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次與你告別都有些像是永別。[注：出自《魂斷藍(lán)橋》]

　　只是想不到這一次，真正成了永別。

　　02

　　韓文清是個英雄。為了國家愿意耗盡最后一滴血。哪怕死亡來臨，也依然奮勇向前，傲然迎接。張新杰一直都明白他對國家的愛。他一直都是最了解韓文清的人。只是從未想過，再相見，會是以這種形式。

　　和韓文清的尸體相見。

　　03

　　邊塞夕陽殘血，呼嘯而過的風(fēng)里夾雜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男人半跪在戰(zhàn)場中的身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風(fēng)景。盡管他已死去多時。

　　04

　　干燥寒冷的地方最適宜尸體的保存。

　　韓文清的尸體安放在玄冰之上。破碎襤褸的衣衫被除去，血污和黃沙被洗凈。閉上的雙眼讓他的輪廓看起來稍稍柔和了一些，不再是那種刀削般的冷峻。

　　張新杰割開自己的手腕，殷紅的鮮血汨汨留下，喂養(yǎng)著盤踞在韓文清尸體上的蠱蟲。青色的蠱蟲得到了鮮血的滋養(yǎng)，迅速散開，嚙咬著尸體上的腐肉，吐出肉色的織物填補空缺。

　　尸體的修補已經(jīng)接近尾聲，除了心口處的致命傷，其它的部位都已經(jīng)填充完畢。

　　張新杰握著刀，小心翼翼地割開韓文清的胸口，取出他的心臟放到裝著蠱蟲的白玉匣子中。他將刀翻轉(zhuǎn)過來，刀尖對著自己心臟的部位。銀白色的刀刃沒入他的胸口，刀身的凹槽處流出的血液泛著隱隱的金色——蘊含著人偶師半數(shù)靈力的心頭血。用剩余的靈力護(hù)住心脈后，他動作緩慢而堅定地拔出刀，把心頭血注入了白玉匣子。

　　蠱蟲被鮮血湮沒，那顆早就不會跳動的心仿佛活了過來。

　　05

　　青絲成雪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把心臟重新安放回韓文清的胸腔，張新杰取出早就在一旁的絲線。

　　他是王朝最好的人偶師。也是最熟悉韓文清的人。

　　06

　　絲線被一針一針縫入韓文清體內(nèi)，最后交匯在他的心口處。

　　張新杰認(rèn)真縫合了那道他劃出來的傷口，針腳密密麻麻，帶著與生俱來的嚴(yán)謹(jǐn)。

　　07

　　從來沒有人做過這樣大膽的嘗試。以蠱蟲為載體，以人偶師的心頭血為媒介，再輔以畢生靈力化為懸絲，催活心臟，喚回感知。把尸體制成一舉一動交付于人偶師的控制，卻有著自我意識的懸絲傀儡。

　　但張新杰做到了。他完美地按照古籍上記載的方式，成功復(fù)制出了懸絲傀儡。用韓文清的尸體。他一直是一個很理智的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會思量沉吟。但唯獨這次卻是不顧后果甘愿鋌而走險。為了，一個說不出的理由，耗盡靈力，賭上性命。

　　——只是不想讓分離真正成為永別。即使用這種方式。

　　08

　　韓文清醒來的那天天氣很好。意識恢復(fù)的剎那只覺得心口一陣鈍痛，像是被重物狠狠擠壓過一番。他下意識地想撐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關(guān)節(jié)處都被絲線所縛。絲線的盡頭懸在房梁之上，密密麻麻占據(jù)了整個空間。他試圖扭轉(zhuǎn)自己的視覺，卻發(fā)現(xiàn)連這都難以做到。

　　[你醒了。]

　　[……新杰？]

　　[是。過來。]

　　韓文清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受控制地起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他下意識地要皺眉，但是身體完全脫離了他的指揮:[這是怎么回事？]

　　[懸絲傀儡。]張新杰在門口逆光而立，刺眼的光芒模糊了他的面容，[抱歉。這是我能做到最好的地步了。書中并沒有記載如何恢復(fù)懸絲傀儡的自身控制，我所能做的，就是讓你能聽，能看，能說。]

　　09

　　韓文清終于走到了張新杰的面前。也終于完全看清楚了他。和之前沒什么不同，只是原先青絲現(xiàn)在如雪讓他很不適應(yīng)。張新杰的十指上連接著的絲線與他身上束縛的絲線完全對應(yīng)。有點像作繭自縛。韓文清想，他終于明白張新杰口中的懸絲傀儡，是什么了——有自己的意識，卻無法有自己的控制。就像最精致的木偶，即使能在臺上活靈活現(xiàn)，依舊需要背后操控的人。

　　他和張新杰現(xiàn)在，就是，木偶與操控人。

　　10

　　[為什么。]韓文清問出的話語很平靜，沒有任何質(zhì)問的成分。他信任著張新杰，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一如既往的信任。他相信張新杰這么做，總有自己的理由。

　　但張新杰只是對著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識。]他無意識地動了動指尖，惹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下意識就這么做了，甚至不曾考慮過失敗的后果。韓文清，我覺得，每當(dāng)遇到你的事，我就越來越不像我自己。]他冷靜地闡述著一個仿佛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事實，[我只想你活著，無論何種形式。]

　　于是韓文清想，如果有可能，他更想直接吻上去，而不是就這么站在這里，聽著張新杰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不像張新杰會說的話。他喜歡用更直接粗粗暴的方式進(jìn)攻，而不是漫無目的的原地踏步。

　　11

　　葉修來的時候張新杰正和韓文清在下棋。黑色的棋子夾在張新杰蒼白瘦削的指間，平穩(wěn)地落到棋盤上。將軍。

　　零零碎碎的掌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張新杰依然只是認(rèn)真地把棋子按照黑白分好，歸到各自的棋盒中。

　　[葉神來了。]他說，語氣平平淡淡，聲線平穩(wěn)。

　　[你來干什么？]韓文清倒是不客氣地反問。十年對手，他們兩個之間總充斥著火藥味。惺惺相惜，但是水火不容。

　　[喲，這不是老韓么？怎么樣，懸絲傀儡的滋味不錯吧。嘖嘖，小張真是個天才，居然連這個都能弄出來。]葉修毫不在意地反唇相譏，嘲諷的味道不言而喻。他走進(jìn)兩步，扯了扯絲線，又回頭看了看張新杰的十指，[我們單獨談?wù)�？]

　　[有什么不能在這說么？]

　　[嘖嘖，老韓你這個喪失行動能力的就閉嘴吧。信不信哥分分鐘弄死你？]

　　[滾！]

　　[葉神，這里請。]張新杰適時地打斷了他們兩個的對話，起身往花園深處走去。

　　12

　　[有什么事么，葉神。]

　　[我說，小張。有沒有想過讓老韓真的活過來？]葉修停下腳步，抬頭盯著張新杰的眼睛，似笑非笑。夏日的艷陽透過樹蔭的縫隙在他的身上投出光點，模糊了輪廓。

　　[想過。但是我還做不到。]

　　[如果，哥說哥有辦法呢？]葉修的手里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精致的藥瓶，他晃了晃，嘴角的笑奸詐的像是偷腥的狐貍，全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想要就求哥]的欠揍感。但他突然話音一轉(zhuǎn)，聲音里縫入嘆息，[想不想聽個故事？]還沒等張新杰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有個朋友，什么方面都很棒。然后那一年戰(zhàn)火四起，民不聊生。我被派去執(zhí)行一次刺殺。結(jié)果他打暈了我，替我去了。]

　　[后來呢。]

　　[后來？后來他死了。]葉修的話音依然拖沓，像是再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13

　　張新杰沉默了。他知道這個故事，也知道故事里的另一個主角是誰。蘇沐秋。他們曾經(jīng)師從一人，但因信仰不同分道揚鑣。葉修和蘇沐秋成了戰(zhàn)士，浴血殺敵，他卻繼承了師門傳統(tǒng)，成為了王朝最優(yōu)秀的人偶師。

　　[既然如此，葉神當(dāng)初又為何沒有復(fù)活蘇沐秋前輩？]

　　[懸絲傀儡的制作需要尸體，哥連蘇沐秋的尸體都沒有找到，怎么可能讓他活過來。]葉修笑了笑，眼底是歷經(jīng)歲月風(fēng)雨后沉淀下的滄桑，[他被活活燒成灰，哥趕過去的時候，什么都沒了。] 他將手里的藥瓶丟給張新杰，[你一直很幸運。小師弟。所以，老韓這家伙雖然兇了點笨了點，只要你喜歡就好。]

　　[……師兄。]

　　[嘖，終于不叫葉神了。哥走了，要是老韓敢欺負(fù)你，哥就把他重新做成傀儡讓你奴役他一輩子。相信沐秋……他，也是這么想的。]葉修走的很瀟灑，尾音像是一支被截斷的歌，折斷了思念。

　　14

　　張新杰回來的時候韓文清還保持著他離去時的那個動作，指尖觸及的地方是冰冷的棋盤。張新杰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像以往韓文清對他做的一樣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那雙因為血液流動停止而變得和冰沒有區(qū)別的雙手。他們離的很近，近到只要一低頭就能碰到彼此的雙唇。

　　[新杰？]

　　剩下的話語被吻封住，極為瘋狂的親吻。唇舌交纏中有什么苦澀的藥草在口中暈染開，混雜著津液咽入喉中。

　　白發(fā)的人偶師解開自己的衣衫，跨坐在失去溫度的男人的身上。綿長的吻還在繼續(xù)，軀體相貼間溫暖沾染上心臟，似乎從那里開始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冰封的血脈開始轉(zhuǎn)醒，心臟跳動的聲音是那么的真實。

　　指引著對方打開自己的身體，被進(jìn)入的鈍痛，壓抑的呻吟，用盡一切的擁抱，想要把所有都拆碎融入骨血。

　　15

　　愿與君同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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