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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誰?”絳紅色的瞳孔緩緩睜開,被灰色籠罩的臉龐也漸漸顯出些血色的紅潤來。
“你醒了?”抬眼細看,面前的人身著古怪的裝扮,色彩艷麗的長袍外面掛滿尚未成熟的青色葡萄,夜空一樣的深藍色頭發(fā)胡亂地綰成發(fā)髻,還綁著五花八門的果實。但縱使是這樣的怪人,那雙靛青色的眼中依然流露出古怪之外不易察覺的孤單。
怪人走到床前,手里捧著不知何處拾來的破碗!斑@是最后一碗葡萄汁,你不要我就喝了!
他平靜地望著那只缺了一角的白瓷碗,繼而眼睛轉向了別處。這里似乎是某間打柴人遺棄的茅屋,簡陋的稻草床和木頭桌椅,與自己,與他,都明顯的極為不稱。那么,是他救了自己嗎?輕輕地哼了一聲,牙縫中擠出冷笑。原來,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為世上愛管閑事的人實在太多了,更何況眼前這個怪人對草藥也并非一無所知,單從那冒著熱氣的綠色液體所散發(fā)的氣味中他就聞到了甘露茶的芳香,那是她不曾泡給他喝的,令他賭上性命的味道。
“喂,你到底要不要喝?”怪人不滿的嚷著,表情卻天真仿佛孩童!半y得我加了秀麗送的甘露茶,浪費了多可惜……算了,反正你也沒事了……”說著,他將那碗液體一飲而盡,還滿足的咂咂嘴:“啊,多么美妙的味道,讓我又充滿了創(chuàng)作的熱情!啊,新的樂曲誕生了!”怪人從懷中掏出一支長笛,旁若無人的吹奏起來,茅屋外立刻響起鳥獸四散奔逃的聲音。
秀麗……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他不可抑制的愣了愣,眼神明亮后又飛快的暗淡下去,薄薄的唇角浮起自嘲的微笑。賭注,結束了嗎?沒想到自己還是輸給了那個唯一能夠勝過自己的少女,但是自己卻依舊活著,所以這場賭注,還沒有定論。
他出神地望著空曠的屋頂,仿佛世間一切皆與之隔絕。忽然一束茶色的發(fā)絲擋在眼前,他眨了眨狹長的眼睛,卻在再度睜開的瞬間望見一張放大的臉——插滿香蕉和椰子的怪人的臉。
“居然在聽過我的笛聲后還能露出如此享受的表情,看來你一定是我的知音!惫秩伺d高采烈的說,舉起長笛手舞足蹈!拔医旋埳,你呢?”
“千夜!彼摽诙,因為他從來不曾以身為茶家人而榮耀。相對于“朔洵”那個新月般的名字,“千夜”這兩個字更令他感到舒心。
雙龍蓮泉……千夜一動不動的望著準備再次吹笛的龍蓮,突然有些高興起來。因為藍家的天才此時正毫無防備的站在自己面前,如果他也同時是秀麗熟識的人,那么這個賭注,便找到了進行下去的理由。
幾天后,千夜的身體依然虛弱,他半躺在稻草床上,聽龍蓮演奏不成曲調的長笛。但是與其說他在全神貫注的聆聽,不如說他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動而完全不在意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畢竟,最喜愛秀麗二胡的人是不可能將龍蓮的長笛驚為天人的,完全不可能。能夠忍受這樣的雜音而不是落荒而逃,足以顯示出千夜良好的素養(yǎng)與得體的禮儀。
“千夜,茶家的新任宗主是從前的三公子茶克洵哦!饼埳徱贿呌媒斩捵鞯臏讛噭优枥镏蟮氖卟酥,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說,“克洵那個人就是太好了,不過很慶幸他也是我的知音。千夜,你們很像呢!
千夜輕輕的應了聲,繼續(xù)微睜著絳紅色的眼睛,回想從前秀麗為自己綁頭發(fā)時不情不愿的可愛樣子!叭绻强虽,那么秀麗就會距離她的目標更進一步了!彼睦镞@樣想著。從他在秀麗面前消失的那一刻起,千夜便知道,他與秀麗就像是交叉的直線,一旦錯過彼此的交點,便永遠不會重逢。而今后,在她身邊守護著秀麗的,也許是御座上的皇帝,也許是清苑太子,甚至可能是這個大智若愚的藍龍蓮。茶朔洵,這個名字將永遠都不會在她的生命中出現(xiàn),即便如此,她還能忘不掉他嗎?
“秀麗……”低聲輕喃著那兩個字,千夜卻突然感到一絲凌厲的視線從身旁掃過。他鎮(zhèn)定自若的半瞇著眼,嘴角泛起淡淡的冷笑:藍龍蓮,即使不如秀麗那般執(zhí)著,同時卻也是更加可敬的對手!
“千夜,幫我拿去倒掉吧,燒焦了!饼埳彾藖硪慌韬诤鹾跎踔劣行┟盁煹氖卟酥煺鏌o邪的笑著說,既沒有抱歉,更沒有故意的成分,將自己的感情隱藏在最深處。千夜點點頭,拖著未康復的病體走出門——這也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次外出。
當腳步跨出門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此處是琥璉城外的深山。接近傍晚時分,空曠的樹林寂靜無人,濃密的樹枝交叉纏繞,金色的陽光透過葉片縫隙投射下一個個跳躍的亮點,斑駁的地面上堆積深厚的落葉輕輕掩蓋住人行走過的細微痕跡。樹林深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那大概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水源,不過似乎要走很遠呢。
千夜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著,仍然是那身染血的華貴長袍,明黃與蒼灰的對比更顯得縹緲與落寞。過長的衣擺偶爾會鉤到尖利的草葉,鮮艷的色彩也無比清晰的顯示出無論是他還是龍蓮,穿著打扮都與這種環(huán)境太過格格不入,果然他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呢。
他在草叢中緩緩前行,身后的微風吹亂了茶色的卷發(fā),也帶來了茅屋中一個稍顯懦弱的說話聲:“龍蓮,沒想到你竟然住在這種地方,還是搬回茶家去吧!
龍蓮夸張的深吸著茅屋內帶著焦糊味的空氣,“啊,多么可愛的茅屋,多么可愛的綠葉和小蟲,它們激發(fā)了我無限的創(chuàng)作靈感?虽悴挥X得這是個無比美妙的地方嗎?”
千夜停下腳步來仔細傾聽,克洵的語氣倒是比從前堅決果斷了一些,但也只有一些而已。新一任的茶家宗主啊……千夜微笑,如果不是因為秀麗,他才不稀罕這人人覬覦的宗主之位,那么此時此刻佩戴著孔雀家徽的人,是草洵也說不定。然而無論怎樣,誰來做宗主都與他千夜無關了。
坐在流淌的小溪邊,焦黑的瓦盆早已被水沖洗了無數(shù)遍。夕陽緩緩落下,遠處傳來熟悉的笛音,千夜望著水中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狹長的絳紅色一晃,變成了藍寶石一樣無比清澈的少女的眼眸,深藍色長發(fā)披肩,隨著身體的動作而飄逸。忽而,那長發(fā)又被綰成了奇怪的形狀,插滿樹枝,水果甚至野菜,靛青的眼閃動著神秘莫測的光芒,仿佛讀不懂一切卻也看透了一切。
染血的外衣浸在水中,流動的波紋打亂了所有幻境,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在水中逐漸溶解,淡淡的紅色四溢,卻不是落日的余暉!安杷蜂币呀(jīng)死了,死在名為紅秀麗的少女的執(zhí)著之下,現(xiàn)在,面對此刻幽靜山林的他只是千夜,一個沒有姓氏,沒有來歷,沒有歸宿,重新活過的人。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隨水而逝吧,隨這身華服一起在無人的林中漸漸腐朽,為世人淡忘。
千夜回到茅屋時,龍蓮已經(jīng)煮好了新的晚餐,他捧著全新的黑州瓷器,大驚小怪的嚷著:“盆呢?被你拿去的盆怎么不見了?”
千夜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和一身狼狽的中衣,淺笑道:“過去的東西,都被我丟掉了。”
龍蓮惋惜的搖頭,卻又動作麻利的取出一件嶄新的外衣遞給千夜:“有人白送的,正好給你穿!
夜晚如期而至,微涼的夜風吹動草木沙沙作響,龍蓮吹奏長笛的身影止步于門外!拔矣忠_始旅行了!彼f,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聲,但他知道他就在身后!澳阏娴牟辉倩厝チ藛?”
“我無處可回。”千夜懶懶的微笑著,仿佛自嘲。
“也好,丟掉從前的自己,重新來過,希望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一定會有的。”千夜眼中閃耀著絳紅色的光芒:獵物一旦被鎖定,便再沒有機會逃出自己的掌心,清苑如此,秀麗如此,雙龍蓮泉中誕生的天才,會例外嗎?
不久,沉寂的笛聲再度響起,藍色的身影漸漸遠去,微弱的星光令他看起來只剩下孤單,宛如初見。
千夜笑著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今夜無月,是朔日,也是千夜,重獲新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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