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山水萬重書斷絕-
——…我曾經,敗于一人劍下,自此以后,再也無緣一戰(zhàn),心中雖存憾恨,亦是輸?shù)每诜姆?br> ——若有朝一日我當真執(zhí)掌門派,于心目中,早已定下執(zhí)劍長老之人選。
——此人…即將遠行,那個位子便會永遠空著,直到有一天…他從遠方回來。
… …
陵越還記得除夕那一天,一更剛到,他就看到芙蕖站在山門。她梳上了如當年一般稚氣的包子髻,披著件全新的淺紫色的披風,手中掌著火焰,佇立在紛揚的落雪里?匆娏俗约,她就收起火焰跑過來,抖去了一肩晶瑩,眼巴巴望著他,問道:“大師兄,今年屠蘇師兄是不是要回來了?他…他給你寫信了沒有?”
陵越心里嘆著氣,微微搖頭。
“師弟大抵正同他的朋友們過年,芙蕖你…且先回去。”
芙蕖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一下一下地拽著辮子,一邊慢慢地轉過身往弟子房的方向走,一邊用鬧別扭一樣的口氣叨念著屠蘇師兄有了朋友就忘了師妹了,叨念著屠蘇師兄身邊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漂亮,比芙蕖漂亮多了…
走出十余步,芙蕖忽然回頭,微微垂著睫毛,輕聲道:“大師兄…不是也在等嗎?”
陵越沒有回答。他目送到她淡紫色的身影漸漸模糊在一片昏暗的白色里,就轉過頭看著山下…一片漆黑。
-念君憐我夢相聞-
那一晚陵越做了個夢。一個極好的夢。
他夢見他的師弟,芙蕖,還有他自己——青澀懵懂,儼然少年模樣。
芙蕖還是豆蔻年華,正梳著一對包子髻,清秀的眉眼中還有未及脫去的稚氣。
百里屠蘇不再是在山下見到時那般的冷酷模樣,他抿著嘴唇,細看之下卻是在忍住笑意。
他看不見自己的神情。
他想,他一定也是笑著的。
他聽見師弟與他們說話。不像過去那樣只言劍法,而是很隨意地聊起自己的事情。
“…我娘本來想給我取名叫百里云溪的,可是爹說男孩子取個賤名好養(yǎng)活,就取了屠蘇這個名字。我爹說,這名字含著‘屠絕鬼氣,蘇醒人魂’之意,也是吉祥。”
百里屠蘇垂了垂眼睛,又看向他,道:“我和師兄說過沒有?我爹娘都是烏蒙靈谷的巫祝,烏蒙靈谷是我的家鄉(xiāng)…一個…很美的地方!
“谷里的事情有爹娘照看,就開了特例準我出來游歷。等我滿十八歲,就要回去繼任大巫祝了!
“…谷里本來是不準外人進的,但如果是師兄的話…爹和娘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師兄的意思呢?師兄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這么多年,小嬋也該長大了吧,真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是不是有點胖的樣子。”
…師弟似乎活潑了不少,簡直不像他了。
陵越暗自琢磨著,突然想到師弟在遭受滅族慘劇之前,大約也該是這般模樣吧。
大約也該是這樣輕松開朗,這樣活潑熱情的吧。
“師兄?”百里屠蘇的語氣中有一絲掩蓋的不是很好的忐忑不安。
…師弟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他說話的語氣從來都是冷淡而堅定的,話語中肯定的意味能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
…他聽見自己說:“好!
陵越想,這真是一場好夢。
-我今因病魂顛倒-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當年精靈可愛的小師妹,而后穩(wěn)重優(yōu)雅的妙法長老如今靠躺在軟榻上,她面目一如當年,一雙圓圓杏眼中卻漸現(xiàn)渾濁。
陵越還是繼任掌門時的樣子,風采不減、氣度宛然。
他坐在床邊椅子上,微微傾身聽著這個從小就愛跟著自己的師妹說話。
芙蕖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捋了捋黑白斑駁的發(fā)絲,嘴角翹起,隱有笑意。
芙蕖說,掌門師兄,我們等了幾個三年了?
芙蕖說,師兄,芙蕖等不下去了。
芙蕖說,可是我不甘心。
芙蕖說,待芙蕖入得地府,見到屠蘇師兄,一定要問上一問。
芙蕖說,可是我又該怎么問他。我又該問他什么。
芙蕖努力仰起頭,和他說:“掌門師兄,你幫芙蕖想一想,好不好。”
他閉了閉眼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他該不該告訴她,她的屠蘇師兄早在幾十年前便已化為荒魂…永難歸鄉(xiāng)。
芙蕖又惆悵道:“這么多年,屠蘇師兄早該轉世去了吧。”
“…到時候我便在輪回臺等著他,等他再回來,我就替師兄問他為什么不守約回來了,好不好?”
她像是想到什么事情,自顧自笑了起來。
“不過到那時候我該怎么告訴師兄呢?托夢?”
“…不如師兄放下執(zhí)念努力修行,早日得窺天道…哪一日下到地府,芙蕖把屠蘇師兄拉來,讓他親口說給你聽!
芙蕖笑著,神態(tài)微帶狡黠——仿佛她不是將就木的老婦人,而變回了當初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
陵越咬咬牙,把嘴邊的話咽下去,只道:“芙蕖,莫要笑了!
芙蕖笑著,表情又天真,又空靈,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的樣子。
陵越道:“芙蕖,莫要笑了。”
“…芙蕖,別笑了,別笑了…”
芙蕖笑著,圓圓的眼睛好奇地睜著,正如初見。
“別再笑了!”
…芙蕖依然笑著。她聽不見自己的師兄說話…就算聽見了,也是無法停止的了。
陵越伸手合上她的眼睛,微微紅了眼眶。
“師弟他…再也進不了輪回了。芙蕖你…好生轉世吧!
他緩步走出房間,對守在門口的女弟子道:“妙法長老羽化仙去!
…那女弟子落下淚來。
-唯夢閑人不夢君-
不知是哪一晚,陵越真人做了夢。
他夢見幽都煌煌,身著水藍色裙裝的風晴雪坐在媧神殿前,等著她的哥哥回來。
不久年輕的巫咸自遠處走來,銀色的面具微微泛著冷光,嘴角緊抿卻掩不住溫和親切的弧度。
——大哥,說好給我?guī)У拇箢^蛇和大眼蛙呢?
風晴雪小跑過去,眼睛里帶著期盼。
——人界并無此物。
年輕的巫咸風廣陌似乎有些苦惱。
——原來人界沒有大頭蛇啊…可是書上明明說過啊…
風晴雪有些失落地用腳點著地面,微微垂著頭。
——所以我給你帶了別的東西。
風廣陌攤開手,淡淡的熒光從他掌心泛起,繞著風晴雪轉了幾圈兒,就順著冥河飛走了。
——哇,好美的光團…也是一種小蟲子嗎?
風晴雪雀躍地去追趕熒光了。追出幾步,她忽然回頭看向自己的大哥。
——大哥,你還沒給我講人界的事情呢。
——…好。
風廣陌點了點頭。
——沒有荒魂靈女,沒有無望尋覓。
他夢見琴川微雨,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坐在窗邊等著誰,身影瘦小孤單惹人憐愛。疑惑之間,穿著青色儒衫的青年書生急匆匆地沖上樓閣,把小姑娘抱了個滿懷。不是那個聒噪的方蘭生又是誰。
——沁兒,爹回來了,想爹沒有?
方沁兒收起了等人時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愣是把那張可愛的小臉擠成兇神惡煞的樣子,踮起腳尖去揪爹爹的耳朵。
——哼,叫我白等了這么多天,你還敢回來!
方蘭生痛得哎呦呦地叫,卻低下身配合著女兒。
——是是是,爹爹知錯了,不該算錯了回來的日期,害我的沁兒白等…
他又別過頭低聲嘟囔著。
——早知道就不該給女兒起這么個神似二姐的名字…可別長大了和二姐一般兇神惡…呃,二姐早啊,一個月不見,二姐更更更是面如桃花風姿卓然…
在蘭生印象中把家業(yè)甩給自己和月言拉著丈夫去逍遙的二姐此刻正站在他面前,倒豎了柳眉瞪著他。
方如沁伸出手,猶豫了一下終究沒去揪方蘭生的耳朵,只是在他頭上虛敲了一下。
——你啊,女兒都這么大了,說話還胡鬧!
——是是是,二姐指教的是!
方蘭生低笑。
——我說話胡鬧的工夫家里不也操持的挺好?上次少恭來夸我你也聽見了…
方如沁臉上現(xiàn)出滿足笑意。
——沒有至親死別,沒有前世血債。
他夢見南疆紫榕,清麗的狐妖正坐在榕樹下修煉,忽然睜開了眼。
——榕爺爺,襄鈴如今沒有那么弱了,可以去找娘了嗎?
蒼老的聲音傳來,竟是那盤根錯節(jié)的榕樹在開口吐言。
——襄鈴如今…可往青丘了。
襄鈴起身微笑。
——襄鈴要先找到娘才行!只是不知道娘她…會不會喜歡襄鈴呢?
——襄鈴乖巧可愛又孝順…你娘自然會喜歡。
襄鈴親昵地靠向榕樹,尾巴在樹枝上蹭了蹭。
——襄鈴走之后,榕爺爺也要多保重,等襄鈴找到了娘,就回來和您團聚!
——沒有少年意氣,沒有青衿痛離。
他夢見昆侖之巔,白雪白發(fā)、藍衣仙姿,他的師尊正負手賞雪。就聽腳步窸窣,身著天墉道服的艷麗劍靈盈盈走來,俯身下拜。
——主人。
紫胤真人轉過身來,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又轉了回去。
紅玉走到他身旁,靜靜地陪他看著飛雪。
——紅玉,你可知我曾有一位摯友。
——紅玉不知,請主人明示。
紫胤又點點頭,緩緩開口。
——他只求順應心意而活。瀟灑一世,亦是快事。
紅玉仰起頭看他的白發(fā)。
紫胤不說話了,過了盞茶功夫,才又開口。
——紅玉,陪我看雪。
——沒有求而不得,沒有癡兒虛妄。
他夢見自己給玉泱講上古神靈的故事,講太子長琴身為伏羲之子卻愿與坐騎應龍退居榣山做那小小山神。
——沒有萬世流離,沒有葬身龍冢。
沒有解封,沒有散魂,沒有宮殿山一戰(zhàn),沒有蓬萊飛火…
陵越真人仿佛感受到他們的快樂與滿足,在夢里也不覺彎起嘴角。
這場夢的內容太多,以至于他清晨起身時已記不清夢到什么了。
…只記得,夢里沒有師弟、也沒有芙蕖。
惆悵之意漸漸充塞了心口。
但大抵是不錯的夢,他想著。
——這是很平凡的一夜,很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是陵越真人居掌門之位的第五十三年。
插入書簽
-后記-
我一直聽一首名為《守候》的歌,聽著聽著,就想寫一點東西。
起初只是想寫師兄的兩個夢境——夢回“少年時代”,只是沒了煞氣,沒了仇怨,三個人簡簡單單地相識相交;夢見“若非開局”,各人的生活會是這樣平靜而美好,或許由于沒有遇見對方而淡淡惆悵,但平安圓滿又怎么不是游戲中每個人心中最大的奢望。
題目節(jié)選了元稹的詩題《酬樂天頻夢微之》,取“夢”之意是由于“夢”才是這篇文字的主線,取“微”之意是他們本來都只是天地間微小的一份子,只是由于種種巧合才聚在一起對抗少恭。
關于文章內容我只想說兩個地方:
最終一篇的小蘭那里所提到的“少恭”是渡魂之前,原本的歐陽少恭。
文末提到“第五十三年”,其實是想寫他去世的那一年。
倉促之間寫完,未及修改,錯誤遺漏處還請多包涵。
完。
2012.12.30
22:43
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