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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獨(dú)
我坐在角落,被燈光遺忘的地方,無聊地用手指輕叩有著地獄般色澤的橡木桌面,擁有昏暗而陸離光彩的酒液隨著我的動作翻騰、旋轉(zhuǎn)。
散發(fā)著淫齤靡氣味的空氣——在我看來這并不是個多正經(jīng)的地方,至少比它看起來要不正經(jīng)——忽然騷動起來,被各種不同欲望渲染的面頰一齊朝著同一個方向,露出相同的貪婪神色。我微微蹙眉,對這些人道貌岸然的腔調(diào)大為不爽,放下手中的高腳杯,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靜靜地望向眾人目光的聚集處。
你穿著一身白色西裝,那是倫敦最流行的款式,最考究的做工,價值一個普通工薪家庭整整三年的全部收入。你把頭發(fā)染成漂亮的藍(lán)色,和你的眼眸一樣,如同八月午后愛琴海最為蔚藍(lán)的那一瞬間。
我看著你像個芭蕾舞者般優(yōu)雅地走下充滿巴洛克氣息的旋轉(zhuǎn)樓梯,將一雙涂抹了藍(lán)色甲油的手百無聊賴地搭上價值不菲的話筒,表情如同你的面龐一樣蒼白。這讓我下意識地往更偏僻處縮了縮身子。
黑暗是精明卻絕妙的偽裝,它剝奪了你注意到我的機(jī)會,作為回報,亦完美的掩藏了我眼中與其他人如出一轍的貪婪。
你淡淡掃了眼臺下眾人骯臟的表情,我以為你會露出悲憫的神色,可惜事實并不如我所想。
你的冷漠在我心中點(diǎn)燃了一團(tuán)令人生畏的火,我試圖尋找液體來澆滅它,可惜選錯了工具,酒精只能讓它燒得更加肆虐。
你開始唱歌了,一陣暈眩將我吞噬,我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將最后一滴酒倒進(jìn)嘴里,接著閉上眼睛,滿世界只剩下你的容貌,你的漠然。
我等待著店里的伙計能來為我添上一杯酒,可服務(wù)生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即使我已將一疊足以支付他三周薪水的小費(fèi)放在唯一能被光線照到的桌角。真是怪事,他可以無視我,怎么連這個也能無視,就像……就像關(guān)于我的一切根本不存在這里一樣。
一曲終了,臺下靜默了許久才掌聲雷動,幾乎要把這間奢華到極致的禮堂撐破。舞臺上站著你纖長的身影,絲毫不為所動。
我以為你是罷黜的國王。
我以為你是墮落的天使。
我以為我們是絕配的戀人。
你轉(zhuǎn)身離開舞臺,沒有鞠躬也沒有謝幕,頗有傲慢之嫌,我卻以為這分傲慢配你恰到好處。
我站起來,留下酒費(fèi)。既然你已離開,這里就沒有了挽留我的資格。氣氛逐漸恢復(fù)到你出現(xiàn)之前,這些人再如何對你癡迷,對你頂禮膜拜,依舊只把你當(dāng)做用以觀賞的漂亮人偶或是奢侈品。只有我,把你當(dāng)做整個世界,謙卑到在你面前只敢自慚形穢。
我毫不費(fèi)力地穿過人群,即使這里像廉價影院中的低等座位般擠滿了人,依然無人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我不以為意,匆匆穿過大門開始猜測你的位置。
最終我在化妝間找到了你。你坐在鏡子前,緩緩取下戴在頭上的血色薔薇,脫下那身金幣堆砌而成的西裝,露出里面簡單的白色襯衣。因為瘦削的緣故,連被褲子壓出的尷尬褶皺在你身上都顯得很好看。
你忽然意識到什么,重新坐回化妝鏡前,用棉簽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嘴唇,雪白的棉簽隨著你的動作被染成粉色,嘴唇原本的顏色也一點(diǎn)點(diǎn)顯露出來,比唇彩更淺的淡粉,帶著與臉龐類似的蒼白,看上去迷人依舊,卻有著讓人心疼并悸動的憔悴。
你的表情終于松動,看上去非常寂寞,像是在等待著誰,并且是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
等反應(yīng)過來時,我已經(jīng)捧著你的臉凝視那雙嘴唇準(zhǔn)備吻上去,卻發(fā)現(xiàn)你驚訝地睜大眼睛,目光穿透我,落在我的身后。下意識地回頭,是那面化妝鏡,但鏡子里只有你一張驚訝的臉龐。
我明白了,你只能在鏡子里看到我,這是這個世界中唯一一個人唯一能看到我的方式。這個發(fā)現(xiàn)并沒有讓我震驚過久,這樣一來,其他人發(fā)現(xiàn)不了我的存在也可以解釋了。
你臉上的驚訝漸漸轉(zhuǎn)為喜悅。我看著你緩緩前傾——很無辜也不禮貌地穿過我的身體,將嘴唇印上那面鏡子。
你在吻鏡子里的我!
你嘴角的淺笑讓我全身繃緊。似是不經(jīng)意的,你嘴唇翕動,雖然聽不見你的聲音,但還是讓我看出了它的含義,你在說:“紫色的!
我摸了摸自己紫色的頭發(fā),笑道:“是啊,我們應(yīng)該是絕配的戀人!
你自然聽不到我的話。我只能這樣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你輕輕拭去鏡子上令我夢寐以求的唇印,表情恢復(fù)之前的冷漠,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層寂寞,披上件黑色風(fēng)衣將自己投入陌生的黑夜中。
我默默尾隨在你身后,直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倫敦上空的霧靄落在你我身上。
啊,夢要醒了。
我朝你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打算瀟灑而落魄地離開,并不期盼你能意識到這個邀請。不過在消失前還是不爭氣地睜開眼睛想看你一眼。
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個決定——直到我死亡為止。因為那最后一眼中,你正咬著嘴唇向我跑過來。
即使你此刻看不到我,聽不到我懊惱的呼喚,并且根本無法觸及到我。
你的眼神仿佛在說,“別留下我一個人。”
我意識到自己流下了眼淚。
*
醒來時,我正躺在一間明亮的公寓中。揉了揉太陽穴坐起身,不小心按到了電視遙控,繁雜的聲音讓小小的房間終于變得有生氣起來。
疲憊地抹了把臉,手中一片濕潤。原來除了寂寞于迷茫,我們什么都沒能帶給彼此。
我煩躁地抓起遙控器重新關(guān)掉電視,讓房間恢復(fù)成一片死寂。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床頭的相框,心瞬間平靜下來,我把它緊緊抱在懷中,這是世界上我僅有的珍寶。
照片上是個青年并不張揚(yáng)的雕塑,雕塑底座上刻著一行謙卑而偉大的小字:
The World’s Best Singer KAITO
1874-1905
那是剛剛好比我早出生一個世紀(jì)的,與我絕配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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