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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永祿三年,五月十九日,尾張的天空有些陰沉,如墨的云似一個漩渦慢慢旋轉,游離著閃爍的電光,時明時暗。
桶狹間的雨從天空傾下,潑在信長身上,有些微微的冷意。但信長卻恍然未覺,他一身赤紅的足具,右手緊緊地握著太刀,目光直直地打在山道上那座為了避雨而停下來的赤紅轎子。
左手緩緩地舉起,輕輕一揮。
剎那間,吼聲如雷。三千尾張武士大聲嘶吼著沖向十倍于己的今川軍。
人仰。馬翻。
突如其來的喊殺聲,如喪鐘的轟鳴在一瞬間響徹了每一個遠江武士的心。鬼魅般的刀刃,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從對大雨的抱怨中回過神來就貫穿了自己的胸膛。血,從生命中抽離,飆射出來。忽然感覺天地在極速旋轉,然后,看到自己僵直的軀體沉悶地摔在泥濘中。
刀,在人群中起舞;血,在暴雨中獰笑。
轎子中的義元,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心里咒罵著到底是誰驚醒了自己的美夢。他掀開簾,探出頭,剛想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卻在駭然發(fā)現(xiàn),一個赤紅的鬼影在剎那間飚至自己的身旁。刃,在義元還沒來得及說出遺言時,切向了他的咽喉。
歷史,在一瞬間定格。
正是在此刻,戰(zhàn)國歷史上真正的霸主,織田信長第一次以起驚艷的姿態(tài)登上了歷史的舞臺,此后20多年間,日本戰(zhàn)國風起云涌,天地失色,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將星都匯聚在了這個日后被稱作“第六天魔王”的男人身上。
而他,也不愧于魔王之名,以自己的鐵血軍事與鐵腕政治將戰(zhàn)國帶向了高潮,帶向終焉。動蕩中的人民,在上演了無數(shù)次骨肉分離、哀鴻遍野的悲劇之后,終于在血色的黎明中望見了安平盛世的曙光。
有人問信長,你可曾后悔當初的抉擇。信長喟然一笑,搖頭。
當他以一城之力,平定尾張四郡;當他以自己的霸氣接過妻子的嫁妝,她的故鄉(xiāng)——美濃;當他在岐阜城的天守烙下天下布武的誓言;當他降服三好義繼、松永久秀,手執(zhí)京都之牛耳;當他沖冠一怒,火燒比叡山;當他突破金崎,從義景、長政、信玄、三好、本愿寺所包圍的絕命之地中浴火重生;當他的策馬揚鞭,劍指天下;信長就已經(jīng)明白,他所踏上的是一條真正的霸王之路,那條通向阿鼻地獄的修羅之路。
魔王,終究是魔王,魔王沒有眼淚。
即使,他的手上染有親弟弟信行的鮮血;即使,他的懷中揣著師傅政秀切腹死諫的勸誡;即使,他的桌上擱著妹婿長政的頭骨,他都不曾懷疑自己所選擇的魔王之路。
欲成千古霸業(yè),必忍人之不能忍,為人之不可為。明其志,堅其意,瀝其心。而后,引萬民之志,居萬惡于己身,化身為魔,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雖萬千困阻于前,吾志不矢。
信長所望見的,不是狹隘的權勢,不是那點虛偽的榮耀。所以,當義昭為拉攏同時也是制約他而授予他副將軍的職位時,他斷然拒絕了;當朝廷為了安撫籠絡他而授予他只有最高皇室才可擁有的香木——蘭麝待時,他也只是說“這塊木頭不錯”。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的野望,已不是常人所能承載,亦不為世人所理解。
當信長第一次從南蠻人手中接過地球儀,他就明白,這個小小的島國無非是他征伐之路的第一步。這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站在安土的天守上,他看到的不是琵琶湖,不是近畿,不是日本,而是越過千里煙波,萬重巨浪,那個大洋彼岸的世界。那里,才是他野望所及的地方。
他所要做的不是殺戮、征服,而是革新。當大多數(shù)人還沉浸在農牧時代輝煌的余輝中時,信長,在時代的浪尖上,看到了地平線上的風云。那里,是一個新的時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而他,作為時代的先行者,以修羅之態(tài),揚布天道,以魔王之身,執(zhí)以創(chuàng)世。
于是,他以“第六天魔王”的身份,用最直接、最有效,同時也是最殘忍的方式去碾壓一切敵對者,那些被已死者的遺念所束縛的人。為了得到真正的統(tǒng)治集權,他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斷絕自古以來就以天神之子自詡的天皇的血脈。他的野望,連他最親近的部下都無法理解。
或許,在那個時代,能夠看到他才能并了解他彌天大志的只有三人。一位,是不受任何人,包括自己妻子信長生母,挑唆而支持信長的父親——信秀;一位,是一眼就見到其不世才華,并將美濃一國作為女兒嫁妝相贈的岳父——道三;還有一位,是陪伴他走到生命盡頭,并在本能寺為之浴血的妻子——歸蝶。
魔王不懂世人,世人亦無法了解魔王。這,亦是他最后將自己的歷史止步于本能寺的根本原因吧。
他站得太高,望得太遠,他的眼中只容得下的天下,容得下時代。他狂笑,則風云際會;他高歌,則行云為遏;他策馬,則山河驚惶;他揚鞭,則血流成河……
然后,信長沉寂了,在那個注定無眠的夜晚。
本能寺的火光映射在他的眸中,烈焰漸熄。他仰天長笑,然后,取出折扇,行踏起舞,輕輕吟唱:“人間五十年,如夢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壯士復何憾!”
人間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不過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華芳彈指之間。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乎?
天正六月二日,第六天魔王,這個從他誕生之日起就一直徘徊于時代與天道間的名字,就此歸位于歷史的星空。
信長,是魔王,亦是救世主。
沒有他,日本戰(zhàn)國的風云將依舊涌動,甚而再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時光;沒有他,就沒有“天下人”豐臣秀吉從草芥到攝政關白的不朽傳說;沒有他,就沒有家康的厚積薄發(fā),亦沒有安泰三百年的德川幕府;沒有他,日本將在歷史的迷城中摸索前行,舉步維艱,足以喪失一切近現(xiàn)代發(fā)展的機會與機遇;沒有他,歷史,將不再是歷史。
他,就是日本足以與創(chuàng)世神伊邪那岐、伊邪那美,最高天神天照大御齊名的,第六天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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