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半卷殘風(fēng)
像是沉溺在深邃的大海里。
白色的泡沫從耳窩深陷處泛起,觸及到成片的桃花水母,然后漸次爆裂成一朵朵明媚的花。
干燥的雪嗆進呼吸道,猛烈地咳嗽起來,仿佛不這樣就會把肺葉都燙傷。
是凍傷才對。
在歸林的烏鴉叫聲都開始凄寒的時候,眼瞼和著散落的黑羽一起緩緩垂落。
眼中幾乎看不見其他的顏色,唯有蒼茫而虛浮的白,浸泡在咸濕的白芨漿里一樣的黏稠。
如同釋懷般地閉上眼開始想象,想象明黃的面包屑撒在廣場上,一群鴿子銜著無形的暖風(fēng)飛進太陽里,想象在和風(fēng)拂過時特定的地點遇到特定的人。
復(fù)又,深深地嘆息,深深地焦躁。
最后的視線中還是那個男人的身影,在斜陽的余暉下睫毛的光影淺淺糅合進另一種孤寂,宛若那浩大的火燒云隨時都會消散掉璀璨的紅來。
在目光的盡頭,他的背影被銘刻在瞳孔的深處。
終于,漸漸消弭,漸漸不見。
“吳邪,保重。”
有些人在每一秒鐘都不曾被忘記。時間流駛得飛快,站在歲月的年輪上回顧時,生命都宛如白駒過隙,大夢一場。但是,處于行進過程中,說著“我必須走下去”的時候,每一秒鐘都漫長而苦痛。
杭州迎來了又一個新年,西湖邊都是撲面而來的干凈的風(fēng)。
一個面容還算不錯的男人從一輛小金杯上下來,眼神雖明亮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宛若從海底看見的深邃。
汽車的反光鏡里反射出遠處的煙花來,在光影重疊交錯時,間隨著一聲聲流芒般的爆裂聲。
聽見過這樣的聲音嗎。
如同星星被投入火爐而炸裂。
熱鬧,卻有一種化不開的哀寂。
重重地,重重地,叩擊心扉。
酒店的門口是身材窈窕的迎賓小姐,在象征歡樂的燈籠和鮮花中間投出一個又一個迷人的微笑,新年的氣氛濃烈得快要把人淹沒。
“吳邪哥哥!”不遠處一個好聽的女聲響了起來,“這邊這邊!”
被喚作吳邪的男人抬頭看去,在微涼的寒風(fēng)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容,栗色的圍巾輕輕飄動,襯托得眼前的女孩美麗而大方。
“秀秀。”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泛起柔和的意味。
“太慢啦!”霍秀秀有些嗔怒,但隨即牽著她家吳邪哥哥的手進了酒店。
包廂里面非常熱鬧,明亮的燈光和外面的昏黃形成過分鮮明的對比,讓他的眼睛一時間有些無法適應(yīng)。
他進去的時候看見了很多熟悉的人,有些已經(jīng)許久未見。
穿著粉紅襯衫的小花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玩手機,一張臉照舊俊美得無可挑剔。
王盟坐在一邊喝飲料,臉頰搞得紅撲撲的。明明是他家的伙計,這家伙卻比他這個老板還先到,讓吳邪不禁有些嘴角抽搐。
因為是霍秀秀發(fā)起的年末聚會,大家都很賣她這個面子,幾乎都從各地來到了杭州。
至于為何定在這個地方,也許是環(huán)境和氛圍都比較和緩,更能讓人放松下來吧。
誰知道呢。
吳邪站在那里,總覺得少了很多的東西。如同窗簾掩映間,外面的彩色煙花倏然變成一律的白色那樣刺人眼球。
目光不斷地搜尋著,終于在最后發(fā)現(xiàn)了那個號稱一身神膘的家伙。
“喲!小天真!”胖子轉(zhuǎn)過頭來,嘴巴里還在咀嚼著什么,終于一口將其吞咽下去之后才開口,嘴唇旁邊滿是肥油。
雖然是一張極其不好看的滑稽的臉,吳邪卻覺得這簡直太他媽的親切了。
“吃不死你,都快肥成豬了!
“你還別說,胖爺我這叫開悟了,佛說,好死不如賴活。”
然后又是一只雞腿塞進嘴巴里,享受的表情無法言喻。
“你他娘的也不擔(dān)心沒姑娘要你!
“嗯……那幫娘們老子還不稀罕。”得啦得啦,嘴里滿得都快說不上話了。
“你就稀罕你的——”剩下的兩字如鯁在喉,卡在吳邪的喉嚨里。
那是一段不應(yīng)該被提起的回憶,不光是對胖子,也是對他自己。
幾年前長白山那一行,那個人就消失在眼前。
沒有人告訴過吳邪東北的雪是那樣的干,灌到耳鼓和眼睛里都火辣辣地疼,像是被針一遍遍地扎著,想不流淚也難。
那時他極力地咬著自己的牙,渾身凍得快要沒有知覺,但就是拼命忍著。肺葉□□燥的雪嗆得疼痛無比,他努力讓受刺激的雙眼不分泌出生理性的液體來。
否則就好像、就好像他這個爺們對一個男人的離開都要哭鼻子。
這太糟糕了,他明明只是覺得眼睛有點澀,因為雪的緣故。
一句輕描淡寫的“保重”,像極了張起靈一貫的風(fēng)格。
曾經(jīng)在古墓里和自己出生入死的身影,就這樣漸漸地,漸漸地消失在了被白雪覆蓋的山頂。
然后,他才輕輕地哽咽一聲,只是再也無法被聽到,就連長白山的風(fēng)都是干燥的。
吳邪,你太他媽的不爭氣了。
那是當時他心中唯一的想法,除此以外所剩下的唯有連痛都感覺不到的茫然。
胖子果然稍稍地愣了一下,隨即又沒心沒肺地嚼起了他的大雞腿,就好像他是個貧民窟里逃出來的半年沒果腹過而餓瘋了的人。但是在那小小的眼睛的深處,還是有不易被察覺的黯然悄悄蔓延開來。
吳邪看在眼里。
和張起靈相處的那段日子里,他學(xué)會了通過眼睛來看人。因為這人除了影帝模式全開時外根本就不愛講話,只有從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他才覺得這個人是真真切切活在自己的生活里的。
不想把談話的氣氛弄得太悲傷,吳邪刻意忽略記憶深處的人,用他擅長的小奸商般的笑,重重地拍了下胖子的背。
嘖,果然是神膘。
“別吃雞腿了,人也快到齊了!
說到“到齊”兩個字的時候,他覺得心里有一絲失落和難過,無法傾訴。
新年應(yīng)該是非常高興的日子呀。
“到齊你個鳥,還有——”
胖子也意識到了,復(fù)又深深地皺眉,搖頭,嘆氣。
每個人都不愿提起那個名字。
因為每次提起,都意味著掀開久久未愈的傷口,一窺里面的瘡痍。
痛得宛若整個人都沉溺在兩萬里以下的海底,無法承受的壓力壓迫著胸腔,仿佛要將其生生震碎。
開宴的時候非常熱鬧,很多人臉上都帶著熱情的笑,吳邪看著胖子也在笑,覺得他笑得特別傻逼。
明明不開心卻還在笑,不是傻逼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么樣子的,但至少才不會和這家伙一樣。
秀秀忙得不亦樂乎。
吳邪看她也沒工夫理自己,就兀自地給自己倒上酒,一個人飲了起來。
并不是有什么煩心事。只是覺得異?仗,像一條久久地生活在大海深處的魚一樣無法適應(yīng)游人如織的熱鬧的沙灘,唯有通過酒精來尋找自己熟悉的味道。
他并不擅喝酒。但還是喝了一杯,再一杯,又一杯。
所幸度數(shù)不是很高。
過了很久他們開始唱歌,偌大的包廂里面,屏幕的光影投在蒼白的墻上交疊出淡淡的凄楚和瘋狂。
吳邪甚至能聽出這是那個誰誰誰唱的<莫回頭>,好笑的是握著麥克風(fēng)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舉手投足間頗有些當初云彩的俏皮來。
現(xiàn)實忽然顯得不真實,記憶也很遠很遠。
莫回頭
當我唱起這首歌
怕只怕
淚水輕輕地滑落
他看見旁邊的胖子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很難形容,吳邪從來沒見過對方這樣子的表情。
餐桌上不知何時上來了一道辣椒魚頭,湯汁紅得刺眼。
胖子就這樣緩緩地夾里面的辣椒吞到嘴里,一張臉憋得通紅,眼睛里面全是淚水。
“好辣啊,辣死胖爺了,都辣哭了!
但還是不斷地,不斷地往嘴里塞,好像不這么做,有什么一直以來埋藏在心里的東西就會破開身體逃出來似的。
他也嘗了一口。
真的很辣。
還是西湖醋魚好吃。
宴席散了以后已經(jīng)很晚了,吳邪沒有見到胖子。他喝了很多酒,腦袋也不太清醒,這車肯定是沒法開了,于是索性獨自一人踱到了西湖邊。
半夜的風(fēng)涼得仿佛能把肺葉和氣管都冰凍起來,落盡了葉片的柳樹在月光下輕輕搖晃,風(fēng)移影動間似乎透著化不開的濃稠的悲傷。
他找了一張長椅坐下。椅面都濕漉漉的,冰冷刺骨,酒也一下子醒了很多。
但是隨之而來的說不出的感情快要把吳邪吞噬。
沒有嘗過的人無法體會。
能想象這種感覺嗎。
你很難過,但你不知道哪里難過,可你就是覺得難過得要死。
吳邪想起了自己長久以來干的蠢事。
每到冬夜的時候,就套一件外套,提著一盞燈站在西泠印社的門口,遙望向北邊蔓延的道路。
有時候會有晚歸的寒鴉飛過,鳴聲凄凄。也有過路的行人以或好奇或疑惑地目光瞥他幾眼,他也完全不在乎。
只為了想象能有一天,和幾年前一樣,有個沉默的年輕人走進這里。這一次,他們不再是擦肩而過。
這將是真正讓人高興的新年。
也有時候會翻看筆記,把里面講到那個人的地方翻來覆去重溫個幾遍,直到幾乎快要倒背如流。
想象過很多很多的事情。
杭州的雪很潮濕,一旦雪積起來后總有小孩在堆雪人。長白山的雪太干燥了,只會嗆得人的呼吸道火辣辣的痛,一點都不好,所以……
想到這里,他忽然就仰起頭,傻呵呵地笑出了聲。
朦朧間看見天上閃爍的星星,隨著愈來愈暗的夜一起緩緩閃爍。寒冷的風(fēng)吹過西湖的水,竟?jié)u漸加大了力度。
他忽然低下頭哽咽起來。
“小哥,起風(fēng)了……”
“回家吧!
他坐在寒風(fēng)里,望著對面夜空中絢爛的煙花,久久地,久久地,最后終于是,泣不成聲。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