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肢解完那個男人之后，我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浴室里的血漬和內(nèi)臟。

　　客廳里的CD機里放著熱情洋溢的歡樂頌，而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把男人的尸塊分袋，裝入冰箱冷凍柜。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然而此時此刻，我觸碰男人肌膚的雙手，卻顫抖不已。

　　很快我證實了我不安的緣故，

　　——當(dāng)我把男人的右臂塞入冷凍柜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他無名指上的鉆石婚戒。戒指“�！钡貪L落，露出了一行小巧精致的刺青，環(huán)繞在他修長雪白的手指上，

　　——Lilith。

　　我叫周莉莉，Lilith,是我的英語名字。

　　我下意識地摘掉了自己右手上沾滿血的白色橡皮手套，那有用同樣的字體刺著的“Joe”。

　　這意味著，冰箱里存放的肉塊，若還能被稱之為人的話，

　　那他……應(yīng)該就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二>

　　高中的那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陰暗的時光�？蓞s也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歲月。

　　我足夠聰明，那個時候是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長得也隨我的母親，非常漂亮。

　　可我卻有一個格格不入的家境。

　　我是豬肉店老板的女兒，還是給我所就讀的高中供貨的豬肉店。而且我的親生母親，還在我中考前夕和父親離了婚，跟著別的男人跑了。

　　于是，我每天清晨在砧板和菜刀磕碰的聲音中醒來，然后帶著一身肉腥氣去上課。

　　回來之后總被醉酒的父親來一場死不了人的家暴。

　　掛著彩又臟兮兮，我對同學(xué)的疏離也表示理解和贊同。

　　班上還有一個和我處境相當(dāng)?shù)哪猩�，叫李喬�?br>
　　聽說他曾經(jīng)是個富二代，家庭良好基因給他帶來一張帥氣且欠揍的臉。

　　不過現(xiàn)在家徒四壁，快要繳不起學(xué)費。

　　雖然同為天涯淪落人，或許還是能有話聊。可是因為他經(jīng)常不交作業(yè)，幾乎也不來學(xué)校，實在是想聊也沒得聊。

　　而且托他的福，我總是收不齊作業(yè)的，只能看著他空蕩蕩的座位發(fā)呆。

　　<三>

　　然而在高二期末考的前夜，被一頓爆揍之后我揉著傷口回房間復(fù)習(xí)，發(fā)現(xiàn)居然把復(fù)習(xí)資料忘在了學(xué)校沒有帶回來。

　　我只能匆忙和保安大哥打了個招呼，回教室翻桌肚。不過不靠譜的保安大哥，只記得把我放進(jìn)來，卻忘記在下班鎖鐵門之前，先讓我出去。

　　我只好咬著牙翻墻出去。

　　隔著墻，我聽見了墻外的一聲悶哼，衣料摩擦的聲音，以及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

　　我略感不妙。

　　可是想揣回兜里，原本充當(dāng)照明的手機，卻先一步從高墻上越過，滾到了對面。

　　光線不受控制，黑暗中分外刺眼。

　　我看見了兩個人。

　　不，現(xiàn)在大概是一個人，和一具尸體。

　　<四>

　　那個人影握著沾滿血的鐵杵，慢慢的轉(zhuǎn)過身來。

　　手機的光線直直的照到他的臉。

　　“嗨~”我騎在墻頭上，聲音僵硬卻故意放輕松地說道，“李喬同學(xué)？”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了鐵杵，低著頭用嘶啞的聲音說：“周莉莉。人是我殺的。你可以報警，我跟你去自首。”

　　我從墻上翻下來，落地不太穩(wěn)，蹭到了身上的舊傷口，于是“嗷”地喊了一嗓子。

　　那一瞬間，我看見了他抬起頭，緊張我是否摔著的模樣。

　　前一秒還是殺人兇手的他，如今卻紅著眼眶；那張本來就俊朗的臉、已然卸下所有戾氣，掛著兩行淚。

　　那一瞬間，我想我完了。真是無法想象殺人之后，還這樣哭的兇手啊。

　　這一輩子或許都忘不了，他的那清澈的眼神。

　　顧不得身上疼得厲害，我上前抱住了他。

　　他俯在我的肩膀上，無聲地哭泣起來，像個孩子。

　　我看了一眼尸體，怔了怔，隨后很快安慰道：“不要怕。”

　　我說，“李喬，我會幫你的，一定，一定�！�

　　<五>

　　被他一杵擊中后腦勺，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家伙，是校長的女兒兼�；ㄔ毁坏哪信笥�，正巧也是李喬家債主的兒子，趙曉冉。

　　這位趙曉冉同學(xué)，英勇神武地?fù)屪吡死顔潭嗄甑那嗝分耨R曾倩倩；趙曉冉他爹還英勇神武地逼李喬他爹欠了一屁股債，破產(chǎn)上吊，當(dāng)然李喬他媽也很快跟別的男人跑了。

　　所以這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李喬也不是故意不來上課的，他的家散了，他要活下去總得要生活費吧？

　　沒有親戚接濟(jì)，他就只能刷刷盤子掙生活費，遇到趙曉冉家的人，還得被他們追著要債。

　　狗急跳墻，人急了，就起了殺心。

　　雖然李喬起初，只想逃跑躲債的。

　　奈何趙曉冉約是手頭緊了點，追的太狠，幾乎把李喬掐了個半死，李喬才摸著個鐵杵一擊必殺的。

　　而我，則是因為一顆萌動的少女心，舉起了菜刀。

　　多年之后我也覺得彼時的自己相當(dāng)英勇神武，在李喬昏暗的出租屋里，順著肌肉紋理和骨架開始分尸。

　　家里祖?zhèn)髻u豬肉，所以我顯得非常專業(yè)。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見不著人和尸，只能判失蹤。而且趙曉冉臭名昭著，帶著別的女人離家出走好幾個月也是常事，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六>

　　后來我，和李喬開始了交往。他也常來學(xué)校，我的作業(yè)可算是收齊了。

　　我在他的出租屋里翻箱倒柜，扔掉了一大箱子的泡面。我上完晚自習(xí)也能回出租屋，給他切菜做飯，一邊哼著走調(diào)走了九曲十八彎的歌，一起復(fù)習(xí)。

　　我告訴他：李喬，你要爭氣。李喬，你不能被趙家的人和曾倩倩看不起。

　　更何況，我晚一點回家，也能躲過喝的爛醉的父親的暴打，一舉兩得。

　　他本來就很聰明。

　　如果沒有那些意外的話，他應(yīng)該是品學(xué)兼優(yōu)，陽光帥氣的好學(xué)生，前途無量。

　　但是我，很感謝那些意外。

　　熱戀的時候，我們?nèi)ゼy身店，在右手的無名指上刺了彼此的英語名字。

　　李喬說，以后會在我的手指這里，戴上最漂亮的鉆戒。

　　我頓時感慨萬千。

　　要是沒有那些插曲，我一個豬肉店老板的女兒，應(yīng)該不會和他有收作業(yè)之外更多的交集。

　　然而高考之后，發(fā)榜的那天，他卻陰沉著臉對我說：莉莉，我落榜了。

　　我呆了呆，捏著手里的錄取通知書，當(dāng)然沒有頭腦發(fā)熱地撕掉它再陪他考一年。

　　因為我知道，我的李喬足夠優(yōu)秀。

　　考試那天并沒有什么意外，他要是考不上，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他并不想考上。

　　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同理可得，再怎么復(fù)讀、也沒法讓不想考上的人被錄取。

　　我沒有追問為什么，就像我從來不問為什么父親這么討厭我一樣。

　　我只是抱他抱得更緊了。

　　因為直覺告訴我，我就要失去他了。

　　那個晚上，我們上了床。

　　<七>

　　暑假即將過去。我也搞定了大學(xué)的入學(xué)手續(xù)。

　　我匆匆忙忙地去出租屋找他，看到的卻是房東掛上了房屋招租的告示。

　　房東說：“你是住在這里的小伙的女朋友吧？你不知道嗎？他考上了北方的重點大學(xué)，是今天的火車�！�

　　我一愣。

　　他騙了我。

　　李喬他，居然騙了我。

　　我飛也似地追去了火車站。

　　在茫茫人海中穿行，終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坐在列車?yán)锏乃诜胖蟀男欣睿±实膫?cè)臉意氣風(fēng)發(fā)，他的身側(cè)，坐著�；ㄔ毁�。

　　這或許是他原本應(yīng)有的姿態(tài)。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jìn)了掌心，敲了敲玻璃車窗。

　　他看見了我，視線交錯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他愣了愣。

　　然后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我……你�！�

　　漏掉的是什么，目前無從考究。

　　火車載著我愛的人和他的青梅竹馬，遠(yuǎn)去。

　　那一瞬間我知道車窗玻璃隔著的、不只是我和我深愛的人。

　　還有整個世界。

　　他考上了重點大學(xué)，他得到了曾倩倩老爹的資助。

　　他，真的前途似錦，徒留我在原地，目送他離去。

　　<八>

　　在入學(xué)不久之后，我開始嘔吐，發(fā)低燒。

　　送去醫(yī)院之后，很快就得出了結(jié)果。

　　原來不是吃壞了，而是我，懷孕了。

　　在得知我懷孕的那一天，我的父親終于忍不住恨意，拽著我回家。

　　他惡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我卻麻木不仁地直勾勾地看著他。

　　“你和你媽一樣不要臉！你媽當(dāng)初要不是懷了你，怎么可能會嫁給我�，F(xiàn)在你又懷了誰的孩子，是不是還打算找個愣頭青結(jié)婚？”

　　原來并非親爹，哪有這么暴力的親爹啊。

　　我對幾年來遭受的家暴感到釋懷。

　　可是我也知道，在這十幾年里，父母之間也算是相敬如賓，把家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條。

　　父親是愛著母親的，可是有我這么一頂活生生的巨大綠帽子整天杵在跟前，本來就是不能忍，現(xiàn)在母親跟著舊情人跑了，我沒有被揍死就算是父親對母親愛得深沉。

　　當(dāng)然沒有被揍死，僅限于之前。

　　在那天，我的父親一怒之下，伸出手想把我從陽臺上推下去。

　　當(dāng)然，我身手靈巧地避了避。

　　于是我就親眼看著叫了他十八年爸的人，在我面前自己栽了下去，摔得非常血腥暴力十八禁。

　　“親愛的李喬，你知道嗎？

　　周莉莉，沒有家了。在李喬沒有家的時候，遇到了周莉莉。

　　可是現(xiàn)在，周莉莉，握著的只是李喬從郵局匯過來的一沓三萬塊的鈔票�！蔽胰绱藢懙溃爰慕o他，可是最后還是因為太矯情，被我扔進(jìn)了廢紙簍。

　　李喬并不知道我懷孕了，所以這筆錢，對他而言只是“嫖資”。

　　<九>

　　分別之后，我第一次主動殺人，就是拿著這筆錢，去醫(yī)院打掉我們的孩子。然后退了學(xué)，踏上了從一座城市漂泊到另一座城市的旅途。

　　這期間，我也有試圖去打電話問李喬這其中的緣故。

　　起初，我說了很多很多，對方只是沉默不語，聽著我的疑問。

　　最后我說：如果還能遇到你的話，我一定會……

　　然后就被哐當(dāng)?shù)貟炝穗娫挕?br>
　　很快一條短信來到我的手機上。

　　“周莉莉，我恨你。”

　　再撥，關(guān)機。

　　從此以后，再也聯(lián)系不上。

　　在那之后，過了五年。太過漫長的五年，天翻地覆的五年。

　　我聽說畢業(yè)了的他，和曾倩倩結(jié)了婚。

　　而我，居無定所，最后還是墮落了，走上了暴力血腥十八禁的人生路線。

　　李喬為我的第一夜定了價，三萬。

　　就在今夜的酒吧，我看見了獨坐在角落，背影線條很憂郁且好看的男人。

　　本來我也就咂舌一下美男子，但是卻發(fā)現(xiàn)他舉杯的時候，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只閃瞎我眼的鉆戒。

　　看樣子應(yīng)該是在家里和老婆吵了架，來這里泡妞解解悶。

　　不過泡妞居然還戴婚戒，真是……藝高人膽大。

　　我右手舉著酒杯，慢慢地站到他身后，從背后給他遞了一杯紅酒，面帶一個他看不到的笑容：“獨自一人嗎？”

　　他看了一眼我擦著鮮紅指甲油的手，很快成了我的獵物。

　　然后他如愿以償?shù)馗一亓思摇?br>
　　然后我如愿以償?shù)刈屗赖煤〞沉芾臁?br>
　　<十>

　　看著滾落的婚戒，我抱著我久別愛人的尸塊痛哭流涕。

　　我深深愛著的李喬啊，你實在是太過聰明，猜到了當(dāng)初趙曉冉其實并沒有死絕，所以才會恨我，離開我的吧？

　　在你伏在我肩頭哭泣的那會兒，我確實看見了趙曉冉仍在顫動的手指。

　　哦，換一種說法就是，趙曉冉還能再搶救一下。

　　要不是把你變成了殺人犯，又怎么能讓你在無名指上，刺上我的名字呢？

　　我一直想告訴你，如果我還能遇見你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的愛人啊，如果不這樣做，怎么能讓你完完全全屬于我呢？

　　驚喜總是來得毫無征兆。

　　想必看見我右手上刺青，仍舊跟我走的你，也同樣深深地愛著我吧。

　　那么，我的愛人，在冰箱里長眠吧，別再想逃脫，和我一起下地獄去吧。

　　我取出一聽可樂，心滿意足、“砰”地關(guān)上了冰箱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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