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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如蘭》海汐
一
淑媛見到雅蘭那年,她十六歲,他二十四歲。
那天,十六歲的她,正對著家里花園后的小湖,悼念她那些枯萎的玫瑰花。
她將凋謝的花瓣一片片的丟入湖水里,然后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的,
“美麗的花朵呀,我在這里為你們舉行葬禮了,愿你們安息吧!彼p輕念著,末了,還學著電視上看到的外國葬禮,做個十字架的動作。
當她還在緊閉雙眼,盡量表現(xiàn)虔誠的時候,她聽到一個笑聲。
男人輕輕的笑聲,淡淡的,似不經(jīng)意間的忍俊不禁。
她回頭,很快找到了那個破壞氣氛的“元兇”,瞪視他。
“干嗎笑我?”她漲紅了臉,大聲的質(zhì)問,有種被人看到私密的尷尬。
“抱歉,我破壞了你的‘儀式’,你請繼續(xù)!彼籼裘,明亮的笑容都充滿了溫和。
淑媛被他的笑容怔到了,忘了生氣,呆呆看他。
她從沒見過笑起來如此溫暖的男人,那笑容在她少女的心里投了一個影子,沉淀在心湖。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父親音樂學院的學生。
卓雅蘭,十六歲懵懂的心,記住了這個名字。
十八歲的時候,她成了雅蘭的妻子。
父親忽然患上重病,在床頭拉著她和雅蘭,定下了兩人的終身大事。
在她似懂非懂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了丈夫,一個大她八歲的丈夫。
直到長大后,淑媛才明白,那是父親的一種托付,父親把自己的女兒托給最喜歡的學生,因為相信他,會照顧好他的女兒。
二十歲的時候,她被雅蘭送到了國外念書。學習她最喜歡的攝影。
她那時以為自己沒有這樣的機會。雖然考到了學校,申請了獎學金,但費用對她來說還是無法承受的。
因為他們?nèi)业纳钯M,只靠雅蘭一個人。
雅蘭留在了音樂學院教書,一如當初的承諾,照顧著她和她的母親。
她居然不好意思對他開口討學費,說留學的事。雖然他已經(jīng)是她的丈夫,但她的感覺陌生,反而比當初遇見時的距離更為遙遠。
書上說,女人對自己的第一個男人,都懷有特殊的感情,但她不一樣。
她對雅蘭只有奇怪的距離感;蛟S一切都是在自己不明事理的時候,便已成型,她從未有過選擇的機會,所以對這個人,只有陌生的感覺。
在她還在煩惱矛盾的時候,他居然把入學通知和機票都送到了她手上。
就這樣,她去了留學,去追逐自己的夢和青春。
一去四年,在國外營營奕奕的日子,她甚至忘了雅蘭和母親。
絢爛的青春里,無數(shù)的歡歌笑語,悲喜離合。
色彩斑斕的日子里,她憑著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學業(yè),并獲得了幾個國際比賽的大獎,在業(yè)界以新銳的姿態(tài)進駐。
在她五彩的夢里,已完全沒有那段顏色單調(diào)而蒼白的過去。
她像是一只蛻變的蝴蝶,一下獲得了新生,在美麗與狂放間流連忘返。
二.
雅蘭放下電話,靜靜地站在窗前,心里的波濤暗涌被他掩蓋在平靜的外表之下。
她要回來了。
四年里,最初的一年,她還會定時的寫信回來,說一下自己的近況,之后就不再有信。
他不放心的,跑去英國看她。
就那一次,他在她不甚愉快的表情上看到了距離。并且,她那時告訴他,以后不要來了。她很好。
兩年前,她忽然來電話說不要再寄錢來了,他雖然有幾分驚訝,但還是像往常一樣給她匯錢過去。
就算她不再需要他寄給她生活費,但錢多一些總是好的。
她除了逢年過節(jié)會給母親來電話,除此之外,就再與他沒有交流了。
他知道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但在母親面前,他還是裝作什么都很好。
母親雖然是淑媛的母親,但從小失去父母的他,早已把她當作自己的母親。
他在想著要怎樣告訴母親,這個會讓她欣喜的消息,淑媛要回來了,她一直殷殷期盼的女兒要回來了。
母親年歲已大,不再適合激動的情緒。近些年,身體也不是很好。
四年了,淑媛已經(jīng)二十四歲,而他也已三十二歲了。
三十二與二十四,又是一種距離。
雅蘭去醫(yī)院拿了母親的中藥,回來的時候在一家男裝精品店逗留了一下。
手上提著沉甸甸的藥劑,他的視線在西服上停留。
明天去接機,要買一套新的衣服嗎?
這幾年,他都沒怎么買過衣服,舊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他也不太在意這些。但明天,要見到淑媛,是不是該修飾一下呢?他記得她是很注重衣著與搭配的。
“先生,您看這件好嗎?本季的主打新品,您的身材看上去很好,很適合這套西服所強調(diào)的線條與比例美!毙〗阍跓嵝牡耐扑]。
雅蘭先看了一下價格,微微一怔,隨即淡然而笑,那是一個很貴的價格。他沒想到現(xiàn)在的衣服居然都可以開到這種價錢了。
這幾年,除了固定給淑媛寄去的錢與母親的醫(yī)藥費,他手邊的積蓄實在不多。用于每個月的正常開銷,勉強維持了收支平衡。
他覺得這么貴的衣服是奢侈,有點笑起自己的幼稚來。
一晚上,雅蘭睡的并不好。早上,他早早起床,替母親做了早飯,便搭上去機場的公車。
到了時刻,從通道內(nèi)涌出的乘客,一下亂了視線。
雅蘭站在那里,想從人山人海中尋找那個身影。
“雅蘭!彼牭接腥私兴。
那個聲音,似乎只在夢中出現(xiàn)的聲音,他慢慢回過身。
看到站在眼前的靚麗人兒。
她是那么光彩耀目地站在他面前,美麗的長發(fā)微微卷起著波浪,佼好的容顏,白皙剔透如水晶般,一身時尚的粉色裙裝,包裹著她窈窕的曲線。
站在他面前的,青春嫵媚的她,與二十歲的那個她,竟無法重疊在一起。
不見了青澀,留下的是成熟中帶著嬌俏的誘人風情。
“淑媛,”他慢慢的,不甚真實的叫出這個名字。
她淡淡一笑,“怎么?我變了很多,認不出了嗎?”
他也變了很多。在她的印象里,她只記得他身上那種干凈又清爽的氣息。
但眼前的他,淡藍色的襯衣,已經(jīng)洗的有些發(fā)白的牛仔褲,好像又比以前瘦了,那么高瘦的樣子。他臉上添了風霜,看上去有些憔悴。那雙眼也更深了,更讓她覺得陌生。
在她不著痕跡的陌生打量下,雅蘭覺得有些窘迫,有些不安。
這樣的自己,站在她的身邊,引來其他人奇怪的側目,正如同時尚與老土擁抱在一起,不搭的惹人眼球。
“你的行禮給我拿吧!彼w貼的接過她手里的箱子拉桿。
“不用,我自己可以!彼芙^,與他站在瑟瑟風里,等著出租車,顯得有些不耐煩。
她居然忘了這里并沒有自己的車子,真是不方便。
看樣子她回來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公司報到,而是先要去買輛車子。
“你餓了吧?回家就給你煮好吃的,我準備了很多你以前喜歡吃的菜!彼⑿。
“不要那么麻煩了,帶上媽媽,我們出去吃!彼⑽櫭肌
他怔了一下。
這時候,出租車來了。
他正想打開后蓋,替她放箱子,她已經(jīng)熟練的自己打開,自己放好,沒再對他說什么,而是徑自坐到了司機的旁邊。
雅蘭隨后上了車,坐在了后面。
“去哪里?”司機問。
“現(xiàn)在家里的地址?”淑媛回頭問雅蘭。
雅蘭報了地址,微微一笑,“還是老地方,你已經(jīng)忘了嗎?”
淑媛沒回答。
一天的忙碌熱鬧之后,母親心滿意足的睡了。終于見到了四年未見的女兒,老人帶著滿足的笑進入夢鄉(xiāng)。
雅蘭洗好藥罐,那是母親都要喝的中藥;氐椒坷,發(fā)現(xiàn)淑媛坐在床上,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怎么不睡,坐了一天飛起,該累了!彼⑿Α
調(diào)暗了燈光,坐到她身邊。他剛坐下,她就反射性的站起身。
雅蘭有點訝異地看她。
“哦,我這些年都是一個人睡張大床,忽然旁邊有個人不習慣!彼驳慕忉。
雅蘭默然看她一會兒,站了起來,“你睡吧。我打地鋪睡好了。”
“不要,還是我睡地上吧!
“你坐飛機累了,睡地鋪不舒服。睡床吧!彼麖阶匀ヒ鹿衲贸雒薇唬伷鸨蝗靵。
淑媛見他鋪好被褥自己躺了下去,便也躺回床上,關了燈。
一下,室內(nèi)靜寂無聲,只有黑暗籠罩。
雅蘭側臥向落地窗的方向,看著從窗簾的縫隙間隱隱射進的光亮,幽幽晃晃的,讓他的眼睛有些發(fā)脹。
他閉上眼睛,翻過身子,仰躺過來。
心里有種敲釘子的聲音,在緩緩的發(fā)出聲響。
淑媛早上醒來的時候,聞到濃濃的中藥味道,彌漫在整個屋子。
她惺忪著睡眼,跑到廚房,看到爐上煮著的藥罐。
“怎么早上還要煮藥?”
“嗯,媽的藥是早晚各一次。藥劑都不一樣,所以早上晚上需要煮兩次!毖盘m看了看藥的火候,又轉身去弄煎蛋。
淑媛怔怔看他熟練的動作,“你的臉色不大好,”她忽然說了一句,發(fā)覺他臉色很蒼白。
“胃痛又犯了,是老毛病,”他淡淡一笑。
淑媛還想說什么,聽到廳里母親的叫喚,便走了出去。坐在母親的身邊,聽母親閑話家常,細數(shù)思念。
她不經(jīng)意的瀏覽起家里的擺設來,基本和她離開的時候,沒什么改變。
只是墻角窗邊那架他的鋼琴,看上去越發(fā)陳舊了。
本是白色的琴身已經(jīng)有些泛黃。
“這些年多虧了雅蘭悉心照顧我,你也看到了,他每天都要為我煮兩次的藥,我這中藥喝到現(xiàn)在也經(jīng)年了。多虧了他啊,這藥方也是他四處托人才找到的專家門診。否則我這身子……”母親的話忽然有些哽咽,因為她發(fā)覺,其實女婿比女兒,為她付出的更多。
“淑媛啊,”母親輕輕拉起淑媛的手,“昨天你不是對我說要搬新房子嗎?”
“嗯,是啊,我買了一幢別墅,媽,我們馬上就要搬新家了,”淑媛笑的開心,望著母親。
“淑媛,搬了新的地方,就給雅蘭準備個琴室吧,讓他可以在琴室里舒服的彈琴。這些年,他怕打擾我休息,彈琴的時間也很少。那架鋼琴,擺在那里,因為藥熏的關系,也變成那樣了。真是可惜啊,這孩子……”
淑媛沉默了,母親這樣,讓她根本沒有辦法開口。
她要和雅蘭離婚,因為有了別的男人。那個新家,雅蘭是不會和她們一起搬過去的。
那幢房子,是她和現(xiàn)在的男友一起挑選的。
但是,回到家來,面對這一切,她真的無法開口,叫她如何開口呢?
眼睛望到那個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與記憶的某處重合起來。聞到早上新鮮的空氣,她忽然有家的感覺……
竟在不知不覺中,望著那個人發(fā)起呆來。
一個早上,淑媛在家,很快就解決了買車的事情,網(wǎng)絡和電話,一切就都搞定。
她打扮妥當,準備出門與男友匯合,去取車子。
母親叫住了她,
“淑媛,你去拿新車子嗎?那取了車,去接雅蘭吧。他胃病犯了,一定很難受,你去接他回來,別讓他自己走回來了!
“媽,我約了別人……”淑媛有點氣悶。
“別人有自己的丈夫重要么?雅蘭這胃病,是老毛病了,你現(xiàn)在回來,改天也陪他去看看醫(yī)生吧。他這樣我看著心疼,這孩子痛從來不說!蹦赣H的眼里帶著點點關切,俱是柔和。
淑媛忽然沒轍。
無精打采的取了新車,開到音樂學院,停在廣闊的校園道上,她打量起四周的一切來。
曾經(jīng),她還是小女孩時,父親牽著她的手,在這里來來回回?粗煜さ睦巷L景,她忽然涌起深深的感觸,關于父親。
她不自覺的下了車,走到那片林蔭道上,這里種滿了法國梧桐樹。
因為是秋天,兩旁落滿了樹葉,黃色的青色的,她故意踩了上去,發(fā)出噼啪聲響。
她莫名的笑起來,憶起自己以前就喜歡在這里踩樹葉。
眼前忽然飛快掠過那情景,雅蘭牽著她的手,看著她孩子氣的在那些樹葉里跳來跳去,踩的奮力,他臉上都漾著溫暖的笑,就如這秋日午后的陽光。
那張溫暖而笑的臉孔,與現(xiàn)在略微蒼白干瘦的人,映在了一起。
她怔在了原地,忽然想到,原來他們也曾經(jīng)親密過。
雅蘭站在淑媛的新車前,這是一輛紅色炫目的跑車,似乎帶上主人青春飛揚的個性。
“上來吧!笔珂孪茸松先。
雅蘭坐在了她旁邊。
“雅蘭,”淑媛忽然叫他。
“什么?”他轉頭看她。
她一臉的欲言又止,“沒什么,”最后那么勉強的吐出這三個字。
雅蘭疲倦的閉上眼,抵著車窗的玻璃。滿目落葉的校園,已經(jīng)變了。
三.
吃過晚飯,雅蘭在陽臺上站了會兒。一如往常,給他養(yǎng)的幾盆蘭花澆水,把它們從支架擺到溫室里。
夜里的風有些涼了,他走回臥室。
卻被里面?zhèn)鱽淼恼f話聲阻在了門口。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也需要時間!”
“他供我讀書,照顧我媽媽,你叫我怎么一下說的出口?!”
“我欠他很多,多的無法還清,還不清!你知道嗎?!”
“我也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對一直照顧自己的恩人,居然這樣就背棄了……”
她激動的像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聽到她話里的哽咽與無助,但這些話,仍是太多殘忍了。
他暈眩的抵住冰冷的墻面,“咚,咚,咚……”伴隨著那往心里敲釘子的聲音,像個木偶似的走回陽臺。
冰涼的夜風隨即吹到面上,他渴望有一絲絲的清醒和鎮(zhèn)定。
疼痛的身體,已經(jīng)分不清是痛在哪里。他痛的蜷起身子,靠著墻面慢慢滑倒身子。
劇烈的呼吸,感覺就快窒息。
終于,慢慢鎮(zhèn)定下來,透徹心骨的寒涼感覺里,終于鎮(zhèn)定,連臉上那些濕漉,都是寒涼的。
他的目光慢慢移到那些悉心呵護的蘭花,它們在溫室里顯得嬌艷欲滴,又看上去那么楚楚可憐。
淑媛父親的話忽然響起在他耳邊,
“種蘭花不容易,它們是那么嬌貴的花。以前有個人,非常喜歡蘭花,便在家里種了許多蘭花。他每天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照料著那些花草,四方取經(jīng)詢問人家種蘭花的心得,用在自己的養(yǎng)花上,在他這樣悉心的照料下,他的蘭花果然種成了,并且長的很漂亮。
但是,有一天,他的蘭花忽然開始枯萎了。他焦急萬分,不明白為什么,他一樣細心的呵護,蘭花怎么會枯萎呢?有一個老人告訴他,蘭花吸收了他原本栽著的土壤里所有的養(yǎng)分,如今這土已經(jīng)沒什么再供蘭花吸收了。所以嬌貴的蘭花才日漸枯萎。
年輕人無法眼見自己心愛的蘭花枯萎,萬分不舍的送給了老人,轉換泥土,以繼續(xù)保有蘭花嬌嫩的生命……”
所以蘭花的花語是什么?
守護的愛。
他就是那個時候愛上蘭花的。
“你還不睡嗎?”冰冷里,身后忽然傳來她的聲音。
淑媛走到陽臺上,立時感到一股寒冷,原來秋日的夜晚已經(jīng)這樣涼,她縮了縮身子,拉緊了睡衣,將自己包裹進溫暖里。
雅蘭慢慢地站起身子,直直地站在她面前,靠著冰冷的墻面。
她被他的眼神嚇到了,這雙眼從沒這樣看過她。
第一次在這雙眼里,沒有溫暖,沒有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一種冰冷。
這樣的眼神,居然讓她的心有生生的刺。
“怎……么了?”
“我們離婚吧!彼曊f。
耳邊似乎有轟然的聲響,淑媛怔在了那里。
我們離婚——他居然這樣說。
“為什么?”夜半三更,她忽然從床上坐起身子,望著側躺在地上背對她的雅蘭,她知道他一定沒有睡著。
這樣的夜晚,怎么可能睡著?
雅蘭擰亮了燈,幽暗的燈光照著兩人都蒼白的臉。
“你愛上人了。”他淡淡的說。
這是一句奇怪的話,不是你愛上別人,而是你愛上人了,仿佛一種宣告,仿佛一種判刑。
淑媛心虛的別過頭,他是否在說她從沒愛過他,但現(xiàn)在愛上了一個人?那是多悲哀的感覺啊。
“雅蘭……”她真的無語。
“憤怒,斥責,爆發(fā),這樣的感覺太累人,我不想都做一遍!彼纳裆b遠,看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淑媛忽然發(fā)覺,自己無法忍受雅蘭這樣陌生的待她。
“你去找律師吧,這幾年媽看醫(yī)生的病例我會整理給你,還有這個屋子,雖然過繼到我名下,但是你父親買下的,該還給你!
“不,雅蘭,你等等……”她忽然覺得好亂好亂,不知該怎么面對。像是一個常年沒有情緒的人,忽然發(fā)作了,居然讓她強烈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過去的他,無聲的活在她的世界里,舒服妥帖的位置,使她經(jīng)常忘了他的存在。
但現(xiàn)在,他忽然以一種陌生而矛盾的姿態(tài)出現(xiàn),讓她完全失了方向。
離婚遠比結婚來得容易,他們沒有什么財產(chǎn)糾葛,亦無感情的糾纏。她拿著擬好的文件給他,他很平靜的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交給她。
只要她再簽上自己的名字,交給律師去處理,那么他們便真的離婚了。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看著文件,忽然遲疑起來。
這一夜,她無眠。早上起來的時候,氣若游絲,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全身上下只有一種昏沉的感覺。
昨天夜里,她想了很多。最多的是她跟雅蘭的往事,這些過去幾年她幾乎都遺忘的東西,忽然一股腦兒的全都涌現(xiàn)出來。
那樣幼稚不懂事的她,一直呵護在她身旁的他,原來她是那么長過來的,在他的陪伴下。
“雅蘭……”她虛弱的喚他,只覺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迷惘中,似乎聽到母親吃驚的喊叫。
熱,好熱,渾身上下都是這股火燒般的熱,快把她燒死了。
她懨懨的翻轉身子,難受的呻吟。
一條冰涼的毛巾放在了她額頭,她立時感到一股清涼。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晌,在全身都痛的情況下睜開眼,發(fā)覺雅蘭就坐在床邊。
見她醒了,問她,“想喝水嗎?”
她點了點頭,知道自己是發(fā)燒了,她一發(fā)燒,就會全身都疼,整個人都失了力氣。
虛弱的撐起身子,完全倚靠在他身上,咕咚咕咚的喝水,像個渴了好幾天的孩子。
“我煮了粥,你吃一些,然后吃藥!彼阉ё谧约簯牙,像以前她生病的時候一樣,開始那樣喂她喝粥。
她渾身的不舒服,無力的靠著他,聞著香香的粥味,無聲的配合,乖乖的喝著粥。只是眼睛忽然有點潮熱,她感覺有什么濕濕燙燙的東西流下來了。
“雅蘭……”沙啞的喚他。
他長了繭的手指輕輕揉在她臉龐,替她擦去那些濕潤,繼續(xù)喂她喝粥。
淑媛睡的天昏地暗,醒來時不再是火燒的熱,而是覺得冷。
這是她發(fā)燒的階段性,她一向先熱后冷。
身子骨里越來越覺得冷,厚厚的被褥擁在身上,似乎全然沒有溫度。
“雅蘭……”她無力的叫他。
過去,他都會在這樣的時候擁著她,給她取暖的。
現(xiàn)在,她忽然有點遲疑了。
在她還失神去想的時候,一條溫暖有力的胳膊摟過她,抱著她翻轉過身,她一下跌進了那個溫暖的懷抱,緊緊地熨貼著他。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感覺如過去般溫暖而親密。
淑媛先醒了過來,熱和冷都不存在了,身上只有一種燒過以后的溫涼和無力。燒終于退了,她轉身,立時感到暖暖的氣息,原來那個懷抱還在。
心上有幾絲莫名的喜悅,隔了那么久第一次細細看起他的睡顏來。
原來他的五官那么清秀柔和,忍不住伸手流連在那些線條上。
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激,感激老天讓她燒了這一場,拾回遺落在心底的真心。也許,并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她愛他。
她對他的感覺,總是在變,充滿了新鮮,也充滿了難以言述的體會。
正如這個男人,帶著她由少女變成女人,那時溫柔的詢問與體貼,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憶起往事,她羞紅了臉,輕輕抓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一起度過的歲月,是很奇妙的,某些人,也許已經(jīng)不知不覺的長在了生命里。
淑媛的病很快好了,她本來想馬上對雅蘭說一些話。但忽然接到了公司臨時出差的電話,于是,她離開的時候,拉著雅蘭的手,微笑說,“等我回來。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他只是靜靜看著她。
一個星期之后,她滿心歡喜的回來了。特意在出差地買了一盆蘭花,因為她知道,雅蘭最喜歡蘭花。
空蕩的家里卻只有母親一個。
“他呢?雅蘭呢?”她驚慌的問。
那是一種從來未有的冰冷感覺,徹心徹腑。
“雅蘭走了。孩子啊,你為什么要離婚呢?你到哪里去找雅蘭這樣的丈夫?”母親一臉的怨對與哀傷。
她真的找不到他了,他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走的干干凈凈。
音樂學院的同事,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只說他忽然辭了職,離開了。
出差的那星期里,她每天都打他的手機,和他說話。他早做了離開的決定嗎?居然那樣若無其事接她的電話。想到這里,她忽然有點怨恨起他來。
原來他也是這么狠心的。
為什么要走?是責怪她的不忠嗎?是無法原諒她曾經(jīng)的冷酷嗎?
為什么要這樣對她呢?
她抓緊了手里的蘭花。
而再播他的手機,只剩下一個聲音在重復,“您所播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天,她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這里是卓雅蘭先生的家嗎?”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是他家,我是他太太!笔珂履臄骋馄饋怼
“你是他太太?”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吃驚。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嗎?”她冷冷的問,咬住了嘴唇。
“啊,不是,這里是醫(yī)院。對不起,我以為卓先生只有一個人。他那時說他沒有親人,自己簽了手術同意書……”
那女人在說什么淑媛已經(jīng)聽不到了,她手腳冰涼,腦海里只有一個詞,腫瘤,必須切除……
尾聲——
著名攝影師林淑媛個人作品展。
這是一個色彩多樣的攝影展。是林淑媛從業(yè)十年所開的第一次個人攝影展。
三十二歲的她,依舊保有著窈窕動人的身材與美艷的臉孔。
被業(yè)界人士譽為絕色美女的攝影師。
攝影展上,有一張照片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那是照著一個男人沉睡的樣子。
一個五官清秀的男人,柔和的氣息,微白的臉色,閉著的雙眼,仔細看,都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幾分的孩氣幾分的清雅,表情安詳。
他到底是睡著,還是,死了?
照片的名字叫“forever”。
forever,永遠,永遠的什么呢?
來觀賞攝影展的大多數(shù)人,都在這張照片前停駐,想著照片里隱藏的故事,那分很奇特憂傷的氣息似乎能傳遞到每個人心里。
“林小姐,可以說說你這次展出里那最幅受注目的作品,也是爭議最大的作品,永遠嗎?那上面照著的是誰?”
采訪的記者忍不住問。
“他,是我的丈夫!
現(xiàn)場一片驚訝的臉。
“那,forever可以理解為您對感情的一種詮釋,與丈夫永遠相愛,他是你的永遠?可否請您自己解釋一下,”記者止不住激動,以她職業(yè)的敏感,這必定是一條精彩的采訪。
“forever,就是forever,如你所想的任何意思!笔珂伦旖枪雌鹨荒ǖ坏男,眼神卻流露出一絲傷感。
“林小姐,那請問……”發(fā)問的記者陡然住了聲。
“什么?”淑媛明亮的眼移到她身上,居然使她覺得無法再開口問出那個問題。
“……照片里的,你的先生,是睡著了嗎還是……”記者的臉色也開始發(fā)白,她發(fā)覺自己竟然無法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forever,”淑媛輕輕吐出了這個詞,“他永遠都在,”她輕輕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眼神落在了不遠處……
那里,有一盆蘭花,正柔和地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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