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復雜的心緒，哈利．波特踏入了霍格沃茲的大廳。自他畢業(yè)那日起算，至今已然過了六年了，而他從未忘卻那于此渡過的最后一日。當時他發(fā)了誓，只要”他”還在這里的一天，自己就再也不踏進這個校園一步。而今，哈利再次故地重游，而”他”也依然還在此地。

　　圣誕假期里的大廳里一片寂靜。學生都各自返家去了，要到一月才會回來。兩個禮拜的時間里，必然充滿各種偶遇到”他”的機會。這事大概是無法避免的。

　　“哈利，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等著你。唐克斯在信里有向我提到你會今日到來�！泵桌胀蓿湼瘢f日的教師站在某格階梯之上，含笑注視著他。她看上去與昔日并未多少分別，正如同霍格沃茲的恒久不變──除了一些細微的差異：阿不思．鄧不利多，那名老校長再不會出現(xiàn)了。這名老人已于數(shù)月前離開了人世。而”他”在之后則接替了校長一職；由于原本已選定要教授黑魔法防御課程的女教師有了身孕，這名新領導者眼下正等著作為短期代課教師的哈利到來。對此哈利反抗過，找些借口托詞，甚至裝病。結果無一管用，唐克斯，他的上級絲毫不為所動。自從七年前伏地魔滅亡以后，傲羅就沒太多事要忙活，而哈利正是她心中負責這檔事的最佳人選。

　　“日安，麥格教授�！币琅f站在大廳內(nèi)未挪動腳步，哈利禮貌地問候著階梯上的前教師。

　　“我們是同事，哈利，拜托就叫我米勒娃吧，”這名教師邊說著邊步下了最后一階階梯，朝哈利走去�！蹦氵�記得怎么走去校長室吧？”

　　哈利吃驚地注視著米勒娃。雖然知道自己無法永遠躲避”他”，然而他真的想要竭盡可能地推遲這場作為新進人員的初次面談。

　　“你無法對他避而不見的。”這名教師像是能讀取他思想般說道。他驚嚇地注視著眼前的葛來分多院長。她不可能知道那件事。沒有人知道。也不曾有人獲得知情的權利。當初事情開始時，哈利還是名學生，而”他”則是他的教師。

　　麥格整了整分毫不亂的發(fā)髻，以裝作沒注意到她昔日學生的表情�！毕胍脑�，我可以帶你去瞧瞧你的住處�！�

　　哈利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伸手構向這段期間里擱置在地上的行李。他跟著這名教師走上階梯，它們今天顯得格外不安份。越過走廊，越過他學生時代已慣于行經(jīng)之地──若非”他”之故，此刻的哈利或許會感到快樂。霍格沃茲當時就已成為他心靈上的歸所、家鄉(xiāng)，而事實上，它至今仍是這樣的一處所在。要是沒有那些回憶就好了。那些回憶，關于美好時光……以及當中格外想抹去的，關于一場苦痛的離別。一場離別，哈利從未期望它的到來，也未曾明白它為何到來。就在他待在霍格沃茲的最后一日里，就在那日，在那他們終不再是師生關系的，在那”他”將他自身旁逐遠的日子里。毫不分說，沒有歉言。只有四個字，這六年來緊纏著哈利，如影隨形。

　　這段日子以來，哈利真的嘗試過要將他遺忘。在這兒在那兒，一段邂逅，或是一段短暫交往的關系。那些都毫無助益，沒半個管用。最終總是以他獨自的孤獨的一人返家告終，坐在沙發(fā)上，一手拿著杯紅酒，一手拿著他的照片。

　　“我們到了，”麥格將他自沈浸著的思緒中喚回，接著打開了黑色的木門，在那之后，一間布置看上去十分適愜的房間映入眼簾。

　　“和以前一樣，你得到大廳里享用晚餐，”米勒娃．麥格表示道。她相當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這名前學正生恨不得能遠離此地。彷佛隨著思緒心神飄遠似的，一路上哈利幾乎沒說過幾句話。她為他感到遺憾，然而同時也知道事情沒有別的解決辦法；這兩人終得把話說清楚──此事是亦她對阿不思．鄧不利多作出的最終承諾。在未遭察覺的情況下，她悄悄離開房間，留下這名前學生獨自沉浸于思緒之中。

　　哈利環(huán)顧四周，室內(nèi)的左右各有一扇門，分別通往其他房間。他疲倦地放下行李，坐到了壁爐前的沙發(fā)上。他抬起腿橫躺著，腦袋枕著一邊的扶手陷下，雙眼闔上，就這么過了一會。他的思緒再度飄向了昔日光陰，那些快樂的日子，伏地魔滅亡之后的時期。

　　哈利睡著了，所以沒有聽見門上傳來的敲叩聲，沒有注意到他的房門遭人打開了。沒有看見那悄然穿經(jīng)房間，佇立在沙發(fā)前方的男人；沒有看見男人那正俯視著他的哀傷目光，以及那只緩慢伸向他的，然而又在最后一刻縮回的手；也同樣沒有看見，那自眼中溢流而出，順著面頰滑落的淚水。

　　而后男人身軀一顫。他站直了身子，目光變得堅冷，伸手抹去眼淚之后高聲地清了清嗓子。哈利則依然未醒。

　　“波特先生。”那道響亮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傳入了哈利耳里。他猛然坐醒。那嗓音與他至今一再夢見的并無二致，然而僅是以哈利之名呼喚著，而非”波特先生”。接著，哈利看到了那對他巴不得再也不會見到的眼眸。

　　“斯內(nèi)普教授�！惫穆曇纛澏吨瑢Υ饲榇司盁o法作出任何反應。即使兩人正私下獨處，他仍稱呼自己為”波特先生”。顯然對于他們之間那些久遠以前存在過發(fā)生過的，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早已光得一乾二凈。哈利咽了咽口水，繃緊了肩膀。這些年以來他所試著以此勸服自己的，轉眼間就成了橫在眼前的鐵錚錚事實。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對他從未懷有過任何情愫，自己就只是項消遣。

　　“一般而言，新晉教師在回到住處之前會先來找我，然而這是可以想見的：此一舉動對您而言并不具必要性，波特教授。”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斷言道。哈利聞言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初次坐在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的課堂上之時。他察覺到了這名前教師暨新任校長的反感與厭惡之情。只不過這回必定不是出于哈利讓他響起了詹姆．波特的緣故。這回，只是因為哈利，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哈利正處于此地的這個事實惹惱了這名魔藥大師。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顯然和他一樣不怎贊同魔法部的這項決定；又或者，他的到來根本意味著過往的麻煩之一突然再次出現(xiàn)，是以惹惱了這名校長？相同的情形到底在多少個學生身上發(fā)生過了？他注視著眼前男人的臉孔，忽然間再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這些年來總是沒能把對方忘掉。一陣狂怒自他的心中涌現(xiàn)，朝向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卷去，然而更多是朝自身襲來，因為他曾是如此輕信于他。

　　“大多數(shù)的教師也不像我這么清楚地認識他們的校長，”他沖著男人呲牙裂嘴地咆吼道，接著站起身來�！蹦愕降走�想對我說些什么呢？諸如我在這里使你很高興之類的話？”哈利哼嗤了一聲�！蔽矣X得你騙我也騙夠了，西弗勒斯�！�

　　“我沒有欺騙你，哈利�！迸c面上的冷峻神情毫不相稱，西弗勒斯的聲音十分輕柔。不，對于哈利回校一事他毫不感到高興。他已經(jīng)盡了一切努力以覓得另外的教師人選；不幸的是，那全為徒勞一場。

　　“別說謊了，聽你鬼扯一通。說了可別翻臉，西弗勒斯；看來你的記性全讓那些魔藥的蒸氣熏個精光了。我還能相當清晰地想起那個時候，還有你當時又說了什么�！惫械交鹈叭�。西弗勒斯過去那樣待他是一回事，然而眼下如此輕易地一概否認，這則已經(jīng)超出他所能忍受的范圍了。

　　“哈利，行行好，有鑒于還得在此地共事數(shù)月之久，我們不能試著遺忘那些過去嗎？”西弗勒斯問道。雖然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忘卻。

　　“遺忘？”哈利的聲音拔高，幾乎失去控制�！币苍S你能忘得一乾二凈，我可沒辦法。不過你大概年復一年都在玩這種把戲吧；這回輪到誰了？仍舊是名葛來分多？或者你現(xiàn)在偏好于赫夫帕夫？在這方面他們應該很易于接近……我對此有所聽聞�！惫焓种赶蜷T口�！弊甙�！滾出去，就那樣待在外頭。待在我的人生之外……就像你一直以來所想要的那樣�！惫D過身，隨意走向房內(nèi)的兩扇門其一。無論那之后通向的是浴室或者臥房，對他而言都沒什么差別了。哪個房間都好，只要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不在其中就好。他拉開眼前那扇門，接著將它在身后甩上──是臥房。哈利縱身倒向那張寬大的四柱床，將腦袋埋入枕頭間。淚水流過他的臉頰。

　　在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轉身離開房間以前，他怔楞了一陣，凝視著那扇哈利消失于其后的房門。在走廊里，他的背脊抵靠著冰冷的石墻，閉起了雙眼，發(fā)出細不可聞的嘆息。直到感覺到有只手搭在自己的胳臂上，他睜開眼，迎上米勒娃．麥格嚴峻的面容。

　　“看來，你們的初次會面情形和你先前預想的有所差異。”她輕聲地表示。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搖了搖頭，試圖掩藏住所有跡象。

　　“我們過往就不喜歡彼此，這一點至今也仍未改變，米勒娃。”他僅是如此說道，盼望著這名女教師沒注意到他聲音中的顫抖。

　　“西弗勒斯，你愛怎么瞞我都無所謂，但你也該告訴他真相了。戰(zhàn)爭早已遠去，也是該學著順從你心底的情感，而非全然依憑理性的時候了�！比缤惹暗姆磻粯�，當西弗勒斯察覺他的秘密在這名女教師面前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時，他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驚嚇。

　　“是阿不思？”他以謹慎的語氣問道。一直以來，他總認為那名校長早已知情，然而直到阿不思去世以以后，直至此時此刻，這個猜測才首度在米勒娃．麥格的點頭之下得到證實。

　　在仍想辯白什么的同時，他察覺女教師已經(jīng)消失了。西弗勒斯搖了搖頭。顯然阿不思．鄧不利多遺留給對方的饋贈不僅是一些書本而已。他沮喪泄氣地朝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該死！”陷入夢鄉(xiāng)的哈利睜開了雙眼，看了一眼鐘面，那上頭顯示著的時間讓他知道自己已錯過了晚餐時間。這并不是說他為此感到難過，因為這代表今天至少避開了西弗勒斯。然而他餓了，胃中的巨大鳴響也同樣宣告著這點。明天他將派只貓頭鷹去找唐克斯。她得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在這待完整個學年。

　　哈利郁悶地站起身來。他需要新鮮的空氣和一些吃的。他得讓頭腦清醒點。

　　他迅速地穿上袍子，離開暫居之處。城堡里相當寂靜。約莫是午夜過后的時分，少數(shù)幾個留在這里過圣誕的學生大概都早已陷入夢鄉(xiāng)。哈利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在廚房里向小精靈要了點食物，接著穿過大廳離開了城堡。他不假思索地走到了湖邊，瞬即找到了那條湖邊的隱密小徑。那么多次，在最后一個學年里，他總躡手躡腳地沿著曲徑而行，行至盡頭以見西弗勒斯。西弗勒斯通常會坐在那張小木凳上，等候著他。

　　夜里一片漆黑，但月光仍足以映出哈利此刻身處的小徑。即便時至今日再也無須暗地里行事，他仍不時轉頭回望，稍有聲響即受到驚嚇。

　　然后他終于到了。有著那張木凳的林間空地。接著，有那么一會，哈利覺得自己在作夢。蒼白月光下，坐在那里的不是別人，正是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他的目光定定注視著湖面。

　　哈利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凝視著那名教師，一心只渴望著奔向他。然后他轉過身，環(huán)顧四周�；蛟S西弗勒斯在等候著某人？等著他的新戀人？他感到心中一陣刺痛。哈利向那最后一里中占據(jù)了他所有思緒的男人投以最后一瞥，最終轉身離去。

　　“等等……請留步！”話語輕柔，幾不可聞，以致哈利都要認為那只是自己的幻覺。他謹慎地轉過身。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注視著他，眼神中反復流露著請求之色。

　　哈利緩慢地走入林間空地，目光投向西弗勒斯�！睘槭裁矗俊彼p聲問道�！焙米屇隳芘u我是多么愚蠢又多么天真？還是也許你終于打算要說明一下，你當時在玩什么把戲？”

　　西弗勒斯搖了搖頭�！蔽椅丛阉敵捎螒颍��！闭Z畢，西弗勒斯抬頭望著哈利；他正站在那張小木凳前，強制著不將手伸向西弗勒斯，不去碰觸他。

　　“沒有？”哈利問道。他突然感到一陣茫然�！蹦敲次以撛鯓永斫饽阋郧澳切┚实牡绖e話語？”直至今日那些話仍猶在耳。四個字，緊追著他不放。我不愛你──西弗勒斯當時就直接對他扔了這句話。寥寥幾字，毫無解釋，毫無歉意。什么也沒。西弗勒斯將那句話宣之于口，然后離去。

　　“以它們當時的原意：一個謊言。直到今天，仍然是個謊言。”西弗勒斯別開了頭。他無法再繼續(xù)看著哈利。就像當時，當時他就無法這么做了。

　　“為什么？”哈利所聽到的一切宛若狂風暴雨般攪亂了他的心緒，再無法維持平穩(wěn)。西弗勒斯剛才是真的想說，他仍然一直愛著他嗎？就像一陣風吹過，讓那長久以來悶藏在他心中的火苗猛然竄燒。

　　西弗勒斯站起身。他只比哈利高上那么一點點了，兩人目光得以直接相對�！鼻魄莆野桑�，那么你就能明白為什么。暫且不提我能作你的父親了；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我一直都是個前死食徒，而我那些學生，直至今日仍像往昔一般憎恨我。你認為，你能忍受與我在一起多久？你的朋友們會火速讓你明白，對于魔法界的英雄而言，我并非那名合適的人選�！�

　　“誰才適合我──這種事我永遠會自己來決定！”哈利提高了音量，他無法置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么�！蹦惝敵鯐菢幼�，只是因為認為我總有一天會離開？”

　　“不，”西弗勒斯反駁道�！蔽視敲醋�，只是因為我并非那適合你的人。該死的，你當時甚至還未滿十八歲。我只是站在那，擋住你往后的去路──或者你覺得你的任何一名朋友能接受我？你將為此而苦。”

　　“你早已經(jīng)那么做了，擋在我的去路上──在這過去的所有年以來，在每個該死的日子里。如果你當初站到了我身旁，這段時日里，我的人生就不會過得那么艱難�！惫穆曇纛澏吨Ｋ_始逐漸理解發(fā)生了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朝西弗勒斯邁出了一步，遲疑地將手伸向這名魔藥大師。盡管西弗勒斯畏縮了一下，卻依然接受了這樣的碰觸。他不確定地注視著這名葛來分多的雙眼──那正是某種他生命里一直存在著，而哈利今日才首度認識到的不確定感。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這個僅是存在就能使整班學生緘默的男人，并不相信有個人會愛著他，無視全世界的觀感，選擇與他為伴。

　　哈利將西弗勒斯帶向自己，伸出另一只手將男人及肩的黑發(fā)自頰間掠開，拇指摩挲描繪起那張蒼白臉孔的輪廓。

　　西弗勒斯．斯內(nèi)普闔上了雙眼。他感覺著哈利的手是如何開鑿辟徑地在頸間游走，感受著頸間傳來的那股輕柔壓力。西弗勒斯順服于其下，當哈利的唇輕輕觸上他的之時。那是某種純真無邪的、帶著好奇的碰觸，稍縱即逝。

　　西弗勒斯以胳臂摟住哈利的腰，將他緊緊拉向自己懷里，彷佛畏懼著哈利至今還會突然改變主意。他松開了與哈利交握的手，將另一只胳臂也環(huán)上了這名前葛來分多。接著，他回應了先前的吻。

　　直到氧氣威脅著要耗盡，他們的嘴唇才離開彼此，西弗勒斯松開了懷抱。他們相互凝視，有那么片刻，世界彷佛凍結著停止了運轉。接著哈利慢慢地將頭低靠到西弗勒斯的胸膛上，雙臂環(huán)住魔藥大師的身軀。他享受著這些年來所一直渴望著的，來自他的愛人的親近。他正置身家中。就在這座城堡里，這個他一直以來稱之為家的地方，和所愛的人一起，同時他也為圣誕節(jié)感到歡欣。一片片雪花無聲地飄落到地上。

　　在城堡的高處，某扇小窗之后，米勒娃注視著那一小塊林間空地，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一回會順利嗎？”她轉過身，對著后方的人問道。在這里，在這間昏暗的房間里，他看上去不像個鬼魂。米勒娃可以察覺在那對新月形眼鏡之下的藍色眼睛里所閃動著的光芒。

　　“我不知道，米勒娃。我不知道�！鼻靶ｉL的鬼魂回答道。他的目光飄向窗戶，注視那相互牽著手朝城堡方向筆直行來的兩人。

　　“我們誰也無法預知，未來究竟會是什么模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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