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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夜雨(邊城浪子同人)
丁靈琳看了看丁乘風(fēng),又看了看葉開,滿臉笑意。
丁乘風(fēng)卻面朝傅紅雪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葉開只開口道:“傅紅雪……”
丁靈琳打斷他的話:“他好像要崩潰了一樣。”
葉開道:“要崩潰的不是他。”
丁靈琳道:“那是什么?”
葉開道:“是二十年前的仇恨!
丁靈琳嘆道:“我若是你,必會跟上去的。”
葉開道:“但我若是跟上去,你豈不會吃他的醋?”
丁靈琳紅了臉:“誰會吃一個跛子的醋!
葉開笑道:“有你這句話,便足夠了。”
丁靈琳方才意識到上當(dāng),可是葉開已經(jīng)追著傅紅雪走出老遠(yuǎn)了。
丁乘風(fēng)不禁笑起來。
丁靈琳跺腳道:“爹,你怎么也跟著他笑!”
丁乘風(fēng)道:“因?yàn)樽龈赣H的把女兒交給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多少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傅紅雪一個人走在路上。他走得很慢,他走路時總是左腿先邁出一步,右腿再緩緩跟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哪里可以去。
他這個人像是個笑話,更像是個悲劇。
他從丁家出來,路過一個小鎮(zhèn),他慢慢走過鎮(zhèn)上的巷道,面前酒旗飄搖。
他的身上只剩下一套衣服、一個火折子、一把刀和十個銅板。他的胃已空空蕩蕩,但他好像完全不在乎。
他走進(jìn)那酒家,把十個銅板放在柜臺上。他大聲喊:“把你們店里最劣質(zhì)的酒拿給我。”
整個屋子里的人都看著他,像看著一個怪物,但他一回頭,所有的人便都收回了目光,不敢再湊這閑熱鬧。
——那個年輕人有一雙極黑極黑的眼睛,眼睛里沒有殺氣,但是他的眼神卻比殺氣更令人恐懼。
那是一雙充滿死意的眼睛。
一個人要被傷害到什么地步,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沒有人敢想。
他拿著一小壇——是極小的一壇——最劣質(zhì)的酒,踉踉蹌蹌地走出店門。
連他自己都意識到自己不受人歡迎。
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是不應(yīng)該留在店里喝酒的。
所以他只有走。不停地走。即使他已經(jīng)疲倦。
他右手握刀,左手提酒,慢慢離開這小鎮(zhèn),慢慢向山里走去。
他走到林中時突然停下。
他說:“出來!
他說這兩個字時的聲音不太大也不太小,正好能讓葉開聽見。
葉開從樹后走出來,他沒有笑。
傅紅雪道:“為什么跟著我?”
葉開道:“因?yàn)槲野涯惝?dāng)朋友。”
傅紅雪拔腿便走,沒有回答。
葉開道:“你還讓我跟著你,說明你也還把我當(dāng)朋友。”
傅紅雪頓了一下,卻仍舊繼續(xù)向前走,沒有回頭。
葉開只好又跟上去。
葉開跟在傅紅雪后面在山里走了很久,從正午到黃昏,金烏墜地,山中一片暮色。
傅紅雪停了下來。
他還是問:“為什么跟著我?”
葉開也仍舊回答:“因?yàn)槲野涯惝?dāng)朋友!
傅紅雪終于回頭,葉開心里卻猛地一顫。
他眼中的死意比在酒家那時竟然還盛幾分。
傅紅雪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把一個笑話當(dāng)朋友?”
葉開也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從來沒覺得你是個笑話!
傅紅雪仍是轉(zhuǎn)身向前走,再沒回頭。
翻過這座山,山腰處有個山洞。傅紅雪知道,葉開也知道。
傅紅雪撿了些干樹枝。他懷里還有一個可以用的火折子。
山里的夜晚很冷,而他,是真的累了。
葉開看著傅紅雪把干柴搭成一個便于燃燒的形狀,點(diǎn)亮,有小小的溫暖在山洞中蔓延開來。他看著傅紅雪慢慢坐在地上,慢慢拍開酒壇子的封泥。
葉開背對著他站在洞口,沒有進(jìn)去。
傅紅雪又冷又餓,他幾乎一天沒有吃東西。他的身邊只有一堆火和一壇酒,最劣質(zhì)的酒,是他從離丁家最近的小鎮(zhèn)上用十個銅板換來的酒。
他的手冰冷,他的腿僵硬,他的心已經(jīng)麻木。
他倔強(qiáng)地覺得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再傷害到他。
他捧起酒壇子灌下去,最劣質(zhì)的酒又苦又澀,像一團(tuán)火,灼燒著他的口腔和咽喉,又隨著本能的吞咽一路燒到胃里。
他的胃又開始痙攣抽搐。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山里的一切。傅紅雪清楚地看見葉開佇立在洞口的背影。
他的臉更加蒼白。
天邊又滾過一個雷,在葉開頭頂上炸開,仿佛要把這世界劈成兩半。
葉開閉上眼睛。他沒有轉(zhuǎn)身,但他心里好像比傅紅雪還要痛苦。
夜晚山里的雨來得迅猛且突然,鋪天蓋地地降下來,落在風(fēng)里,像一條條無情的鞭子。
傅紅雪的呼吸突然變得紊亂。
——有多少個雨夜,他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天地茫茫,他看不清周圍有什么,雨水像蛇一樣鉆進(jìn)他的領(lǐng)口和袖口,不帶一點(diǎn)溫度。
他已沒有力氣拔刀,甚至已沒有力氣流淚,但他仍然能夠清楚地聽見雨里傳來女人的聲音——
“你為什么要活在這個世上?”
“復(fù)仇!”他大聲喊,冰冷的雨水灌進(jìn)他的眼里嘴里鼻子里,他幾乎窒息。
“大聲點(diǎn)!為什么?”
“復(fù)仇——”他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兩個字,天地萬物于他統(tǒng)統(tǒng)不見,他的人生只殘留下這么一個支撐他全部的信念。
為了復(fù)仇,他必須活著;為了復(fù)仇,他必須變強(qiáng);為了復(fù)仇,他必須接受永無止境的訓(xùn)練和鞭笞。
可是到了今天,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義?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
他抓著酒壇子的手開始顫抖,他的人也開始顫抖,那條看不見的鞭子好像又回來了,毫不留情地抽打著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即使他已經(jīng)遍體鱗傷。
他咬緊牙關(guān),火光里葉開的背影若隱若現(xiàn)。
——葉開!為什么偏偏是葉開?命運(yùn)為何如此弄人?
可是他已無力質(zhì)問。
葉開還是像雕塑一樣站在洞口,一動不動。
他沒有數(shù)這段時間里打過多少雷、多少閃電。
雨太大了。在瀑布一樣的雨簾里呼吸也成為一件困難的事。
他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頭發(fā)也已經(jīng)濕透。
但他仍然沒有動。他的手緊握成拳,垂在身體兩側(cè)。
他沒有聽雷聲,沒有聽雨聲,因?yàn)樗呀?jīng)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個人身上。
傅紅雪。
他聽得見他的每一分呼吸吐納,聽得見他壓抑的嘶吼咆哮,聽得見他無止境的痛苦和悲哀。
是誰造成了這一切?是誰一手釀成了這樣的悲?白先羽?馬空群?丁白云?抑或誰也不是?
葉開想不出來。
傅紅雪顫抖著弓起身子。他又喝了一口酒。酒水熱辣,卻并不溫暖。
傅紅雪吼道:“進(jìn)來!”
葉開聽見他嘶啞的聲音。他沒有動。
傅紅雪又吼道:“進(jìn)來!”
像受傷的獸垂死之前的掙扎,有幾分絕望的味道。
葉開幾乎要動了。但他回應(yīng)的話語遠(yuǎn)比回應(yīng)的動作要快。他的臉上淌滿雨水,他的表情也因痛苦而扭曲。他也吼著:“傅紅雪,我葉開跟著你,絕不是為了挖苦或取笑你!”
傅紅雪已經(jīng)無法控制他的身體,粗瓷壇子從他手中滑落,摔在石頭地上,碎成好幾片,山洞里彌漫著一股劣質(zhì)酒精的氣味。
他的人也跟著倒在地上,他蜷曲著,好像要嘔吐,但是什么都吐不出來。他的四肢開始抽搐,喉嚨里發(fā)出混亂的音節(jié)。
本來要動的葉開生生忍住了。他的指甲深深嵌進(jìn)肉里。這一刻他幾乎要替傅紅雪吶喊。
這樣一個脆弱、絕望而又驕傲的人,為什么要讓他得上這種病?
葉開一直等到傅紅雪平靜下來才走進(jìn)山洞。他全身上下都在淌水,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濕濕的印跡。
傅紅雪倒在地上,還好沒有一頭扎進(jìn)火堆里。
葉開脫下濕透的上衣,嘩啦啦擰出水來。他胡亂抹了把臉,走過去扶起傅紅雪,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讓傅紅雪靠在他腿上而已。
他兩手空空,腹內(nèi)也空空,他追著傅紅雪走了一天,兩個人誰也沒吃任何東西。
一塊碎瓷片橫在他面前,里面有一點(diǎn)殘留的酒漬,映出葉開的眼睛。
雨沒有停,但已有漸小的趨勢。
葉開往火堆旁湊了湊,柴火堆也漸小了,火光映著傅紅雪的臉,蒼白的皮膚上浮起一抹紅暈。
葉開看著洞外,像是在等著雨停。
傅紅雪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葉開低下頭,驚愕地發(fā)現(xiàn)不只是他的臉,連他手臂、脖頸上的皮膚都泛出不正常的潮紅。
葉開伸手拾起碎瓷片,放在鼻下嗅了嗅,臉色驟然變了。
酒里竟已被人下了藥!
誰會想到最劣質(zhì)的酒里竟會被人下藥?
葉開把殘片狠狠地扔了出去,腦海中一片混亂。
莫非有人要以這種卑劣的方式下毒,然后嫁禍給丁家?那人必是算準(zhǔn)了傅紅雪的失意,算準(zhǔn)了他會路過那個小鎮(zhèn),算準(zhǔn)了他會買最劣質(zhì)的酒。
因?yàn)槿羰瞧綍r,這點(diǎn)伎倆肯定瞞不過傅紅雪的眼,更何況他身后還有一個葉開!
可是除了他自己,誰還知道傅紅雪身世的秘密?當(dāng)日在場的人,又有哪個與傅紅雪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一定要趕在他之前到達(dá)小鎮(zhèn),下毒害他?即使這人知曉一切,又如何拿到這“玉樓紅”?
葉開的手腳已經(jīng)冰涼。
還好那人沒算到傅紅雪會提著酒一路走到這里,若他直接在店里飲了那酒,發(fā)作時就算他自己沒殺了自己,葉開也會幫著他殺了自己!
因?yàn)椤坝駱羌t”本是蕭別離店里價(jià)格最貴、質(zhì)量也最上乘的一種春藥!
那人怕是連翠濃死了這件事都知道!
葉開突然恍若被驚雷擊中。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他目眥盡裂,幾乎要大喊出那個名字——馬空群!
他從小就被人用愛的觀念教育,恨似乎從來沒在他心中出現(xiàn)過。
但是現(xiàn)在他不僅怨恨,而且憤怒。
他怨恨的對象不只是馬空群。
他亦突然恨起自己,恨自己的心慈手軟多管閑事。
他們還太年輕,太容易毫無保留地相信別人。而這江湖,遠(yuǎn)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險(xiǎn)惡。
傅紅雪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他原本漆黑的眼睛里竟也蒙上了一層紅霧,他努力嘗試著支撐起自己的身子,卻明顯地沒有成功。他的手指被尖銳的瓷片邊緣劃破,流出鮮紅的血,但他好像完全沒有感覺。
葉開把地上所有的碎片都拾起來扔到一邊。他想扶起傅紅雪的身子,他略帶寒意的指尖接觸到傅紅雪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炙熱的皮膚,如遭電擊。
——這樣一個雨夜,這樣一處荒郊野嶺,他能去哪里找到女人?而且,即使找到了合適的女人,恐怕也是來不及的。
傅紅雪慢慢坐了起來,一只手仍撐在葉開腿上。
——傅紅雪這樣冰冷的人,居然也能釋放出火一樣的溫度?
葉開頭腦中一片空白。
滾燙的血在他被雨淋濕的褲子上暈開,他像是被這血的符咒點(diǎn)住,動彈不得。
葉開只能怔怔地盯住傅紅雪,嘗試著讀懂他迷離的眼神,以及潮紅得好像隨時都會滴出血來的臉。
葉開抓起他剛剛?cè)釉谝贿叺臐褚路,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可以呼吸的稻草?br> 傅紅雪抬眼看著葉開,像看著自己的獵物。
葉開不喜歡這種感覺。被一個男人盯上的感覺。
即使這個男人是傅紅雪。
因?yàn)樗麄兌际悄腥恕?br> 可是除此之外他還能怎么辦?一刀割斷他的頸子,看他身體里能噴涌出多少炙熱如斯的血?
他做不到。這輩子做不到,下輩子恐怕也做不到。
他是葉開,他必須面對現(xiàn)實(shí)。
哪怕這現(xiàn)實(shí)詭異得很殘忍。
傅紅雪就在他對面,兩個人隔著不到三步的距離。
葉開的瞳孔和心臟都在劇烈地收縮。他抓著衣服的手指居然也開始顫抖起來。
他們中間的時間和空間仿佛在一瞬間靜止。
好像過了很久。
葉開感覺到先前撐在他腿上的那只手離開了原來的位置。他不自覺地繃緊了背上的肌肉。
——他欠他二十年。他有點(diǎn)自暴自棄地想,他愿意用一切他能做到的方式補(bǔ)償這虧欠。
葉開閉上眼睛又睜開。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但又不知道是因?yàn)榫o張還是因?yàn)榧印n^發(fā)里的水沿著前胸后背流下來,涼寒舒緩,卻仍澆不息胸腔里不知何時燃起的火。
傅紅雪終于動了,他搖晃著站起來。
葉開咬緊了嘴唇。潮濕的衣料緊貼著皮膚,在微弱的火光里勾勒出誠實(shí)的輪廓。
他終于松開手。
傅紅雪向葉開的方向走近了一步,他的右腿僵硬地拖過那堆快要完全變成灰燼的干柴,照明的火應(yīng)聲而熄,黑暗瞬間吞噬了山洞中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火,原始而純粹,從星星點(diǎn)點(diǎn)開始燃燒,蔓延到足以燎原。
心臟跳動的聲音漸漸蓋過細(xì)密的雨聲,葉開只看得見傅紅雪的眼睛。
傅紅雪慢慢地俯下身子,他的指尖精準(zhǔn)地扣住葉開的肩膀,他早已習(xí)慣黑暗中的一切,連處理欲望都得心應(yīng)手。
被觸碰的皮膚溫度驟然升高,葉開向后疾退,有一樣?xùn)|西沖他面門橫掃而至。他本能地低頭閃躲,另一股大力卻從肩胛的骨縫處裹挾著痛楚襲來,他的背貼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陣戰(zhàn)栗。
他不喜歡被動,但他無法掙脫。
他感覺到陰影籠罩在身體上方,有壓抑的粗重呼吸沿著他裸露的上身一路上行,那氣息游走過的地方開始產(chǎn)生神奇的反應(yīng)。
葉開看不清傅紅雪的表情。他不安地想要換個姿勢,但在對方的鉗制下活動范圍相當(dāng)受限。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許對方把它當(dāng)做一個邀請的動作。傅紅雪俯身向下時葉開動作的反應(yīng)明顯快于大腦的思考,他下盤蓄力,猛地頂向面前的身體。
——明明已經(jīng)對自己說可以,原來還是會感覺到恐懼。
傅紅雪側(cè)過身子,葉開的膝蓋撞上了一個物體,堅(jiān)硬且冰冷,那只按住他肩膀的手一下子松開了。
葉開最初尚有些不解,但旋即小腹猛地挨了一拳,疼痛讓他意識到——他撞到的東西,是傅紅雪的刀!
黑色的刀,在黑暗中亦悄無聲息。
對于傅紅雪這樣的刀客來說,刀就是他的生命,有時甚至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
他的刀從未離開過他的手,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從未讓任何人看見過他的刀出鞘,更不要說碰!哪怕那個人是葉開!
僅僅一拳,他已手下留情!
葉開猛地咳嗽起來,那大得驚人的力量又回來了,他想再度抗拒已經(jīng)力不從心。他擋在身前的手胡亂揮舞著,不出意外地接觸到布料滑落的觸感。
他愕然。
有一只灼熱的手覆上他的,奇跡般地讓他暫時忽略了腹部的疼痛。
他從未如此近地看過傅紅雪。赤裸,但是坦誠。
對面的眼睛像從黑夜中誕生,摻雜著幾分血的顏色,一如他的名字!
你在玩火!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葉開從傅紅雪的眼睛里讀到這句話,像一句嚴(yán)肅的警告。
明明是只能聽見呼吸和心跳的沉默,他卻知道,他想說什么。
葉開閉上了眼睛,沒有再多余的動作。
夜雨淅瀝。
男人的交合更像是一場肉搏,少了溫柔,多了刺激。
他們好像早就熟悉彼此的身體,知道哪里可以喚醒悸動,哪里可以激發(fā)喘息。
炙熱的血和炙熱的汗水一起滴落,傅紅雪的人像他的刀一樣,沒有繁復(fù)花哨的招式,卻精準(zhǔn)、簡潔、有力。
葉開從未有過如此微妙的感覺,他的胸膛承迎著火焰的炙烤,后背卻緊貼著冰涼的石地。
兩種溫度的潮濕氣息,仿佛同時置身于冰與火之間。
他一時只能跟著迷離。
黑暗吞噬一切,不存在旖旎。
有人進(jìn)攻,便有人咬牙迎擊。
他們老老實(shí)實(shí)地遵循著最原始的道理。
葉開好像在做一個奇異的夢,夢里黑白顛倒,似已置身于五岳云中。他一路向上,在白茫茫的天和云的盡頭看見傅紅雪,依然是黑衣黑刀,一副瘦長軀體。
——也不知那黑衣下,是如何勻稱有力的肌膚紋理?
他猛地一激靈,臉上燙的厲害,不知是理智還是突如其來的痛楚讓他從幻像中驚醒。入侵的感覺迫使他仰頭弓身,身體和身體相互激勵,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方式融為一體。
他覺得暈眩,他的手不自主地環(huán)住另一個人的腰,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不敢疏忽半分。
呼氣與吸氣交織,短促而密集。
洞頂積蓄了一夜的水滴輕輕落下。
看不見的火愈燃愈烈,在燒到最旺盛的那一刻驟然停止,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又如落潮般漸漸退熄。
葉開從愉悅和疼痛的暈眩中逐漸清醒過來,有物慢慢自身體中抽離。
他仍保持著仰頭的姿勢,所以能清楚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漸漸消弭。
是灼熱,是血色,是荒誕的意亂情迷。
他對上傅紅雪深淵一樣的黑色眸子,不知道該悲該喜。
傅紅雪嘴唇緊抿,他的手臂顫抖著支撐在身體兩側(cè),才不至于倒下。
剛才的一切發(fā)生在朦朧之間,發(fā)絲與衣衫糾結(jié)凌亂,答案顯而易見。
“我……”他喉結(jié)微動,沙啞嗓音里充滿悲憤,才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
葉開環(huán)在他腰上的手已經(jīng)松開。他右手突然蓄力,疾疾點(diǎn)中傅紅雪的昏睡穴。
葉開的人其實(shí)也和他的刀一樣,出手無聲無息,卻一擊必中。
傅紅雪倒在他頸窩里,他終于安下心來,長長吐出一口氣。
雨聲漸小。
濃重倦意像無邊的黑暗一樣襲來,葉開沒有去管他扔在一邊的濕衣服,甚至沒有去管躺在他胳膊上的傅紅雪,就閉上了眼睛。
傅紅雪睡了很久,比葉開要久得多,久到葉開已經(jīng)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或者點(diǎn)錯了地方。
他已經(jīng)新生了一堆火,火上烤著他今天早上逮到的第三只兔子——第二只烤好的被他放在一旁,第一只則早就消滅在他肚子里。
每逢這種時候他都很感謝自己的師父李尋歡,因?yàn)樗麍?jiān)持認(rèn)為小李飛刀的手藝用來打獵也是天下第一。
傅紅雪在燃燒的火焰和誘人的肉香中醒來。他身上胡亂披著件外衣,顯然是葉開后來幫他蓋上去的。
他的眼睛依舊漆黑,臉色依舊蒼白,他的刀依舊在他身側(cè)。
就好像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傅紅雪慢慢坐起來,慢慢穿好衣服,葉開便把那只烤好的兔子遞給他。
傅紅雪的心臟突然抽痛起來。
——他怎么可能當(dāng)做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他沒有伸手接那只兔子。
他的手已經(jīng)按住了他的刀柄。
一切發(fā)生的如此突然,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葉開的神經(jīng)在傅紅雪抬頭看他的一瞬間倏然變得緊張。
刀光一閃。
刀已出鞘!
“叮”的一聲,漆黑的刀竟被彈飛出去,撞到傅紅雪身后的石壁上,掉落在地面。
傅紅雪頸側(cè)已有一道被森冷刀鋒劃開的傷口,狹長但并不深,只隱隱滲出些許血跡。
葉開仍舊好好地坐在那里,保持著遞出一只烤兔子的姿勢,但他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一片冷汗淋漓。
他實(shí)在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擋下傅紅雪那一刀!
傅紅雪怔怔地看著葉開。
葉開臉上仍掛著溫暖的笑容。
傅紅雪壓抑許久的負(fù)面情緒終于一道迸發(fā)。他嘶聲道:“為什么?”
葉開悠然道:“我還活得好好的,你為什么要死?”
傅紅雪沒有說話。
葉開道:“況且你的身世,白鳳公主好像并不知情!
傅紅雪站起來,他揀起那柄刀,收回鞘里。他終于接過葉開的烤兔子。
葉開繼續(xù)道:“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了!
傅紅雪默默地咬著兔肉,一言不發(fā)。
葉開終于放松下來。
他看著傅紅雪吃完了一整只兔子,第三只也已經(jīng)烤好,他撕了一半給傅紅雪。
食物有時候確實(shí)可以給人帶來神奇的力量。傅紅雪的眼神在咀嚼的過程中慢慢緩和下來,再看不見那濃重的死意。
直到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那個雨后的早晨,葉開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明明沒有說幾句話,連眼神交流都少,但是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離開山洞時,身上卻都重新充滿了生機(jī)和活力。
傅紅雪問他:“你不是要回丁家?”
葉開反問:“你不是要去找白鳳公主?”
傅紅雪又問:“一起?”
葉開點(diǎn)頭:“一起。”
傅紅雪拉起葉開,他們一起走出山林,傅紅雪走得很慢,葉開走的也很慢,直到在離小鎮(zhèn)很近的官道上分開。
他們沒有道別,但葉開讀得出傅紅雪眼中蘊(yùn)含的復(fù)雜情緒。他保持著和往常一樣的笑容,看著傅紅雪緩慢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葉開突然覺得欣慰。
因?yàn)樗梢源_定一件事:傅紅雪和他的刀,都不會再輕易倒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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