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只記得那天父親跟我說，今天是新一輩的正式見面會，讓我也去長長見識，作為下一代老吳家的掌門人。
　　張家那深不可測的宅院，第一次向我敞開。十二歲的我跨過門檻，仰酸了脖子看著攀著柱子直上屋頂?shù)凝堫^，有一種被它吞掉的感覺。后來我無數(shù)次在他的注視下走過，覺得他也親切起來。

　　那是我一次看見張起靈。

　　人來人往，他就站在張家掌門的身后，面色平靜，眼神示意每個跟他招呼的人，偶爾抬起來雙手做個福。一點也沒有張揚的感覺，似乎一切都是理所應(yīng)當。

　　父親領(lǐng)著我走過去。當時說了什么寒暄的話忘干凈了，只記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閃過什么我當時看不懂的東西，后來也懂了。

　　第一次到張家的記憶全被他的身影占據(jù)，那么自然而充實。

　　二
　　今冬的第一場雪來了。
　　一大早起靈就出去挨個看鋪子了，我一個人用過午飯，放了那群不停瞟著門外雪的丫頭們。一個人坐在內(nèi)屋的門檻上，靠著木門，門上雕的花的棱角已經(jīng)被磨去。起靈說過年春天要換新的木門，問我喜歡什么花式。我說等春天來了，院子里開的第一種花是什么就刻什么吧。
　　我看著雪花一片片緩緩而從容的落下。然后有一個人穿過層層雪幕，穿過中庭，攜著一支紅梅。走過來也不說話，交到我手心里。坐在門檻的另一邊，不像我這樣懶散的靠著，卻也是放松的坐在那里。
　　起靈陪我看著雪。

　　三

　　老爹很早的時候就告訴我，這個世上沒有人理所應(yīng)當對你好。所以你要感謝對你好和曾經(jīng)對你好的人們。
　　可我該怎么對他好呢？我想把我所有的一切交到他手里，甘愿讓他以此控制我�？伤仓皇遣煌泼摰氖障�，妥帖的保管好。

　　有時候在想我憑什么值得他對我這樣，這樣平凡的我，哪怕是吳家掌門這個稱號，在他身份面前不過是普通人。

　　如果，未來有一天起靈不再陪我，我也絕對不會有怨言吧�，F(xiàn)在的生活對我來說就是奢侈的幸福。我清醒的時時刻刻都在告訴自己，這是真的，好好珍惜，以至于清醒的時間反而像做夢一樣了。

　　我把我所想的一切都告訴起靈，起靈輕輕地蹙起眉頭，手捏了捏我的臉說那就永遠不要醒。

　　4
　　年關(guān)將近，張家的年祭也準備起來了，分家都送來貢品。我囑咐張城盤點好，該給的禮錢一定要足。打賞下人的也別克扣。有帶著小孩子來的，一并給上壓歲錢，再準備好小吃分給孩子們。我和起靈生命里不肯能有小孩了，看著這些小東西們，心里隱約泛起羨慕。

　　上午張起靈的小叔張林一的妻子何氏來送貢品，和她在屋里閑聊起家里長短。臨走前，她有意無意地說起張家知名的癡情種子張遠程酒后亂性，把自家婢女肚子整大了�？蓮堖h程只認夫人一個，不愿把那婢女收做小的。
　　何氏最后輕嘆了一句，這婢女也是咎由自取。而后轉(zhuǎn)過來看著我說道，可憐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5
　　年夜飯吃過了，我忍不住多喝了幾杯，臉上熱乎乎的。忽的想起何氏走之前的那句話——可憐她肚子里的孩子了。一時大腦發(fā)熱，拉著起靈的手就起身，想出去走走。
　　我拉著他穿過飯廳的時候，本來歡笑的聲音似乎一下子被抽走了。而后是一陣曖昧的低語。

　　回廊里都掛上了燈籠，紅色的光把我們籠罩在一起。我接著酒勁，回過頭來笑瞇瞇的注視著他，看他的白衣也成了紅色，又想起成親的那一天。我是第一次見他穿紅衣，那一日他頭上也沒戴什么金玉，只是把所有頭發(fā)在頭頂盤成一髻。我看著他，不知怎的脫口而出一聲娘子。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恩？“
　　我不依不撓的說：“娘子娘子娘子——“
　　然后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被他扛了起來。
　　“娘子，我們回房休息吧�！�

　　我掙扎著攔住他的脖子，下巴抵住他的頭，看著懸掛在廊上的燈籠搖搖晃晃地后退，好想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
　　待他把我放在床上時，我摟住他不撒手。
　　“起靈，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今晚就造一個�！�
　　6
　　年初一的陽光洋洋灑灑的鋪滿臥房。
　　我已經(jīng)醒了，還是不愿意從暖和的被窩里爬出來。我戳戳躺在外側(cè)的他，起靈的眼睛睜開，果然不帶一絲迷糊。又在假寐。
　　“前些日子何氏說的事兒是你讓的吧？”
　　“嗯。”
　　“怎么？嫌棄我拉？”
　　“怕你胡思亂想。”
　　我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肚，笑了起來。

　　啊，又是一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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