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ackfic one.

　　水野直子一直是一個人。
　　自從升入高中那日起，一直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在教室用便當，放學也是一個人走著回家。
　　沒有幾個人看到她張嘴說過話，不，應該說是幾乎沒有。對于誠凜高中一年B班的同學們來說，她存在或者不存在，都是沒有兩樣的。
　　與同班的黑子哲也本來就稀薄的存在感不同，她是刻意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刻意地被人忽略著。仿佛對她來說，這才是正確的生存方式。
　　所有的老師，似乎也沒有點過她回答一個問題。

　　每一日每一日，水野直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不被人關注，不進入眾人視線的旁觀者角色。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水野直子的容貌還是勉強能劃分到“好看”一類的。和名字一樣長而直的黑色頭發(fā)一板一眼地垂瀉到腰部，表情有些冷淡，青玉色的雙瞳透露出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和漠然，并且，在上課時經(jīng)常戴著一副死板的、看上去戴了很久的黑框眼鏡。
　　每天的校服都熨燙得很服帖，領結打得一絲不茍，白色的棉襪到膝下五公分，和過長的裙子接在一起。
　　遠遠看上去的話，真的是有些死板的少女。
　　然而，這個死板的少女，從來沒有想到某一天，自己的命運會被同班的黑子哲也完全改變。

　　Crackfic two.
　　第六個小時過去，誠凜高中迎來了一如既往的放學，同班的女生們手挽著手，一邊親密地聊著“今晚吃什么”一邊走出了教室，還夾雜著無傷大雅的玩笑。男生們也是相互勾肩搭背地離開教室。
　　就這樣，人們漸漸散去，參加部活的參加部活，該回家的也回家了。

　　最后的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了水野直子一個人。
　　她把頭埋在雙臂里，大腦一片空白。
　　——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已經(jīng)，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直子啊，我也沒辦法了，三天之內(nèi)要是再交不出租金的話……唉，我也是要活的呀……”
　　房東太太眼神憐憫表情無奈的臉又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三天之內(nèi)交不出房租就只能被趕出去”——房東太太話語里隱藏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懂。

　　——很快就會無家可歸了吧。
　　——很快，這個世界就不需要我了吧。
　　少女抬起頭來，過長的劉海遮住她的眼睛，投下一片曖昧不清的陰影。落寞的陽光在她發(fā)上冠上金色的光圈。
　　可是表情已經(jīng)冷凍住了，沒有一點的波瀾了。

　　頹廢地挎著包從座位上站起來，雙目無神地盯著地板，就這么走出教室，也不管是不是和誰擦肩而過。

　　Crackfic three.
　　天色漸漸地被夕陽染紅，學校的燈一盞接著一盞地暗下去，最后，只剩體育館里還在傳出球拍擊地面、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
　　而水野直子，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走著，卻不知不覺走到了校園里那塊和長二十五米的泳池一樣大小的水田。
　　但、雖然說是水田……也不過是長滿了雜草吧。
　　在水田旁邊蹲下的話，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臉。黑色的一絲不茍的長發(fā)，以及一雙青玉顏色的瞳——充滿了迷惘的瞳，即使摘下了眼鏡，也完全看不出表情的波動。

　　映入眼簾的衣服每一天都被自己熨得一絲不茍，因為從那一天之后她就對“整潔”有了莫名的執(zhí)念，只要看到一絲不整齊的地方心里就會像貓爪撓過似的，她快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公主病了。
　　但這些不過也都是徒有其表而已……三天一過，不管是不是公主都只能變回灰姑娘，王子和水晶鞋，終究都只不過是夢一場。
　　——大概到時，就會在街頭乞討的人群里被看見了呢。
　　這么想著，少女無力地抽了抽嘴角，那個不足以被稱為“笑容”的笑里，承載了太多悲傷。

　　仿佛是天空也感應到這份悲傷，天空突然暗下來，原本的夕陽也躲在了烏云背后，不敢探出頭。
　　大片的陰影覆蓋了水野直子，還沒等她做出反應，雨猛然落下來。
　　硬質(zhì)的書包被雨珠毫不留情地砸得啪啪作響。

　　——啊啊，連耶和華也要和我作對么……
　　盡管努力裝出輕松的模樣，盡管咬緊了牙關，黑發(fā)少女的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水田里，蕩漾起一陣漣漪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發(fā)少女的身軀和水波一樣，在雨中微微顫抖著。

　　抱著雙臂，大雨和淚水很快把水野直子的校服打濕了，就在她以為自己一定會濕透了回到借住的地方的時候，世界突然陷入了安靜——除了頭頂雨珠敲擊傘面的聲音，什么都聽不見了。

　　這么安靜了幾秒，水野直子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快速用手背拭去臉上的眼淚，然后抬起頭來看。
　　映入朦朧的眼簾的是一把黑色的傘，以及，一雙波瀾不驚地看著她的藍色眼睛。

　　——是同班的黑子哲也。好像一直坐在斜對面的樣子？不記得了……話說，他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
　　水野直子被自己的認知嚇了一跳，而其直接結果就是，她原本就因為長久蹲著的姿勢而酸痛的腳腕一軟，“啪嗒”一聲向后坐在了泥濘的地上。
　　“沒事嗎，水野同學？”黑子哲也伸出一只修長透白的手來，在男生中并不能算高大的身軀在水野直子眼里卻比任何人都要高大挺拔。
　　水野直子搖了搖頭，試圖借力站起來，可是過長的直發(fā)卻在這時成了麻煩。由于摔下去的原因，少女的P……咳，臀部正好壓住了發(fā)尾，如果向后用力，是起不來的，并且還會扯住頭皮。但如果向前的話，本來就因為坐下而變得皺巴巴的裙子翹起來，會讓她更為難堪。

　　幾次努力以后，少女收回借力的手，自己略微抬起來一點試圖把沾染了泥濘的頭發(fā)撈起來。她看著黑子哲也的眼神里戴著三分無奈和七分疑惑，青玉色瞳孔里透露出的神色像是在詢問：“你為什么知道我在這里？”一樣閃著流光。
　　如果更仔細去觀察那雙眼睛的話，會在里面發(fā)現(xiàn)迷惘。青玉的顏色就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即使是黑子哲也，也看不透她內(nèi)心真實的世界。

　　“因為部活解散正好路過這里，就看見水野同學了�！焙谧诱芤裁鏌o表情地說著。
　　騙人的吧！——這是水野直子的內(nèi)心真實想法，她一邊擰著頭發(fā)一邊想道，——我明明已經(jīng)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這么低了……
　　“大概是由于我的存在感也一直很低呢。”像是猜透了水野直子的想法，他這么說著，問道，“水野同學……是發(fā)不出聲音嗎？”

　　抿著嘴唇，水野直子點了點頭。她突然垂下了眼睛。
　　——啊啊，反正又是那個反應吧……
　　——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啊……

　　Crackfic.four
　　“不介意的話，我來送水野同學回家吧。”黑子哲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水野直子猛地回頭看他，眼睛里滿是不可置信。
　　一般人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都會滿臉嫌棄地跑開——就像她初中的時候一樣，雖然她不能說話，不過也因此，她的聽力十分發(fā)達——這是讓她感到厭惡的事情，因為這讓她把同學對她的竊竊私語聽得一清二楚。

　　“看，那是個啞巴！”
　　“哈哈哈哈！”
　　“我們避得遠一點吧……聽說啞巴會感染……”
　　“是呢是呢……！”

　　她們還有他們，是怎么疏遠她，怎么嘲笑她的——聽得一清二楚啊。
　　從此以后，她變了，漸漸變得冷漠，因為她覺得他們對她不夠熱情，她也沒必要恬著臉湊過去。
　　她開始遠離人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覺得這是對自己來說傷害最低的方法，哪怕一輩子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里，也不要被流言蜚語弄得遍體鱗傷。
　　水野直子的母親、水野奈月也不忍心看到女兒這樣，可是他們家是貧窮的單親家庭，她沒有足夠讓那些孩子們閉嘴的財勢，只好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

　　水野奈月是沒有固定工作的，她最經(jīng)常做的工作是穿著布偶裝替租住的公寓附近的Majiba快餐店發(fā)放傳單，雖然每天可以拿到一萬日元的薪資，可快餐店并不是每天都有工作給她做。路過門口的客人比較多的夏天，偏偏又非常熱，中暑的幾率非常高，經(jīng)常工作兩三天便有一天不得不在家里休息。
　　長久以來，本就體質(zhì)不好的水野奈月終于有一天，在公寓所在的十一樓收晾在外面的衣服的時候，腳下的椅子突然一滑。

　　身體猛然向前傾，心里一驚，手牢牢地攀住窗臺，整個人懸在了半空中。冷汗順著脊背直往下冒，可是女兒不在家，連能夠及時救援的人都沒有。時間一分一秒流過去，帶著巨大的惡意，看著水野奈月無力地掙扎著。
　　可是水野奈月本來就細弱的手臂又怎么能支撐她身體的重量，沒有兩分鐘，身體便把她往下拉去。
　　風突然極速地飛過她的耳邊。

　　那天正好是水野直子的中學卒業(yè)式，難得高興地帶著畢業(yè)證和一袋子小吃回到小區(qū)，她卻看到自己所居住的公寓樓下擠滿了人。
　　她放慢了腳步走過去。

　　“哎呀，親愛的，這太惡心了，我們還是走吧……”年輕情侶的抱怨。
　　“誰家的媽媽啊，這么年輕就……太可憐了�！崩咸淖h論。
　　“啊——��！”小孩子驚恐的哭叫。

　　這一切都十分清晰地傳進水野直子的耳朵里。
　　她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耳朵。
　　不然她也不會擠進人群，更不會看到自己的母親仰面躺倒在水泥地上，腦漿和血液和支離破碎的肢體散落一地。
　　水野直子松開手，扶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從來沒有這么想吐。
　　也從來沒有這么想哭。
　　她寧愿相信這只是在做夢。

　　她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松開的手里，寫著自己名字的畢業(yè)證書，和一份母親最愛的間八，掉落在了地上。

　　還能記得冰涼的血液的溫度。就和這秋雨一樣讓人寒冷到骨子里的凜冽。
　　雙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雙瞳沉淀的墨色更加濃厚，讓人一眼看不見底。
　　……黑洞一般無盡的黑暗。

　　Crackfic.five
　　“……同學�！�
　　“——水野同學�！�

　　最終，水野直子是被黑子哲也的聲音從回憶里拉出來的。

　　“水野同學，你好像哭了。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悲傷的事情一樣�！�
　　——誒？水野直子抬起手，果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淚水又充滿了眼眶。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黑子，但是心里已經(jīng)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一樣，難以言喻的感動布滿了整個心扉。

　　除了她的母親之外，這還是第一個對她的事情報以關心的言語的人。
　　他就像是她最初的光，原本被濃重的灰色覆蓋的世界，被一雙無形的手撕裂，明亮的藍色瞬間涌進來——天空般的蔚藍。

　　十六年的光陰，五千五百多個晝夜輪回中，水野直子第一次覺得有了活著的意義。
　　第一次覺得，有值得自己活著為了的人。

　　送到公寓樓下面的時候，水野直子突然對著黑子哲也深深地鞠了一躬，黑色的頭發(fā)揚起來，每一根都因為雨水的洗濯透出清亮的顏色，充滿了活力。

　　抬起頭來的時候，水野直子的臉上突然出現(xiàn)了笑容。
　　那是黑子哲也第一次看到她笑，帶著這個年齡的少女應有的青澀，卻使周圍的景物也失去了顏色，漸漸暗下去的天色似乎被她也照亮了。
　　“謝謝”——她的嘴型這么說。

　　Crackfic.six
　　水野直子這樣地喜歡著黑子哲也，已經(jīng)是第一百五十八天了。
　　喜歡到看見他就忍不住揚起嘴角，喜歡到即使只是拖地的時候偶爾路過黑子哲也的身邊，也會臉紅心跳。

　　在那一天之前，水野直子不知道喜歡是什么感覺，但黑子哲也讓她知道了——喜歡就是那一瞬間心里像是被牢牢抓住，從此再也移不開視線。
　　水野直子仿佛變了一個人，雖然表情還不是很豐富，可是她開始幫助別人、融入集體，也自己很快在Majiba找到了工作，付起了自己的第一份房租。
　　喜歡的力量是很大的，水野直子開始抽空看黑子哲也的每一場比賽，無法用嘴巴加油，卻永遠自己制作用來加油的應援物，每一次每一次，都會自愿地跑去籃球部，替他們洗衣服，然后再把每一件衣服熨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

　　盡管是又臟又累的活，她也會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她從未覺得來到哪個地方這么好。
　　也從未覺得遇見誰是多么幸運。
　　更是從未覺得，活著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她感謝黑子哲也給她帶來的改變，他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束光，把她從黑暗中撈了出來，只是以無意的幾句話，就替她打開了光明世界的門。

　　雖然無法親口說出感謝是一件遺憾的事情，但是她愿意一直默默在背后看著他。

　　——我愿意做你的光下之影。
　　——哪怕你也只是個影子。

　　FIN.

《上帝之城（家教初代）》
百讀不厭的家教初代文。地上之城與天上之城始終交織在一起，伴隨著不同的信仰、希望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