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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繾綣,燭影搖紅
那天,雨下的很大,洛道里的行人匆匆,我策馬躲進(jìn)一家屋檐下。
驀然間撞見一雙深邃眼眸,似華山夾著細(xì)雪的微風(fēng),他一身白衣,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撐一把油紙傘,卻向我走來,“在下永州卿墨,敢問姑娘芳名”聲音泠泠,似驟然綻放的一朵冰冷的傲梅。
我微微抬頭,垂眼定定看著他,正欲答話,卻想起師傅常說的話,行走江湖,切莫相信他人。
“姑娘既然不愿告訴在下您的芳名,在下也不便勉強(qiáng)。”檐下有雨落到油紙傘上,又順著傘檐落下,飛濺的泥濘沾上他的白衣,猶如一副絕美的水墨畫上誤落了一筆墨,“那么可否請姑娘幫在下一個忙。”
風(fēng)吹過,雨絲微涼,暗香朦朧,一時心頭竟悸動。
我臉微紅,只覺他就似茫茫江霧中凌云挺立的蒼翠玉竹,這滿天滿地的景色似是為他而生。
“嗯!蔽逸p輕地表示同意。
他似是笑了笑,道:“在下趕路時不慎損壞了轡頭,姑娘可否借在下一副”
“那,那你記得要還我。”聲音自喉間淺淺發(fā)出,如雪般輕盈。我緊張地說完這一句話,眼神不經(jīng)意對上他的雙眸,心漏了一拍,只覺似墜入了深淵。
“姑娘希望在下還你馬具”
我眼神堅(jiān)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
“那得勞煩姑娘告訴在下你的芳名。”
話音未落,一個驚雷驀然落下,雨點(diǎn)重重捶打屋頂。我驚地立即捂住耳朵,奔向他,撲進(jìn)他的懷里,下意識地閉緊雙眼。
“這樣大了還怕打雷”卿墨似是又笑了一下,輕輕哄著我,“真是個還未長大的姑娘!蔽衣犞X得他的話語十分矛盾,可害怕恐懼占據(jù)了我的內(nèi)心,我來不及細(xì)想,只摟著他不停地顫抖。
雷聲漸停,我俯在他耳邊,溫?zé)岬臍庀⑼略谒亩,“華山榆晚。”隨即我放開緊抱他的雙手,眼神閃爍不敢直視他。我自幼習(xí)武,膽量自是比一般的姑娘大,可我偏偏怕打雷。
“你是道姑”他皺了皺眉。
“嗯!
“臘月初三,在下會在此處候著姑娘以歸還姑娘的轡頭。”煙雨霏霏,只見他身形頎長,輪廓棱角分明,眉眼間含了千般柔意萬般真情。
幢幢刀影閃過眼前,生死一瞬間,我抽起隨身攜帶的長劍,凌空躍起,凌厲劍影劃破飛濺的水花,身姿翩然如華山里一只破繭的蝴蝶。
卿墨卻比我更快,他利落地收傘,隨后一手奪過我的長劍,側(cè)身躲過刺客的襲擊,另一手護(hù)住我躲進(jìn)屋內(nèi)后沖進(jìn)雨中。
“這種時候你只需躲在我的身后。”清晰的嗓音即使隔著重重雨簾也一字不落的傳進(jìn)我耳中。
只見他身姿翩遷,游刃有余地對付著刺客。即使落雨傾盆,他白衫濕透,卻未見半分狼狽。
不過須臾,他便將那刺客斬殺在劍下,身上卻不占一滴血,只聞見風(fēng)中有絲絲血腥味夾雜著淡淡的梅香。
他收起劍,細(xì)細(xì)擦拭后遞給我。
“多謝姑娘,希望姑娘記得與在下的約定!彼舆^我手中的轡頭,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我,“驚擾姑娘了,還請榆晚姑娘早些離開此處。”
說罷,他走出屋外,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
華山。
“事情都辦妥了嗎”師傅冷冷的話語回響在殿內(nèi),殿外梧桐遮天蔽日,桐花在雨中瑟瑟發(fā)抖。
“辦妥了!蔽覍⒉即釉诘顑(nèi),袋中的頭顱露了出來,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狠狠地瞪著我。
“很好,再殺一個人,你就自由了!睅煾刀俗谧。
“下一個是誰”
“永州卿墨!
我遞茶的手抖了抖,滾燙的茶水盡數(shù)落在手上,所幸這些年因練劍手中早已有了繭,無懼這滾燙。
我臉上平靜毫無波瀾,心下卻涌起了驚濤駭浪,怎么會是他,怎么會是他!
師傅冷哼一聲,用奇怪的腔調(diào)對我說:“哼,別高興的太早,你以為我會讓你那么容易的離開嗎卿墨可不是你隨手便能殺的人!闭f罷,揮袖轉(zhuǎn)身離開。
是了,我怎么會殺他呢,我怎么舍得殺那如玉般的人呢。
殺手的世界無半點(diǎn)溫情,有的只有晃眼的劍影,人命的搏殺。我在這個世界越走越遠(yuǎn),攜著長劍,像一朵罌粟花漸漸盛開,花瓣是冷冽的劍影,而我清澈的眉眼在綻放的劍影里愈見冰冷,曾經(jīng)的無邪在血腥中一點(diǎn)點(diǎn)逝去。
可那人說“你只需站在我的身后!
臘月初三。
我蹲在初遇他的屋檐下,看著天色由白轉(zhuǎn)黑,心漸漸冷了下來。
他是不是不來了,他是不是忘了我和他的約定,他是不是……是不是忘了我
我卻覺得有些慶幸,倘若他不來,我便有了不殺他的借口。
卻聽屋外有陣陣馬蹄聲,越來越近。
卿墨停馬,走進(jìn)檐下,看著我,皺皺眉,“蹲在地下做什么,天氣這樣涼,小姑娘家不怕著涼”
他伸手。
我抬眼,良久,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任他拉起我。
站在他身側(cè),我將捂在懷著許久的桂花糕遞給他。
桂花糕是早上買的,我一直捂著怕它涼了。
他有些驚訝,低語:“我以為是……”
“卿墨哥哥,你說什么”
他未回答,吃下一顆桂花糕后,我握緊手中的劍,只待他暈倒。
果然,他毫不意外地倒下,我拿著軟劍扶著他。
遠(yuǎn)方重云朵朵,化作細(xì)雪飄落大地,擦過枯木古藤,發(fā)出朔朔清響,屋外白梅盛開,一團(tuán)團(tuán)擠在枝頭,兀自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
我一次次將劍抵在他的喉間,一次次又無力地放下。
我終是決定放棄,欲起身離開,卿墨卻好似從未中過迷藥般一把扣住我的手。
他眸中似有萬千星光,“為什么不殺了我”
“我……你不是暈過去了嗎”
“傻姑娘,你以為我這樣好騙倘你這樣容易便殺了我,那我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哽咽道: “我以為我可以的……”
他輕拭去我的眼淚,將我向他拉近。
“榆晚,我喜歡你!
那個人說他喜歡我,我想我也應(yīng)該喜歡他的。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你不介意我要?dú)⒛。不可能,你怎么會喜歡一個殺手!蔽覠o力地?fù)u頭,欲掙開被他緊拉著的手,不料他卻死死攥住不肯放開。
“榆晚,回答我,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我不敢回答他,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忍住我的眼淚,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狼狽不堪的我,若我像一個普通姑娘那樣長大,遇見這樣讓我喜歡的人,在這樣的時刻,我定會歡喜的告訴他我喜歡他。可我是個殺手,縱然有了自由,可那日日年年染上的血腥味卻是如何也洗不掉的。
我鼓起勇氣: “我不……”話音未落,他卻用唇堵住我的話,輾轉(zhuǎn)纏綿。
良久,他松開我,眼中溢滿了情愫,他說:“榆晚,看著我的眼睛,用心告訴我,你到底對我抱有怎樣的感情”
我注視他,心中的壁壘在這一刻瞬間倒下,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喜歡你!
卿墨眉間含笑,似脈脈春風(fēng),冰雪也消融,他抱住我,衣袖間有淡淡梅香。
他說:“榆晚,我會娶你!
他說:“榆晚,我定不負(fù)你!
他說:“榆晚,等我!
我信了他的話,回到華山,決意離開,未完成任務(wù),師傅不肯放我走,我便與師傅打了起來,華山雖有道宗之稱?蛇@些年漸漸衰落,只剩下幾個在外歷練的弟子。
雖說只與師傅一人打斗,可我仍是受了重傷,跌跌撞撞地下了山,拖著沉重的身子找到卿家。
卿家張燈結(jié)彩,雕花紅燈籠高高掛起,門前炮竹響徹整條街,我闖進(jìn)婚宴。
只見卿墨一襲紅衣,儼然一副新郎官的模樣,他身旁的新娘鳳冠霞帔,披著蓋頭瞧不見臉,可從那身姿也可瞥見幾分風(fēng)華。燭影搖紅,燈火繾綣映照一雙如花容顏,宛如豆蔻枝頭溫柔的舊夢。
他們像一對璧人,接受著眾人的恭賀。
那我呢,我是誰,人人都說他們天生一對,我也覺得般配極了,可我還是想問他,我想到他面前問他,是不是我送的馬具不夠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我沒捂熱,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這樣,連自己承諾的誓言都可以,隨意收回。
是否情字寫來都空洞一字一句斟酌著奉送,甘愿淪為卑微或平庸。
恍惚間思緒翻涌,想你白衣如舊。
觥籌交錯間有人問起,“門外的姑娘是誰”
他不在意地瞥一眼,淡淡道:“我的一個道姑朋友!
我踉蹌著入席,不去看他淡漠眉眼。
也許我應(yīng)該沉醉裝瘋,借你懷抱留一抹唇紅,再將舊事輕歌慢誦,任旁人驚動。
可我只能假裝扮從容,側(cè)耳聽那些情深意重,不去看你無動于衷的熟悉面孔。
負(fù)長劍,試問江湖偌大該何去何從。今生至此,像個笑話一樣自己都嘲諷。
若他早已和他人情投意合,又何苦惹我錯付癡情
難道看我失魂落魄竟然心動
所幸十七年來漂浮紅塵,這顆心早已千瘡百孔,怎懼你以薄情為刃,添一道裂縫又不會痛。
不如將往事埋在風(fēng)中,以長劍為碑霜雪為冢,今生若是錯在相逢求一個善終。
后來我一個人去了很多地方,從春天走到冬天,那個時候的那件事和事里的那個人就好像我做的一場夢,現(xiàn)在夢醒了,什么也沒有了。
有一回孤身打馬經(jīng)過舊橋,恰逢山雨來時霧蒙蒙,想起那年傘下輕擁,就像躺在橋索之上做的一場夢,夢醒之后跌落粉身碎骨,無影亦無蹤。
不要像我一樣,活的像個笑話。
多年后經(jīng)過卿家,卿家大門敞開,門內(nèi)荒蕪一片。恍然間,有人道:“卿家少爺卿墨新婚當(dāng)夜中毒而死,卿家之人一時間走的走散的散!蔽业膬(nèi)心震驚無比。
“那新娘呢,去哪兒了?”
“回娘家了!
我奔波許久找到他的新娘,她挑著眉同我說:“你找我的相公”末了頓了頓,“他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隨即轉(zhuǎn)身,不愿與我多說半句。
我忙扯住她的衣角,她狠狠瞪了我?guī)籽,冷冷?“你想知道的我一絲也不會透露給你,你害死了卿墨,我卻不能負(fù)了他!
“什么叫我害死了卿墨什么叫我害死了卿墨”我連連問道。
她眼中閃過凄然之色,“若不是你,卿墨怎會放松警惕”
我欲再問,她卻已走遠(yuǎn)。
當(dāng)晚,我飲了許多酒,醉倒在了桌前。
隱隱約約一抹白衣入眼,我茫然喊道:“別拋下我一個人,別留我一個人好不好”
可是卻沒有人回答……
完。
接下來是卿墨的番外。
我第一次遇見榆晚的時候她尚十歲,那時娃娃臉尚未脫稚氣,清純的模樣似落入凡間的仙人,她在林中利落地砍下敵人的頭顱后卻驚恐地蹲在地上痛哭,我想這個姑娘真是脆弱又堅(jiān)強(qiáng),隱忍又莽撞。
我不希望她手染鮮血,那么我只能披荊斬棘,等待著掌握卿家大權(quán)的那一刻,只有這樣才可以免她驚免她受苦免她顛沛流離。
我用了七年的時間才有了接近她的能力。我一步步朝她走來,誘她走進(jìn)我的世界,步步為營,連那晚桂花糕中迷藥的分量都算的精準(zhǔn)無誤,醒來的時間也一絲不差。
可我沒算到,她的師傅竟因家族恩怨誓要置我于死地,他命人為我下了無色無味的藏玲花毒。我毫無察覺,直到那天,我滿懷欣喜的掛著燈籠時候卻突然間吐出一口黑血后才知曉,可那時毒已入骨,無藥可救。
我親手演了一臺戲,傷了她的心。她那樣的性子,倘若知道我死了必定會隨我而去,可我怎么忍心,十七歲的她,這樣的美好,她值得更好的人。
我負(fù)了她,不能陪她一生一世。
可我的姑娘啊,愿你一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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