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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小橋流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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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后邊有一個溪河鎮(zhèn)。
溪河鎮(zhèn)說是一個鎮(zhèn),其實規(guī)模也就是比較大的村子。溪河鎮(zhèn)三面環(huán)繞著悠悠的青山,山里流出山泉,流成一條小溪,流過山腳的溪河鎮(zhèn)。小溪的名字是西河,從鎮(zhèn)中心流過,將小鎮(zhèn)分為北邊和南邊。西河到了夏天都會有幾個月的泛濫期,雨季來的時候,由于岸很低,有時候水位上漲把橋都淹了,南邊和北邊甚至會分隔一段時間。溪河鎮(zhèn)處在江南那片平原以南的山丘地帶,風景秀美,世外桃源一樣的地,“小橋流水人家”來形容是真真不錯的。偏偏交通閉塞,經(jīng)濟一直發(fā)展不起來,鎮(zhèn)上的人就靠著種果樹維持生計,倒也其樂融融。
鎮(zhèn)上的北邊有小學,就叫溪河小學,一名縣里退休的老教師帶上兩個助手,小學也就這么辦成了,選址選在老祖先留下的舊書院。前清的建筑僥幸逃過上世紀的浩劫,上邊的人來鑒定過,出于這地方難開發(fā),也就對征用文物辦教育事業(yè)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溪河小學的教學樓就是一座冬暖夏涼的院子,住著也舒適。院子里有一顆巨大的榕樹,年數(shù)古老的立在后堂,是鎮(zhèn)上孩子們的樂園。
而南邊的謝時是老教師教到過的最頑劣最吵鬧的學生。謝時的父母也是種果樹的,他家種的是黃枇杷,西山有不小的一塊地,謝時有一個姐姐,已經(jīng)嫁人了,還生了一個男孩。謝時還有一個哥哥,念完初中后就在城里打工,一年回來一次。謝時父母白天要照看果樹,根本沒有空料理謝時。日子長了,謝時越加頑劣起來,在后來幾場戰(zhàn)爭過后,謝時將原來的老大應杰的地盤給占了,在最后一場戰(zhàn)爭中,成功打敗了應杰,成為了南邊那片地的孩子王。雖然事后被爸媽揍了一頓拉著去應杰家道歉,帶上了一小筐老母雞新下的蛋。
謝時老實了一段時間后又不安分了。課上照例逃課去林子里抓蟋蟀蛐蛐,課下就帶上一幫孩子跑去后山探險,心情好就跑去西河里撈小魚小蝦,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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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謝時網(wǎng)蛐蛐的水平多高,成績就多么一塌糊涂,到了四年級謝時被通知留級了。再天不怕地不怕的謝時也怕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著成績單回家,考慮著要怎么跟爸媽開口,越離家近腳越軟。結果運動能力極強的謝時也踩到了一個坑,啪嗒一下,摔了一個狗啃泥。
“小時?”
謝時抬起臉就看到一雙白球鞋,再往上看是普通的灰色運動褲,同一款的上衣,還有熟悉的臉蛋。
“阿橋?”謝時反應了過來是誰,他維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好久也沒有站起來。
上方叫阿橋的少年笑出了聲,他蹲下身子把謝時拉了起來,還幫他拍了拍灰土。
“嗚嗚嗚!阿橋!你回來啦?”謝時沒有站起來,就著坐著的姿勢把阿橋拉了下來,撲了個滿懷。阿橋任由謝時抱著自己,半好笑地揉揉謝時亂糟糟的腦袋。
謝時半天才想起來他剛剛做了多么蠢的事,臉立馬紅了。不過好在沈橋完全沒在意。
阿橋全名叫沈橋,大謝時三歲,現(xiàn)在在縣里的重點初中讀初二。平日里謝時誰的話都不聽,以前還有爺爺?shù)脑挄,可是爺爺去世后,謝時就屬于混世魔王、誰奈我何的狀態(tài),除了沈橋,謝時只聽沈橋的話。牙牙學語時候謝時就跟著鄰居的沈橋哥哥上躥下跳了,兩家父母都忙,沈橋就拉著小謝時,抓小魚小蝦,摘野草莓吃毛桃采桑葚,跑曬谷場用火燒秕谷,香噴噴的爆出來的米粒是溪河鎮(zhèn)上孩子幼時最好的美食……可以說謝時所有的生存技能都是沈橋教的。后來沈橋到了縣里的初中,成績出乎意料得好,也慢慢地靜下來讀讀書,算是修身養(yǎng)性了。
“今天為什么回來啊?”謝時和沈橋一起走回家,謝時問道。沈橋在縣里上學是住宿生,一般一個月回來一次,通常是月末。而現(xiàn)在才月中,照理是不該回來的。
“今天放假啊!鄙驑蛐Σ[瞇地說,是長個子的年齡,瘦瘦高高的男孩以竹子拔節(jié)的速度竄了個頭,已經(jīng)比四年級的謝時高了一個頭,“我們學校要當中考考場,我們初二的和他們初一的都放假了!
“哦!敝x時不大懂中考是什么,他還苦著臉想著書包里那成績單該怎么辦呢。
“這是怎么了?”沈橋揉揉毛毛躁躁的謝時,看著他的苦瓜臉。
“喏!敝x時拿出了成績單,“要再上一次四年級了!
沈橋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建議留級的黑藍色楷體寫在后面一欄,他收好成績單兼留級通知單,拉著謝時的手,“先別跟叔叔阿姨說,今晚來我這兒,我?guī)湍阊a補,過兩天我?guī)闳ダ罾蠋熌抢镎f說情。”李老師是那個老教師,以前也教過沈橋。
謝時一聽馬上跳了起來撲到沈橋身上,他也不管自己臟臟的衣服會把沈橋干凈整潔的校服弄臟,腦子里一個勁就想著有救了,“阿橋阿橋我知道你最好了!”
“快下來!”沈橋的脖子被拉下來,冷不丁臉頰一濕,謝時親了沈橋一口。
“謝時你干嘛呢?!”沈橋抹了抹臉,呸了一口,之前溫文爾雅的模樣一下子就沒了,變回之前和謝時上躥下跳的那個沈橋哥哥,作勢就要把跑掉的謝時抓回來打一頓。
兩個人打打鬧鬧就跑回了家,吃完了飯謝時就拿著書包到沈橋家補習了,看得謝時媽媽一臉欣慰,這孩子總算學乖了。夏天的小閣樓蚊子特別多,沈橋和謝時腳泡著一盆水,在剛買來的小臺燈下面認認真真補習了。
“小橋流水人家——”沈橋念著,口音帶著方言味,軟軟的。
“小橋流水人家。”謝時重復了一遍,然后在草稿紙上默寫下了這幾個字,“阿橋,阿橋——小橋流水人家——是這么寫嗎?”
“嗯。”沈橋瞥了一眼,字雖然有點難看,筆畫卻沒落下?粗@么簡單的內(nèi)容還一臉殷切地等著自己贊許的謝時,又補了一句,“不錯!
“小橋流水人家。”謝時又描了一遍,興致勃勃。
“得了得了,下一句!鄙驑蚩床幌氯チ,催促著謝時進行下一句,“離離原上草,這一首。”
“哦。”雖然不甚樂意,但是謝時還是乖乖“離離原上草”去了。
把今天的份看完,沈橋家樓下的電視已經(jīng)播到了黃金八點檔結束。沈橋幫謝時整理了書本,塞到了那個奧特曼的書包里,沈橋媽媽上樓端來一盤切好的香瓜。兩個人吃完了香瓜,已經(jīng)快十點了。
“小時,就睡這兒吧!鄙驑驄寢屵^來收空盤,看著一邊倒著摸肚子的謝時說。
“好啊好啊!”謝時巴不得這樣,爸媽也不會問他學校和考試的事了。
“阿橋整理一下床,我去把電扇搬上來。”沈橋媽媽熱情地下了樓,還不忘叮囑謝時,“小時你去跟你爸媽說一聲。”
“嗯。”沈橋也沒有異議,自從沈橋上初中之后他們就沒有一起擠過一張床了。
“好的!”謝時開心得都快蹦起來了,他這邊大聲回答了沈橋媽媽,就跑到陽臺對著隔壁那亮著光的窗口喊,“爸!媽!我睡沈橋家啦!”
對面的窗口拉開了窗簾,謝時爸爸穿著背心探出了身子,一看是自己兒子在喊,眉毛就皺起來了,“小時你快回來,別麻煩你叔叔阿姨!”
“叔叔,沒事的!”這邊沈橋也走到了陽臺,“我跟小時還可以聊一下學習的事,明天我送他上學,早飯也在我家吃就好了!”
謝時爸爸一聽,立馬就滿口應和了:“那謝謝阿橋了,小時如果吵你了跟叔叔說,叔叔馬上讓他回來!”
“我才不會吵呢!”謝時頂嘴,被沈橋拽著拉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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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里面!”
“你睡!”
爬上床的時候,兩個人又爭了起來,后來還是作為哥哥的沈橋讓步,一咕嚕滾到了床的里面。
“阿橋,我給你講鬼故事好不好。俊标P上燈,謝時就活躍了起來。
“是梁;是鎮(zhèn)上一個人半夜到墳墓里的故事?”沈橋轉過身,這些故事從小聽到大都聽膩了,特別是梁;,沈橋奶奶在世最喜歡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沈橋耳朵都聽出繭了。
“不是!敝x時得意洋洋地說。
“那是半夜別人喊你不能應還是鯉魚精報恩啊?”沈橋又問。
“是水鬼啊。阿橋前段時間你不知道啊,西河的水漲上來,把北邊那個魏家的第二個孩子給淹下去了,后來還是對門的王叔叔把魏二撈上來的!敝x時說著就停住了嘴。
“這不是很正常嗎?”沈橋打了個哈欠,“每一年都有幾個小孩淹下去的嘛,你少去湊熱鬧,別去河下游的灘上跑,那里滑又滑,水底深,水草又多!
“我還沒說完吶——”謝時神秘兮兮地湊近了說話,近到可以聽見沈橋的呼吸聲。謝時頓了頓才說,“后來有人見到魏二在鎮(zhèn)子的橋上。那時候魏二還停靈在鎮(zhèn)上的祠堂呢,你說這奇不奇怪?”
“也許只是看錯了呢!鄙驑蚱亮撕粑怕牭竭@種程度的故事,毫不猶豫地轉回了身子,“快睡覺。”
“可是沈婆婆說,那是魏二的魂魄回來啦,落水死掉的會變成水鬼,在死掉的七天之內(nèi)會回到他之前在的地方,七天之后就再也回不來了。只能在水里了,直到第二個人掉進水里死掉!敝x時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
“那個瘋婆子的話你也信?”沈橋在黑夜里翻了一個白眼,說起來這個沈婆婆還是沈家的一個遠房的親戚,住在北邊的老房子里,每天都神神叨叨的,鎮(zhèn)上的人都不喜歡她。
“阿橋啊,你說,為什么,人死掉不是去投胎了嗎?干嘛還要回來?”謝時問著沈橋。
“我也不知道啊!毕胍X的沈橋敷衍著,后來模模糊糊也就睡著了。
而謝時也轉了身子,呼吸平穩(wěn)下來,睡下了。
第二天沈橋送謝時去上課,自己則在家里收拾起了小學時候的書本,決定好好給謝時補一補。事實證明還是很有成效的,當過了幾天沈橋拉著謝時到李老師家去時,謝時做普通試卷能夠拿到及格分數(shù)了。后來也通過了李老師的考驗,把那張留級通知單收了回來,沈橋順利地到了五年級的畢業(yè)班。
當天沈橋就坐上了回縣里的班車,他要繼續(xù)上課了。謝時依依不舍地站在站牌下,遙望著灰撲撲的公交車絕塵而去,一個人走回了回鎮(zhèn)上的路。他踢著石子,遠遠就看到西河的橋連著路的盡頭。
謝時覺得自己眼花了,不然那個傍晚的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怎么這么像那個死去的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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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也這么不咸不淡過了下去,沈橋考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前程一片明朗,只要發(fā)揮不失誤的話,考個普通的重本的沒有問題。遠離了鎮(zhèn)上,在讀書人長久待著,沈橋越變越書卷氣,架上了黑框眼鏡,襯得皮膚更加白皙,眉清目秀的相貌不知道惹了隔壁班的女孩多少芳心。而謝時也算有了點長進,踩上了縣里初中最低錄取分數(shù)線,還是被沈橋抓著訓練了一個月才考上普通班,成績中等偏下,比小學萬年墊底已經(jīng)好了很多。謝時身子骨也開始慢慢長開,只是和沈橋橫亙的三年時光,一時難以彌補,始終都矮上沈橋一截,初中在縣里上學了就不怎么在泥里摸爬滾打,小時候的黑泥鰍也變樣了,站在那兒也是根正苗紅的少年一枚。
兩個人的感情還是那么好,雖然差了三歲,不能在同時在同一所學校,但是高中和初中只隔了一條街,在周末的時候兩個人也會一起出來吃飯,月末兩個人也是一起回家。
很快沈橋就到了高考,謝時也在準備著中考,但是高考是比中考早上幾天的。當考試最后一門的鈴聲一響,沈橋交了卷,覺得自己發(fā)揮良好;氐浇淌遥蠋煱l(fā)表了一下感言,沈橋還沒準備好就畢業(yè)了。他花了一個下午整理了住校的東西,在學校外面租了一個月旅館的沈橋父母都開心地出來迎接,專門租了一輛車,把兒子和行李都帶了回家。
“阿橋想去哪里玩?和爸爸和媽媽一起去青島看大姑父吧!鄙驑虬职痔嶙h道,家里農(nóng)活已經(jīng)托人照管了。
“嗯。”沈橋坐在車后座,想的是等到謝時中考完了,他們再一起去畢業(yè)旅行。
畢業(yè)酒會后,沈橋就和爸媽坐上了北上的火車,跑到了青島。過了幾天,謝時中考了,沈橋正在一個遙遠的北方海港城市,聽說南方臺風要入境的消息。
小魚小蝦都會沖到岸上來,沈橋想,河水褪去后就會有很多魚和蝦在岸上等著我們?nèi)。想著想著在海灘上漫步的沈橋蹲下來撿了一只貝殼,附在耳朵上,聽到了海的聲音?br>
小時一定會喜歡。沈橋蹲下來又撿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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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島待了幾天,大姑父熱情款待,聽說沈橋今年高考,還送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沈橋一邊推拒著,一邊默默想著和謝時畢業(yè)旅行的經(jīng)費有著落了。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夜晚臥鋪咣當咣當?shù)穆曧懽屔驑蚝芸炀碗S著節(jié)奏入睡。睡夢中恍惚聽到夜雨的聲音,臺風入境了。
夢中是很平常的日常,細節(jié)再熟悉不過,謝時奔過來親吻了自己的右邊臉頰,和小時候一樣,可是這個時候的心卻是撲通撲通跳得很快。謝時很快就消失在這個夢境里,因為沈橋醒了。
聽到了報站聲,還有七八站,一天的時間,沈橋算了算日子,謝時中考考完了,還休息了兩天;厝フ檬撬麄儍蓚人的畢業(yè)旅行,沈橋有點期待。
回到鎮(zhèn)上花了一天半時間,下車時是漫天漫地的雨,天空灰蒙蒙的,嘈雜的雨聲在打開車門的時候到了最大的分貝。縣上的火車站站臺和出站口是露天的,下車的旅客全部淋了個濕透。還好沈橋有先見之明,在上車前就讓爸爸買了兩把傘。
在縣里的公交車站等了很久才等到回溪河鎮(zhèn)的車,擠得滿滿當當,整個車廂又熱又悶又潮,沈橋下車差點沒吐。走到了熟悉的橋上,果然橋都被淹沒了,沈橋和爸媽卷著褲腿,水沒到腳踝,混黃的河水洶涌著,而雨還在下著。
遠方的青山霧茫茫的,沒到黃昏,但是雨天顯得天空很暗沉,溪河鎮(zhèn)就被這樣的暗沉籠罩著。沈橋和爸媽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輪流洗了澡,沈橋想給謝時打個電話,可是后來忙著忙著就忘了。
明天好了,沈橋看了看墻壁上指向十點的鐘,關上窗戶和燈,就睡著了。
“阿橋!眽衾锏闹x時笑得眉眼彎彎,沖上來摟住自己,還一個勁地喊冷。大夏天的,怎么就冷了呢。
“好冷,阿橋抱抱我!”謝時嬉皮賴臉地笑著,然后夢里的沈橋鬼使神差,也抱住了謝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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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火車上沒睡好,沈橋在家里補眠補到了大中午,因為臺風的原因,沈橋爸媽也都沒有出門,一家人坐在電視機前邊吃飯邊看著新聞。這回臺風登陸停留得比較久,各地災情比往年都要嚴重。其實溪河鎮(zhèn)因為地形原因,山攔住了大部分的風,風力不是特別大,就是雨下得著實煩人。昨天沈橋過來的時候水都漫過了鎮(zhèn)上的橋,現(xiàn)在怕是兩邊的農(nóng)田和楊柳都得澇上一陣子。突然電視畫面一閃,滋啦一聲,電視機出現(xiàn)了滿屏的雪花。
“也許是天線被風吹到了。”沈橋爸爸迅速扒拉了飯,拿上工具披上雨衣就著梯子爬上了天臺。
“爸,你等等!”沈橋連忙也把碗里的飯吃完,也披上了雨衣,跟上爸爸的步伐。
沈橋上了天臺才知道雨下得是多大,雨衣根本不頂用,雨水從臉頰流下來,身子也被雨水澆透,一陣風刮來,哪怕是大夏天,也覺得周身涼意沁骨。
溪河鎮(zhèn)也有有線電視,但是那種收到的臺并不多,國家政策還沒下來的偏遠地帶,大部分人還是弄了個像口鍋一樣的接收器,沈橋家也不例外。面前的接收器以及東歪西倒,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沈橋爸爸蹲下來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根線被風刮斷了。
雨水糊了滿臉,沈橋把眼鏡摘下來塞進口袋里,他左右眼都是一百五的近視,也不怎么影響正常生活。他幫爸爸拿著工具,在風雨中搗鼓了很久,聽到沈橋媽媽在下面喊著可以用了,父子倆才松了一口氣。
天臺是三層樓,正對著謝時家,大陰天謝時的房間卻沒有開燈。
“不會這個時候還午睡吧?”沈橋想,他走過去喊了一聲,那邊卻無人應答。也許是一家人出去玩了?沈橋有點后悔沒跟謝時透露自己暑假的打算,不過也是為了給謝時驚喜而已。
回到房間洗了個澡,沈橋給謝時打了電話。沈橋高三因為和家人聯(lián)系方便買了那種最古老的手機,每次都是沈橋打了謝時家的電話,在嘟嘟兩聲后,熟悉的少年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墒沁@回沒有,沈橋打了三回,沒有一次應答。
饒是沈橋這種有耐心的人,也犯了嘀咕,下午的雨小了些,他想也沒想,撐上傘就跑去了謝時家。可是謝時家門戶緊鎖,一看就是出門的樣子。沈橋有些失魂落魄,也不想回家,就繞過巷子里的枇杷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河邊。
不出所料,河邊的水位已經(jīng)漲到了把楊柳都淹了一小截的地步,而橋的欄桿若隱若現(xiàn),橋身被水淹沒了。結果沈橋就在橋邊看到了日思夜想的身影。
謝時站在那兒,也沒帶上傘,穿著白色的校服襯衫,被雨淋得濕透了。
沈橋有點生氣,他深吸了一口氣,邊喊著謝時的名字邊朝著謝時跑去。一時不小心一腳踩進了水坑,沈橋的半邊褲子浸滿水,更別說鞋子了。
而謝時就站在那兒看著沈橋,也不回應。
終于跑到了謝時跟前,沈橋發(fā)現(xiàn)謝時滿身都是水,襯衫緊貼著皮膚,雨下得不是那么大了,而謝時的身上卻還在不住地滴水。
“考試沒考好?”沈橋看著謝時,把埋怨的話吞到肚子里,臉上不無擔憂。
謝時仰著頭,濕漉漉的頭發(fā)和黑漆漆的眼睛顯得他就像只落水的麻雀。
沈橋也沒繼續(xù)追問,他將雨傘蓋過謝時的頭頂,摸了摸謝時的臉,入手是冰冷的滑膩。
“沒考好也沒事,實在不行就再留級一次!鄙驑蚝V定了讓謝時一個人在外面淋雨不想回家的原因是成績的事,他好言好語地安慰著:“我們抽出一個月來補習,初中的課程其實挺簡單的!
謝時也沒答話,露出和年齡不符些許悲戚的神色,不過轉瞬即逝,沈橋完全沒有注意到。
“阿橋,你快回去吧!敝x時輕輕地說,帶著水汽的少年的聲音特別好聽,聽得人心里都癢癢的。
“你跟我一起回去!鄙驑驁猿种,他看著面前的少年,覺得哪里不對勁,他沒有多想。
謝時搖了搖頭,他咬了咬下唇,好久才說道:“我再待會兒。”
又是許久的沉默,沈橋先敗下陣來,他把雨傘塞到謝時冰涼的手里,叮囑了幾句,就沖入了又密集起來的雨陣中,雨打到他身上有點疼。
沈橋回頭就看到謝時還佇立在橋邊。謝時打著傘,在雨中煢煢孑立,謝時應該是看著沈橋的?墒莾H僅是那種孤單和絕望就讓沈橋承受不住了,沈橋轉過身,隔著千重萬重的雨簾,背后是長長的路和那個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少年。
沈橋還是離開了,他奔跑在十八歲最倉皇的雨中。
沈橋沒看到的時候,一把傘孤零零地落在了水中,順著水流漂走,而那個少年已然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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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那個晚上沈橋就發(fā)起了高燒,燒到大半夜卻過不了滿水的河到北邊唯一的診所,沈橋爸媽只好用最古老的方法守著夜,想著第二天早上坐船也得過去。
沈橋一直在做夢,忽冷忽熱的身子讓他很難受,他夢到謝時就在對岸,而自己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去。
“阿橋!敝x時對自己伸出手,孩子氣的撒嬌,就像小時候一樣。
“阿橋,阿橋!敝x時一直在對岸喊著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在這邊卻毫無頭緒。
“阿橋,我冷!敝x時卻走過來了,他走在不存在的橋上,面容太模糊了。
就在沈橋快要觸碰到過岸的謝時時,謝時卻后退了一步,將沈橋退離了自己,沈橋不由得大駭,想伸出手拉住謝時——沈橋醒了。
“阿橋,還難受嗎?”沈橋媽媽拿著毛巾,關切地問。
“媽,我跟你說,你知道小時怎么了嗎?昨天我看到他一個人在橋邊……”沈橋強忍住眩暈,卻看到媽媽一副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樣子。
“……阿橋,你別太難過!鄙驑驄寢屧谏驑虬职植蛔“凳镜难凵裰休p輕說,“小時他掉在水里,去了。就在臺風來的第一天!
“媽,你開什么玩笑呢?”沈橋第一反應就是爸媽在開玩笑,可是爸媽一臉凝重的表情卻證實了這不是玩笑,“我昨天,就在橋邊看到了他!
“你發(fā)著燒,也許是看錯了,倒在路上還是許叔叔把你帶回來的!鄙驑驄寢尣粺o悲傷地說,謝時是她看著長大的,也算是半個兒子了,“我知道小時跟你感情好,就一直沒有和你說!
“我不信。”沈橋說著就要站起身子,他覺得自己是還在一個沒醒來的夢里。
沈橋在爸媽不留神的時候沖開家門,冒著還在下的雨,冰涼的雨水貼在滾燙的皮膚上,讓他的腦子一度是放空的狀態(tài)。而后面是跟著的沈橋爸媽,看著跌跌撞撞跑出去魔怔了的兒子,也不敢怠慢,急忙跟了出去。可是繞過了面前的巷子,哪里還有沈橋的影子。
沈橋媽媽先是反應過來了,她一屁股坐在誰家的門檻前,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就低聲啜泣起來。而沈橋爸爸則是一臉凝重,他選擇了先不管妻子,進了一個沈橋會走的巷子尋找著沈橋的蹤跡。
而這邊的沈橋已經(jīng)不知道跑了多遠,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指引著他,他就來到了溪河鎮(zhèn)的橋邊,也是那天遇見謝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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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中模模糊糊的人影,帶著不能抹滅的熟稔。
謝時歪著嘴角,好像在微笑,他看著沈橋走向他,沒有躲避。
“阿橋!敝x時先說話了,他對著前面鮮活的少年笑著。
沈橋想,這果然是夢,小時明明還好好地在自己面前。
“阿橋!敝x時見沈橋站著,又喚了一聲,“我冷!
“阿橋,我冷!敝x時重復著,眼睛里是落滿的雨水,再下一秒,眼眶中的雨水都要和臉頰上是雨水匯合在一起落下了。
眼前的少年短軟的頭發(fā)貼在了臉上,蒼白瘦削的下巴抬起,水沿著臉滑落,濕漉漉的。眼睛不起波瀾,看到沈橋時才透露出微薄的暖意。他就站在那兒,永恒的孤單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在這個才十五歲的男孩身上。周圍的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他是死,而他周遭的一切都是生。
“小時!鄙驑蛴煤爸拿只卮。
“小時!鄙驑蜃哌^去,眼睛干澀的,而雨水正好進入了眼睛。
“小時,抱著我就不冷了!鄙驑蜃哌^去,將寒冷濕透的軀體摟住,他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要沾染上那種寒冷和絕望了。
才少年的身子骨還沒完全張開,即使不夠強壯的沈橋也能環(huán)著謝時。他們實在太渺小了,在滔天的河水和劈天蓋地的雨中,擁抱著了兩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
“阿橋。”謝時的下巴剛好抵在沈橋的鎖骨,嵌合得剛剛好。
“阿橋,謝謝你來看我!敝x時一字一頓地解釋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過橋的時候就掉下去了。”
“阿橋,我不冷了。”謝時露出感激的笑意,“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沈橋的語氣里透露著濃濃的不安。
“第七天了——我要回去了,底下真冷啊?墒俏乙厝チ!敝x時掙脫開這個懷抱,雨水澆落在他們身上,橫亙在他們之間。
謝時后退著,往橋上走去,河水沒過他的腳背,腳踝,膝蓋,前面無路可走,后邊無路可退。沈橋正要走過去,可水面上一片渺茫,不知道哪里是河哪里是岸,他跨出一步,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了。再一抬頭,河面卻空空蕩蕩,什么都沒了。
“阿橋,再見啦!
復制死亡的場景般,謝時掉落到寒冷的水中,河水淹沒他的口鼻,肺部是冰冷的灼熱,直到水第二次灌入。距離真正死去的有七日之久,已經(jīng)變成水鬼的少年的第二次死亡,痛苦并沒有任何減少。他在七天里在死時候的河岸徘徊著,還不明所以,死亡來得太過突然了,他的意識還在混沌中。直到沈橋的呼喚將他的魂識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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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橋被爸爸找到后一天一夜都不愿意說話,連謝時停靈七日的軀體下葬也沒能讓他說一句話。沈橋看著大廳里那個少年的黑白照片,一切都壓得他透不過氣來。謝時下葬的時刻終于到了,雨停了,上山的泥土依舊軟滑軟滑,大人們在前面,而沈橋在最后。
山上的空氣很好,遠方霧氣繚繞像是仙境,除了路難走,一切都很順利。西河就在山間的峽谷流出去,沈橋俯瞰著底下洶涌的河水,壯闊的水聲由于山谷的回聲更顯激蕩。沈橋走著走著就一陣恍惚,他聽到謝時的聲音。
“阿橋,阿橋——小橋流水人家——是這么寫嗎?”
“嗯!
沈橋回答著,下意識地抹著不存在的汗水,猝不及防觸手夠到眼角以下一片濕潤。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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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寫了什么【】就是……【】還寫了那么多天【】
By糊梳 2013/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