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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本文收錄於純情の鼠麗の女王
「……臺輔?臺輔?」有著一頭光潤黑色長發(fā)的少女踮起腳,疑惑地觀察他的臉色,「您還好嗎?」
剛從沉思中回過神,就看見一張年輕秀氣的臉龐湊在眼前,景麒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姿態(tài)顯得有些狼狽僵硬,「…我很好,鈴女御!
看起來已經(jīng)略具君王氣勢的少女有些擔(dān)憂地站起身來,清朗的面容上清楚寫著關(guān)懷,「呃,景麒,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
「不,我沒事,主上,多謝您的關(guān)心。」
很清楚再繼續(xù)下去將會變成無限循環(huán)的陽子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明智地打住這個話題,「好吧,那么關(guān)于來春的郊祭,大宗伯已經(jīng)呈上典禮和相關(guān)事項的奏章了,你有沒有什么意見?」
「郊祭是國家重要的祭祀,春官的官員們對此很有經(jīng)驗,我想主上應(yīng)該可以信任他們的能力,不過您應(yīng)該對大宗伯表現(xiàn)出重視這個祭祀的態(tài)度,這會讓官員更盡心籌備……」
噢,還是老樣子呀,這么活力充沛于說教上,看來完全不用擔(dān)心他的健康問題嘛~陽子稍稍提高聲音好掩蓋祥瓊的輕笑聲,十分正經(jīng)地對景麒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對了,我記得你今天下午預(yù)定要處理瑛州的事務(wù),暫停一天,好好休息吧!
「……遵命!
「我覺得…景臺輔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們啊?」鈴皺著眉頭看向祥瓊,明亮澄澈的雙眼顯得有些黯淡,「看見我們的時候總是一臉嚴(yán)肅,好像很不耐煩似的……」
「與其說是針對我們,不如說他對所有女性都是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這也難怪嘛,畢竟有過那種事……」祥瓊悠悠哉哉地端起青瓷杯淺啜,半閉著眼睛感受繚繞于唇齒間的清香,「嗯,真是好茶!
「那種事?」鈴張大眼睛,「是什么?」
這下?lián)Q成慶國新任女史驚訝了,「妳不知道嗎?前任予王失道的原因啊!」
「予王愛上景麒,」陽子解釋給一頭霧水的鈴聽,「因為嫉妒的緣故,她想要把慶國所有的女人都趕走,結(jié)果景麒就患了『失道不……」
「后來予王登上蓬山要求退位,所以景臺輔平安無事;但是予王退位之后就死了,說是因為成為王等于死去重生為神,退位后無法以人的身分繼續(xù)活下去的緣故。」祥瓊輕彈著瓷杯的邊緣,發(fā)出如玉般的聲響,金澄的茶湯表面泛起微微的漣漪。
「我不知道呢,那時候我還在梨耀那里……」
「是嗎?可是我在芳國也有聽說,我還看過朱旌在表演呢,這可是當(dāng)代著名的傳奇故事!」
「我覺得……」鈴努力思索用詞,「為了這種事情失道…有點愚蠢……」
「有哪個失道原因不愚蠢?比起那種慢慢腐敗墮落的,『為了愛情』這種說法有趣多了,更能激發(fā)人們的興趣和想象力不是?」祥瓊格格笑著,拈起一塊桂花糕,「不管其間發(fā)生多么殘酷和丑陋的事,在想象中至少會變得比較浪漫,當(dāng)然,也會有人把它想象得更齷齪不堪……」
「祥瓊……」陽子苦笑,「別說了啦,予王畢竟是慶國先帝……」
「啊……」祥瓊頓了一下,然后美麗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淺淺的笑,「說得也是,在這里說這些是有點不大合適……」
「也不是……該怎么說好呢,」陽子右手支頤,碧綠瞳中露出深思的神色,不習(xí)慣編挽的深紅長發(fā)披曳在身后,于日光照射下閃著火一般的光澤,「我常常會想,為什么君王會因為別人看起來很愚蠢的原因失道,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因為我并不比他們明智多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會一直提醒自己:『妳也是個愚蠢的人類』,時時擔(dān)心自己有朝一日會作出比他們更加愚蠢的行為……」
「放心吧,我們在妳身邊!」鈴握住她的手,真誠地說道。
「是啊,我們會好好看著妳的!瓜榄偫∷硪恢皇,笑著對她眨了眨眼,「就算最后妳還是不幸失道,我會在史書里把妳失道的原因編得漂亮一點的,相信我!
「……那還真是多謝妳喔,女史大人!拐f著,慶國宮廷權(quán)力中樞的三個少女笑成一團。
君王失道的原因,全都是愚蠢的──在察覺到之前,她已經(jīng)用輕松的態(tài)度把這句話說出口。
如果她有稍微注意到的話,一定不會這么說的。但是,當(dāng)她無意識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或許是代表她已經(jīng)認(rèn)同了絕大多數(shù)人對父親的評論──愚蠢──要承認(rèn)這件事,即使現(xiàn)在,對她而言依舊是痛苦得無法想象。
對『他人』來說,批評別人為什么做不好是非常容易的事,只要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死個幾十萬人、或是以殘忍的刑罰處決了多少人,也都可以被當(dāng)成輕蔑的談笑的話題。
他們懂什么呢!
當(dāng)事人的心意、努力、掙扎和傷痛,笑談此事的人哪里會明白;真實存在的夢想和情感,被夸張輕浮的言語扭曲得虛妄不實──留存在世間的,只剩下一個愚蠢的故事。
她原是比誰都痛恨這種事的,但是為什么…還會說出那種話呢?
在那個時候,在她察覺以前,有著一頭紅發(fā)、凜然的氣質(zhì)有如少年的友人苦笑地制止了她的話。
聯(lián)想到她身為芳國前公主的身世、對前任君王的尊敬、甚或是避諱國家的恥辱──這些理由全都不是,那年輕的胎果君王只是單純在煩惱自身的愚昧,擔(dān)心是否有一天也會走上相同的道路。
她確確實實去思考君主們失道的理由、去感受他們的悲傷,就只是這樣而已。
為此,她感激她。
成為她映照自身的鏡,成為她觀察世事的眼,成為護衛(wèi)她的盾與劍──然后,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她會詳細地記下她的愛與恨、功與過,她的心境和思緒,珍惜的事物和回憶,以及走上那一條路的愚蠢與悲哀。
即使像愛戀景麒的予王一樣,被后世的人批評為愚蠢的君王也無所謂。只要生而為人,就會對某些事物產(chǎn)生愛戀,即使看在別人眼中愚不可及,但是對『自己』來說,那比什么都要來的真實。
留下她的『真實』──這是她回報她的方式。
『就算像是予王一樣,為了愛而毀滅嗎……?』
會自愿選擇毀滅的君王很少有,絕大多數(shù)都是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走偏,最后即使明白自己走錯了路,卻因為強烈的執(zhí)著而無法回頭──會產(chǎn)生這樣強烈執(zhí)著的,往往都是激烈的愛。
被人批評是以嚴(yán)苛刑罰虐待人民的父親烈王,對人民其實有著比任何人都要深切的期許,雖然因為一再的失望而變本加厲,但是他確實是愛著芳國;即使是因為一己的偏見而憎恨?图疤ス,最后因為迫害慶國新任女王陽子而失道的巧國錯王,在他內(nèi)心也是深愛著巧國的吧。
──如果是毫不在意的東西,根本就怎么樣都好,完全無所謂吧,就是因為深深愛著,因此才會對自己的無力感到失望、感到痛苦,才會無法挽回地歪曲自己的心,即使絕望也沒辦法放手。
『是了,是愛吧……』
她想起小時候?qū)m廷中的友伴,她的美麗服飾是以范國巧工織就的華貴緞料制成,邊緣用金線細細繡出精致的圖樣,高雅的剪裁設(shè)計襯得清秀容貌異樣甜美。她那時候驚訝地看著那件衣服,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她難以想象世界上竟然有那么精美的東西。但是不久之后,穿著那件美麗衣裳的女孩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在惠州侯月溪口中聽說,自己的母后因為嫉妒那女孩竟然得到連身為公主的自己都沒能擁有的華美衣物,竟然謊稱那女孩的母親收受賄賂,令她滿門抄斬──
多么扭曲而激烈的情感啊,追根究底,這不也是『愛』嗎?
即使是她,即使知道父母的作為是錯誤的,失去了正道,但是如果回到那個時候,就算他們不愿聽從她的諫言,她還是會順從他們吧;即使在叛軍的劍鋒之前,她還是會和他們站在一起──沒有任何道理,只因為她愛他們,就僅是如此而已。
「呵,仔細想想,真是讓人沒辦法的事啊~」
那有著火焰一般長發(fā)的君王,會不會也有『真是讓人沒辦法』的一天,去煩惱這種事情實在是蠻無聊的。慶國女史松了松肩膀,靠向椅背。從窗戶望出去,云海上的一輪滿月皎潔無暇,柔潤的光輝明亮得不可思議。
距離《慶史赤書》結(jié)束的日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吧──至少,她是這么衷心期盼的。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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