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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汪
2005 2 14
直到前幾天我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日記。每天看到田御伏在桌子涂涂寫寫的,我心里就有點癢癢的。我可是我不會寫字,只能隔個一年半年來回想一下這期間發(fā)生的事情。
就從今天開始吧。
我是汪,顯而易見,我是只貓。給我這個讓人崩潰的名字的是我的主人。他叫田御,現(xiàn)在正蜷縮在沙發(fā)中抱著一個抱枕看電視,神態(tài)比我還像一只貓。
“好想談場戀愛!”田御開口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對他自己。
我打了個哈欠,喵嗚地叫了一聲。田御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揉了揉我脖子后面的毛。聽著我在嗓子里發(fā)出的享受得咕嚕咕嚕的聲響他滿意地笑了,乒乒乓乓地準備我的早餐去了。
我是三個月之前到田御家里來的,那時我才2個星期大,基本上什么事都不記得。只記得當時我被一雙微涼的手從紙箱里拎出來,正欲喵嗚慘叫一聲,就跌入了一個溫暖的臂彎,柔柔的男聲響起:“別怕,是爸爸。”
天殺的當時我居然信了。
田御從廚房里走出來,端著一個小碗走到我面前蹲下:“早餐是蒸雞蛋加碎牛肉哦。來,叫爸爸。”
我用鼻子里不屑地噴出一個音節(jié)轉(zhuǎn)身就走,聽著田御在我身后抓狂地喊著“你真是我養(yǎng)得嗎真不可愛啊混蛋”之類的話。
我走到落地窗前,趴下來,眼睛卻瞟著田御。
“哼,不吃算了!碧镉鶎⑿⊥敫姆旁诓鑾咨希N房端出他自己的早餐。
他吃了兩口,表情郁悶的看了我一眼“你真不吃?”他問我的同時裝模作樣地從我的碗里舀了了一大勺蒸蛋,思考了一下又倒回去了一大半,把勺子里剩下的少得可憐的蒸蛋吃得嘖嘖有聲。“ 我手藝真長進了不少呢。”這句話聽起來倒是顯得格外的底氣十足。
我都懶得轉(zhuǎn)過頭看他,自顧自地把臉對著落地窗。這個時間初春的天還未完全亮起來,玻璃外面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屋內(nèi)的景致倒是在玻璃上反射的格外清楚,我便從自己映在窗戶上的瞳孔里找田御的身影。
田御幾口就把早餐解決了,洗完碗后急匆匆地去房間里換衣服收拾東西。我聽到里屋一陣亂響以及田御的一聲:“誒呀我去又七點半了!”
他急急忙忙地沖出來穿鞋,臨走時還不忘把雞蛋放在我夠得著的地方并且對我囑咐一聲:“記得吃啊要想爸爸!
但是他忘記關(guān)電視了。
我走過去吃了幾口就飽了,到處轉(zhuǎn)悠了一下便開始想辦法把自己弄到沙發(fā)上去。約莫一刻鐘之后我成功了——這不能怪我,是田御把我養(yǎng)得太好了,來他家才三個月我就整整胖了一斤,體積是原來的兩倍(田御還很貼心地拿了我之前和現(xiàn)在的照片來給我做比較,為的是證明他是一個合格的飼養(yǎng)員)。
我爬到了沙發(fā)上,靠著田御的抱枕,看著他未關(guān)的電視。電視里開始放各種各樣的歌曲,我聽了聽,都是講愛情啊想念啊什么的。我打了個哈欠,開始舔身上的毛。
等我把全身舔過一遍后,電視里的歌還是沒停,只是,這首歌唱得不再是愛。
“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是紀念日!背璧娜诵Σ[瞇地唱到。“紀念日,是什么?”我茫然地看著電視屏幕,唱歌的人似乎笑得更開心了一點。
“原來是一種能讓人開心的東西啊。”我這樣想,“那今天就是我的紀念日!蔽矣窒肓撕芫茫沤K于決定:
“開心的東西,不是要一起分享么?這紀念日就屬于我和田御吧。”
2008.12.23
等我再想起來紀念日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年多以后了。確切的說,我連紀念日是在哪一天都忘記了。不過無所謂,忘了也就忘了罷,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這三年我經(jīng)歷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遺忘了一點開心的東西,也只是有點小失落而已。
這三年來我知道了不少東西。我知道貓砂使用來干什么的了,我知道有種可怕的人叫做獸醫(yī)——田御有一段時間曾經(jīng)常帶我去獸醫(yī)哪里,每次都會有不同相貌的白衣人把一根管子戳進我的身體。
我還知道該去哪里磨爪子。說到磨爪子,約莫是在兩年之前,我找不到磨爪子的地方,就把田御的抱枕給抓爛了。為此田御發(fā)了好大的火,他看到那個慘兮兮的抱枕便用手抓著我頸部的毛使勁地搖晃,像是在扯一個人的領(lǐng)口一般!澳愣几闪耸裁矗?”他當時的語氣很抓狂,臉紅脖子粗地對我叫道,“你知道那個抱枕跟我同床共枕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么?”
我被他搖得連喵都喵不出來了,只得等他氣消了,悄悄地溜到他腿邊蹭他的小腿。田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俯身把我抱了起來:“學會賣萌了,小樣!蔽以谒麘牙,把自己團成毛茸茸的一個球。
這是我擁有的作為一只家貓該有的知識。關(guān)于田御的話,我也了解了不少。三年前田御每天都要很早起來急匆匆地從家里走掉。那時的他,是去一個叫做高中的地方,F(xiàn)在田御不用急匆匆地一大早趕出門,而是可以睡到稍微晚一點。一年之前他不用去高中了,不過他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那里好像是叫大學。
我現(xiàn)在還是趴在落地窗邊,三年的時光并沒有磨鈍我對落地窗的熱愛。田御坐在我旁邊,手里捧著日記本,寫寫畫畫笑笑。
或許是一縷風從打開的窗戶里鉆了進來,我頭頂傳來清脆的幾聲響。我抬頭,正掛在我頭頂上的是一個捕夢網(wǎng)。據(jù)說這個由木條編制的圓形小網(wǎng)可以抓住美夢。據(jù)田御本人講,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情人節(jié)禮物,雖然我強烈懷疑那并不是別人送他的而是他自己買的。
田御把它那回家的時候在家里轉(zhuǎn)了好久,又費了很大的力氣把捕夢網(wǎng)掛在落地窗前方。過了兩個月他才一臉沮喪地告訴我,那個小網(wǎng)本來是應(yīng)該掛在床頭上的。
我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田御正好抬起頭來,看著我寵溺地笑了笑。其實我覺得田御是個挺帥氣的男生,夕陽暖黃色的光芒讓他看起來有種軟綿綿的感覺!懊髅魇且粋人類,卻讓我覺得像只貓。”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邊,貼著他的身體趴了下來。
田御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后我便感覺到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背。
我瞇起眼看著陽光被黑暗一點一點地吞噬殆盡,忽然覺得即將到來的長夜漫漫卻不慢慢。
2012.4.30
這過去的四年好像比我想象得還快一點。我的生活自然不會是索然無味的,不過時隔四年要想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回憶起來顯然不現(xiàn)實,于是我決定撿重點說。
我籌謀了一場逃亡。
事情要從兩年前說起,那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條可以從家里溜出去的道路,大小剛好只夠我進出。我一開始只敢在一層樓上亂跑,漸漸地我學會從樓梯跑到樓下去,再后來我甚至學會了坐電梯。
這種行動多半是在夜晚進行的,白天人多眼雜,況且田御睡著了打雷都弄不醒,即使我出去了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也就是在一個夜晚,我遇到了那只黑貓。
因為我那天心情還不錯,所以我覺得那應(yīng)該是個初夏。初夏的夜總是讓我特別開心。我在小區(qū)的公園里跑了個遍,最終停在了一個路燈下。我坐在蛋黃色的燈光下,靜靜地聽樹冠搖動的聲響和微不可聞的蟬鳴聲。
“嘿,趴在那里的!蔽衣牭胶诎道飩鱽淼偷偷穆曧憽!罢l?”我聽出了同類的聲音,瞪大眼睛四下張望。燈光把浮動在空中的塵埃照得一清二楚,可是隱在黑暗里的東西我卻看不清楚。
“新來的!蔽依洳欢〉芈牭侥锹曇舫霈F(xiàn)在我身后,“這是老子的地盤!蔽覝喩淼拿钾Q了起來,猛地跳起來,轉(zhuǎn)身對著對方齜牙咧嘴地喵嗚了一聲。
站在我身后的黑貓不屑地在喉嚨里咕嚕一聲,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那么緊張干嘛?都炸毛了。又沒說要趕你走啊,小姑娘。”我冷冷地盯著他看了一會,最終還是放下了戒備。
“看你這個樣,”黑貓皺了皺鼻子,“是家貓吧。細皮嫩肉的!薄笆前,那又怎樣!蔽矣峙苛嘶厝ァ:谪堃膊悔s我,只幽幽地站在燈光下。
“你可真胖。”它的語氣有些嘲諷,“怎么待在外面?你家主人不愛你了么?”我聽著他的語調(diào)暗自不爽,正想反駁卻被它話中的一個字眼吸引了注意力。
“愛是什么?”我這樣問它。
它愣愣地看了我很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啊,我差點忘了你是家貓了。難怪你不懂。”緊接著它停頓了相當久的一段時間,長到我都認為下一秒黎明就該到來了,它才終于開了口:
“愛就是一種在胸腔里涌動的疼痛,撕心裂肺。疼到一定要大聲地叫出來,讓全世界都聽見你的聲響,才會好受一點點。當然,這只是對于貓來講的,人只會若有所失,在天地間一直一直地去尋找自己愛的人或物!
“那,我該怎樣證明他是不是愛我呢?”我問它!斑@個嘛……”它的話還沒講完,一直溫和地照耀著我們的路燈突然“啪”地一聲滅了,我的眼睛迅速適應(yīng)了黑暗,但我對面的貓已經(jīng)幾乎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了,看得清楚的只剩一雙綠幽幽的眼睛。
“你想證明的話,就暫時離開他吧!
我真是一只容易相信別人的貓。就因為這句話我跟著這只初識的黑貓在外面流浪了三天。它其實挺照顧我的,一直盡量都給我找些像樣的食物和水!凹邑埦F得很!彼(jīng)常這樣說我。
三天里我們逛遍了小半個城市,有些地方田御帶我去過,可是那黑貓總能給我些許驚喜。三天后的晚上我們又回到那個路燈燈光下。“我該走了!蔽疫@樣對它講。它不可置否地喵了一聲。等我轉(zhuǎn)身走出淺黃的光暈我聽到它的聲音:
“要是他不愛你,就回來吧,我還在這里等你。”
我沒有回頭。
我沿著出來的秘密通道走回家里,先去了臥室,卻沒發(fā)現(xiàn)田御的影子。當我奇怪地從臥室走出來,便發(fā)現(xiàn)家里的大門半開著,偌大的門縫旁放著一碗涼透的蒸蛋碎牛肉。
這時我看到了坐在落地窗邊的田御。直到我走進了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著了,鼻息沉沉的,一臉疲憊,似乎好幾天沒睡了。
我在他懷里把自己團成一個毛茸茸的球。抬起頭,頭頂上懸掛著小小的捕夢網(wǎng),靜靜地,為我們捕來一個久違的好夢。
2020.2.13
我的記性越來越差了。
作為一只貓,我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我?guī)缀跻呀?jīng)沒有力氣走動了,終日病懨懨地趴在貓窩里,多虧了阿桔每天給我送水喂食,我才茍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忘了說了,阿桔是田御的妻子。
第一次見到阿桔是在五年前,她是田御第一個帶回家的女生,瘦瘦小小的,笑起來挺討人喜歡的。但是我卻被嚇到了,因為田御平時幾乎不帶人來,這導致了我特別怕生的性格。阿桔一看到我就小聲地驚呼著:“嗚啊好可愛!”便朝我伸出了手。
我被嚇了一下,伸出爪子狠狠地給她的手背一下。阿桔低低地叫了一聲,但還是被田御發(fā)現(xiàn)了。雖然從抱枕事件后田御養(yǎng)成了定時都給我剪指甲的好習慣,但阿桔還是疼得紅了眼圈。
田御數(shù)落了我一頓便帶著阿桔走了。
我透過落地窗看到他們在樓下歡笑著從光亮里走進黑暗,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以前一直奢望著的努力想要證明的田御對我的所謂愛,不過是我的臆想罷了。那些不真實的臆想囚禁了我一輩子,讓我越發(fā)地覺得自己像那個捕夢網(wǎng):讓所有消極的噩夢從自己身邊流走,然后沉溺在自己編織的美好夢境里,為此還洋洋得意。
我只是他的寵,而她才是他的愛。
我回憶了很久,這才想起來我人生里第一個紀念日,是在那年的情人節(jié)。其實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弄明白什么是紀念日,又或許,這紀念日對我來講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明天是情人節(jié),阿桔和田御互相盤問了對方許久關(guān)于情人節(jié)驚喜的問題,然后便關(guān)了燈,進房間休息了。
“汪,你也早點睡。”田御關(guān)燈的時候囑咐我一句。
我在黑暗里趴了許久,起身慢慢地把自己挪進田御的房間。兩人睡得很熟,都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我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我想此時他們應(yīng)該是微笑著的吧。
這時田御翻了個身,一只手從床沿上垂下來。我走過去,拼命支起身體用臉蹭了蹭他的手!靶,學會賣萌了。”我仿佛聽到他這樣講。
這時候胸口忽然尖銳地疼了起來,我想到那只黑貓說過的話:“愛就是一種在胸腔里涌動的疼痛,撕心裂肺。”這個時候我開始有一點想它了。不知道它是不是還在那盞路燈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田御,緩慢地走出了房間,在落地窗邊趴下。我覺得渾身的力氣開始一點一點地被什么東西抽走,可天空卻還是固執(zhí)地黑著臉不肯變白。
我想我最終是等不到那個該死的甜蜜的紀念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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