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

　　我快死了，那個大夫說我活不過這個春天。
　　你怎么不說話？
　　你應(yīng)該指著我大笑三聲，好你個顧惜朝！你生平作惡多端！縱使我放過你，老天也不饒你！
　　別給我倒了，喝酒只能讓我死得更快。

　　鵝毛般的雪花飄進回廊，戚少商倚著欄桿看雪，不過他的思緒顯然不在雪景里，他的眼神很空，蒙著一層霧，他的腳邊擱著一壇酒，陳年女兒紅，香氣從封泥中緩緩的透出來。

　　仲春

　　你又過來干什么呢？
　　想看我怎么死？還是想等我咽完氣再拿我的人頭去祭奠你的兄弟？
　　哈！戚大俠，收起你的憐憫吧！我看不起。

　　戚少商拍開酒壇上的封泥，倒了一碗酒，沒喝，放在一旁。
　　他的目光停留在院子里種的那棵歐碧上。
　　這株花，是戚少商還是捕頭時在揚州辦完案后帶回來的，他沒怎么照顧過，那花卻好生生的活了下來。
　　他回來的那一年，鐵手告訴他顧惜朝快死了，他一直都以為顧惜朝的命會和那株花一樣硬。

　　蠶月

　　春天快過完了。
　　我馬上就死了，你別過來了。

　　風(fēng)愈來愈大，呼嘯聲在廊中回響，雪花粘在他的發(fā)絲上。
　　戚少商來不及拂去，他又想起一些事。

　　槐夏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還沒死？
　　我也很奇怪，我怎么還沒死。

　　戚少商想起當(dāng)時的自己，他好像一直在喝酒，并不去看那個快死的人，而那個人卻始終一臉不屑的表情看著他。
　　死性不改。

　　芒種

　　我給自己打了口棺材。

　　戚少商記得，顧惜朝就把那副棺材擱在屋里，和他的床離的很近。
　　他要看著自己的死亡，沒日沒夜提醒著自己將要死亡。
　　雪花落進碗里，戚少商仰頭，將某些東西就著酒，一起喝下去。

　　林鐘

　　顧惜朝終于不能再出屋，他的精神不太好了。

　　你能不能替我去給晚晴上柱香。

　　他求自己的兩件事，都是為了顧夫人。
　　那是個好女人，至少，她曾給了顧惜朝想要的溫暖。
　　這一片白茫茫里，戚少商給一個鬼，敬了一碗酒。

　　新秋

　　睡睡醒醒，閉上眼之后，再次醒來之時，顧惜朝不記得自己做過多少夢。
　　有時是阿鼻地獄，有時是小時候曾住過的院子，到處是槐花清甜的氣息。
　　殺過的人一個個的來找他算賬，他看見自己披頭散發(fā)站在火里。
　　報應(yīng)。

　　戚少商記得當(dāng)時的自己，他一直都坐在椅子上，看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看藥罐里升起的白汽。

　　雁來

　　喘息的聲音粗重而壓抑，顧惜朝疼的緊了會揪住戚少商的衣袖，狠狠地問他為什么還不死，為什么總是擋他的路，為什么他什么都沒有，為什么他要死了……

　　酒碗晃了一下，白雪上留下暈濕的痕跡。

　　暮商

　　沒有人想死。
　　我也不想。

　　那時的顧惜朝已經(jīng)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戚少商一直記得他看向《七略》時的眼神，就像窗下的燭火，亮了又滅。

　　初霜

　　顧惜朝不行了，他一句話都不能說出來了。
　　他終于快死了。
　　拖了一年，終于快死了。

　　再想起那張臉，戚少商下意識的閉上眼，那是一張他感覺陌生的臉，不會再有挑釁的笑容，也不會再有凌冽的眼神。
　　那個時候的戚少商，任性的希望他唯一的知音能夠死的痛快點兒。
　　他很難受。
　　他也很難受。

　　龍潛

　　顧惜朝死了。

　　戚少商把他和顧夫人埋在了一起。
　　他記得那一天，也是下了好大的雪，跟現(xiàn)在一樣，他喝了一壇女兒紅，醉生夢死。

　　晚冬

　　后來，金人的鐵蹄踏碎了河山。
　　戚少商一面支援著抗金的隊伍，一面帶著細雨樓不停地輾轉(zhuǎn)，他沒有坐下來休息的時間，也再沒有舉樽共飲的夜晚。
　　只是在風(fēng)高的時候，想一想那些至死不忘的曾經(jīng)。

　　初月

　　風(fēng)卷起一地雪花，戚少商想再看看那株歐碧。
　　可是，白茫茫的一片里，連枯枝都沒有，哪里還有什么花？
　　是了，他看錯了，這里是臨安的金風(fēng)細雨樓。
　　再也不是汴梁。
　　原來這世上，早已沒有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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