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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開元某年春
本該是春意爛漫的長安,卻不知為何依然寒冷無比,而且,在這一年,所有的牡丹花都推遲了花期,只有一株生活在寺廟,天天聽老和尚念經(jīng)的牡丹花,如期地怒放生命。她叫小丹,是一朵很普通的牡丹花,顏色不夠鮮艷,香味不夠濃郁,只知道每年在那幾天之內,她要長葉,打苞,開花。
她不知道為什么如此平凡的她會成為一個國家的祥瑞。有一天,人跡罕至的寺廟,突然來了很多人,他們抬著一個鎏金大盆,把她從寺廟的土里挖離,移栽進了那個好漂亮,好漂亮的盆里,她天真地以為,這是老和尚送給她的禮物。
直到她被搬上了馬車,直到馬車開始駛離寺廟,直到她看到老和尚那雙渾濁卻依然清明的眼睛,她才意識到她要離開這座已經(jīng)生活了幾十年的寺廟。
她吶喊:“師父,師父,為什么你不要我了?”
老和尚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她哭泣:“師父,師父,我不想離開你。”
老和尚嘆了一句:“阿彌陀佛!”
她憤怒:“師父,師父,我恨你!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然后,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在馬車里做了多長時間,或許是幾天,又或許是幾個月,她的心卻已經(jīng)滄海桑田。她從未去過別的地方,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其他的人,她唯一熟悉師父也棄她而去,這個世上,真的沒有她所留戀的東西。
她病了,病得很嚴重。
花匠們圍著她議論紛紛,不知道怎么樣才可以讓她恢復生機。
當馬車終于停下的時候,她被搬到了一個名叫金鑾殿的地方,她不喜歡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她聽到有一個長著胡子的老頭說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祥瑞,祥瑞,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嗎?不然為什么那個穿著明黃色衣服的人會笑的那么開心呢?
她又被搬到了一個名叫御花園的地方,這里好熱鬧,她認得的,有桃花,有水仙,有芭蕉...可她依然不喜歡這兒,她還是喜歡那座比較安靜的寺廟,每天聽師父念念經(jīng)書。
直到那一天,御花園里來了一個人,她發(fā)誓,她從未見過那么好看,那么好看的男人。當他的鼻尖湊近她的時候,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當他的大手觸摸她的時候,她的臉紅得像火燒的一樣;當他的嘴巴輕吻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飛到了天堂。
后來,她知道了,這個男人叫李白,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詩人。她想,李白,多好聽的名字啊,潔白無瑕;詩人,多么浪漫的稱謂啊。
每天,當他過來的時候,她會擔心自己有沒有展現(xiàn)出最美的一面,當他離開的時候,她會讓他記住她最美的笑容。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在心里默默地想念著他。
花匠們都贊嘆,從未見過開的那么燦爛的牡丹花!
他突然消失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剛開始,她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可是,一天,兩天,三天...她等了他整整一個月,他再也沒出現(xiàn)過,讓她以為那些美好的回憶仿佛是一個夢,F(xiàn)在,夢醒了。
她得病了,一種很嚴重的病,這個病的名字叫相思。
花匠們更加細心照顧她,卻沒什么顯著的效果。
她每天在心里祈禱,祈禱上天能讓她再次遇到他。
上天好像聽到了她心底的呼喚,她居然住進了他的家,這里雖然沒有御花園的富麗堂皇,可是她卻打心眼兒里開心,自從離開寺廟后,她從未這么開心過。
每天清晨,她會早早蘇醒,聽著他朗誦詩歌時清朗的音調;中午,她會在窗外偷偷欣賞他喝酒時的瀟灑不羈;夜晚,明月下,她會陪臨風窗下的他一起思念遠方的故鄉(xiāng)。
她以為,這樣的幸福已經(jīng)足夠;她以為,她的生命終于有了盼頭;她甚至以為,是不是師父早就知道了她會遇到他,所以才安心地讓她離開。
上天果然是善待她的。
不知道為什么,她被他帶進了皇宮,只因為有一個貴妃娘娘想要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祥瑞。
不管怎樣,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去哪里都無所謂。
她見到了那個貴妃娘娘,不知道為什么,她討厭這個貴妃,即使別人都說貴妃是多么多么美若天仙。
她想,他一定也討厭貴妃。
可是,她卻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驚艷,她看到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貴妃的臉龐。
她不高興了,她想讓那樣的目光只屬于自己,可是,她只是一朵花,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知道,他喜歡貴妃娘娘;她還知道,他為貴妃娘娘寫了一首詩: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她好嫉妒,為什么,為什么他從沒給她寫過詩呢?難道只是因為她是一朵花嗎?
他越來越春風得意了,整個長安城里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本來清靜的小居門庭若市,來向他求詩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還有好多女人想要嫁給他。
她知道他不喜歡那些女人,她更知道他的心里只有那位貴妃娘娘,但她不知道的是,他為了那個女人竟然輕易地奪取了她的生命,忘記了他們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把她插在了女人如墨般的云鬢里。
他終于為她作了一首詩,即使是以生命為代價: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桿。
原來,即使她死去了,他的眼里始終沒有她,只有這位傾國貴妃。
她淚眼迷蒙地看著他擁別人入懷,看著他們打情罵俏,那雙曾經(jīng)凝視過她的眼睛,再也不會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半分。
她飄回了已經(jīng)離開了整整一年的寺廟,看見師父依然坐在菩提樹下念經(jīng)。她走上前,跪下,求師父讓她轉世為人。
老和尚搖搖頭,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可她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她來這塵世走一遭,不想就這么帶著遺憾離開,她要的時間不多,一個月就好。
老和尚告訴她,只要過了這一劫,來是她便可成人,若強求只怕會折損福,再也不能轉世為人。
她流淚,若他是我的劫,我甘愿沉淪;若他不是我的劫,我又何苦要成人。
一切只求師父成全!
她用盡所有的福,換來了一月之期,若一個月后,他真正愛上了她,她便可以成為一個人;若他始終無法愛上她,她便永世不能為人。
拜別了師父,她高興地走了,恨不能飛到他的身邊。
老和尚敲著木魚,嘆息,冤孽,一切都是冤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若她的苦海是他,她寧愿淹死在里面,也絕不上岸。
她知道,他是一個心軟的男人,于是她告訴他,她叫小丹,是來長安尋親的,無奈親人搬離了原來那個地方,只希望他能收留她一個月,待她找到了親人,她自會離開。
他果然相信了。
他們在一起生活,她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無微不至。他上朝,她為他準備朝服;他寫詩,她為他研墨;他飲酒,她為他準備飯菜;他生病,她為他著急上火。他曾為她的細心感動,卻從不言其他。她也沒從他的口中聽到過其他女人的名字,甚至是貴妃娘娘。她以為,只要這樣守著他,終有一天,他會知道她的好。
漸漸地,他越來越關心她,照顧她,眼睛里甚至帶上了涓涓情意,她覺得自己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
她潸然淚下,師父啊師父,你看見了嗎?
他抱著她,怎么突然哭了?
她搖搖頭。
一月之期將至,她以為已經(jīng)勝券在握。
花前月下,他吻住了貴妃娘娘,那個美艷的女子。然后,他抱起了欲拒還休的貴妃走進了屋子,再也沒出來。
她想去分開兩人,卻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清晨,她見他依依不舍地送別了貴妃,她走上前,為什么你不愛我?
他錯愕。
她追問,為什么你不愛我?我哪里不好嗎?
他只一句話,你很好,只不過不是我心中的那個人罷了。
原來,她為他做盡一切,卻始終敵不過那個人。
一月之期轉眼只剩最后一日,即使舍不得,她卻不得不離開。
他在花叢里飲酒,她聽他高歌:
醒時相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她走過去,陪他高歌,陪她放縱,陪他度過最后一晚。
子時將近,她醒了,輕輕地,用手指一筆一筆臨摹著身旁他英俊的臉,輕吻著他光滑的額頭。
她走了。
留下一封書信,她告訴他,她找到了家人,和他們一起搬離長安,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看著信,悵然若失。
她回到了寺廟,老和尚問她是否已經(jīng)放下。
她搖搖頭,紅塵萬千,唯有他,是她永生都不會放下的牽掛。
老和尚又問她,是否已經(jīng)后悔。
她繼續(xù)搖頭,若有來生,她愿做一朵芙蓉,因為他在睡夢里曾念叨過芙蓉花。
癡兒,癡兒。
她只為他一個人癡而已。
她終于成了一朵潔白的芙蓉花,開在清澈的湖水上,散發(fā)出迷人的芬芳。
他路過,這香味,好熟悉,如同記憶里的那個女子。
她苦笑,他一定認不出她了吧。
他吟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流淚,她終于等到了屬于她的詩,師父,我這一生,無憾。
他走了。
多年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要稱自己李青蓮。
或許是因為記憶里那個清秀如蓮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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