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就是這樣。”

　　平靜地拋下重磅炸彈，萱島大樹不理會對面已經(jīng)完全石化的男人，優(yōu)雅地端起茶杯緩緩地啜了一口——香甜的抹茶加上濃郁的牛奶，加熱煮沸后別有一番滋味。

　　明天是大樹高中的結(jié)業(yè)典禮，上午拿到畢業(yè)證書、完成典禮后就預(yù)備帶著收拾好的行李離開居住三年的宿舍。

　　高中時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期間發(fā)生了不少事情，有些匪夷所思，有些莫名其妙，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都已變成了相當美好的回憶。

　　而要說在這些回憶中有什么是無法忘懷的，那么一定是現(xiàn)在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家伙吧。

　　兀自打量著石化后進而崩裂、甚至有碎片落下的男人，大樹的心情變得非常愉快。難怪梅田校醫(yī)這么喜歡欺負秀一，實在是因為秀一被欺負時的反應(yīng)太好玩了。

　　“等、等一下！我是男人哎！”

　　突然反應(yīng)過來的金毛猴子吼道，嗓門大得可以引起地震。

　　“我知道啊。”慢條斯理地就著茶杯吹涼氣，大樹淡淡地回答，“你不是也向瑞希告白過？”

　　“可是那家伙是女的��！”

　　男人答了一句廢話。

　　“但你告白的時候并不知道她事實上是女的吧？”

　　一針見血的指出令對方立刻敗下陣來。

　　白癡。

　　對付秀一這個家伙多少需要用到點訣竅，而這些訣竅經(jīng)過三年的同棲生活大樹早就了解得十分透徹。

　　“我向你告白，給你添麻煩了？”

　　金發(fā)的笨蛋想也不想便即搖頭。

　　“還是說，經(jīng)過這三年，你已經(jīng)對我厭煩了？”

　　又一陣金絲翻飛的搖頭晃腦。

　　“那么，”大樹點了點頭說，“就是這樣吧�！�

　　說完，喝光杯子里的茶。刷牙、洗澡、道晚安。留下秀一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發(fā)呆。

　　第二天故意扔下那家伙提前去了會場。按照座號自己的位置離秀一遠得很，完全不必擔心會和他撞個正著。整個儀式如想象一樣冗長無聊，稍微瞄一下周圍人的靈光打發(fā)時間，直到察覺某股遲疑著打量到身上來的視線，無視之。就算不看也知道那是某人心情紊亂時特有的綠色靈光。而這次一手釀成這個色彩的人卻是自己。這么想的時候，不知為什么就是得意起來。

　　典禮結(jié)束后，在幽靈的帶領(lǐng)下通過沒有女生和后輩埋伏的走道，想著此刻那幫家伙正可憐巴巴經(jīng)受“剝皮”的洗禮，嘴角便忍不住向上揚起。

　　頭發(fā)亂成一團、制服沒有一處完整的秀一，光是想象就已經(jīng)非常好笑。

　　在這么愉快的心情輔助下，整理行李偷跑的行為也變得輕松有趣了。

　　那個家伙發(fā)現(xiàn)以后會是什么表情呢？如此想著，忍不住期待起來。

　　作為獎勵，父親將位于青森的別墅整理出來當作給大樹的畢業(yè)禮物�？紤]到青森樹海中集結(jié)的眾多自殺勝地，大樹忍不住整理行裝后獨自搬去了那里。就把一整個暑假都花在這上面好了。反正今次的暑假也是相當悠閑，沒有壓力、更沒有煩人的暑假作業(yè)。

　　舒適的生活、幽靈環(huán)繞，還有偶爾想起被自己晾在一邊、現(xiàn)在一定急有如熱鍋上螞蟻的男人，這個夏天大樹過得逍遙自在。

　　“快去成佛吧。”

　　望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如此溫和地說。對方朝大樹的方向微微鞠躬，然后如同美人魚故事的結(jié)尾一樣幻化成了消融在陽光里的泡沫。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射進來，耀眼刺目。

　　稍微有些暈眩的感覺……抬起手貼到額頭，喉嚨口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難道是中暑？

　　這么想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先不支滑落。

　　說的也是，沒有水的情況下在森林里走了3個多小時，會中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開始只是很普通的迷路，想著找靈問路好了，卻只找到在樹海里游蕩的自殺者。比起自己僅僅在森林中迷路，對方迷失在人世間不得投胎的處境反而顯得更為可憐。因此忍不住喚醒了那個幽靈，指引她往西方去。只是這么一耽擱，卻沒體力解決自己的問題了。

　　窩在樹蔭底下抬頭看，層層遮蓋的樹葉在陽光的掩映下展現(xiàn)出一種透著嫩黃的綠。很美。但大樹卻著實沒什么力氣欣賞。

　　意識飛離的同時，眼皮慢慢地搭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

　　“大樹！別睡了，起來了！”

　　臉頰被人以一種不大的力道拍打著，竭力睜開眼，依稀只能看到一個背光的影子。陽光勾勒出的身體線條是如此熟悉，大樹忍不住握住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好溫暖。

　　“秀一？”

　　聲音有一些虛弱，果然中暑的癥狀還在。

　　“太好了！醒過來了！”

　　偌大的嗓門，吵得大樹的頭痛更為嚴重。

　　這個笨蛋。自己可是正在中暑啊。

　　但是，被找到了呢。露出笑容的同時也終于安心了，頭一歪，索性倒進那家伙的懷里。

　　先占點便宜再說吧。

　　告別了一個月之久的秀一的味道，真的有點懷念了呢。扯著對方T shirt的領(lǐng)口時禁不住如此想道。

　　再次醒來，已經(jīng)回到了別墅里自己的房間。身體被悉心地安放在床上，忐忑不安的綠色氣息聚集在床邊。忍不住在心底微笑一下，側(cè)目看著包裹在綠霧中那張熟悉的臉。

　　經(jīng)過三十天的時間，男人曬得更黑了。金發(fā)和略帶巧克力味道的膚色相映成輝。一定是馬不停蹄地又做了不少練習(xí)吧？雖然在畢業(yè)前已經(jīng)成功進入一所有著很強足球隊的大學(xué)，男人卻一如既往完全不肯讓自己松懈。因為目標是職業(yè)呢。這么心思單純、目標明確、勇往直前的男人，時常令大樹感到羨慕。可能就是因為太羨慕了，才終于衍生出特別的感情也沒有一定。那個家伙身上的坦率、執(zhí)著還有溫柔，都是大樹相當欣賞的東西。

　　“謝謝�！�

　　這么道謝，然后努力試圖坐起身來。

　　“沒什么……你別亂動啦，才剛好一點吧？”

　　秀一看不下去地過來幫忙。皮膚接觸的時候，仿佛感覺到那家伙身上的陽光味，把周身的冰冷和不安消除殆盡。

　　不可思議的人。暗的反面、完全的光明。

　　和自己如此不同。

　　淡淡地瞄了對方一眼，止不住微笑。

　　“說起來，你怎么過來了？”

　　惡劣地明知故問。

　　男人的肩膀果然垮了下來，可憐兮兮地看過來，好像一只正在搖尾巴的大型獵犬，十分可愛。

　　“畢業(yè)典禮前一天晚上你同我說的話……我還沒有想清楚，你就一個人跑掉了�！�

　　獵犬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充斥著若隱若現(xiàn)的水氣，相當可愛。

　　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個男人如此可愛呢？明明就是個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笨蛋，自己卻認為可能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可愛的人存在了……到底為什么？

　　眼前的男人是如此可愛，可愛到自己想要伸出手去揉亂他細碎的金發(fā)、撫摸他健康的臉頰。

　　“那么，現(xiàn)在想好了嗎？”

　　這么問的時候，男人像受到大驚嚇而背脊上的毛一根根豎立起來的山貓。

　　男人是不會說謊的。大樹也十分明白這一點。所以才那樣子離開，給他一段獨自思考的時間。這也是為雙方好，是大樹為了在把一切說清楚前盡量減少見面所帶來的尷尬而特意安排的。

　　……不，其實也許自己只是想讓秀一感受一下沒有自己在身邊的感覺罷了。因為是那樣地天天呆在一起，突然分開的話，一定會不習(xí)慣、甚至接受不了。然后那個家伙就會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感到自己不在身邊的失落。就算是錯誤地將這種失落當作是喜歡也好，想聽那個人用坦率的聲音說喜歡自己、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映。如此想著的自己雖然很愚蠢——或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傻氣的想法了吧——卻是真的如此卑怯地希望著。

　　喜歡我吧。拜托你喜歡我。像這樣，寧愿傾盡所有的靈感去祈禱。

　　“我不知道�！�

　　男人的聲音仿佛被布幕隔在外面，聽起來顯得很遙遠。但這樣的話語卻還是一字一字飄進了大樹的耳朵里。

　　肩膀開始顫抖，胸口似乎有什么東西梗住了，很不舒服、幾乎想要嘔吐。

　　“我們是好朋友、三年間的同學(xué)，在宿舍里也住一個房間，幾乎每天在一起。我有什么秘密，可能你比我更清楚。過去三年中，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在我的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我很希望你能繼續(xù)在我身邊，一起做許多許多事、創(chuàng)造更多更加美好的回憶。但是這樣是不是就是‘喜歡’呢？我也曾經(jīng)喜歡過別人、也曾經(jīng)有過喜歡到可以去不顧一切告白的時候，但這次跟那時是不同的。我雖然很用力地思考了你說的話，卻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接受就接受、拒絕就拒絕，如果干脆些得到這樣的回答還好。不想聽男人用如此困擾的語氣分析他的心情，更討厭自己的心沒用地隨著他的每句話起伏不定。

　　躊躇并不是一種溫柔，正確來說，那是一種酷刑。

　　“我喜歡大樹�！�

　　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大樹猛地抬起臉。視線范圍內(nèi)，秀一的面孔上溢滿了認真的神色。雖然他總說自己不擅長思考，但此刻他正嘗試去訴說他難得認真思考后得出的結(jié)果。這樣的秀一讓大樹無法移開視線。

　　“我喜歡大樹，卻不能定義自己的喜歡到底是哪一種。這不是簡單的名稱上的差異就可以解釋的差別。又或許其實喜歡就是喜歡，沒有性質(zhì)上的不同，只有程度上的差距。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這樣的落差才好，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我已經(jīng)不會再像喜歡瑞希一樣喜歡上別人了。就算在不久的將來我有了別的戀人，也一定不會是同樣的喜歡了。無論以后喜歡上什么人，喜歡的心情必然會和現(xiàn)在有所不同�！�

　　聽起來如同借口一樣的說辭，大樹卻很難去反駁秀一。但秀一針對自己的告白所給予的曖昧不明、不清不楚的答案確實混淆在其中。

　　“我可能成為你未來的戀人嗎？”

　　再一次鼓起勇氣，仍舊是用那么平靜的語氣，心情卻比第一次的時候更加澎湃。

　　安靜的凝視也好、優(yōu)雅的品茶也好，其實都是用來掩飾緊張的手段。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事實上就是如此怯弱。對待任何人類或者鬼魂都從來不曾卻步的大樹，唯獨此刻面對秀一產(chǎn)生了不安。

　　“我不知道。”

　　男人的回答誠實到令人想要哭泣。

　　大樹垂下頭的時候，他卻伸出手來撫摸大樹純黑的頭發(fā)。隨著男人手掌的移動，大樹咬住嘴唇的力道也逐漸加重了。

　　“雖然不知道，但如果喜歡真的是只講究程度的東西，你已經(jīng)比其他任何人都接近我了。”

　　這是一句暗示希望的話語。因為是個一認真起來就叫人忍不住要相信的男人，所以即便得到的并非能夠扭轉(zhuǎn)乾坤的愛語，也足夠讓大樹的心情重現(xiàn)明朗了。

　　隨著語言的滲入，抬頭看到對方的眼睛，仍舊是那么明亮、帶著陽光的氣息。

　　是呀，怎么就忘記了呢？這個家伙從來都是集團中最能給人帶來活力和希望的存在。

　　“我喜歡你�！�

　　自己忍不住喃喃自語的聲音讓對方臉上浮現(xiàn)出不自然的紅暈。明明是那么高大的男人，害羞起來卻仍顯靦腆。

　　“從今以后也會一直喜歡你的，所以……”

　　顫栗著拉扯男人的衣角。

　　“拜托你，試著把我當作你未來的戀人、喜歡上我�！�

　　大樹感受到男人擺放在頭上的手又微微移動了，帶著一點以往不曾有過的溫柔來回撫摸著。而后，伸手緩緩抬起自己的下巴，丟人的表情盡數(shù)落入對方眼中。

　　安靜地對視片刻，男人在大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權(quán)當回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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