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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
“救救我。”
“我辦不到!
“為什么?”
“你已經(jīng)沒救了!
三十年前,巴爾薩克十歲。
故鄉(xiāng)毀于一場突如其來的轟炸,炸彈源源不斷自空中落下,半個小時后,一切歸于平靜。
他爬出廢墟,茫然地看著眼前灰黑的天地,耳鳴尚未退去,目所能及的一切就像是舊世紀無聲的黑白電影。
電影是災難片,結局是所有人都死了。
于是巴爾薩克離開了那里,踩著滿是碎石和焦炭的道路,繞過房屋的殘垣和人類的斷肢,走出故鄉(xiāng)所在的美麗平原。
翻越山嶺,跨過小溪,戈壁荒漠昏黃的色彩出現(xiàn)在遙遠的地平線,他走進了機械皇國的領土。
冥冥之中命運天定。
巴爾薩克倒在皇國外圍一個據(jù)點里,據(jù)點的守衛(wèi)救了他的小命。
之后,巴爾薩克參了軍,成為機械皇國少年兵的一員。
二十五年前,巴爾薩克十五歲。
救過他的據(jù)點守衛(wèi)早已埋骨黃沙,巴爾薩克沒有參加他的葬禮,因為根本沒有葬禮這種東西。他被編入留加旺預備役,正式擁有了自己的B't。
在一次任務間隙,他偷偷脫隊,飛回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業(yè)火灼燒過的土地恢復了生機,曾經(jīng)跑過孩童、走過牛羊、行過車馬的地方,半人高的雜草吞沒了一切痕跡。
父母的墳墓還在,上面開出了大片鮮花,巴爾薩克撥開花草,看了一眼已經(jīng)長滿苔蘚的墓碑,打消了清理掉這些花草的念頭。
很美的安息之地,他很滿意,相信父母也很滿意。
歸隊之后,隊長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他推開那根手指,甩掉軍裝外套同隊長狠狠干了一架。
隊長是個典型的腦力派,四肢不夠發(fā)達,沒多久就被巴爾薩克壓在地上飽揍了一頓。
最后全隊都領到了處罰,因為他們的隊友竟然抄手站在一邊圍觀喝彩。
從禁閉室出來后,巴爾薩克轉(zhuǎn)正為留加旺第八小隊的正式成員。
二十年前,巴爾薩克二十歲。
他的隊長調(diào)進基地做了研究員,巴爾薩克接替了他的位置,成為第八小隊的新隊長。
前隊長臨走前望著他嘿嘿地笑,祝愿他趁早死在戰(zhàn)場上。
他一腳踹翻前隊長,親手將他丟出留加旺部隊的營地,回頭就看到一只B't留加旺落寞地注視著這里。
它在看著前隊長,而它的主人沒有給它哪怕一個回首。
之后它就被銷毀了,巴爾薩克回來拍了拍自己的B't,像是安慰,又像是提前的告別。
又一次任務里,他帶領第八小隊前去襲擊邊境上一股反對勢力,皇國的擴張總會遇到頑固釘子戶的阻撓,留加旺是歷史悠久的專業(yè)強拆部隊。
他在這個任務里遭受重創(chuàng),一枚特殊導彈轟碎了B't留加旺的防護罩,彈片掠過頭頂,險些為他的腦袋開了瓢。
而他的B't為了保護他,被敵人轟成了渣。
那之后,巴爾薩克的發(fā)型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頭頂?shù)膮^(qū)域像是荒漠地帶最貧瘠的土地,再也沒能生出一根頭發(fā)。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貫穿腦門的巨大傷疤,他沒有要求接受祛疤治療,反而炫耀一般,頂著它走進了基地。
巴爾薩克帶著死去的B't留加旺的零件,迎來了完全屬于自己的新B't。
神獸穆路雷哥的化身——沙班納。
十五年前,巴爾薩克二十五歲。
他成為基地內(nèi)部的一名據(jù)點守衛(wèi),告別了以往四處奔襲的顛簸生活。
一次例行述職,他在主塔結識了一個女兵,女兵是主塔里最底層的勤務。
巴爾薩克一見到她,就愛上了她那如花的容顏,那令他想起父母墳前的鮮花,仿佛被定格的時光,寧靜而美麗。
當他躊躇滿志地前去告白時,正巧看到女兵在走廊的拐角里拆開自己的手臂。
她脫去皮肉,露出鋼筋鐵骨,而后抬起另一只白皙依舊的手,輕巧地往關節(jié)處滴了兩滴機油。
接著再將皮肉裝回去,拍了拍,藕白的手臂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女兵迎著巴爾薩克震驚的目光,羞澀地笑了笑,雙目卻看不到任何鮮活的笑意。
他這才知道,女兵的時光的確被定格了,因為她是一個有著生化□□的機器人,她的年齡起碼是他的三倍。
巴爾薩克痛苦地捧心往回走,正巧遇上他的前隊長。
告訴前隊長這段悲傷的單戀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留加旺第八小隊前隊長,現(xiàn)在的B't研發(fā)員,張大嘴巴無聲地笑了整整三分鐘。
然后被他一拳打脫了下巴。
十年前,巴爾薩克三十歲。
那個他曾經(jīng)愚蠢地單戀過的機器人女兵,由于使用時間過于長久,慘遭淘汰,最終成為皇國垃圾場里莽莽鋼鐵尸叢的一員。
巴爾薩克被前隊長告知了這個消息,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皇國里的所有光棍一樣,自嘲地一笑,騎上B't奔赴新的任務。
據(jù)點的守衛(wèi),偶爾也會被外調(diào)進行協(xié)同作戰(zhàn)。
此時機械皇國的疆域已經(jīng)固定,往日那些春風吹又生的的反對勢力,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皇國的領地里。
守衛(wèi)們星羅棋布地占據(jù)了廣大的無人區(qū),地圖上代表據(jù)點的光點密密麻麻如同盛夏的銀河,偶爾也會令人頭皮發(fā)麻。
巴爾薩克的據(jù)點就在基地的范圍內(nèi),那時候四靈將和七魔將之類耀眼的將星都還未出現(xiàn),守衛(wèi)基地四門的只是和他一樣普通的戰(zhàn)士。
或許他們比他要強上一些,皇國的守衛(wèi)分配總是這樣,越靠近中心,守衛(wèi)的實力越強。
但這并不會對巴爾薩克造成打擊,他對自己現(xiàn)在的位置很滿意,皇國的戰(zhàn)士耗損總是很快的,依然還是人類的戰(zhàn)士里,巴爾薩克能夠自豪地把自己當一回前輩,因為比他年長的戰(zhàn)士,實在是不多了。
五年前,巴爾薩克三十五歲。
在前幾次的任務里,他先是失去了右眼,后來心臟也受到嚴重傷害,他不愿意替換生化□□,只接受了簡陋的機械裝置,維持著這兩個部位的正常功能。
于是他終于被調(diào)離基地。
新舊交替,青黃相接,四靈將、七魔將、各式各樣有名無名的年輕戰(zhàn)士陸續(xù)進入中央,他們是皇國傾力培養(yǎng)的少年菁英新鮮血液,一走出學院就能身居高位,和巴爾薩克這樣由底層一步步走上來的大頭兵有著天壤之別。
年輕力壯替換下老弱病殘,這是皇國保證生命力的有效措施。
巴爾薩克知道自己將不會再有回到中央的機會,有幸像他一樣活到中年的戰(zhàn)士,除了個別自身能力特別優(yōu)秀突出的,幾乎都受到了同樣的安排。
離開權力中心,慢慢地邊緣化,最后死去。
他離開前,他的前隊長送了他一窩機械行軍蟻,并對他說:“巴爾薩克,像你這樣狂妄自大的家伙,居然能活到三十五歲,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希望你能把這個奇跡保持下去。不過保持不了也沒關系,我可愛的行軍蟻們會替你收尸的!
巴爾薩克對前隊長的善心回饋了一個熱烈的:“滾!
皇國高層通過了機械行軍蟻同巴爾薩克一起駐守地底區(qū)域的計劃,巴爾薩克就此在新?lián)c里安家,那窩螞蟻就在他的正下方筑了巢,每天快樂地挖土造路。
到了冬天,遙遠的基地里發(fā)生了一件和他沒什么關系的大事:四靈將中的西之靈將叛逃。
今年,巴爾薩克四十歲。
認識的人來來去去,掐指一算,一路風雨走下來,和他同齡的戰(zhàn)士里,竟然只有半途轉(zhuǎn)行的前隊長這么一顆僅存的碩果。
巴爾薩克已經(jīng)是皇國中當之無愧的老將,但他也只是個老將,不是大將,半輩子戎馬生涯,歷經(jīng)大小戰(zhàn)斗無數(shù)場,也沒能讓他夠得上后輩們一片衣角。
機械皇國最不缺的就是新鮮人才,他與這樣的存在競爭了三十年,終至落敗。
這一次,他奉命攔截入侵者高宮鐵兵,行軍蟻和光之牢籠同時攻擊了行動異常的北之靈將。
巴爾薩克不知道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場戰(zhàn)斗,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敗在一個毛頭小鬼的手中。
他只是如往常一樣,盡職盡責地履行據(jù)點守衛(wèi)的義務。
但即使沒有高宮鐵兵,巴爾薩克遲早也會迎來終結。
衰老的戰(zhàn)士對皇國來說毫無用處,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須接受生化□□的替換,由此成為披著虛假皮肉的機器人,就像他曾經(jīng)暗戀過的那個女兵一樣,沒有生命。
但他貪婪地渴求生命。
至今記得父母的遺體失去溫度后的冰冷。
那是死亡的溫度,人類因為活著所以擁有體溫,而生化□□和尸體一樣是沒有溫度的,那會令他無法回避對死亡的恐懼和妄想。
巴爾薩克懼怕死亡,對死亡無與倫比的抗拒才令他頑強地活到現(xiàn)在。
他是個老將,他為機械皇國奉獻了整整三十年的歲月,他還想繼續(xù)走下去。
他不想死。
活著,想要活著,想要活下去。
他伸出了手,伸向那個居高臨下猶如神明般,冷漠地俯視著他的青年。
“救救我。”
“我辦不到!
“為什么?”
“你已經(jīng)沒救了。”
巨大的黑影遁入地底,將他重新暴露在陽光之下,那聲音依然冰冷地縈繞在耳邊,陽光沒有帶給他溫暖,生命的溫度反倒像是被暴曬的水珠,轉(zhuǎn)眼消散殆盡。
他最后的光芒,就像太陽底下的一絲燭光,渺小而沒有存在的意義。
“救……救救我……”
熄滅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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