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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無定河邊骨
我叫清兒,是個19歲的老姑娘了。
我的心上人,同我一年的阿銘,在一年前死在的戰(zhàn)場上,胡人的鐵騎下。
與他一年被征兵的阿蘇告訴我,阿銘是個英雄,在戰(zhàn)場上殺了很多進(jìn)犯的胡人。
后來,阿蘇說,阿銘本不該死,是為了救人,才誤跌下馬,亂刀砍死。
阿蘇說,阿銘和那些守國的勇士一起,被合葬在無定河邊,白骨黃土,永遠(yuǎn)守護(hù)這個國家。
村里的人都說阿銘是個英雄,可我不要他做英雄,我要他回來。他曾說過我17歲的生日要娶我進(jìn)門,可我19歲的生日都過了,他卻還沒來。
阿銘死訊剛傳來的時候,有媒婆來過我家,隱晦地暗示我再尋家嫁了。可我不能這樣,我想要攢夠路費,去無定河看看他。
阿蘇勸我放棄,無定河實在是太遠(yuǎn)的地方。我不害怕,終我一生,也該去看他最后一面。
不只是為他,也是為我自己。
阿銘的父母在他早年的時候就過世了,我是他的未亡人。官府給了二兩銀子算是撫恤金,我沒要,阿蘇罵我傻。
其實這個國家,能給的關(guān)懷也就這么多,可我總覺得,我不要,阿銘就能回來。
我只是接不下那些,用阿銘的命換來的銀子。
阿蘇跟我講過幾次,阿銘在戰(zhàn)場上的故事,驍勇善戰(zhàn),是個英雄。
然后阿蘇勸我,阿銘是為了國家。
呵,為了國家?可我們被胡人的鐵騎踐踏家園的時候國家在哪?我們餓死凍死的時候國家又在哪?他的子民在邊疆的荒原駐守著家園,國家可曾記得我們?
阿蘇靜默了一會,道:“可那畢竟是我們的國家!
對,畢竟,這是我們的國家。
我原以為,我得這樣過一輩子——打漁,賣錢,攢路費。
然后,有一天,我終會去見他最后一面,為他的陵墓戴上我16歲他被征兵那年沒來得及送去的那頂帽子。
可是,最后一面比我想象的來的要早。那天,阿蘇神情怪異的要我去離村子很遠(yuǎn)的地方見一個人。
我看見了他。
他和以前不一樣了,穿著胡人的皮子衣,跨在馬上,側(cè)面對著我,漫不經(jīng)心的向遠(yuǎn)方眺望。
那個方向,是胡人的遠(yuǎn)方。
“阿銘?”我不確定的開口,他不像我記憶里的那個人。
那個人有寬厚的氣息,而不是他這般落拓粗糙。
而他也沒有像記憶里一樣,高興的回過頭來,沖我微笑。
靜默良久,他開口:“清兒!
他的聲音就像是沙礫磨過麻布,嘶啞難聽。
“我叛了國!
我震驚的瞪大了雙眼,這怎么可能?當(dāng)年那個少年,用昂揚的斗志驕傲的說:“我要將全部的胡人從國土中趕走,我要國家如舊日輝煌!”
“我變了心,愛上了一個胡人女子!彼又f道。
一年之前,我剛知道他死訊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如果他能回來,我一定會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還要很溫柔很貼心的對他?墒撬麤]回來。半年前,我漸漸明白他永遠(yuǎn)也回不來之后,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去無定河邊,找到埋葬他的領(lǐng)土,問問他,這些年受的傷是不是很疼,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是不是很害怕?雖然他永遠(yuǎn)也不會開口,我也只是說給自己聽。
可是,現(xiàn)在呢,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那個女子給的關(guān)懷當(dāng)是好的,自然不必我多嘴詢問。
舊人啊,自是遭人嫌棄。
可我仍開口道:“不管怎么樣,你不該叛國!
雖然語言蒼白,我仍是執(zhí)拗的說道:“這里是生養(yǎng)你的土地,你可以不做英雄,但你不能對不起她!”
他一直沉默沉默,我說了很多,就像夫子小時候講的大道理一樣枯燥的令人煩,他應(yīng)該沒聽進(jìn)去,這些都是他小時候就說給我聽的,少年時的他以這些道理做準(zhǔn)則。
“算了,其實什么國家也沒有關(guān)系,你還活著就是萬幸……”我吐字艱難,一句一句就像生生撕裂結(jié)痂的傷口:“她對你,應(yīng)該很好吧。”
“好”
我不甘我憤怒我無法忍受我想撲過去搖醒他問問他到底怎么了,可是他還活著,仍站著我面前,就算他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
最后,我轉(zhuǎn)過身去,道:“你走吧,別再回來了,還有,不要讓人看見!
我向前走,一步一步,離開這個令我窒息的地方。身后馬嘶鳴聲猛然響起,像劃破九天的閃電一般,我忍著沒有回頭,再不會回頭了。
阿銘
我告訴她,我愛上了胡人女子,且叛了國。
那一瞬我很想知道她的表情,可是我沒法轉(zhuǎn)過臉來。我的右腿沒了,左臂的筋脈也斷了,我沒法控制身下的這匹馬,可我又只能靠這匹馬來掩飾我沒有腿的事情。
他們都說我是英雄,可沒人知道,我只是個逃兵。在戰(zhàn)場上救下了戰(zhàn)友后,我便被亂刀砍得跌下了馬,頭部著了地。但當(dāng)時我并沒有昏厥,我順勢向外翻滾,渾身的血跡讓我同地上的死人一樣。那一剎那的念頭尤其強(qiáng)烈:我不想死。
然后,我躲過了。連阿蘇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妥,我同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將士一樣,被拉到一邊,等待下葬。
我趁夜逃走了,不會有人察覺死人堆里少了什么的。
就像是一生中所有好運都集中在那些日子一樣,我的計劃十分順利。躲過了胡人和本國將士兩重監(jiān)視,身上那些刀痕,除了痛之外,也并未多么礙事。
我想回去故里,那里有清澈的溪水,湛藍(lán)的天空,那里還有一個傻姑娘,說要等著我回家。
我在她16歲的時候離開了她,現(xiàn)在她18歲了,我得回去娶她。雖然比我的承諾晚了一年。
真正離開戰(zhàn)地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愚蠢。腿上的傷口長期未處理已經(jīng)生了膿,臂膀上也漸漸失了氣力,后來,我暈在野外三天三夜,醒來時右腿已沒有知覺,我咬咬牙,自行斷了
右腿。
我以為我的厄運到這里該截止,可是,沒多久,我便發(fā)現(xiàn),我的頭時不時會劇痛,然后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比如嘶吼,比如把頭亂撞,以疼痛緩解疼痛。就像一個瘋子。
我想我已經(jīng)不急著趕路了,我不愿意,以這樣的面目去見她。
我折了樹枝做成拐杖,然后慢慢走著,沿著故鄉(xiāng)的方向。雖然我永遠(yuǎn)都不會回去那個地方了。
最終,我在離故鄉(xiāng)不遠(yuǎn)不近的角落安了身,做了點生意糊口。聽說仗已經(jīng)打完了,我勾勾唇角,繼續(xù)我的生意。
然后,有一天,我見到了阿蘇,他同我提及清兒,說她仍在等我,并還做著去無定河邊祭我的夢。
阿蘇的語氣里有嘲諷,沒關(guān)系,我咎由自取。
我想我得編一個謊話來告訴清兒,我并不值得她再等下去。
我說我叛了國,雖然我自始至終都忠心向著國家;蛟S她會起疑心,那我便說我變了心,沒有哪個女子能忍受這樣的背棄,兩重重?fù)糁,她或許會唾棄我。沒關(guān)系。
我也很難過,哪怕是我拋下了她。
然后的事,同我料想的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臉上并未顯露過多的哀傷,我很擔(dān)心。
她以前就這樣,越難過越不肯表露。不過我已經(jīng)是這樣一個人渣,她應(yīng)該很快就會忘記我。
我很想對她說,我其實并沒有叛國,她語氣里的不肯置信和嘲諷讓我的頭很疼,被挖空的疼。
這樣是不是真的對她好,我不知道?晌抑,若我回來她身邊,才是真正的不好。
春閨猶有夢,可我已不是夢里人。
可憐無定河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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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的短篇,還是發(fā)上來了。
究竟是抱著幻想生活幸福,還是打破幻想接受現(xiàn)實幸福,大概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