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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醒來的時候,床頭多了一小盆紫色的薰衣草,還沒有長出花來,但那細(xì)長的葉子和清甜的味道,她一下子就知道,淺青色的花盆有些透明而晶瑩,好像一塊溫潤的玉。是他來過了罷。她抬眼往小小的陽臺看去,一字排開的花盆被挪開了兩個,像缺了個口,正如她的心。
起床,上班。坐在地鐵里,空調(diào)開得很足,她的心思還停留在床頭的那盆薰衣草。這是第幾次他登門入室,就這么留下一盆花草,還有一張紙。
他們的相識十分奇妙,或者是狗血。他是個小偷。是的,小偷。連她也覺得,和小偷成為朋友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更何況,這個小偷的偷竊對象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他輕易地突破了出租屋簡陋的陽臺護(hù)欄,絆倒了一株鈴蘭草,聲音驚醒了她。她爬起來,第一件事,竟不是擔(dān)心和恐懼,而是心痛,心痛等待了近一月剛萌芽的鈴蘭,此刻在地上,花盆已碎,根葉糜爛,滿地狼藉。她說,你要拿什么就拿吧,不要弄壞我的花。他驚呆,最后什么也不動,從正門走了。
那時的她,剛來到這個城市,租住在這十幾平米的火柴房,哪有什么東西可拿?幸好,他走了。只是幾周后的一天清晨,她醒來時,桌上多了一株鈴蘭,已經(jīng)抽出了嫩芽,微微在空氣中擺動,她看向陽臺,有幾個腳印在那里。她有些驚嚇,但驚嚇過后又是感動,這是個善良的小偷吧。她把花往陽臺移,一張白色的紙篾掉了下來,幾個蒼勁有力的字--正氣而瀟灑——不像一個小偷的字——上面寫著“對不起”。她把花盆搬到陽臺,細(xì)心照料。陽臺的護(hù)欄還是缺了一個小口,她笑了笑,也不管了,小偷來了,也實(shí)在沒有東西可以拿,除了這布滿一陽臺的花草。再后來,他又來了,仍然在夜晚,從那個小小的縫中鉆進(jìn)了,什么都沒有帶走,而是一次次的留下一盆花草。她的陽臺堆得越來越多,有種充溢的喜悅。
每天照料這些花草,想起的,都是他。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身量高大,眼睛很亮。她想,這是一個什么樣的男子?他的身上有什么樣的故事?或許是編劇的職業(yè)病,她為他編造了一個美好的故事。想象中的他,應(yīng)該是有著良好的教養(yǎng),善良而體貼,在她心中,每一個愛花的人都是如此的。然后,家道中落,他被困境逼迫地不得不鋌而走險,或許是家中母親重病,或許是負(fù)債累累。但是,良知又阻止了他做這樣的事情。他也倒霉,行竊的時候遇上她,一窮二白,半點(diǎn)油水都撈不著。
或許他會來第二次,秉著這個信念,她大膽地給他留紙條。一開始是感謝他沒有動自己的東西,后來是贊賞他送的花草,慢慢地開始聊生活,聊自己。她當(dāng)時沒什么朋友,很多話都不知道該跟誰說,寫在紙上,等著他來拿,開開啟,就好像是,寄給遠(yuǎn)方神秘而安全的朋友,有一種微妙的快感。他偶爾也會留下話給她,但是都是簡短的,幾句話或幾個字,蒼勁有力,讓人安心。
她不是沒想過要見他。她給他留過一張紙條,她說,下次見面能不能把我叫醒,聊聊天?就是那天,他留下一盆薰衣草和兩個字——不能。她有些尷尬,想想自己真是瘋了;蛟S是一個人太寂寞了。
她開始去相親。單位里很多上了年紀(jì)的婦女,都喜歡給人當(dāng)媒人,今天見兩個,明天見三個,走過場一般,她沒有遇到很中意的。前天見的那一個還不錯——長相不錯,高她半個頭,濃眉大眼,眼睛很亮;工作不錯,在一家事業(yè)單位上班,餓不死也富不起來;性格不錯,說話圓滑周全,體貼溫柔,待她也不錯。只是,好像缺了什么。打電話回家,媽媽說看著不錯就定下來,好男人現(xiàn)在不多了。那樣的,算得上是好男人了吧,她想。他呢?
和那個不錯的男人交往了一個月,他求婚了,說是年齡都不小了,希望盡快安定下來。求婚也是很樸實(shí),沒有浪漫的燭光晚餐,沒有滿捧的玫瑰,也沒有幾克拉的鉆戒。他只是和她一起做飯的時候,淡淡地說,要不我們結(jié)婚吧?我們年齡都不小了,彼此也還蠻合適。是啊,是蠻合適,她可以想象以后的生活,相敬如賓,過一兩年,生一兩個娃,從此柴米油鹽,精打細(xì)算,做個家庭主婦,等待丈夫回家,教養(yǎng)小孩,人生就這般過下去。她沒有貪心要多精彩多轟動的生活,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說,我考慮兩天。他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把飯做好。曾經(jīng)大學(xué)的室友一起深夜聊天,談到女孩子都喜歡幻想的話題——以后要嫁一個什么樣的人?她當(dāng)時很天真地說,要嫁一個自己很愛很愛也很愛很愛自己的人,怎么都不嫌膩煩,總有說不完的話,每天在一起都很開心。她看著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應(yīng)該也是有過一個很愛的人,但是他們不合適。愛情與契合之間,最后功德圓滿的,總是契合的那一對,即使沒有愛情。兩者兼顧的,那叫言情劇。
算算時間,或許今晚他會來一趟。她寫了一張紙條——我男朋友求婚了,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嗎?這是她最后一搏。她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迷糊之間聽到動靜,她悄悄地睜開雙眼,果然看到有人從陽臺爬了進(jìn)來。她閉上眼睛假寐,心里咚咚地叫囂,她能感覺到他的靠近。外面正下著雨,他的身上有雨水的味道,很清新。他在床頭停住,她睜開一條縫看到他拿起了紙條。一會,他又走了。完全沒有聽到動靜后,她坐了起來,有些失望。地上還有他留下的水漬,但是他走了。心里一陣酸澀,堵堵地有什么要泄出來。陽臺那邊又傳來動靜,她趕緊躺下。他好像在陽臺做什么,持續(xù)搗鼓了好久,她完全不敢亂動。她等了好久,他進(jìn)來了,好像在床頭放下些什么。她再也沉不住氣,睜開眼睛,他就站在她的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黑色的眼睛矅曜發(fā)亮,一見她睜開眼睛,轉(zhuǎn)身就往大門去。她喊,別走。他的身形頓了一下,又隨即打開門離開了。
她哭了,哭的稀里嘩啦。床頭是一盆桔;。還有一張紙條——遇上好男人就嫁了吧,ps:我是啞巴,沒有辦法和你聊聊。她走到陽臺,發(fā)現(xiàn),陽臺的縫已經(jīng)被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堵上了,猶如他關(guān)緊的心門。
第二天,她答應(yīng)了男友的求婚。后來,他們結(jié)婚。再后來,她知道了桔梗花的花語——永恒而無望的愛,以及濃濃的思念。再后來,她寫了一個小偷和愛花女子的劇本,導(dǎo)演說感人但是太狗血了。再后來,她生了一個小女孩,長大后,像她一樣愛花,最愛的,就是她精心照料的那盆桔;āT俸髞,她漸漸地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漸漸地用時光的沙子來掩埋深藏心中的他。到最后,連最初的自己都面目全非。
花事已了人未了。可恨相逢能幾時,不知重會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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