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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縛
伊藤博雅開始時是在一輛搖晃的電車上。他昏昏欲睡,卻不斷的被刺耳的聲音驚醒。大約兩三站后,居然模糊的看見有一個身穿白色狩衣的古裝男子走上了電車。男子靜靜走向自己,源博雅不禁緊張起來。
“博雅……”
聲音低沉有力,博雅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陣害羞,他的眼睛幾乎快要無法與他對視。
“博雅……原來在這里……”
嘆了口氣,白衣的古裝男子就在身邊坐下,一手抬起了博雅的下巴。
“啊。”手指是溫?zé)岬摹?br>
“只要博雅這次轉(zhuǎn)世的話,就可以在一起了。”男子雖說面色蒼白,五官卻精致異常,眨了眨狹長的眼睛,仿佛狐貍一般的神情。
“轉(zhuǎn)世?”
“恩。只要這次找到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弊灶欁缘挠媚欠N仿佛戀人間曖昧的口吻說話,白衣男子好像完全沒有料到博雅的會有別的什么想法。
“我可不想轉(zhuǎn)世!辈┭艌詻Q的打斷他。
男子秀氣的眼睛中充滿了驚訝。
“因為……現(xiàn)在活得很好,我可不想這么早就死掉啊!
“然后呢?”大嗓門的青木叫道。
還沉浸在回憶中的博雅被他這么一吼,立刻清醒過來。
“你是說,然后他就消失了?”青木失望的重復(fù)著。
“是的。不過只是當時而已。后來,一直到昨天為止,都不斷在各種場合夢到那個人要求我轉(zhuǎn)世。”
“所以說,博雅君你果然是遇到……”青木左右看了看,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悄悄道:“臟東西了~”
博雅并沒有被嚇到,該說他天生膽大還是遲鈍好呢?不怕恐怖電影、鬼故事之類還情有可原,可是一起長大的玩伴青木幾乎從沒見過博雅露出過害怕或是驚訝的樣子。
“這個家伙是天生的遲鈍,所以根本不怕任何東西!鼻嗄鞠矚g到處宣稱博雅的這個特點,其實還多少有點羨慕和妒忌的意味在,他雖說身為除妖神社三十九代傳人,卻總是無法在除妖的時候完全保持鎮(zhèn)定,自己不會承認這是膽小的表現(xiàn),卻到底不是什么值得稱贊的性格。
“哎~沒問題啊,博雅找我就對了。”
不等博雅說些什么,人已經(jīng)站起身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急性子也算是青木的特征之一。
“那個,真的沒問題么?”
“安啦,普通的妖怪什么的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何況照博雅說的看來,這次也許只是被什么鬼魂之類的纏上了吧。”
“可那個不是鬼魂!
“每天都做這種夢,百分百是鬼魂啦!
“我可以觸到他的手,很溫暖的感覺,我想……他是活著的!
青木的背影一僵,轉(zhuǎn)過身:“是嗎?”
博雅的臉色鎮(zhèn)定,指著青木的背后道:“昨天就在那里,他再次要求我,他一邊嘆息一邊微笑的樣子讓我感到很為難……”
青木完全無法理解他所謂的“為難”,正常人的話,不是應(yīng)該感到“恐懼”才對么?
“所以請青木來,是想幫忙和他交流一下!
“不是驅(qū)鬼么?!”
“不是!
“可是,通靈術(shù)之類……我沒有學(xué)過啊。”
“讓我睡著的方法呢?”
“知道了,不過自己睡著就可以……交流了,為什么找我過來?”
“因為每次都是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見到他,我這次想在清醒的時候見他,通過好好的勸服,應(yīng)該就可以死心了吧!
青木苦笑,如果鬼魂通過勸服就可以死心,我豈不是早就失業(yè)了?
“現(xiàn)在可以么?”
“可以……啊,等一下……好了!
青木將博雅的頭放在自己膝上念著咒語,等到墻壁那邊果然依稀出現(xiàn)白衣的男子時,青木的手不禁微微發(fā)抖。
他拍了拍博雅的臉頰,想要喚醒他,卻發(fā)現(xiàn)他早已睜開雙眼。
“這位是?”走到博雅面前,男子笑容停頓,突然停下腳步看著青木。
“失禮了,這位就是青木君,是要幫忙和您說話的!辈┭琶偷刈饋,臉上居然有了笑容。
“其實是……是博雅他想和你說話!鼻嗄居X得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不過這既是因為害怕,又是因為驚艷。
那個男人……再美也是鬼魂吧,天下想要和鬼魂好好談?wù)劦闹挥胁┭胚@家伙了。
“是這樣,我想請求您不要再來,聽到您的哀求心里非常難過,可是我是不會現(xiàn)在轉(zhuǎn)世的。”
“博雅已經(jīng)忘記我了么?這次帶來了博雅最愛的笛子葉二。”男子的手中遞過來一只笛子。如玉的手掌果然是實體。
“那個……我從沒見過您……更不會吹笛子……不好意思!
“是這樣啊!
古裝男子垂下頭。
“是約定好了的,臨終的博雅肯定的說會回來找我,所以我一直等到現(xiàn)在。然而等待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如果這次還想不起來的話,博雅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很抱歉……我想您認錯人了!辈┭趴粗媲暗牡炎印!澳莻也叫博雅的,是您的……?”
男子微笑起來。溫柔的眼神讓青木的心臟立刻漏掉半拍。
“果然是戀人啊!鼻嗄救滩蛔〔遄。
“可是每一世博雅都會拒絕我的要求,真是讓人……”
“這樣說來,與其說是約定的話,不如說是你一個人的想法罷了。”青木忍不住插嘴道。
“這樣看來,的確……”
“你說每一次,究竟是等了多久了?”
“已經(jīng)一千年了罷……”
“太過分了,那個叫博雅的家伙!鼻嗄緡@息著,瞟了博雅一眼正色道:“這種人還是干脆忘記的好!
話一出口,青木就感到一陣后悔。他看見面前的男子露出了令人心酸的神色,那是個等待千年卻不斷的、不斷的被戀人拒絕的鬼魂,實在太可憐了。青木想。
“實在對不起。”感到后悔便立刻說對不起,這是急性子的青木最大的好處。
“不。經(jīng)你這么一說,的確如此。也許所謂的約定,真的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而已!
“不不,那個博雅也許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才拒絕你的吧?也許并不是故意忘記你!
“……”
古裝的白衣男子沉思許久,臉上還是現(xiàn)出悲哀的神色。
對于他馬上就要消失的不祥預(yù)感籠罩在青木心頭。
于是兩人的對話奇怪的變成沉默,而本來說要交流的博雅坐在一邊不發(fā)一言。
“喂!博雅,我該說點什么讓他振作。 完全忘記自己是來驅(qū)鬼的青木低聲道。
“那個,博雅是個什么樣的人?”博雅問道。
“啊……他啊……”男子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青木身邊,剛才還愁容滿面的他現(xiàn)在居然有了一絲微笑。近看之下他的笑容像是春日,令人心曠神怡。
“博雅他,是個好漢子!钡蜕碓谇嗄旧磉呑。
青木第一個反應(yīng)是自己被一個鬼魂近身了。
自己卻并不感到意外或害怕。
大約是他的神色安詳,面容秀麗,才讓人毫無戒備,不過……“好漢子”是個什么形容?
“難道說,就要消失了么?”青木低聲咕噥一句,盯著男子舉起的略顯透明的右手。
“啊,時間就要到了。千年之期,大限就是今晚。”
男子輕松說著,仿佛即將消失什么的都是別人的事情。
青木原本覺得身邊多個鬼魂身體也冷颼颼的,轉(zhuǎn)頭卻見到男子色澤艷麗的薄唇近在咫尺,他覺得臉上轟的一聲燒了起來。
全身的感覺似乎全都聚集在那一點唇瓣上。
剛才鬼魂坐下時修長手指偶爾輕觸自己的地方仿佛有又酥又麻的電流經(jīng)過。
隨著心臟一陣一陣的緊縮,青木恍然自己可能是中了什么咒一類,斷斷續(xù)續(xù)的開口:
“請、請安心的去吧,眷戀人世對鬼魂沒有好處!
男子笑了起來,望著青木的眼神里帶著青木不明白的東西。
月光透過窗子,不大的居室里一片銀色。
“有酒么?”男子突然問道。
“有的!
沉默許久的博雅開了冰箱,才發(fā)現(xiàn)只有幾聽罐裝的啤酒。想了想,打開了鋁罐,倒入白色瓷杯中端了過來。
看著古裝男子用以袖遮口的文雅姿勢將充溢泡沫的麒麟啤酒一飲而盡,青木突生荒誕之感。
“很久沒有和博雅一起喝酒了!蹦凶幼硕苏Gf重神態(tài)中卻有絲不易察覺的嫵媚。
青木看著博雅,博雅嘆了口氣。
“其實,這次請青木來,還有別的原因!
“什么?”
“因為這位安倍晴明先生生前也是一位陰陽師。和青木現(xiàn)在的職業(yè)有點類似。所以希望能由你……”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青木被一口啤酒狠狠嗆到,酒差點要從鼻子里噴出來。
“咳咳!咳咳!”
不、不可能!那么厲害的人物怎么可能無法成佛變做游魂野鬼?!
白衣的安倍晴明忍不住笑了起來。
“難道……是要我?guī)兔δ闵焓裁吹??br>
“沒有必要了。”
“?”
“因為在人世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極限,所以很快就要消失了!
“消失?!為什么寧愿在人世游蕩千年也不成佛呢?以安倍晴明的力量絕對不可能作不到的!”青木覺得心里發(fā)酸,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也許是因為同樣職業(yè)的原因罷,陰陽師怎么會不了解一個游魂的痛苦?為什么,為什么即使是這樣依然要等候一千年??!
“因為……被博雅下了咒啊!蹦凶佑貌唤(jīng)意的語氣說著。
不小心被名為“愛”的咒束縛了一千年,即使身為偉大的陰陽師,即使有能力顛倒乾坤又如何,依然被一個人用愛為名束縛了。
“我知道了,是那個什么博雅君在臨終的時候才表達了對您的愛意是嗎?”青木的語氣變得嚴肅。
“不,是我向他表白!
“艾?”
“之后博雅露出的笑容至今我還記得。”
其實因為安倍晴明是個不執(zhí)著于生死的人,所以才會如約生生世世的等待著。
——成佛還是變成鬼魂,對我來說都無關(guān)緊要,我需要的,只是知道,你答應(yīng)了我最后的表白便是與我結(jié)下千年的契約。
“那么……博雅他每一次都不答應(yīng)么?”
“也有幾次幾乎想起來,卻還是沒有答應(yīng)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啊,轉(zhuǎn)世是嗎?想也知道,普通的凡人沒可能答應(yīng)這么離譜的要求!
“是啊!
沉默良久。青木覺得難過極了,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陰陽師似乎連黑發(fā)都開始變得透明。
“怎么……才能不消失呢?”仿佛是在問自己。
“如果博雅可以答應(yīng)我的話……”
青木心一沉,他看見博雅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打開了房門正要出去。
“博雅!”怒氣沖沖的叫了一聲,博雅疑惑的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青木已經(jīng)抓住了自己的衣領(lǐng)。
“他,已經(jīng)為你等了一千年了!難道連這最后的時間你都不可以陪陪他么!”
“我以為這種時候他比較想跟你在一起,青木!
“混帳!居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任性的話,我看錯你了伊藤!”
“任性?如果你是博雅的話,會不會答應(yīng)死去的情人再次轉(zhuǎn)世的請求呢?”
“當然!”如果那人……是安倍晴明的話。
說完這句之后,眼前仿佛有霧氣漸漸散去。心中有些東西豁然開朗。
蒼白的容顏,美麗的唇,依依不舍的親吻,果然、果然自己是觸碰過那唇的,是在……臨終的時候,那樣總是微笑嘲笑的唇瓣吐出的居然是那樣卑微的詞語,那樣總是冷靜超脫的臉頰顯現(xiàn)的居然是那樣哀傷的神色。
“我喜歡博雅。”
“最喜歡博雅!
“請答應(yīng)我,博雅,每一世都請答應(yīng)我。”
答應(yīng)你什么?晴明?
“我會每一世的找尋你,直到世間法則再也不允許。”
那你會不會受到傷害?
“我喜歡的博雅,最最喜歡的博雅,要答應(yīng)我的請求,只要這樣,我們便可以永遠的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給你下了咒的我,為什么又要一次次的拒絕給你解脫呢?
因為……心里不想要你會這么離開罷。
因為……心里根本就不相信有所謂的“轉(zhuǎn)世之后就永遠在一起”。
我只是個自私的人類,若教我相信你的愛,我便只相信你現(xiàn)在給的。
我相信你這樣生生世世的來追求我,卻不相信有所謂永遠的未來,那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啊。
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青木突然清醒過來,轉(zhuǎn)身望向窗邊,只有月光照在白瓷酒杯上,那里早已……空無一人。
一千年很容易便過去了,比流沙還快。
這樣答應(yīng)了你,你是不是能夠解脫呢?
在心里喊了一句“晴明”,青木的眼神暗淡下去。
“笨蛋!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了。〖词共幌嘈拍闼^的永遠,也是答應(yīng)了!毖蹨I越來越?jīng)坝,青木終于坐在地上,抱住膝蓋象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
第二天紅腫的雙眼的青木看見博雅愧疚的向自己解釋緣由,卻沒有任何埋怨。
兩人結(jié)伴來到青木家的神社,據(jù)父親說有重要的人來這里參觀,今日要他早些回家。
打開房門,無精打采的喊了句“我回來了!
便再也動不了了。
眼中只有那人的容顏在眼前晃動,艷麗的唇張開美好的弧度:
“你回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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