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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序】
  也許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一個人
  大家都是曲線有些還帶有一絲彈性遇到合適的曲線拼一拼就是一個圓
  而我是直線
  絕不曲折絕不粘合除非干凈利落的折斷齊刷刷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否則一生都是直線
  沒有可供拼合的契機
  就是這樣一個
  堅韌的孤立的突兀的出現在彎曲的世界里的
  直線
  【一】
  已經忘了是具體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事情了,似乎存在了很久吧。
  我只記得那一晚很疲憊,趴在床上,整個人都快散了一樣,渾身的骨頭都在呻吟。
  一整天的折磨呵……這學真不是人上的,尤其是期末考試之前……每天都要把自己折磨到精疲力盡。
  強忍著睡意打起精神,我用最后一絲清醒打開手機,調鬧鐘。
  嗯……時間……時間……早上幾點來著……啊啊,好想去祭壇看看啊……祭壇……祭壇……
  意識漸漸迷離,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形……所有色彩攪在一起,螺旋,螺旋……轉的我頭暈目眩,像是催眠似的,漸漸失去意識。
  手機屏幕上,鬧鐘設置界面,原本應該是只能設置時間數字的那一欄里,赫然寫著兩個漢字:祭壇。
  我當時所說的祭壇,不過是本市的一個旅游景點,并不是很有名氣,當然也不有趣。
  非要描述,也不過是一片雜草叢生的亂石堆而已,毫無生氣。
  之所以會成為景點,也不過是因為一個不知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后人杜撰的所謂傳說而已,傳說究竟是怎樣的,誰也不能清楚敘述,只是好像跟遠古時代的什么神還是魔的故事有關。
  而不可思議的是,就在那一夜,我竟第一次經歷了這不可思議的旅程。
  那懸浮在半空,腳下流竄著霧氣的感覺到現在還那么明晰。
  身體周圍并沒有很大的風,即使腳下的城市景色變化的如此之快,只是有些夜晚特有的陰森寒氣。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漂浮,腳下感覺不到踩了什么東西,也說不清身體的支點在哪里,就是那么懸浮著,平穩(wěn)的飛行。
  我低下頭,腳下是這個城市光怪陸離的夜景,各色的燈光,織成一張淡黃色的大網,罩住了所有城市居民。偶爾飄過一些像是霧氣凝成的東西,一團一團,有些像云。抬起頭,夜幕像是黑絲絨,看見的星星遠比在地面感覺明亮干凈。
  那晚,我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真實而又充滿條理的夢。
  而夢境一向是混亂的不是嗎。
  一路漂浮,夢中我來到了睡前喃喃念叨的祭壇,只是那時是深夜,本來就沒什么人氣的祭壇更顯得荒涼詭異,破敗的很。祭壇嚴格來說像是個圓形的小白石廣場,周圍有些柱子一樣的東西,也差不多全部倒下了,青苔和雜草肆虐。圓形廣場中央有塊突起的地方,隱隱約約雕刻著什么,已經辨認不出了。
  不像是中國的古建筑呢……
  我感慨一句,蹲下身來摸摸那冰涼的白色石板,強烈的冷意瞬間從指間竄向全身。
  呃……真冷,我不禁抱起手臂,果然大半夜的只穿單薄的睡衣跑出來不合適啊。
  “如……”一個輕輕的女聲傳來,我下意識的就轉過身去。
  并沒有看到背后是什么人喚我,最后的景象,是一道黃綠交纏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鬧鐘準時響起。
  繁重的課程讓我無暇去回憶前一夜發(fā)生過什么,自然更不可能記得,當時因為過于疲憊而睡著的我,根本沒有調好鬧鐘。
  自然更沒有去仔細深究……夢里怎么可能觸摸到白石板,又怎么會感覺冷……
  況且,現實中,我分明沒有見過祭壇的樣子啊。
  其實事情具體是什么樣子,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除了當時第一次漂浮的奇異感覺,只是后來之介告訴我,那是第一次的遇見。
  現在坐在這里,寫下這些回憶,只有淡淡的嘆息,如果當時不是這么的粗心,如果當時能仔細深究這個詭譎的夢境,或許現在,我還是個平凡快樂的普通學生,普通……人。
  【二】
  后來的日子,我就像魔障了一樣,每晚拖著沉重的身軀,趴在床上用手機設置鬧鐘,然后毫無知覺的寫上想去的地方,然后隨著夢境漂游,最后聽到一個女聲呼喚自己的名字,一道黃綠交纏的光,沉溺黑暗,最后覺醒。
  有時不知想要去哪里,那夢境竟也會帶著我隨意漂游,去些不知名的地方。
  那段日子,我也說不清究竟持續(xù)了多久,或許有幾年那么長,或許只有幾十天而已。那段時間,我?guī)缀跤伪榱巳蛩邢肴サ牡胤,無論目的地有多遠,漂浮的時間總是只有那么長,無論目的地在哪里,和我所在的城市有沒有時差,我到達的時間卻又都是深夜。
  而對于自己竟然看到了從未去過的地方的景色,我從未想過為什么,有時這個疑問一閃而過的時候,腦子里用來敷衍自己的理由是:大概以前在書上或者電視上看過照片吧。
  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人總是愛用看似合理的理由敷衍自己,從不仔細深究思考,而這卻敷衍不了事實,于是時間久了,當這層層堆疊“敷衍”被一下子全部打破的時候,才會感到無可比擬的驚惶和恐懼。
  追究起來,真正開始意識到不對勁,應該是那次歷史課吧。
  那天是晚自習,歷史老師是個矮矮的但是長相很可愛的女老師,看這幫即將中考的孩子實在是疲憊的很,提不起精神上課,就放了一個歷史紀錄片給我們看。那是一個電腦制作的3D動畫,大意是被毀滅之前的圓明園的復原景觀。
  華麗唯美的場面,令人驚嘆的鬼斧神工。
  所有同學都在贊嘆,而我卻只能瞪大了眼睛,盯著屏幕,瞪得淚水都快要涌出。
  心臟柔軟處被一下子被擊中的感覺。
  那屏幕上的,現在并不存在的景色,我居然在前些天的夢里,身臨其境的感受過。
  不同于畫面上的明顯的動畫效果,我所看見的,都是那么的真實。
  那是夢境帶我去的地方。
  我已經說不清當時是什么感受了,震驚,不可置信,恐懼,驚惶,竟也夾雜著些新奇和興奮……
  后來之介說,就是因為那一絲興奮,她才決定繼續(xù)下去。
  那之后的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現過那個夢境,我的手機,設置鬧鐘的界面,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只能輸入表示時間的數字。
  枯燥又緊張的現實生活容不得我多想,我也自然沒有再追著不放,而我竟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不過是怪誕的幻想而已,誰也不會信吧……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那不過是些中考之前壓力過大導致的幻覺。
  后來,我順利的通過的中考,進了理想的重點高中,竟然也進了重點班,這倒是出乎意料。
  那初中時不可思議的夢境,自然也被丟在一邊,當做是曾經的異想。
  直到那一天。
  【三】
  那之后的一個夏夜,高一剛剛開學的樣子吧,可是課程已經開始繁重了。
  頂著混亂的思緒,完成了最后一點作業(yè),我只能倒在床上放空。
  打開手機,調出鬧鐘。
  一絲熟悉的感覺竄入四肢和骨骼,從指間,到心臟……
  有些不可置信,竟也有些懷念惋惜。
  腦子習慣性的進入一種抽離似的狀態(tài),淡淡的傷懷。
  格洛斯哥大教堂……一個地名突然竄進腦海。
  那是在同桌上課偷看雜志的時候我瞟了那雜志一眼,一下子看到的地方。似乎是個很有名的電影取景的地方,電影是什么我已經不記得了,但那教堂華美神圣的樣子一下子俘獲了我的視線。
  真的很想去看看呢……
  我淡淡的嘆了一口氣,微不可聞。
  只是手機還是那樣子,只能輸入數字。
  那是那個夢境消失以后,我第一次對它感到懷念。
  “是格洛斯特大教堂吧?”
  那個……聲音。
  突然響起的女聲,在靜謐的深夜,顯得那么突兀詭異。
  我的腦子一下子被沖擊的一片空白,不自覺瞪大了眼睛……
  應該……只是……幻聽吧……
  不可能有聲音啊……明明……這房間只有我一個人……
  而那聲音是那么清晰……就像是……來自手里的手機。
  “……什么?”鬼使神差的,我跟著了魔似的,竟然反問出聲。
  “應該是格洛斯特大教堂吧?你想去的那個地方!
  是那個女聲,那么清晰,那么冷漠。
  “或許吧,是我記錯了也不一定。”
  第二次聽到那個聲音,我竟開始平靜,平靜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連一絲疑問都沒有,就這么順著她的話回答了。
  我已經瘋了吧。
  “那么走吧!
  瞬間,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色彩交雜,螺旋,螺旋,頭暈目眩的我,像是被催眠,沉沉睡去。
  那是之介第一次和我對話,在分別了近三個月以后。
  也是我邁出的第一步,踏向深淵。
  再回不了頭。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華美的教堂,那也是第一次,在我的夢境中,有人類出現。
  我漂浮在教堂上方,幾乎可以觸及那畫滿了精致絢麗的壁畫的穹頂,腳下的人們似乎看不見我,認真而虔誠的的唱著贊美耶穌的頌歌,神圣而整齊,莊嚴而華麗。
  絢麗色彩的玻璃拼成的花窗,透出美麗溫暖的陽光,細細碎碎,投射在地板上。像是來自上帝的圣潔光芒。
  那一個夜晚,并不是那女聲呼喚著我的名字將我拉回黑暗,送回現實,而是在那做禮拜的人群退去后,空蕩蕩的教堂里,而是身后依舊傳來那淡漠的聲音:“不要回頭。”
  寬闊空曠的教堂里,竟還可以聽到回音。
  可我回頭了。
  下意識的反應,習慣了,收不住。
  又是那一道黃綠交纏的光芒,沖擊過來,頭暈目眩,陷入昏睡。
  沉睡之前只聽見一聲淡淡的嘆息,還有一句:我叫之介。
  并不完全知道是哪兩個字,連是不是之介這個發(fā)音我都弄不清楚,只是第二天醒來,手機屏幕上,依舊是只能輸入數字的鬧鐘設置界面,閃爍著兩個字:之介。
  之后的那一天,上課,我難得的走神了,因為前夜的夢境,比以往來的真實的多,我竟細細的記著每一個細節(jié),那縈繞在腦海的頌歌,那閃爍這兩個大字的手機屏幕,總是一遍一遍的重播,閃現,怎樣也忘不了,擺不脫……
  高中剛開始的時候,十五歲的夏天,我正式認識了之介。
  【四】
  當時的我,自然也問過自己,那些,究竟是不是我所以為的夢境,而之介,究竟是不是真正存在。但這些疑問都只是一閃而過,偶爾在腦子里冒出來,就馬上被我按捺下去。
  現在想來,應該是我太寂寞了吧,當時的我,不甘心過這種枯燥而孤獨的生活,才引來了之介。
  那時的我,孤傲,冷漠,沒有朋友,之介的出現,無論是真是假,無疑是照亮我生命的那道光,揮灑在一片蒼白上的那道絢爛色彩。
  我是希望之介存在的,我需要她,所以我并沒有深究,關于之介的一切。
  我只要她在,在我身旁,這樣就好。
  而這一切我后來才明白。
  隨后的日子,我每夜跟著之介漂游,我已經并沒有什么特別想去的地方了,可是之介帶我踏上的旅程永遠是那么有趣。
  那天以后,夢境的旅程不再是只有晚上,夢里也開始出現一些人們,即使他們看不見漂游的我,我也觸摸不到他們。甚至于,有時在夢里被我攥在手心的一些小東西,比如一顆漂亮的石子,一個絢麗的貝殼,一片很奇怪的樹葉,一朵妖嬈的花兒……也會在清晨出現在我枕邊。
  我也細細的收著,看到它們,就能想起那一段段美麗奇異的旅程。
  而之介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沉默,總是在我背后發(fā)出聲音,只要不回頭,就可以跟她聊很久很久,之介是個很淡漠的人,就像她的聲音一樣清冷,但我覺得已經足夠了,至少有那么一個聲音,在我身邊。
  漸漸的,我開始有了盼望……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一整天的生活是敷衍,我不再認真聽課,有時看著那些小“紀念品”,回憶著那些夢中的所見所聞,都能讓我開心很久很久,白天的生活,就像是打發(fā)。打發(fā)周圍黑白色的事物,打發(fā)身邊枯燥的人們,打發(fā)自己孤寂的心。
  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似乎,活著就是為了夜晚,為了之介。
  后來的后來,某次旅程,我揉捏著一朵火紅的指甲花兒,和背后的聲音對話。
  “之介,你只能在夜晚出來嗎?白天……不可以嗎?”
  不同于往常,這一次,之介沒有回答我的話,即使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那朵紅紅的指甲花兒的汁液染上手指,指尖沾了鮮血似的,猩紅猩紅,怎么也擦不掉。
  那淡漠的聲音沒有像往常一樣響起,帶著那絲令我感到熟悉親切慵懶。
  那次旅程結束的時候,之介叫我,我回頭,還是那道黃綠交雜的光,還是那熟悉的眩暈。
  我強忍著睡意,用盡力氣,說出那夜的最后一句話:“之介,我很寂寞!
  我感覺到了她的嘆息,帶有一點感傷。
  我很開心。
  不知為什么。
  【五】
  之后那一天,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揣進口袋,帶去了學校。
  那以后,之介就一直陪著我,隨時隨地,即使別人聽不見她的聲音,我還是很開心,覺得自己獨享著她。
  從那時起,我就常常帶著手機躲在沒有人的地方,打開鬧鐘設置,輸入想要去的地方,之介就能隨時帶我去。
  我和之介越來越親密,即使之介還是只有我問話的時候才出聲,即使之介還是那副淡淡的略帶疏離的淡漠語氣,即使之介從不提起也不回答關于她自己的事,我還是覺得之介就像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最親密的……已經超出了朋友的存在。
  漸漸的我開始大膽起來,甚至開始不在乎周圍有沒有人存在,只要自己想要,就喚出之介。不一定要去哪里,我只是喜歡她在。
  有時我會和她一起看一些書,我要是翻頁太快了之介也會偶爾抱怨一下,但大部分時候她都不會出聲,即使這樣,我也堅信她就在我身后,即使我從未見過她。
  現實于我只是累贅。
  我越來越這么覺得,我的世界只要有之介存在。
  之介陪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那就是我全部的生命。
  剛進入高二吧,大概是那個時候。
  那時我已經幾乎完全脫離現實了,在只有自己和之介的世界活著。
  有時甚至還在上課的時候,我就喚出之介,悄悄的聊著不相干的事物,或者去哪里漂游著。
  去海邊靜靜的坐著,去高樓的頂層看著車流發(fā)呆,即使是一整天這樣也不會無聊。
  有時會被人發(fā)現,以為我發(fā)呆走神,也會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什么的,我都毫不在意的敷衍過去,也會被批評,可我沒有在乎過,偶爾會覺得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厭惡。
  但我沒有表現出來,在外人眼里,我依舊是那個乖巧努力的好學生。
  天知道每次沒點名的時候我有多么難受,想要作嘔,無論老師提出的問題我能不能回答,我都覺得厭惡。
  我討厭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這個本身就令我憎恨的世界在挑釁我。
  之介應該是察覺了我這種想法的吧,可她從不開口說什么。
  這也是我喜歡她的地方。
  那天下午的陽光很刺眼,天空很藍,一絲云都沒有,很靚麗的天氣。
  一個中年男人在講臺上嘰嘰喳喳講著什么,可我半點興趣也沒有。
  我單手支著頭,打了個呵欠。
  “之介……”我小聲喚她。
  “怎么?”
  “我們出去吧。”
  “你想去哪里?”
  我已經不需要手機那個媒介了,現在的我,已經可以自如的和之介交流。
  “想去……去一個溫暖的地方吧。”
  可那時我不知道,有些溫暖我承受不起。
  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是一個我永遠無法擺脫的魔障。
  【六】
  在一個僻靜的街角,看似是個并不繁華的城市。
  悶熱的午后,破舊的老房子歪歪扭扭的排列在老街兩邊,四周已經聚集了些人們。
  我看了看不遠處那一個并不大的鐵柵欄門,旁邊掛了塊泛黃的招牌。
  原來這里是一所小學附近啊。
  沒過多久,鈴聲響了,似乎是孩子們放學了。
  之介告訴我這里是一個小鎮(zhèn),很偏僻的小鎮(zhèn),這里是鎮(zhèn)上唯一的小學。
  一群群孩子排著隊跑出校門,都是十來歲的孩子,一個個小臉上全是興奮的笑容。
  而我卻一直盯著一個小女孩。
  那孩子長相并不出眾,只是一雙眼睛很大,很亮,泛著水光,有些傷心的樣子。
  那孩子出了校門就跑向一個年輕女人,那女人很漂亮,至少在一群家長中間顯得很出眾,并沒有化妝,衣著也很簡單,卻有一種很親切的美麗。臨近黃昏,陽光也已經不再刺眼,籠罩在那對母女身旁,被淡淡的光暈圍繞著,母女倆周身都泛著柔和的光芒。
  真的很溫馨。
  我一點點靠近,也一點點的變得不平靜。
  看清了那年輕女人的臉,我有些惶恐,有些不解,之介,為什么帶我來這里……我只在心中默默的問。
  但此刻我不想開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我愣神的時候,那小女孩已經在母親懷里哭了出來……我聽著那孩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著向母親訴說。
  原來是學校的競賽沒有獲得好名次啊……
  真是單純的孩子。
  我有些感慨。
  然后盯著那年輕女人摸摸孩子的頭,輕輕拭去那小臉上的淚水,牽著臉上還有淚痕,眼睛紅紅的小姑娘,向著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已經傾斜的太陽,投射下的暖暖的微黃的光,將母女倆的影子拉長。
  我就那么一路跟著,跟著她們回到那個溫馨的家,著了魔似的。
  然后我看到那親密的母女倆,看著那母親哄的那小姑娘止住了淚水,看著那母親準備了簡單的晚餐,擦干凈小姑娘玩的臟兮兮的手,看著那母親勸小姑娘再多吃一點,看著那母親陪著小姑娘看動畫片,看著那小姑娘接到在外工作的父親打來的電話,開心的聊著一些瑣碎簡單的事情,看著那極有耐心的父親慈愛地逗著女兒開心……
  看著我自己的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那些心尖的鮮血凝成的脆弱玻璃珠,一點一滴,一顆一顆,從我努力睜大的眼睛中跌下,摔落的地板上。
  粉身碎骨。
  就像是那些曾經,那些回憶。
  那些我心里最深最痛的東西。
  我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在那簡單干凈的小客廳里,看著那對母女。
  母親哄女兒自己去睡覺,小姑娘怕黑,鼓了好大的勇氣起來到媽媽房間門口,敲門,母親無奈的笑了笑,卻還是答應陪著女兒睡。
  我看著那已經關上緊閉的房門,隔著門聽見母親哄女兒睡覺時的喃喃低語,那模糊而又溫柔的聲音,我?guī)缀蹩梢韵胂蟪瞿切」媚镄腋5膸еθ菟臉幼印?br>  真希望永遠留在這里,留在這個時間里。
  我不知道為什么之介要帶我來這里,帶我來這個……曾經的家里。
  看著曾經幸福的自己。
  之介,之介,之介……
  你知不知道,這里,對于現在的我,不是溫暖。
  “如……回頭吧!
  之介喚我,是該回去了吧。
  可我不想,真的不想。
  即使再痛,我也想……再聽一次母親溫柔的聲音……再讓母親為我擦一次眼淚……
  即使那會讓我哭的更加放肆。
  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這里,永遠留在這里。
  我沒有回頭。
  “如,快點。”
  “……”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之介,于是我沉默了。
  這是我第一次反抗之介。
  第一次對她任性。
  然而,正當之介沉默默許時,眼前的景物卻又快速退去,連同那溫柔的低語也逝去……
  我睜開眼,還是那個教室。
  同桌的女孩子正搖著我的胳膊,把我叫醒。
  抬起頭,原來講臺上的老師已經換了,胖胖的化學老師很生氣的望著我,粉筆尖一下下戳著黑板,嘚嘚嘚的聲音讓人煩躁至極。
  又叫我回答問題。
  我恍然的站起來,恍惚的看著眼前的事物。
  老師看著我,等我回答。
  而我眼里,只有那與多年前那個下午相似的陽光。
  同樣溫暖的陽光,卻再沒有能帶給我溫暖的人。
  再也沒有那溫柔的聲音,那寵溺的笑聲。
  再也沒有人會哄我,告訴我不哭,乖,媽媽不怪你,再也沒有人會關切的勸我我要多吃飯,再也沒有人肯聽我斷斷續(xù)續(xù)訴說著簡單瑣碎的事情……
  我站在那里,不發(fā)一語,只是眼淚怎么也停不下來。
  講臺上怒氣沖沖的老師愣住了,似乎是在叫我坐下,可我聽不到,可我不想聽。
  我突然希望自己立刻暈過去,或是干脆死去。
  可是沒有。
  當然沒有。
  我一直清醒著,清醒的看著周圍人們詫異的眼光,清醒的不顧老師的呵斥跑出教室,清醒的看著自己蜷縮著躲在偏僻的角落,清醒的看著自己顫抖的身體,清醒的看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之介,我突然好討厭你。
  那一晚,下晚自習回家,我在空蕩蕩的家里,靜靜的坐了一整夜。
  而之介沒有出現,而我沒有喚她。
  原來夏天的夜晚可以這么清冷。
  這是那一夜在我腦海里留下的唯一知覺。
  【七】
  其實我從來不孤單。
  與某些事實相反,我有很多朋友,人緣很不錯。
  追究起來,應該是從之介出現開始,從我開始有那奇異的夢境開始,我就變得不再尖銳,不再孤僻冷傲。
  那時開始,我周圍的,那些所謂朋友,就多了起來。
  因為之介,我開始學會臉上掛著笑容面對現實。
  我不再跟外界的人們爭執(zhí)什么,不再尖銳,我學會了笑著說是啊是啊,好啊好啊。
  我不再獨來獨往,因為笑容,讓我顯得和善,開始有同學理我,開始有人主動跟我交談。
  我開始婉轉。
  ——我學會了虛偽和敷衍。
  因為沒有必要了,了解我,知道我真正想法的人,有之介就夠了啊。
  有之介就夠了。
  我只需要之介。
  只要之介。
  從那時起,我在成長,年紀增長,升學,讓我周圍的朋友換了一批又一批。
  有時我也會跟他們聊一些自己的事情,大家一起玩玩鬧鬧。
  但也只是玩玩鬧鬧。
  也有些很親近的朋友,我會和她們分享很多事情,會說一些真心話,但從不提起之介。
  當時其實并不在乎她們會不會相信之介的存在,畢竟只有我能和之介交流。但那時我不曾提起之介,純粹是因為,我有種莫名的堅信。
  ……除了我,不會有人接受之介。
  ……讓別人知道之介的存在,之介就會離開。
  可其實之介并沒有介入我的人際交往,也沒有告訴我不要提起她,甚至之介根本沒有提過任何關于她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就是這么堅信著。
  很不知所謂的堅持。
  我的所有理智,所有原則,好像只要碰上之介,就會毫不猶豫的被我自己打破。
  之介像是最鋒利的刀刃,粉碎我所有對外界的一切處事規(guī)則。
  而我卻覺得無所謂。
  因為那是之介啊。
  那是超乎所有事物的存在。
  那時的我,從不深究自己對之介這份莫名的執(zhí)著和信任以及親近究竟是什么原因,也沒有想過之介于我是福是禍,為何會給我?guī)磉@么大的轉變。
  讓我成熟,也讓我徹底分割開自己與這個世界。
  ……所以才會在后來,在被迫接受人們眼中的所謂真相的時候,才會那么的激烈地反抗。
  才會有無法言說的痛。
  因為那是我的另一半靈魂,因為那是我的全部的真實。
  【八】
  正如來時那么突兀,之介也離開的很干脆。
  我們從未說過再見,但彼此都清楚,已經結束了。
  之介走了。
  在我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她的離開的時候。
  我已經記的很模糊了,那天的事情。
  像是要刻意遺忘,對于那段不久前的事情,我的回憶,竟模糊的像是久遠的過去,剛剛懂事時的迷蒙記憶。
  那天晚上,已經很久不曾仔細聆聽我說話的父母坐在沙發(fā)的一頭,而我?guī)缀跏前c倒在茶幾另一邊的地板上。
  大理石地面,在那個春天的將去未去的時節(jié),還很冰涼。
  爸爸左手扶著額頭,右手夾著煙,媽媽面無表情的端坐著,妝容精致的臉上,遮掩不住的憔悴默默流淌。
  媽媽告訴我,我生病了。
  精神分裂,和抑郁癥。
  媽媽還說,她早就察覺我的不對勁,只是忽視了。
  她說她沒有想到我這么脆弱,她說她不明白,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對不起我。
  爸爸說,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我提供了如此優(yōu)越的條件給你,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
  出乎意料的,我不是沉默。像以往一樣沉默。
  我努力的辯解,我說我很好,我說我有自己的世界,只是你不了解,我說之介不是我的精神分裂。
  然后我只看見爸爸媽媽眼里的悲傷和疑惑不解和惋惜和反思,卻沒有一絲理解。
  那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讓我無所適從。
  我努力張口,想要呼喚之介。
  可是喉嚨像是黏住了,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然后我知道這是因為之介走了。
  因為我太不小心了,讓周圍的人發(fā)現了我的世界,我的之介。
  之介曾經說過,父母是孩子唯一的依靠,連父母都不在乎的孩子本就不應該存在。
  那時我笑著告訴之介,是啊,但是我有你,所以我可以存在,是吧。
  但是現在我沒有你了。
  我還能憑借什么存在。
  我記得我瞪大了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滑下,可是沒有用,洶涌的淚水抑制不住,根本抑制不住。
  我大聲吼叫著,嘶啞了聲音,語無倫次,毫無邏輯的吼叫著告訴他們:你們有什么資格否定我,你們又有什么資格管我。
  像是野獸臨死前不甘的悲鳴。
  我想我是瘋了。
  失去之介,我就已經失去了全部理智了。
  然后我看著父母震驚和不解的眼神,沉溺于,深不見底的黑暗。
  【后記】
  如是個幸福的孩子。
  殷實的家境,能干又和藹的父親,年輕美麗的母親。
  優(yōu)秀的成績,老師長輩的喜愛,還有無數關系甚好的朋友。
  一路毫無阻礙的成長著,順利的教人嫉妒。
  所有人都這么說,所有人都這么以為。
  甚至連我自己都這么以為了。
  只有之介,不會這么說,不會這么以為。
  大概是這種沒有辦法訴說排解的孤獨感讓我遇見了之介吧。
  現在回頭回憶這些,我深刻的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沒有人有理由因此而墮落或逃避。
  我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應該那么脆弱敏感。
  可是現實就是如此,毫無理智,本就沒有邏輯可言。
  我已經確認了,之介是徹底的離開了。
  是因為之介是我無法讓人看到的那份妄想吧。
  之介離開以后,我一度崩潰沉淪,無法延續(xù)正常的生活,再后來,我離開了學校,離開了那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回到了當初的小鎮(zhèn),那是有我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光的小鎮(zhèn)。
  我徹底的脫離了曾經和之介一起生活的環(huán)境,切斷了,干干凈凈。
  我不知道以后會遇見什么,會再次經歷什么,也不知道,未來是什么樣子。
  連一個方向都沒有。
  現在的日子很平淡,很溫暖,就像十年前那樣。
  父母開始重視我,關心我,親情再次在我生命中,萌芽,生長,不久的將來,也許會開出絕美的花兒。
  但,無論以后會怎樣,只要背后有那一聲淡漠清冷的呼喚,我,一定會留住她,義無反顧。
  也許我會后悔當初那些和之介在一起的荒唐日子,但是,我絕不后悔認識之介。
  即使她徹底扭曲了我人生原本的軌道,將一切導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無論之介會給我?guī)碓鯓拥目嗤,我都會,再一次,接納她,留住她。
  之介,我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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