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殺手(全)
盛夏。
黃沙滾滾,烈日當空。
滾滾黃沙中,坐著一個人,就仿佛這片黃塵烈日不過是腦中幻影。
因為他太悠閑。
因為風沙太大。
一張朝氣張揚的娃娃臉孔,卻又偏偏帶著股逼人的殺氣。
他很鎮(zhèn)定,也許只因為他已殺過太多的人,心已經(jīng)麻木。
他殺人,只因為一個永生永世的承諾。
他手中有劍。
一把無鞘的碧綠長劍,劍身鋒利、薄而輕,上面沒有任何的裝飾物,最適合取人首級,快且狠。
七月初七,
是個狩獵的好日子。
也是個殺人的好日子。
干燥的黃土地卷起一陣漫天的沙塵。
風吹動他的衣袂,獵獵起舞。
他優(yōu)雅地站起,身前是一陣馬蹄飛揚,叫囂聲還未出口、馬鞭還未揮出,一剎那便告停頓。
只因,電光火石間,人頭已然落地。
沒有人看見他怎么出手,即便是身處其中的那個人。只覺微風拂過,便身首異處。
漫天血霧飛灑,宛如情人如泣的眼淚。鮮血染紅了黃土,濕潤了干燥的沙礫。
呵,他冷冷地笑笑,不堪一擊。
翌日,武林快報:湘南惡霸——銀鞭王楚跋一行十余人,被發(fā)現(xiàn)身首異處于黃沙覆蓋的大漠中,多人竟似在同一瞬間被人奪去了性命,連武器都來不及拔出……
一劍光寒震九洲。
。。。
夜,深了。
靜靜的,似死寂。
遍地的尸體,蜿蜒的鮮血流成了小河。
嗯,一陣細微的響動從重疊的尸體下響起,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滿臉是凝固了的血痕。
他緩緩地轉(zhuǎn)頭,清冷的月光流瀉在他的臉上,照出他眼睛里的恨意,根深入底。
他有淚,卻未流下。一個人真正悲痛時,是不會流淚的。他本來有個溫暖舒適的家,有慈祥的父母、可愛的弟妹、忠實的仆從……
但,一夕間,便什么都不復存在。
呼啦,夜風吹過,一個身影不知何時悄立在他的身前,“你為什么不哭?”
他驚栗,看著眼前如鬼魅的玄衣人,不由地后退,卻被腳下的尸體一絆差點摔倒在地。
玄衣人并沒有繼續(xù)逼進,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依舊淡淡地重復,“你滿家被滅門了,為什么不哭?”
囁嚅了一下,他似乎判斷出來人與剛才那幫窮兇極惡的人不一樣,“因為……哭……他們也不會復生?,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小嘴吐出的話語赫然迥異與他十三歲的稚齡。
“好。那你跟著應該怎么辦?”語氣隱然有贊賞的意味。
“我要學武,學成之日為爹娘報仇!彼麛蒯斀罔F地許下了豪語。
“有志氣。那你跟誰學呢?”
“師傅!”男孩跪倒在地,“請師傅授我武藝。”
“哦?你又怎知道我會教你武功呢?”
“因為……我,聶云飛,將會以生命作為交換,以報滅門之仇!毙⌒〉穆櫾骑w許下了一世的諾言!皬慕袢掌,我的生命便是師傅的,終我一生都為師傅效力!
“好,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的徒弟!聶云飛!毙氯说匦α耍嵲律,映照出他光潔的額頭,圣潔如天使?墒悄请p掩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卻閃現(xiàn)過一瞬不一樣的冰冷光芒。
“你想學怎么樣的武功?”看著眼前洗刷干凈后顯出俊逸面目的小男孩,玄衣人有些意外。
聶云飛恨恨說道,“劍法,那幫黑衣人便是揮舞著利劍把我全家殺掉的。我要學比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更孤絕,比西門吹雪那一劍更冷傲,比燕十三的第十四劍更凄厲,比小李飛刀更絕對,比傅紅雪的刀更干硬,比小樓一夜聽春雨更寂寞,比圓月彎刀更燦爛……獨一無二,空前絕后的劍法。”
“……難得你小小孩兒竟然知道如許之多。”玄衣人微微錯愕,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孩童。
“呵,好吧!鼻謇涞恼Z調(diào)中終于帶上些許笑意,“就如你所愿!我授予你‘千山劍法’,‘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便是你要達到的境界!”
武藝往往沒有評書人口中說得那么精彩,學習的過程更是痛苦萬分。
而一切的磨難都磨不掉聶云飛心底的那份熱血,讓玄衣人常常驚訝于他的天分與努力。
一個已經(jīng)十三歲、骨骼已經(jīng)初步長成了的孩子身上,能如此迅速地取得如此成績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的。
五年后,
蒼蒼翠云間,
“云飛,你的武藝已經(jīng)初有小成,是該到江湖歷練一下的時候了!
“是,師傅。”聶云飛躬身行禮,稚嫩孩童已經(jīng)長成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男兒。
玄衣人滿意地點點頭,“記住,這是你的第一個測試,十日后,必須把那個人的首級提回來見我,否則,便是你自己的首級!
隨手擲下一個錦囊,“這個便是目標!
聶云飛拾起,“湃隴教教主鼎天鵬”,而鼎天鵬現(xiàn)正在飛蓬鎮(zhèn)!
淙淙流水,奇魚怪石,一位少女垂頭坐在溪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向水中的魚兒訴說衷腸。
她漆黑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一襲輕衣卻皎白如雪。
岸上的人影與水中人影相互輝映,聶云飛不由看得有些癡了。
驀地,白衣少女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
。牐犨@一眼,讓天地為之失色,只見她眉目如畫,嬌靨如玉,秋水般的眼眸掩不了些許的輕愁。
此刻,她眼中卻帶著淡淡的一絲驚訝,似乎奇怪如此偏僻之地竟然還會有人經(jīng)過。
聶云飛的臉不由有些微紅,有禮問道,“在下……在下想請問姑娘,飛蓬鎮(zhèn)如何走法?”其實他并非不識路,只是不知何故這句話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白衣少女淡淡不語,半晌,纖指指向一個方向,“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到有人煙的地方便是……”
“謝謝姑娘指點!甭櫾骑w拘謹?shù)氐懒寺曋x,便復匆匆趕路。
“等一下……”少女緩緩站起,“我也要回去了,一起走吧!
聶云飛怔了怔,方才跟上少女遠去的步伐。
三日后,江湖中傳出這樣的傳聞:六月初三,湃隴教教主鼎天鵬被發(fā)現(xiàn)伏尸于其寵妾凝香的閨房內(nèi),首級不翼而飛,但整夜睡在其身側(cè)的凝香竟一直懵然不知,而房外一直森嚴的守衛(wèi)亦毫無所覺。
“姑娘?為何仍在此處?”回程中,聶云飛在小溪旁竟奇怪地與那名白衣少女再次重遇。
“既相逢何相識,公子的事辦妥了么?”少女幽幽出聲。
聶云飛不由暗自一驚,“姑娘此話何解?”
少女不答,卻垂下頭,靜靜地凝視著緩緩流動的溪流,吟道:“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你知道么,這條小溪叫做淚溪……”
“淚溪?”
“淚珠流盡玉顏衰……我娘就是相思成疾長埋在這條淚溪邊……”少女低吟著不明的話語,漸漸遠去。
一瞬間,聶云飛被她的胸前的飾物閃了閃眼,那晶瑩剔透的晶狀物體折射出絢麗的七色光芒,似乎……是淚珠的形狀?
“好,做得好,干凈利落!”玄衣人審視著面前各異的頭顱,“看來,你可以出師了!
“謝師傅夸獎,全憑師傅的悉心教導。”聶云飛絲毫沒有驕躁之意。
玄衣人點點頭,“為師已經(jīng)查出當年滅你滿門的幕后指使者,江南水師總把子——秦定川。”
看著眼前的歷歷證據(jù),聶云飛眼眶涌出熱意。
原來當年的滅門之禍,僅因聶父不肯附著于秦定川之下便被失以辣手。
手,不自覺地握緊劍柄
爹、娘,孩兒會為你們報仇的!
八月十六,
月圓,
夜涼如水,
江南定川樓。
那是秦定川第九任小妾入門的日子,席間觥籌交錯,一片喜氣洋洋。
一陣冷風颼地吹入,瞬間吹去了賓客身上的熱意。
“秦定川,納命來!”一個黑影夾帶一陣殺氣襲向身著紅衣的新郎。
就在同一剎那,嗤,四周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幾十個黑衣衛(wèi)士,眾劍指向這個不速之客。
聶云飛措手不及,被團團圍住。
見局勢已被控制,秦定川洋洋得意地說:“聶云飛,你這個五年前的漏網(wǎng)之魚,秦某已經(jīng)在此恭候多時了,你還是快快去與你的爹娘在黃泉相會吧!
聶云飛看著咫尺仇人,不由牙齦緊咬,憤然使出玄衣人交代不可任意使出的“千山劍法”的終極一式“千仇萬恨”——“與君一把無名火,燒盡千愁萬恨”,一下子如風卷殘云般,圍在他身邊的黑衣衛(wèi)士全部似被火燎到一般不由自主地蕩了開去。
他的手緊捏劍柄,口中默念劍訣,馭劍向秦定川直飛而去。
呲啦,是晶石碎裂的聲音。
穿過硬物,劍直直沒入胸口。
鮮血迸濺出來,濺得聶云飛眼前血紅一片。
“你……怎么是你?”聶云飛松開劍柄,難以置信地抱緊眼前嬌軀。
“對不起,他……始終……是……我的……爹爹……”少女苦笑著斷斷續(xù)續(xù)說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請……請把我葬在……淚……”話猶未盡,她已含淚而逝。
“淚珠兒——”被擋在身后的秦定川回過神來嘶喊了一句!皝砣税,快把這人千刀萬剮!
聶云飛失神地望著眼前沒有生氣的嬌靨,絲毫沒有察覺到那些黑衣衛(wèi)士正步步逼近。
呼,一陣風聲吹過,燈火明滅了一下,燈下的兩人早已沒了身影。
后來,聶云飛才知道,白衣少女是以收集精確情報聞名的莫愁堂堂主——秦淚,是秦定川在民間春風一度下所生的女兒。
浴血之下,終于得報血海深仇的聶云飛慢慢地走到一個新墳前跪下。
青灰色的石碑上,宇是新刻的,可是他看不清,他眼已模糊。
玄衣人一直在凝視著他,忽然道:“哭吧,要哭就哭吧,世上本就只有真正的血性男兒,才敢放聲哭的!
聶云飛的拳握得更緊,指甲己刺入肉里,胸前的傷口也已崩裂。
他胸膛起伏著,鮮血已染紅了他的衣襟,可是他的眼淚,還留在眼睛里留在心里,留在沒人能看得見的地方。他寧可流血,也絕不流淚。
但世上又有什么能比這看不見的眼淚更悲慘的呢?
淚溪邊,黃土之下,埋葬了一個如水的女子,也埋葬了一個少年所有的眼淚。
從此,一個叫聶云飛的復仇使者已經(jīng)死去,重生的是一個叫聶三的殺手。
“聶三,走吧!鼻謇涞恼Z調(diào)依然不帶有半分溫度。
“是,師傅!甭櫾骑w站起,手緊緊地握著腰畔的一把無鞘之劍。
從此,武林中崛起了新一代的頂尖殺手,他的名字、身份無從考究,但據(jù)稱在這個殺手的腰間,常年懸掛著一柄無鞘之劍,此劍名“無淚”。
天下有雪,殺手無淚。
因,淚已盡。
———— 完 ————
初稿于二○○四年十月三十一日
小修于二○○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