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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三月,江南。
苧蘿村。
清晨,薄薄的白霧籠著整個小村,杏花蕊中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像姑娘朦朧的媚眼兒。
我如往常一樣到溪邊浣沙。
臉若春花,身似垂柳,黑發(fā)如緞,裊裊娜娜。
清澈的溪水倒映出我的影子。
塵魚之姿,羞花之貌。
突然聽到前方有鏗鏘的腳步聲響起,愈走愈近,伴隨著鎧甲的清脆聲,打破了安寧的早晨。
我抬眼望去。
抬眼望去。
抬眼望去,
只一眼,就已注定我今生的沉淪!
“打擾姑娘了!我與主人出來游訪,卻迷失在這杏林中,還請姑娘為我們指一條出路!”
武將的裝束,卻沒有武人的粗曠,深邃的眉眼神色俊朗,渾身散發(fā)出溫柔祥和,還有那雙發(fā)亮的黑眸!
微微一笑,答手作輯,“西去十里,便可進城。”
那人抱拳答謝,視線在我的臉上駐足,隨后轉身離去。
三日后,越王下旨到苧蘿村:“國之有難,君民同心,命西施入將軍府,學□□,數(shù)日后入?yún)恰!?br>
來接我的是范蠡,越國的大將軍,越王勾踐的重臣。
也是那日我在杏林所見的男子。
二
小時候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都城,我常;孟胫约河幸惶炷茏谘b飾華美的車輿里走在都城寬闊的路上,接受眾人的注目。
這一天終于到來,可卻是為了學習吳國的禮儀,穿吳國的服飾,準備服侍吳國的君王。
月光如水。
不知遙遠的異國是否還有這皎潔的月色和淡淡的七里香?
生于亂世,若為男兒,必浴血疆場,保家衛(wèi)國。
可卻錯為女兒身,難道紅顏禍水就是我的宿命?而我區(qū)區(qū)一個弱女子又有何能力可以成為禍國的根源?褒姒妲己,不過是那些棄城亡國者為開脫自己的無能編造出來的借口罷了。
在銀輝灑落的地方,我翩然起舞。
腳下迤邐扶搖,身形飄忽靈動,衣袖飄飄。
這支舞,叫《戀紅塵》。
天地之間只剩我一人。
唱罷,舞罷,世界又恢復初始,而我只是這紅塵中微不足道的以色侍君的女子。
剛要轉身離去,卻聽到寂靜的夜色中一聲微弱的嘆息。
什么人?我厲聲問道。
他從黑暗中走出,來到我的面前。
幾日未見,他似乎憔悴了許多,沒有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fā),卻多了落寂與不安,那雙發(fā)亮的眸子此刻也黯淡無光,如即將隱去的晨星。
“你——可好?”
簡單的話語,讓我的心中一震,似乎有什么東西落在了心里。
“奴家只是一介女流,不勞范將軍費心!蔽业皖^說。
既然已是無望的感情,不如我一人承受痛苦,何苦害他人受累?
“請叫我少伯!钡统恋穆曇魩е┰S期望。
我抬眼,看到他眼中的相思與壓制的深情,那——可是為我?
“在你面前的只是少伯。”他說。
這——可是承諾?
“少伯!陛p吐出語,才明白心中所系不過這兩個字而已。
“我去求越王,讓他派別的女子去吳國。”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興奮和對不可能實現(xiàn)的未來的渴望。
我不語,只是聆聽彼此的心跳。
第二日,聽府中下人說他上朝回來后摔光了屋中所有的東西。
我知道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三
大殿之上,無數(shù)道目光審視著我。
“平日聽聞太師贊揚西施如何美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文種太師真是好眼力!”越王一邊打量我,一邊笑著說。
“大王過獎了!不知大王是否還記得三月時我們的一次出訪,那時我們在一片林子里迷了路,西施姑娘就是那位為我們指點迷津的人!
我想起來了,那日在范蠡身后似乎是有這樣一個人。
原來如此!一切都是從那個錯誤的早晨開始的。
“西施,此次入?yún)牵就跻闳ッ曰髤峭醴虿,離間他們君臣,讓他的身邊再無可信之人!”
越王似乎對一切都已勝券在握。
雙膝跪拜,“請問越王,吳王后宮佳麗無數(shù),何以認為僅憑西施一人之力能獨獲恩寵,力挽狂瀾?”
“大膽民女,盡敢如此跟王講話,不要命了嗎?”文種大怒。
“民女既然同意入?yún),自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br> 文種還想發(fā)怒,卻被勾賤制止。
“沒想到美人倒生了一付剛烈的性子。”勾踐似乎并沒有被我的話激怒,反而從寶座上走下來,來到我的近前。
“不錯。夫差嬪妃無數(shù),但依本王看來不過都是些攀貴依富之流,吳國之所以能強盛至今,無非是他朝中伍子胥一人之勞,夫差好大喜功,生性多疑,若夫差失盡民心,君臣反目,那么本王的復國大業(yè)指日可待!”
夜涼如水。
子伯已多日未回府,聽說是忙于朝政,我知道他是在逃避即將到來的分離。
“夷光!夷光!我已經(jīng)盡力了,可是大王執(zhí)意要你入?yún),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熟悉的氣息縈繞在身邊,他緊緊抱住我,像是守財奴抱著今生最后的財富。
“子伯,帶我走,我們離開越國,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相守一生!”
他眼中的激情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作為一名臣子時的冷靜。
“我是越國的將軍,金戈鐵馬保衛(wèi)國家是我的職責,我不會做戰(zhàn)場上的逃兵!”
“越王不是只有你一個臣子,越國不是只有你一位將軍,百姓也不是靠你一人之力就能守護得了的,為什么你不能放下這一切,與我廝守?”
“越王曾對我有恩,軍中有對我誓死效忠的將士,我不會背叛他們,無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會離開越國!”他毋庸置疑的話語粉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對不起,我答應你,我會等你回來。”良久,他說。
是的,你一定會等我回來,可是那個時候,我已不再是你一個人的夷光了。
“子伯,請讓我為你再舞一曲!”
這支舞,叫《忘紅塵》。
風呼呼地吹著,古道上衰草依依,寒煙凄迷。
馬車遠去,揚起一片黃沙。
四
烏云絲,芙蓉面,薄紗輕裹,赤足金鈴。
當我出現(xiàn)在吳王面前時,我聽到了他濃濃的呼吸,和他眼中的欲望。
“果真是傾國傾城,沒想到越國還有如此美人!看來越國是真心臣服于我國,大王大可放心了!”說話的是夫差的大臣伯嚭,也是我極力要拉攏的對象。
其他大臣紛紛迎合伯嚭,在一片阿諛聲中,卻有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
“大王,越國雖然已成強弩之末,但越王勾賤復國之心未滅,如今他們送上美女珠寶,怕是意圖不軌,還請大王三思!”
一束凌厲的目光向我射來。
“噯!伍相國多慮了,現(xiàn)今我國國力強盛,兵馬充足,一個小小的越國不足為懼!”
沐浴熏香,錦衾繡幃,落下一滴清淚。
我成了最得寵的妃子。
我說寢宮太小,夫差駁回了伍子胥要修水利造福社稷的計劃,在宮內大興土木,為我建造了一座豪華的宮殿,名為“館娃宮”。我與夫差夜夜笙歌,館娃宮歌舞生平,極盡奢華之能事。
我說喜歡狩獵,夫差命人修建圍場,四處搜尋珍奇異獸;
我說行宮太熱,夫差派人找到千年冰蟬吐成的絲,命全國最巧手的繡娘為我織了一條披肩,冬暖夏涼;
我訓練舞娘,教給她們最絢爛的舞姿,我調教歌女,讓她們發(fā)出最讓人心神蕩漾的曲調;
我對夫差綻放我最美麗的笑顏,我用重金收買他的重臣。
我思念我的愛人。
火光沖天,館娃宮陷入一片火海。
在熊熊火焰之中,我看到勾踐得意的笑臉,范蠡鄙夷的目光,伍子胥怨恨的眼神,夫差拿著刀向我撲來——
驚醒,睜眼,原來是夢,衣衫已被汗水浸濕。
齊國送來兩位美人,夫差已有十天未到館娃宮。
這日,正在宮中撫琴,忽聽外面一陣吵鬧。
不多時,聽宮人來報:“張美人,王美人求見娘娘!”
一個杏臉桃腮,一個皓齒朱唇,卻掩蓋不了她們身上的戾氣。
“臣妾給姐姐請安!聽說大王好長時間沒有到姐姐這里來了,妹妹們怕姐姐寂寞,特來看看姐姐!”
“張美人,大王這些天來一直在你我二人宮中,我們每日與大王把酒行樂,好不歡愉,只可惜了姐姐要一人獨守這么大的地方,真是可憐!”
兩人一唱一和,視我為無物。
請安是假,炫耀是真,卻不知大限已到。
三日后,王美人散步時不小心溺于宮里的碧羅湖,被打撈上來時面相全非,張美人被熱水燙傷了臉,自覺無顏見君王,當晚自盡于寢宮中。
從此宮中再無人與我爭寵。
鶯飛燕語,又是三月,來到吳國已有三年。
三年里,夫差奢侈淫樂,窮兵黷武,四處征戰(zhàn),軍中精壯男子不到五成,都城里只剩下老弱婦孺。鄰國對吳國心懷鬼胎,大臣對吳王失望至極,民間對夫差怨聲四起。
五
越國已攻下吳國多個城池,前方軍情吃緊,伍子胥多次晉見,十次有八次被我擋了回去。
歌女美酒大批大批地送入宮中,靡靡之聲不絕于耳;
守城的將領或死或傷,萬民流離,四方焦土。
越王派人送來密信,信上寫著:十日后,大業(yè)既成。
這十日的等待如同十年一樣漫長,
就像那三年的分別已經(jīng)用盡我一生的憂傷。
已盡天明,都城被攻破。
宮中散發(fā)著一股死亡的氣息,和血腥味。
大批吳國的士兵沖向館娃宮,為首的是一個渾身染滿鮮血的人。
劍光閃過,夫差的頭在我腳邊滾落。
我看著持劍的人,如仰望神祗。
他的發(fā)亂了,
他的戰(zhàn)衣破了,
他的眼睛急切的尋覓著,
他來到我的面前,
一切似乎都已結束。
夜,華燈,盛宴。
“今天佑吾國,國業(yè)已復,君民同心。西施奉命入敵數(shù)年,救國有功,賜黃金百兩,宮女數(shù)名,入主瑤華宮,封榮妃。”
榮妃?榮妃!這是為了顯示我對越國的忠誠?還是提醒我對夫差的背叛?
我看向勾踐,他的眼中是兩團愈燒愈旺的□□,我看向范蠡,想從他的眼中得到答案,卻是愕然和隨之而來的躲藏與怯弱。
原來這就是紅塵,萬丈紅塵。
舊夢故,前塵惘,人事非。
我笑了。
真正的云淡風清。
盈盈叩拜,“臣妾愿明早入宮!
卸了防備,除了戒心 ,我如初生嬰兒般安穩(wěn)地睡去,一夜無夢。
晨曦的曙光輕輕叫醒了我。
我穿上依舊潔白如新的浣沙女的服裝,向河邊走去。
起風了,長長的黑發(fā)飄起,和著我的舞姿,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
這支舞,叫《嘆紅塵》。
溫暖的陽光漸漸離我遠去,河水浸濕了我的衣衫,我的發(fā)在水中糾結,我閉上了眼睛。
仿佛回到了初遇的那個早晨,太陽很溫暖,如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他深邃的眉眼神色俊朗,雙手抱拳,說:“打擾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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