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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季流年家搬進(jìn)了新居,媽媽給她安排好房間就匆匆離開,對她說:“流年寶貝,你自己整理房間吧,你知道的,你姐姐是個小笨蛋,我要去幫她收拾東西了!弊詈鬆钏齐S意卻語氣鄭重地說,“流年寶貝,你房間的窗戶壞了,千萬不要打開哦,你知道的,媽媽最喜歡聽話的孩子了。”
流年靜靜地聽著,她知道媽媽說的每一句話,也知道自己不用說話。其實她知道的更多,她知道媽媽叫自己“流年寶貝”的語氣古怪又做作,也知道無論她多么聽話,爸爸媽媽都不會喜歡她,也知道她和姐姐是不一樣的。她的姐姐叫季錦年,正如她們的名字,一個是錦繡華年,一個是流年不利。她和姐姐從小就不住在一個房間、不在一個學(xué)校讀書。姐姐的房間寬敞明亮,永遠(yuǎn)向陽,舒適柔軟的公主床、造型美觀的梳妝臺、單獨浴室、小書房;自己則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張舊桌子、陰面、無論打掃多么干凈都散發(fā)著腐朽和潮濕的霉味,而現(xiàn)在僅有的窗戶被封得死死的。新居里,錦年的房間就在流年對面,一門之隔,何止是人間和天堂。
流年一直想和姐姐一樣得到父母的疼愛,她努力做好爸爸媽媽吩咐的每一件事,可是爸爸媽媽只會讓她做一件事,就是聽話。聽話的意思就是安安靜靜地不要有任何問題,不要提任何意見。所以,流年一直很聽話、很聽話……
流年在房間里呆坐了很久,天色漸漸暗了,直到房間里徹底陷入黑暗之中,流年才猛然驚醒。流年打開燈,又看了一眼現(xiàn)在的房間,關(guān)門出去,下樓,已然深夜,客廳和廚房的燈都關(guān)了。流年打開廚房的燈,廚房和這個家其他一樣干凈整潔,當(dāng)然不會有剩飯。流年很餓,她從冰箱里拿出冰涼的面包和牛奶,慢慢地吃著,心里竟然涌起一種叫做舒適的感覺。她想,或許媽媽叫她了,但是她沒有聽到,或許他們吃飯時根本都沒有想起她,有什么要緊呢?她不在意。
夜里,躺在床上,流年正對著那扇緊閉的窗戶,她想起媽媽說“千萬不要打開哦”那神情和語氣比叫“流年寶貝”時更加古怪詭異。流年盯著那扇窗戶,一種沖動從心底洶涌而來--打開它,打開它。媽媽的話也重復(fù)地響起“千萬不要打開哦……千萬不要打開哦……”漸漸地,這句話由告誡變成了引誘--打開它、打開它、打開它……
流年盯著那扇窗戶,無法行動,直到失去意識。
第二天,流年起晚了,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她告訴自己那是一個夢,因為她從小就做著各種各樣的奇怪的夢。下樓,她正看到爸爸上班、媽媽送姐姐,真是甜蜜幸福的一家三口,媽媽看到流年,語氣柔柔地說:“流年寶貝,今天睡懶覺了哦,廚房里還有早餐,快點去吃,上學(xué)不要遲到哦。”爸爸抬眼看了流年一眼,那眼神從小到大都沒變過,就是那種沒有內(nèi)容的眼神。
流年點點頭,他們就一起出門了。
姐姐上的是貴族學(xué)校,離家較遠(yuǎn),每天媽媽都會送她去上學(xué),流年上的是公立學(xué)校,從小就是自己去上學(xué)。
因為剛剛搬了家,流年也從原來的學(xué)校轉(zhuǎn)到了附近的學(xué)校,今天是第一天上學(xué),學(xué)校的基本情況媽媽已經(jīng)說過了?墒切聦W(xué)校里,流年誰都不認(rèn)識,她不想去。她知道她去不去大概也沒人在乎吧。于是流年背著書包,慢悠悠地繞著新家轉(zhuǎn)圈,轉(zhuǎn)到第三圈時,流年發(fā)現(xiàn)這所房子很大,從外圍看比他們住的大很多,有一部分被封起來了,就是她房間的那扇窗戶外那一部分。那里到底有什么呢流年不是個有好奇心的人,所以她繼續(xù)轉(zhuǎn)圈圈,轉(zhuǎn)到第十五圈的時候,她聽到汽車聲,那是媽媽回來了。又等了一會,她轉(zhuǎn)到正門,回家了。
媽媽在做飯,聽到門響,問了句:“流年寶貝,回來了”
流年“嗯”了一聲,上樓回房間了。
錦年也回家了,她開著門,坐在床上看書,聽到腳步聲就抬頭看了流年一眼,然后輕輕點一下頭。她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流年想,明明爸媽對她都百般愛護(hù),可是她卻和自己一樣是個非常冷淡的人。這是因為血緣嗎可真奇妙。流年一邊想著,一邊回到房間里。外面陽光燦爛,她的房間卻陰暗潮濕,流年又盯著那窗戶發(fā)呆,窗外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
流年心里無比好奇,可依舊沒有行動,她覺得哪里少了些什么,或許她是沒有心的,她想得到家人的關(guān)愛,可心底卻是不在乎的,她想知道窗外是什么,可心里卻沒有什么動力去打開窗戶。
好像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流年有些不適宜地興奮,她第一次想做些什么表達(dá)這種興奮。她又一次把視線對準(zhǔn)窗戶,窗外應(yīng)該有些什么。
她知道,她并不在乎父母是不是愛她,也知道她并不是一個聽話的乖乖女,她之所以默然無為,只是因為什么都不想做,F(xiàn)在她想打開那扇窗戶,看看窗戶后面是什么。
窗戶封得很嚴(yán),她掰了一下釘成十字的兩根木板,木板掉了下來,流年瞪大眼睛,被自己驚到了。然后,一陣帶著腐爛樹葉的清新潮濕的風(fēng)吹來,窗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一顆大樹遮住了陽光,幾片枯葉悠悠飄落,樹下是六冢墳塋,枯草委頓,落葉堆積。一只全黑的瘦狗在一塊墓碑前撒尿,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似的,倏然面向流年,黑黑的眼睛盯著流年,直盯進(jìn)了流年的靈魂!皢鑶琛迒琛彼l(fā)出的叫聲悠長低沉,如泣如訴。
流年突然就開始流淚,她聽懂了那些悲傷哀慟。淚眼模糊中,她看到那些墓碑上的字——
愛女季流年之墓……
愛妻楚江雪之墓……
罪人季明誠之墓……
……
剩下墓碑上卻沒有字跡,流年的心臟重重地跳了兩下就停止了。
黑狗又在哀叫,流年摸摸自己的心口,真的感覺不到心跳。原來自己已經(jīng)死了。所以,她是沒有心的。
可是爸爸媽媽也死了嗎?那姐姐錦年呢?為什么沒有她的碑?
流年想起爸爸媽媽,空空的心口開始鈍燉地疼,她轉(zhuǎn)頭沖下樓,站在客廳門口,怔怔地看著客廳里一幕,心里卻沒有了疼。
爸爸摟著錦年的肩膀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媽媽端來了果盤,切的整齊的水果上都扎好了牙簽,媽媽溫柔地詢問錦年今天在學(xué)校里做了什么,錦年什么都沒說,媽媽依舊柔柔地笑著說著。媽媽抬頭的時候看到流年,然后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甜美的笑,無聲的笑,眼睛里卻盛著滿滿的邪惡。流年嚇得顫抖了一下,媽媽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于是笑得更溫柔甜美了。爸爸漠然地看了一眼流年,然后對媽媽說了什么,然后一家三口依舊祥和溫馨地度過晚間時光。
流年比剛剛更快地沖上樓,關(guān)上房門,她還是沒有絲毫安全感。她站在窗前,盯著窗外的墳?zāi),她感到安寧,那只黑狗又開始叫“嗚嗚——”,她竟聽出了哀憐的意味。
流年一夜無眠,第二天也沒有出房門,一家三口如常作息,依舊溫馨平靜。流年靜靜地聽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直到一切安靜下來,流年迅速下樓、出門,她繞著自己家獨棟的房子開始找進(jìn)入后院墓地的入口。
她繞著這棟建筑仔細(xì)尋找,當(dāng)她繞到第三圈的時候,她看到了突然出現(xiàn)又像是一直在這里的破敗的門,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那只黑狗“嗚嗚”地叫著,溫潤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眼淚。流年跑到黑狗旁抱著黑狗也開始哭泣,哀哀的哽咽聲逸出喉嚨。黑狗蹭著流年的臉,哀叫著流淚。
流年哭得暈過去,醒來時竟然躺在自己房間里的床上,流年坐起來看到那扇窗戶……窗戶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就像從未被打開過,流年走到窗戶前,她想把窗戶打開,可那釘著的木板無比結(jié)實,流年的手指破了,流血了,木板依舊紋絲不動。難道她抱著黑狗坐在自己的墓碑前,是一場荒誕的夢境嗎?而現(xiàn)在夢醒了……
“嗚嗚……”低沉虛弱的哀叫聲從門外樓下傳來,流年沖下樓,溫馨的客廳現(xiàn)在成了屠場,濃郁的血腥味充斥鼻端,黑紅的熱血浸透地毯,那只哀傷的黑狗已經(jīng)奄奄一息。
“流年寶貝,天氣冷了,今天我們吃狗肉火鍋好不好?”媽媽依舊低柔說著,可那上揚(yáng)的嘴角盛滿了仇恨和快意。
錦年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沙發(fā)的一角,一臉漠然,在看到流年時微微側(cè)過頭垂下眼。爸爸手里拿著刀,刀尖上還滴著血,眼角被濺上一滴血,流年恍惚間覺得他的眼睛也被染紅了。
原來這里真的不是她的家,而是地獄。
流年一步一步走到黑狗面前,抱起他的頭,他那溫潤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痛苦,而是對流年的心疼,她的手上、身上沾滿了黑狗的血,滿目鮮血中她好像看到了很多東西,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叫季流年,是季家獨女,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十歲那年她被診斷出心臟病,病情慢慢惡化,她日漸虛弱,整日里躺在醫(yī)院里,但她一直對爸爸媽媽笑著,說,我不疼,別擔(dān)心。
她需要一顆健康的心臟,即使季家富貴,也沒辦法從別人身上摘下一顆心臟。
錦年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那天她出了車禍,沒有帶證件,疑似自殺,搶救時聯(lián)系不到家屬,沒人在手術(shù)單上簽字,季爸爸看到錦年就心動了,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知道她有一顆健康的心臟。于是醫(yī)院給錦年發(fā)了死亡通知單,錦年的心臟被移植到流年的身體里。
流年并沒有好轉(zhuǎn),她的身體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排異反應(yīng),沒多久就死了。她的靈魂沒有消散,一直看著她的父母悲痛欲絕,卻無能為力,直到她的靈魂被錦年的爸爸抓住。
錦年的父母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們疼愛女兒的心是一樣的,當(dāng)他們輾轉(zhuǎn)知道真相時,錦年媽媽受不了打擊病倒了,錦年爸爸的心被仇恨充滿,他與惡魔簽訂合約,用自己和妻子的生命和靈魂抵押換季家家破人亡,季家人墮入輪回,不得超生。
所以季家大宅的花園變成墳場埋葬著季、錦兩家人。季爸爸的靈魂被放進(jìn)流年收養(yǎng)的黑狗身體里,看著心愛的女兒近在咫尺、備受折磨,卻無法碰觸。
現(xiàn)在季爸爸再一次死在流年面前,他不恨錦年爸爸,他罪有應(yīng)得,但他害怕他的女兒,有著純白色靈魂的女兒會被仇恨染黑。那樣,他們再也得不到救贖,仇恨才是真正的惡魔,他們會成為惡魔的俘虜。
他用溫潤的眼睛看著流年,無聲地訴說著他對她的疼愛,他對錦年一家的愧疚,他對得到救贖的渴望。
千言萬語其實只有一瞬間。
流年再看一眼錦年的媽媽那溫柔扭曲的臉和記憶中媽媽溫柔哀傷的臉漸漸重疊,錦年媽媽對錦年的愛和自己媽媽對自己的愛其實是一樣的,錦年爸爸對錦年的執(zhí)著和自己爸爸對自己的執(zhí)著也是一樣的。
只不過這一切都錯了。
爸爸是最先錯的,錦年是那么無辜,自己其實也是幫兇。
難道要讓仇恨繼續(xù)下去嗎?流年還是個14歲的少女,她的人生還沒開始就已夭折,她不善于思考過于復(fù)雜的事情。
流年抱著黑狗已經(jīng)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她想起,那片墓地里自己一家三口還在一起,那么就讓這一切就此結(jié)束吧,讓她埋在泥土下面和爸爸媽媽一起睡去吧。
流年和黑狗的身體漸漸模糊、透明、消失。錦年的父親卻沒有感到高興,只有黑化的流年才能從惡魔那里換來他和妻子的自由,他瘋狂地喊:“季明誠!季流年!你休想逃跑!還我女兒命來!把我的錦年還給我!把錦年的心臟還回來!”
一直一言不發(fā)的錦年這時走到錦年爸爸身邊,拉著他的手,輕輕說:“爸爸,流年是無辜的,我已經(jīng)死了,季明誠也是無辜的。爸爸,我已經(jīng)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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