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幽州之上的紫禁城威嚴(yán)森榮，如同云端之上的宮殿。

　　是為天上人間也不為過。

　　畢竟這乃是天下第一富貴所。

　　行森大師不是第一次步入皇宮了。每次進(jìn)宮卻依然為皇宮森嚴(yán)氣度所攝。行森大師垂眸豎掌，口念阿彌陀佛。

　　“行森大師這邊請�！�

　　手里捏著拂塵的太監(jiān)弓著身子在前面引路，不敢絲毫慢待，宮禁眾人皆知皇上對和尚的看重，又豈敢輕視？

　　紅色的宮墻是有三丈高，若是仰頭，卻能看見切割成方形的天空——紫禁城的天空是蒼白的，而宮墻卻是紅色……仿佛永遠(yuǎn)走不到盡頭——

　　也許那一路的曼珠沙華說的景象也不過就是如此的景象？

　　行森大師自己在心底為自己毫無緣由的想象嗤笑了一番，面上依然一副悲天憫人的神色。這樣胡思亂想一遭，行森大師也沒有看景的心情，手上的念珠倒是不快不慢地捻動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轉(zhuǎn)過一道宮墻，也許又轉(zhuǎn)過幾座亭子，遠(yuǎn)遠(yuǎn)地，那個人影在一眾人影樹色格外明顯。

　　也許是那明黃色衣袍罷？

　　行森大師頓了頓，從容邁步上前。

　　大約是，那遺世獨(dú)立，如同天下唯有自己的氣息罷。

　　距離模糊了外貌，倒叫人一眼就分辨出的，卻是那樣直刺人心如同刀鋒一樣鋒利的氣質(zhì)。

　　——和皇上在政事上的行事無二，鋒利果決。

　　只可惜所做的舉動傷害到權(quán)貴的力量。

　　及至皇上尊前，幾步行來，行森大師沒有特意去看皇上的容貌，那樣的硬朗的容顏卻能清晰地回想起。

　　不得不讓人贊嘆，劍眉星目，稱不得形貌昳麗，卻是英武不凡。

　　行森大師遠(yuǎn)遠(yuǎn)行來，心中贊嘆，想及方才所見，站在遠(yuǎn)處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一眼，便是穿著龍袍也是那樣冷清出世的一個人。

　　“行森大師�！�

　　負(fù)著手看景的男人回身，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

　　順治十七年。

　　順治看著座下熙熙攘攘的王公大臣，眉宇閃過一絲疲倦。

　　他最近于朝政一道多有倦怠。

　　沉默地看著座下的王公大臣為了自己的利益爭執(zhí)不停。

　　罷，罷，罷。

　　順治將視線從一個一個的大臣身上掠去，明明臉那樣清晰，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看不甚清楚。

　　看不清，這一個個大臣背后，究竟為的是誰？

　　是為了那些親王呢？也許也是為了自己家族——

　　順治的視線落在自己批改過的奏章上。

　　所施行的，怕是不過十之一二——

　　太少了，而……

　　垂下的眼簾掩去鋒利如刀的視線。

　　他差不多……該好好想想了。

　　×

　　鄂貴妃病了。

　　順治于朝政上，越發(fā)倦怠。

　　拿著折子奏事的大臣臉上神情是如同一撤的焦慮。

　　開封急報(bào)。
　　黃河六處決堤。
　　五縣百姓流離失所。

　　……

　　這可怎生是好？

　　×

　　怕是任誰也忘了，這人，是將多爾袞弄下，將八王議政漸漸廢了變成皇帝專政的一位君王。

　　無論是收攏君權(quán)也好，還是統(tǒng)御四�！�

　　萬端難行，喁喁獨(dú)步。

　　他想做的很多，卻有更多人阻止他的行動。

　　——漢人這么多。

　　順治站在山上，俯瞰北京城。

　　“回宮。”

　　他轉(zhuǎn)身而行。

　　明黃色的袍子被風(fēng)吹的獵獵作響。

　　這江山，是愛新覺羅的江山，是朕的江山。

　　×

　　慈寧宮

　　姹紫嫣紅花開遍。

　　皇太后坐在上首，皇后坐在皇太后身旁，妃嬪依著品階依次坐在兩旁。

　　順治的第二任皇后是科爾沁貝勒綽爾濟(jì)的女兒，也依然是不得順治歡心。

　　靜妃坐在皇太后下手旁。

　　而得了順治滿腔感情的女子鄂貴妃卻是體弱多病的身子，積勞成疾后，今日終是來不得晨昏定省。

　　慈寧宮鶯聲燕語，妃嬪一句一句地湊趣，倒也熱鬧。

　　直到宮人“皇上駕到”由遠(yuǎn)而近。

　　皇太后的神色不變，笑容卻是冷淡了不少。

　　“請皇額娘安�！�

　　從門口大步行來的，可不是被眾人談?wù)摰闹行�，順治嗎�?br>
　　他目不斜視地向皇太后行來，對皇太后身邊的一眾妃嬪視若無睹。

　　及至皇太后跟前，行了一禮，是為打千兒。

　　——打馬蹄袖，左袖，右袖，向前一步，左膝前屈，行禮。一番動作被他做的如同行云流水不沾塵煙。

　　皇太后看著自己兒子的動作神情淡淡，抬了抬手。

　　“皇上來了，坐吧。”

　　聲音也淡的很。

　　“是�！�

　　順治應(yīng)了一聲就坐了下去。旁邊的宮人上了茶，他左手順勢端了起來，右手捏著茶杯蓋，刮著茶。卻是沒有喝。

　　幾句平平淡淡的寒暄下來，就冷場了。

　　——到了今天，順治已經(jīng)沒有話和皇太后說了。

　　坐在上首的尊貴人不說話，下首看眼色行事的妃嬪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擰著帕子端著，臉上的笑容卻是完美。

　　沒坐多久，圓了臉面，順治便走了。順治走后，皇太后也揮散了眾人。

　　坐在炕上，皇太后面色淡淡，卻是起身往里間去了。

　　“你說……皇上這是去哪個宮了？”

　　不一會兒，宮人小心上前回稟。

　　“回皇太后的話，皇上去了承乾宮。”

　　皇太后揮了揮手讓宮人下去。皇太后合眸半躺在榻上，蘇麻拉姑為皇太后蓋了毯子。

　　“你說三阿哥現(xiàn)兒在哪呢？”

　　“許是在念書呢�！�

　　蘇麻拉姑輕輕為皇太后按摩一邊輕聲說道。

　　寂靜的慈寧宮傳來一陣嘆息——

　　許是風(fēng)聲。

　　×
　　那個被如珍似寶珍藏在承乾宮的，女人。

　　迎風(fēng)拂柳，倒是弱質(zhì)蹁躚。

　　“福臨……”

　　大約沒有一個女人比她具有美的氣質(zhì)了吧。

　　如同洛神一樣的美人。

　　她顰眉低嘆，素手執(zhí)一巾白綢，是那樣是那樣惹人憐愛，叫人分不清是那白綢更白，還是那素手如玉瑩潤。

　　當(dāng)她這樣看著你，喚著你的名，笑著的模樣。仿佛叫人魂也去了。

　　順治，不，此時只是一個男人的福臨就是這樣深愛著鄂貴妃。

　　深愛著，便是為她背上逼死弟弟的惡名也無所謂了。

　　他……總歸是要下地獄的。

　　作為一個男人，福臨愿意將全天下獻(xiàn)給他的心頭好�？墒亲鳛橐粋�帝王，他也不過只能封他心尖尖，為皇貴妃。

　　皇貴妃——也就到頭了。

　　卻，不單是因?yàn)榛侍蟮脑颉?br>
　　順治有時在深夜也會想，這其實(shí)也算是辜負(fù)了鄂貴妃的一腔深情啊。

　　不管怎樣，作為一個皇帝，也不過如此了。

　　“皇上吉祥”

　　“愛妃免禮”

　　順治疾行幾步，扶起正準(zhǔn)備行禮的鄂貴妃。

　　鄂貴妃順著順治手上的力量起身，美目盈盈地看著順治，兩人相攜坐下，促膝相對。

　　鄂貴妃一笑。

　　猶在病中的容顏卻是如同水晶之花，越發(fā)美麗。

　　兩人喁喁私語，兩情正好。

　　×

　　“愛妃今日感覺可是好些了？”

　　原本坐在炕上的鄂貴妃聽見匆匆大步行來的聲音，驚喜的站了起來，向前邁了幾步，蹲身行禮到一半被順治扶了起來。
　　“嬪妾今日感覺好……”

　　聽見順治親昵的問道，鄂貴妃揚(yáng)起了嘴角露出溫脈的笑容，剛想說些什么時，卻匆匆捏著帕子掩在唇上，一陣輕咳從素帕后傳來。

　　“愛妃，愛妃，現(xiàn)在還好么？”

　　順治皺著眉很是擔(dān)心的半抱著鄂貴妃坐在炕上，伸手就將放在案上的茶杯拿起湊到鄂貴妃唇前，另一手輕輕地在她背后拍著。

　　“……陛下，嬪妾沒事。”

　　鄂貴妃咳了半響，就著順治地手抿了一口茶水，對著順治露出笑容。

　　“這還叫沒事？去叫太醫(yī)來！”

　　順治沒好氣。將鄂貴妃緊緊摟在懷里。

　　鄂貴妃含笑。伸手撫上順治的臉。

　　——即使眉目含愁，當(dāng)她露出笑顏的時候，卻是清麗無比，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美麗。

　　“或許這樣真的太貪心了……嬪妾真希望……能夠永遠(yuǎn)陪伴在您的身邊……”

　　“愿……在衣而為領(lǐng)……愿……在裳而為帶……”

　　她低低吟了幾句。呵氣如蘭。

　　順治一晃神，卻是更溫柔了。

　　那……是陶淵明的《閑情賦》。

　　——愿在衣而為領(lǐng)，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

　　“愛妃……朕。我，亦是……”

　　大約從來除了貴妃娘娘外，再沒有人看見過皇上這么柔情的一面吧？那樣冷漠自矜身份的人，便是對自己皇兒也不曾這般溫柔過。

　　旁邊垂首而立的宮人并不敢將視線望去，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心底思緒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倒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心有榮焉的同時，大約也有過一絲不敢表露的艷羨——

　　貴妃娘娘便是輕咳一下，怕是皇上也是焦急的要叫太醫(yī)啊。

　　×

　　誰叫，人……都是有欲望的啊。

　　就像他，雖然口中說著視帝位為束縛（出自電視劇康熙王朝）——可是他難道可以忽視最初他的心愿么？

　　順治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無論誰，都不可以。

　　這，俊美薄情的君王啊，不是不夠愛鄂貴妃，而是因?yàn)榭吹锰濉?br>
　　——看得太清，他不容許皇太后把持他的后宮——蒙古女人不能再把持后宮；他喜愛鄂貴妃，紅袖添香是美談，但是他也不會讓鄂貴妃的影響到他的決策……她身后的家族也不可以。

　　可以給的，他都毫不吝嗇地給了。

　　我的，鄂貴妃啊……

　�。�

　　能站上歷史舞臺的，都不是蠢人。

　　大約是心知肚明罷。

　　順治是，鄂貴妃也是，甚至……皇太后也是。

　　深諳所有游戲規(guī)則才能夠在政治舞臺上玩轉(zhuǎn)手段。

　　天下至尊，永遠(yuǎn)背負(fù)這樣的詛咒。

　　我愛你，卻……無法信你。

　　不過再天下大勢面前，兒女情深都顯得是小道了。

　　這滾滾紅塵，又有誰，會多加注意你呢。

　　即便——是皇帝。

　　如果沒有這個影響力，大約是沒人理睬的吧。

　　順治十七年（１６６０）八月十九日。
　　董鄂氏病逝。

　　順治以皇后之禮送葬。

　　×

　　順治十八年，順治病逝。

　　而實(shí)際上，順治卻是出家了。

　　——在鄂貴妃死后，順治得了惡疾，沒死成，卻是跑到五臺山出家。

　　以天下為棋局，皇家為棋子，布了一個局。

　　八歲稚子登基。

　　然后讓年幼的孩童直接成長。

　　看著這朝中，到底有幾人為·國·為·民。

　　背對著門，低著頭手捻念珠的男人不急不忙的撥了一個念珠。

　　×

　　想來孤兒寡母的，最好算計(jì)不過——

　　不過如此。

　　究竟有誰，在后面成為推手呢？

　　順治站在五臺山對著佛像念經(jīng)。

　　沒入薩滿教，卻是因?yàn)椴桓易屪嫦鹊弥?br>
　　這些年的宗室風(fēng)雨變化，如同暗夜春雨，叫人看不見一絲痕跡。

　　而實(shí)際上隨著順治鋪下基礎(chǔ)，康熙已經(jīng)將大部分君權(quán)抓在手上——

　　這個時候，可有人敢說八王共政？

　　×

　　順治成功了。

　　他賭成了。

　　五臺山上，青煙裊裊，一派幽然出塵之意。

　　當(dāng)康熙在寺廟門前叩首的時候，灰藍(lán)色僧衣的僧人回到佛前盤膝坐下。

　　右手豎掌，左手捏著佛珠。

　　一顆，兩顆。

　　福臨垂下眼眸。

　　阿彌……陀佛。

　　＊后記＊
　　因?yàn)樽约禾^奮進(jìn)結(jié)果被所有大臣提防什么，結(jié)果自己后來所施行的政令都無法順利下去，所以決定自己詐死退位什么……
　　然后兒子（康熙）君權(quán)集中了。唔，下贏了。

　�。牛危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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