他難以置信地瞪圓雙眼，然后轟然昏死在地，我端坐原地不動(dòng)，卻有簌簌清淚滑落面頰。

　　“……來人。”早已經(jīng)侯在秘道的侍衛(wèi)們魚貫而出，麻利地將尚虞抬起來運(yùn)走了。

　　尚虞，我欠你太多，卻只能說一句，來生償還。

　　空蕩蕩的屋子里依然滿是喜氣洋洋的裝飾，我環(huán)顧四周，最后從鴛鴦戲水的玉枕下取出父王送給我的那柄連弩，起身逶迤著嫁衣朝城樓走去。

　　城樓之上，朔風(fēng)凜冽肆虐天宇。城樓之下，金戈鐵鳴之聲隱隱。

　　千軍萬馬之中，我第一眼看見的居然還是那個(gè)男人，何其悲哀呢？

　　“殺莫云溪給公主報(bào)仇！”

　　“殺莫云溪給公主報(bào)仇！”

　　“殺莫云溪給公主報(bào)仇！”

　　我看見那個(gè)男人伸手止住了他屬下的慷慨激昂，慢慢抬起頭來看城樓上的我。

　　烈風(fēng)中，他的眼底隱著堪擬嚴(yán)冬的痛，我忍不住自欺欺人，難道是我身上的火紅將他灼傷？那一刻，身為困獸的我忽然心生啼笑皆非。

　　“莫云溪，你引頸自縛我便放你一條生路！”我聽見他朗聲道，嘴角緩緩?fù)炱鸨涞幕《取?br>
　　然后呢？我該立即伏倒在地三跪九叩，痛哭流涕地說一句謝主隆恩嗎？！呵，那你真是對我這么一個(gè)令你折損兵將近十萬的叛匪太客氣了！

　　“不必了，本宮會和云城共存亡！城破之日便是本宮殉城之時(shí)！”火紅的嫁衣一瞬翩躚，最后宛如羽蝶萎頓于地，只余其下寒光凜冽的鎧甲攝人心魄。

　　“冥頑不靈！陛下，臣請求作破城先鋒！”

　　似乎過了良久，我聽見他略顯低啞的聲音：“準(zhǔn)——”

　　心中似有潮水涌動(dòng)，死命沖刷著記憶。我仰望霧靄沉沉的天空胸口一片麻木，想，果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長長的木梯開始向城樓搭建，巨大的石柱也開始死命撞擊城門，一切的一切都昭示了一點(diǎn)——云城將亡！

　　城頭上，我的兵士們滿臉肅穆，皆秉承了哀兵的本色，但我知道，“哀兵必勝”的結(jié)局不屬于他們，因?yàn)椋乙呀?jīng)認(rèn)輸。

　　眼前的一切硝煙、耳邊的所有喧鬧都散去，我抬手持弩對準(zhǔn)了千軍萬馬中的他，同時(shí)耳邊響起了他曾經(jīng)的“喋喋不休”。

　　——□□是這樣用的：一手握緊弩臂，另一只手的食指壓住懸刀，然后放！

　　——溪兒，你的力氣小，我特地給你設(shè)計(jì)了一種連弩，圖紙已經(jīng)給莫叔叔了。你開心嗎？

　　淚眼迷蒙。一種撕裂般的痛從心臟處滾熱地蔓延開來，將我拖入深淵。我知道，我不行了。

　　也罷。

　　食指一松，弩箭呼嘯而出，擦著薛凌飛的鬢角落下，濺起一地塵土。而我也同一時(shí)間倒在地上，
　　狼狽地蜷縮成一團(tuán)——合巹中的“牽機(jī)”終于發(fā)作了。

　　“云溪——”

　　“云溪——”

　　恍惚中，我聽見有兩個(gè)聲音在呼喚我。

　　尚虞，你為什么沒有走？難道是合巹里的麻沸散失效了？還是護(hù)衛(wèi)們沒有遵照我的意思帶你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凌飛，你為什么要這么不舍？我以命為你奠定這天下……你開心嗎？

　　“云溪，你為什么這么傻？！明明是他欠了你！你才是真正的云裳公主啊，你為什么不告訴他？為什么？！為什么？！

　　“當(dāng)年皇上受政局不穩(wěn)之迫將你送出了皇宮，也是為此不得不滅薛家滿門，可他后來不是一直在補(bǔ)償這個(gè)薛家唯一的幸存者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已經(jīng)百般遷就了，難道還要九五至尊下罪己詔向薛家請罪嗎？！退一萬步說，這一切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那個(gè)時(shí)候不過堪堪滿月！

　　“你委曲求全又有什么用？還是你覺得你能夠讓他為你放下家仇？可若是那樣，姓薛的當(dāng)年就會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公主，他那時(shí)娶的人就該是你而不是云溪郡主！可他……他在乎的僅僅是公主的權(quán)勢，不是一個(gè)活生生的你！皇上被他軟禁自盡而死，你于是夾在中間愛不能、恨不舍——值得嗎？！

　　“真正錯(cuò)的人是他，是他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實(shí)心意、是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會釀成如今的局面，憑什么要你來背負(fù)他錯(cuò)誤的選擇，或者說，為他冠冕堂皇的野心陪葬？！”

　　我聽見尚虞在聲嘶力竭的說些什么，隨后跌入一個(gè)熟悉的懷抱。冷香幽幽，還是昔年味道。

　　“他說的……是真是假？！”他抱緊我逼問，似乎在顫抖。

　　我抽搐而笑，雙眼迷離，嘴角氳開越來越多的深紫色血痕：“那……還重要……嗎？”

　　你要報(bào)仇，就報(bào)吧。我無法阻止你報(bào)仇，那就自剄以謝王叔和父皇的在天之靈。

　　力氣漸漸流失，我感覺到面頰上布滿濕意。

　　下雨了嗎？咸澀的雨，多像蒼天的眼淚啊。

　　嘴角凋零的笑意再度綻放，我依稀看見往昔……然后，整個(gè)世界在雨中定格。

　　……………………

　　縱覽昭武大帝薛凌飛一生，其文治武功無一不為世人所贊頌，不失為蓋世英主，唯一讓人詬病的一點(diǎn)卻是終身無“后”——后位空懸、后繼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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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我凌天：女尊王爺太難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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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江山》
他為她而死，她代他權(quán)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