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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向你們提供幫助——”
明暗交織的大殿內(nèi),所有人在聽到這句輕語時都屏住呼吸,就連國王唯一的兒子那張年輕的臉上也毫不掩飾隨之涌上的些許驚訝。
只是,那語氣過于平靜,那語音拖得過長,顯現(xiàn)出再明顯不過的斟酌、戲謔、玩味,那雙眼一直緊閉,似乎以另一種方式表達著對自己言語中的不屑。國王的話音回蕩在寬廣的大殿中,他握著權(quán)杖的手有些慵懶地靠著王座,他的身姿和氣魄宛如那些傳說中蟄伏在深處的古老的龍,而一旦它們被喚醒——
雙眼睜開,藍眸中精明與智慧的亮光幾乎是霎時點燃了昏暗的大殿。
“只要你們給予我三分之一的所得利益!眹跞绱苏f道,先前有些漠然的臉上展露出一絲掌控一切的自信微笑。
這不輕不重的話語立刻令王座底下的矮人炸開了鍋,其中矮人王子索林的憤怒吼叫更是蓋過了所有人的嗓音。
“你這是強盜的要求,瑟蘭迪爾!”索林不忿地握緊了拳頭,“埃爾波爾是屬于我們矮人的,你無權(quán)索要他人的財產(chǎn)!”
“哦,是嗎?”面對矮人的怒火,瑟蘭迪爾依舊平靜地保持著唇邊的微笑,“據(jù)我所知,過去斯矛戈從各地斂聚財寶,你又憑什么擁有對來自于全中土的財富的繼承權(quán)呢,索恩之子索林?”
索林一時啞口無言,然而,這種冒犯性的要求以及對精靈長期的成見與不信任驅(qū)使著他的怒火繼續(xù)擴張:“我不會答應(yīng)你這無理的要求的,瑟蘭迪爾,我也不需要心懷不軌的精靈所謂的幫助!以及我得奉勸你一句,留神點,瑟蘭迪爾,我還以為精靈對財寶的貪婪只存在于古老的精靈寶鉆的傳說中呢!”
當(dāng)意識到那些危險詞句時,身在一旁的巴林想要阻止,但是那些泄憤的話語流暢地脫口而出,已經(jīng)來不及了。瑟蘭迪爾冰冷的眼中瞬時燃起了熾熱的蒼白火焰,唇邊的微笑也牽扯出諷刺和危險的形狀。
“來人,將我們的矮人朋友送進我們空置已久的牢房中去——當(dāng)遭遇到無禮的客人時,這便是最好的待客之道。當(dāng)然,別餓著他們,我們的矮人王子需要好好想清楚怎樣的選擇才能被稱為正確!
“我不會答應(yīng)的,瑟蘭迪爾!我們不會屈服的!”當(dāng)侍衛(wèi)押著矮人們退出大殿時,索林憤怒的吼叫聲還回蕩在他們耳旁。
“我想我沒辦法對矮人有任何好感,”瑟蘭迪爾伸出食指輕輕按了按額頭,“他們總是太吵了!
當(dāng)國王在閉目養(yǎng)神的同時,萊戈拉斯和陶瑞爾也在王座底下面面相覷,不安地交換著眼神。先前有矮人的事亟待處理,瑟蘭迪爾沒空追究有關(guān)王子殿下的任性妄為與擅作主張,而此時,這樣的靜默仿佛預(yù)告著另一場暴風(fēng)雨的展開。
然而最后瑟蘭迪爾只是睜開雙眼,淡淡地說:“跟我到書房里去,萊戈拉斯。”
說完他握著權(quán)杖從高處走下,一路向前,再沒看身后的兩個精靈一眼。
當(dāng)萊戈拉斯有些猶豫地到達書房后,他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脫去了繁重的外袍,滿頭金發(fā)也從沉重的王冠中解脫出來。他背對著自己,雙手放在書桌上,仿佛在查看什么。
“過來。”父親顯然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萊戈拉斯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長弓擱在墻角,然后向父親走去。先是趕走了被矮人引來的巨蜘蛛群,接著又從追擊而來的半獸人手中救走了矮人,然后在大殿之上目睹了父親與矮人的紛爭,他仍然穿著軟甲,充滿了風(fēng)塵仆仆的勞累。無論如何,他都不太希望在此刻跟父親辯駁一頓,或者更糟——爭吵。
而瑟蘭迪爾仿佛也看穿了兒子的心思,只是將一張陳舊的地圖舉到了他面前:“從黑森林到孤山,最安全的路只有這一條,我得派幾個最擅長偽裝和隱匿行蹤的精靈護送矮人前去……”
“可是索林已經(jīng)表示過了,他不會答應(yīng)你的條件的,Ada,所以他根本不會同意精靈一同前往!比R戈拉斯有些驚訝地抬頭。
“不,他必須答應(yīng),”瑟蘭迪爾將地圖重新放回桌面,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標(biāo)有孤山的那個位置,“身為一個王者他必須學(xué)會妥協(xié),否則就算他平安回到埃爾波爾,也成不了國王!
似乎感覺到旁側(cè)的身軀仍然緊繃著,瑟蘭迪爾輕輕嘆了口氣,微笑著轉(zhuǎn)向那張年輕的臉龐:“而你又認為我為什么非要在這件事中插上一腳呢,萊戈拉斯?不,先別急著辯解,兒子,我并未從你的眼中看到任何冒犯,但那并不代表沒有疑慮的存在;蛟S我該這樣說,矮人的到來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契機,這個契機跟財寶無關(guān)。長期以來,北方惡龍的陰影盤踞在我心中,盡情播散懷疑和恐懼——我們的王國距離孤山實在太近了,這是我們?yōu)榱硕惚苣喜筷幱暗拇鷥r。但是我們承受不起又一個新的威脅,當(dāng)年父親將王國交到我手中,不是為了讓我將它置于同時受到兩面夾擊的艱難境地的。沒錯,斯矛戈在最近這些年來一直不曾再次露面,一些人說它消失了,另一些人說它永遠不會再醒過來,我卻需要更加肯定的答案!
略微停了停,瑟蘭迪爾將手置于兒子肩膀上,繼續(xù)說道:“所以與其說是幫矮人,不如說是幫我們自己。我正好可以借這一個機會,探聽清楚斯矛戈的近況。我不相信它已經(jīng)死了,不過若是我們足夠幸運的話,說不定能夠促成這樣的結(jié)局。而這一切需要矮人與精靈的合作才能完成,借以索林手中的鑰匙,借以精靈的魔法與力量。”
萊戈拉斯點了點頭,隨即又意識到一個新的問題,忍不住笑道:“可是Ada你的要求——”
“啊,我已經(jīng)說了,這個契機與財寶無關(guān),”瑟蘭迪爾回以兒子一個戲謔般的狡猾笑容,“但是說回談生意上,你幾時見過你的父親肯吃半點虧?沒錯,這其實跟我們與長湖人的交易沒太大區(qū)別,森林精靈付出了,就理所當(dāng)然會要求應(yīng)得的那一份。更何況,這次的交易可是危險多了。”
有那么一瞬間,萊戈拉斯見到了很少會在父親眼中出現(xiàn)的焦慮與沉重。瑟蘭迪爾的手指重又落回到地圖上,順著孤山一直滑向黑森林的方向。
“作為國王,需要妥協(xié)的方面實在太多了,我希望索林能壓下他那暴躁的矮人脾氣好好學(xué)習(xí)這個道理。當(dāng)然他比我幸運,沒有一個不聽話的兒子——”
目光轉(zhuǎn)回來,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的憂慮,而是充滿了一個父親對兒子所有的關(guān)懷與無奈的責(zé)備。
“Ada,對不起!比R戈拉斯微微低下頭。
“這句話我已經(jīng)聽過好多遍了,也許我應(yīng)該把它列入黑森林王子殿下最有效的咒語之一,你是不是認為只要每次事后念上一遍,就能把你的父親徹底擺平了?”
萊戈拉斯想笑又不敢,略微有些窘迫地看著父親。
“我不關(guān)心你究竟用了怎樣的花招或是苦肉計纏著陶瑞爾隊長讓你混進隊伍中,我也不愿去細想一路打下來你究竟有多少次身犯險境——那對一個父親來說有點殘忍。不過現(xiàn)在我卻要以國王的身份命令你,萊戈拉斯,不許再擅作主張以及違抗我的命令。”
萊戈拉斯先是點頭,但是下巴還未完全垂落之前又不甘心地抬頭辯駁:“可是我已經(jīng)不再是小孩了,Ada,作為黑森林的王子殿下,我需要證明自己的英勇!
“在你證明自己的英勇之前,你得先學(xué)會服從你的國王的命令,”瑟蘭迪爾嚴(yán)厲地說,“任何一個合格的森林戰(zhàn)士都不會像你這樣任性,萊戈拉斯,你總是一邊要求我以國王的身份割舍父親應(yīng)有的憂慮,同時又要求我以父親的身份體諒滿足你的需要,國王與父親,王子與兒子,真正混淆這兩種身份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Ada,我……”
“別說對不起,那句話已經(jīng)過時了,”瑟蘭迪爾隨即又恢復(fù)了父親的笑容,伸手?jǐn)堖^兒子的肩膀,“也別說其他任何話,免得成為你下一次任性妄為的借口!
“那你要我怎么樣?”父親的笑容讓萊戈拉斯放松下來,他靠著父親的肩膀,無奈地攤了攤手。
“陪我喝酒,兒子,”瑟蘭迪爾笑著去取另一側(cè)的酒杯,“然后回房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忘掉那些可怕的經(jīng)歷——當(dāng)然我想對你來說不論是蜘蛛還是半獸人,從頭到尾你都玩得很開心對不對?”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國王大發(fā)雷霆,畢竟在萊戈拉斯擅自領(lǐng)導(dǎo)邊境巡邏隊這件事上,相關(guān)之人對王子行為的默認,也即對國王旨意的違抗。再加上與矮人那場毫不愉快的談判,通常在這種時候瑟蘭迪爾鐵定會選擇一些發(fā)泄方式——這次也不例外,只是出乎所有人預(yù)料,他選擇了一種最溫和也是最愉快的方式。
晚宴與美酒,歌聲與歡笑。
這個時候的瑟蘭迪爾就跟困倦于愜意中的雄獅一般溫和無害,他斜倚在王座上,華麗的外袍褪至肩膀,沿著臺階一路傾灑下來,與星月之光一并將這個王者平日里凌厲的姿態(tài)描繪勾勒出難得的柔和形狀。盛滿了多衛(wèi)寧紅酒的銀杯在他手中漫不經(jīng)心地輕晃著,這樣的氛圍能令他徹底放松下來,任由那雙精明的雙眸沉浸在星光與酒精所共同造就的水霧中。
在晚宴開始之前,萊戈拉斯想到了地牢里的矮人。說實話,他對矮人沒有過多的好感,他同情他們的遭遇,卻也會在初次見面時就咄咄逼人地拉弓瞄準(zhǔn)他們,在他心中矮人的計劃與黑森林無關(guān),而他們的出現(xiàn)確實已經(jīng)給黑森林帶來了不少麻煩。他或許還太過年輕不能完全明白父親的憂慮,然而他卻愿意為此做出努力,不論是作為王子還是兒子。所以他親自領(lǐng)著仆人將還算豐盛的食物送去了地牢,并希望借此機會跟索林好好談?wù)劇?br>
結(jié)果卻沒他想得那樣順利。或許是因為索林還氣他用箭指著自己,或許只是因為他是那個可惡的森林國王的兒子,索林雖然不至于大吼大叫,卻依舊不依不饒地冷嘲熱諷了好幾句。
“我感謝你在之前救了我們,”最后索林生硬地鞠了個躬,目光里依舊是懷疑和警惕,“但那并不代表你們可以獅子大開口并以此作為要求我們償還的代價。你口中的道理在我看來就跟斯矛戈的龍火一樣,燒得我渾身不自在,嘿,請不要再挑戰(zhàn)矮人的耐性!”
如果萊戈拉斯此刻手中有弓箭,他也許會再一次好好嚇唬嚇唬這個高傲的矮人王子?墒悄怯钟惺裁从媚?最后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扔下矮人們轉(zhuǎn)身離開,只希望在前方等著他的晚宴能夠祛除所有郁悶情緒。
然而就在一個拐角之處,他忽然感到仿佛有什么輕輕撞了自己膝蓋一下——他立刻警惕地回頭——火光融滿了并不寬敞的通道,除了他自己以外這條道路上并沒有第二個人。
與此同時,他恍惚能感覺到一股奇怪的陌生的氣息,然而就算他瞇起雙眼,也仍然無法在光影交織的角落里捕捉到任何異常。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說服自己那或許只是他心煩意亂時的錯覺。可是那畢竟只能更加擾亂他的心情,所以當(dāng)他回到父親身邊時,一張臉仍然因為不悅而繃得緊緊的。
“直覺告訴我,你剛剛做了件蠢事!鄙m迪爾笑著取過一只新的酒杯,滿上。
萊戈拉斯的雙唇不自覺地撅起——他或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總是會在父親面前流露出這個自童年時就養(yǎng)成習(xí)慣的細微表情。他發(fā)出抱怨的嘆息,然后伸手接過父親手中的酒杯,急急地往唇邊送去。
“你這樣喝酒的習(xí)慣并不太好,”瑟蘭迪爾看著兒子快速吞咽酒液,輕輕搖了搖頭,“不過好在你的父親是國王,還能負擔(dān)得了上等多衛(wèi)寧的快速消耗!
“Ada你應(yīng)該感謝我,”萊戈拉斯終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將酒杯再次遞了過來,“向別人證明了我的父親并不是個吝嗇鬼!
“向誰,向矮人嗎?”瑟蘭迪爾把酒瓶推了過去,用眼神訴說著“自己倒”。
“我只是送去一些食物表示友好而已!比R戈拉斯聳了聳肩,眼神卻心虛地瞟向別處。
“只是那樣而已?”
“好吧,我還想勸服他們跟我們合作——照你所希望的那樣,Ada!比R戈拉斯說完再次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似乎借此宣泄被矮人無禮對待的不滿。
“而結(jié)果已經(jīng)全寫在你臉上了!鄙m迪爾用手肘輕輕撐住額頭,帶著一臉玩味的笑意審視著兒子。
“我承認這的確很糗,”萊戈拉斯微微皺了皺眉,“可是這樣的結(jié)果真的能令你感到開心?”
“我沒有開心!
“可是你在笑!
“笑容與愉悅的心情并不存在必然聯(lián)系,將來你會懂得這個道理的,”瑟蘭迪爾換了個姿勢,把一側(cè)的長袍拂開,好讓兒子更靠近自己一些,“我笑是因為我早就料到了結(jié)果。矮人的固執(zhí)跟他們高超的工匠技巧一樣聞名遐邇,我想或許直到最后他們也不會妥協(xié),而我總不能永遠關(guān)著他們!
“哦,我所敬愛的國王陛下可從來不會這樣缺乏自信!比R戈拉斯輕快地調(diào)侃道,不等父親再作何示意便坐到了那個為他騰出來的位置上。
“這跟自信無關(guān),卻與理智有關(guān)。”瑟蘭迪爾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以示為對他調(diào)皮言語的小小懲罰。
“那我們的努力豈不是都在白費力氣么,Ada?”萊戈拉斯仍然保持著笑意,眼神里卻有深深的不解,“既然你早就預(yù)料到了索林的選擇!
手掌的角度變得柔和起來,沿著那瘦削有力的肩膀而行,直到再次輕而堅定地攬住了那年輕的軀體。
“越是在這種時候,我們就越是需要一點兒希望——或許是傻瓜般的希望,但那甚至重要過結(jié)果,”瑟蘭迪爾深邃的眼中仍然泛有笑意,輕舉起酒杯,“——干杯,兒子,為你那傻瓜般的可愛行為。”
索林最終的選擇比他們想象中來得更快,也更決絕——十三個矮人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拿到鑰匙打開了牢門,并且順利躲過醉酒的仆人而潛逃。等到守衛(wèi)們警覺之時,他們已經(jīng)乘著空酒桶沿河漂流直下。這一次萊戈拉斯名正言順地不能置身事外,與他干涉邊境巡邏隊不同,這次事故發(fā)生在王宮范圍內(nèi),正巧屬于他的管轄職責(zé),而在下屬稟報的同時他就立刻拿起弓箭帶領(lǐng)眾人追了出去。
也許這種行為才是他口中所謂的白費力氣,然而年輕氣盛的王子殿下似乎特別不能容忍矮人這種不辭而別的偷跑行為。但是心急的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河流湍急,一路追擊矮人而去將使得他很快踏出王宮附近的范圍,再一次于無形中違抗了父親的旨意。
所以在得知了整件事后,瑟蘭迪爾甚至還來不及換上正裝,便命人把陶瑞爾帶到了自己房內(nèi)。先前陶瑞爾跟著萊戈拉斯一起將矮人帶了回來,順便與另一位隊長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目前正在享受自己的假期。然而很明顯國王將交予她新的任務(wù)。
“去把萊戈拉斯接回來!
當(dāng)陶瑞爾走到國王面前行禮時,瑟蘭迪爾正隨意擺弄著桌子上的小玩意兒,他看上去如往日般毫無異樣,說話的口吻也輕松平靜。然而跟隨國王多年的陶瑞爾很輕易就領(lǐng)會到那看似不經(jīng)意眼神中的確切意味,她也更傾向于相信涌動在那雙眼中的是“把萊戈拉斯給我抓回來”這樣不耐煩的訊息。
“陛下請放心,我一定將王子殿下安全護送回來,”陶瑞爾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至于那些矮人——”
“既然他們已經(jīng)清楚明白表達了自己的意愿,我再強人所難也毫無意義,”瑟蘭迪爾冷冷地說,“這便是索林最終的選擇,而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后悔,當(dāng)他不得不再次同時面對蜘蛛和半獸人——或者更糟,斯矛戈的怒火!
瑟蘭迪爾說完轉(zhuǎn)身去取架子上的酒杯,通常這便是結(jié)束對話的訊號,于是陶瑞爾以手撫胸退了幾步,準(zhǔn)備離開。
“等一等,”瑟蘭迪爾微微側(cè)頭,嗓音放得更輕,慵懶之中卻透著清楚明白的堅定與威嚴(yán),“我們的談話還沒有結(jié)束,陶瑞爾。”
聽聞此言,陶瑞爾剛剛轉(zhuǎn)過去的身體僵硬了片刻,接著幾乎是有些不情愿地側(cè)了回來。國王陛下的這種語氣可不是什么好兆頭,他越是漫不經(jīng)心,就越是可能醞釀更多的怒意。
“陛下?”陶瑞爾試探著問,她的國王依舊背對著她,看似平靜地將瓶中的酒液緩緩倒進酒杯中。
“我發(fā)現(xiàn)萊戈拉斯越來越喜歡與你為伍了。”那背對著燭火的半張臉幾乎全陷進了陰影中,仿佛為那冷淡的嗓音也筑起一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薄霧。這個時候的瑟蘭迪爾,通常最冷靜也最危險。
陶瑞爾在心中遣詞造句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開口:“王子殿下他對邊境事務(wù)很感興趣……”
“所以你就慷慨地引導(dǎo)他,對不對?”瑟蘭迪爾轉(zhuǎn)過身,英挺的眉毛輕微挑了挑,酒杯觸到唇邊,卻沒有急著喝下去。
“我請求您的寬恕,”陶瑞爾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那件事上確實是我的失職,沒能阻止王子殿下……”
“誰又能阻止我那不肯安分的兒子呢?”瑟蘭迪爾自嘲般地笑了笑,“要追究起來,你還不算是最失職的那個人。不,我只是需要警告你,陶瑞爾,不要再如此縱容他,給予他那些可笑的希望,讓他以為自己跟個普通的西爾凡戰(zhàn)士沒什么兩樣。同樣的話我不希望再重復(fù)第二遍,明白了嗎?”
陶瑞爾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也松了口氣,國王陛下的話語雖然嚴(yán)厲,但那些威脅的意味已經(jīng)蕩然無存。也許正是如此,離去之前陶瑞爾大膽說了一句本不應(yīng)該說的話。
“陛下,請原諒我的冒犯,我認為……我認為您應(yīng)當(dāng)足夠信任王子殿下的能力,并尊重他的意愿!
語畢陶瑞爾垂下頭去,準(zhǔn)備為自己的行為承受國王的怒火。然而瑟蘭迪爾只是一邊飲酒一邊靜靜地回味著她的話。
“一個人要認清自己所擁有的能力很簡單,真正難的是如何約束和掌控它們。陶瑞爾,我感謝你的建議,不過那對我毫無用處,以及我希望你可以立即啟程驅(qū)馬前行,把我們浪費的這點時間給追回來!
在那一瞬間,陶瑞爾仿佛從國王的眼中讀懂了什么,所以她不再多言,行了個禮便迅速離去。
陶瑞爾在下游附近的懸崖處找到萊戈拉斯時,簡直有點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空地上一片戰(zhàn)后的狼藉,萊戈拉斯卻能淡定地站在半獸人的尸體旁,一邊順著矮人消失的方向看去一邊輕聲歌唱。
他竟沒有半點受挫后的打擊與不甘心,反而如釋重負般地輕松。
“我的確想把那些矮人抓回來,”對此萊戈拉斯解釋道,“但既然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黑森林,就跟我們毫無關(guān)系了,沒有了他們的打擾,森林也會重歸平靜。”
“我并不這樣認為,”陶瑞爾看著遠方,若有所思地輕語道,“一切不會就這樣結(jié)束,如果他們貿(mào)貿(mào)然闖入巨龍的領(lǐng)地,喚醒邪惡力量的話。”
“所以說這很可能演變成為另一場更激烈的惡戰(zhàn)?”萊戈拉斯問道,輕松的表情轉(zhuǎn)為謹(jǐn)慎。
“恐怕是,”陶瑞爾回答道,“而我想國王陛下應(yīng)該早就預(yù)料到了,他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去阻止去改變,卻仍然失敗了。不過那沒有關(guān)系,他的子民都會與他一起堅定地度過這個難關(guān)——如果考驗真的在前方等著我們的話!
萊戈拉斯嘆了口氣,輕撫著手中的弓:“有時我是那樣羨慕你,陶瑞爾,還有其他更多的人,你們浴血奮戰(zhàn),成為更優(yōu)秀的戰(zhàn)士,而我卻實在缺乏相同的經(jīng)驗……”
“您需要的更多是領(lǐng)導(dǎo)我們的經(jīng)驗,”陶瑞爾笑著答道,“成為一個好的領(lǐng)袖比成為一個好的戰(zhàn)士要困難多了,也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正如我們的國王陛下,這么多年來他都沒有再次批上戰(zhàn)袍,但那會意味著他已不再是一個優(yōu)秀的戰(zhàn)士了嗎?”
“你是來做Adar的說客的嗎?”萊戈拉斯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放心,我不會再跑掉,也不會再肆意妄為讓你們?yōu)殡y。是Adar讓你來……來接我的吧?”
他斟酌著用詞,最后與他父親一樣選了個還算溫和的字眼。
“他很擔(dān)心你!
“意料之中。”
“他總是比你看得更遠!
“我希望你這么說不是因為在調(diào)侃我與Adar的身高差距!
“你有一個全世界最偉大的父親!弊詈筇杖馉栔棺⌒σ猓錆M敬意地說。
“這絕對是我這輩子所聽過的最正確的真理了!比R戈拉斯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長弓,然后轉(zhuǎn)身踏上返家的旅途。
當(dāng)王子殿下再次回到王宮時,國王陛下正在大殿上與群臣商討政事,萊戈拉斯不便半途加入他們,他寧愿回到房里洗盡滿身塵埃,換件干凈衣服再去見父親,以博得一個好印象。當(dāng)他洗浴完畢,換上一件干燥溫暖的新葉綠色的衣袍后,只在鏡子前端詳了片刻便改變了主意。最后當(dāng)他悄然無聲地退出房間時,他已身著另一套干凈的暗色獵裝,手里依舊握著自己的弓。
加林還在走廊拐角處等著他。不過那絲毫沒有任何影響,萊戈拉斯露出調(diào)皮的竊笑,選擇了另一條更隱蔽的道路。那是自他童年時就常用的捷徑,當(dāng)他不想被人看到,當(dāng)他經(jīng)營盤算著自己的小秘密時,就會拂開那些樹枝的偽裝,鉆入那條秘密小道一路向上攀去。
當(dāng)他從老橡樹的根部鉆出,還來不及呼吸半口新鮮空氣便愣在了原地——面前的身軀是那樣高大,幾乎遮住了傾灑而來的一半陽光。
通常,父親的沉默是比言語更有效的逼問,所以萊戈拉斯很快就繳械投降,快速說道:“Ada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要再次偷偷溜走,我只是在想,我那可敬的父親大概還沒有完全氣消,而既然他禁止我再說‘對不起’,那我就用點別的辦法討他歡心吧。他喜歡的多衛(wèi)寧我釀不出來,可他喜歡配著多衛(wèi)寧享用的烤肉我倒是可以請我的弓幫幫忙,我想它會很樂意不用再面對那些臭氣熏天的半獸人——”
“夠了,”瑟蘭迪爾抬起一只手打斷了兒子的喋喋不休,“你什么時候變得跟矮人一樣吵了,萊戈拉斯?”
“嫌我吵我可以唱歌給您聽,國王陛下,”萊戈拉斯仰起頭,雙手恭敬地垂下,“只要你喜歡,只要你……別再生我的氣!
“想要發(fā)掘一種更厲害有效的魔咒?”瑟蘭迪爾大笑道,伸手輕輕撫平萊戈拉斯因為爬樹洞而弄亂的頭發(fā),“不過我得承認,歌聲的確擁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可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對吧,Ada?”萊戈拉斯無奈地吐了口氣,“就連這條我引以為豪的秘密小道最終也被你發(fā)現(xiàn)了!
“這不算什么,我早就知道了,還有幸親眼目睹過好幾次我親愛的兒子像只兔子一樣從里面鉆出來。”
“什么?”萊戈拉斯十分驚訝,雙手一松,長弓往一側(cè)倒去——幸虧父親眼明手快地將它扶住。
“大驚小怪!鄙m迪爾不以為然地把玩著手中的弓。
“可是……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我,你為什么……為什么不阻止我呢,Ada?”萊戈拉斯既困惑又好奇,過去他常常偷偷溜出王宮去玩,可闖了不少禍,事后也沒少被父親責(zé)罵——然而父親竟然從來沒有阻止過他的胡鬧?
“因為我企圖做的一切并不是想要禁錮你,萊戈拉斯,”瑟蘭迪爾平靜地注視著兒子的雙眼,“從來都不是。”
那一瞬間,父親眼中的神色令萊戈拉斯深受震動,他或許從來就沒有去留意思索過一些太過微小的細節(jié)。從過去到如今,幾乎人人都說自己像父親,而自己在知悉父親年輕時代的往事后也渴望向著那個高大英勇的形象靠近,他一直以為,不論父子倆再怎么深愛對方都好,因著截然不同的身份,在一些問題上他們是永遠沒有辦法達成一致的。所以他或許會因為一時沖動而任性,卻也會在事后極力挽回主動認錯,他從來不敢也不愿去質(zhì)疑,去求得一個答案。
而現(xiàn)在……
“Ada,我愛你!彼鋈痪兔摽诙觥
瑟蘭迪爾微微怔了一怔。這句話似乎已是太過久遠的回憶,此刻它忽然出現(xiàn)就仿佛令他回到了過去:那時的萊戈拉斯還是個天真的小精靈,在學(xué)會了這句話后總是不厭其煩地重復(fù),可是孩童的熱情總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慢慢消褪,隨著他長高長大,隨著他的日趨成熟,這句話已經(jīng)成為了沉淀進那雙藍眸中的微光,不再輕易閃現(xiàn)。
此刻萊戈拉斯是那樣認真,而不知為何,這樣的認真讓瑟蘭迪爾感到些許不安,于是他曲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兒子的額頭以緩和氣氛,正巧配合他那孩子氣的言語:“這便是繼‘對不起’之后的又一句新的咒語?休想像個小精靈一樣對我撒嬌奢望我的縱容,萊戈拉斯,黑森林的國王陛下一向賞罰分明,你雖然擁有對王宮護衛(wèi)隊的統(tǒng)領(lǐng)權(quán),卻也并不代表事前不用求得我的許可,而對于你的兩次擅作主張,你的國王將懲罰你去守王宮大門一……”
事先想好的是一個月,然而真正說出口的卻是——
“一個星期。”
“如果我再說一遍剛才的話,有沒有可能減少兩天?”萊戈拉斯狡黠地笑道。
“想都別想!
父子倆的笑聲回蕩在林中,如一曲久久不曾消散的輕歌。而那句“我愛你”的后續(xù),則在數(shù)日后伴隨著北方消息的傳來而再次涌現(xiàn)。
瑟蘭迪爾接受了長湖人的請求,準(zhǔn)備領(lǐng)軍前往長湖城;與此同時他卻拒絕了自己兒子的請求,不肯讓他一同隨行,而是命他留守王宮。
臨行的前一晚,萊戈拉斯來到父親房中,有些賭氣般地搶走了他手中的酒瓶,隨即又露出溫柔的笑容,再一次地重復(fù)了那句話。
“你知道就算你說上一百遍,我也不可能帶你去的,”瑟蘭迪爾笑著,一如那日般用手指敲著兒子的額頭,“一個國家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物不能同時離開,而在我離去的這段時間內(nèi)是你學(xué)習(xí)獨立的最好機會,所以停止這些孩子氣的抗議,萊戈拉斯!
“我怕你會遇到危險,Ada!
“我更怕你會趁我不在把王宮上下攪個天翻地覆!
“可是我是認真的,Ada,”萊戈拉斯止住笑聲,輕輕握住父親置于他額前的手,“我愛你,也愛我們的森林,我希望能有一個機會,來捍衛(wèi)我所珍視的一切!
而你不能永遠剝奪屬于我的這個機會。萊戈拉斯默默注視著父親,用眼神傳遞著這句無聲的話語。
“你或許比我想象中成長得更快,”瑟蘭迪爾壓下想要嘆氣的沖動,微笑著用手輕撫兒子的面頰,對那張臉上所有的懷疑、不安與倔強給予安慰,“我很明白你心中所想,而我從來不曾真的忽視過它——我向你保證,萊戈拉斯,我一定會給你那個機會,但卻不是現(xiàn)在,F(xiàn)在的你,依舊只是我任性淘氣的孩子!
“那會是什么時候?”萊戈拉斯追問道。
“大概只有梵拉才清楚,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已不遠,”瑟蘭迪爾任手指輕柔地游走于那張年輕面頰,如梵拉最初將這個孩子送到他面前一般,“作為一個父親來說,我的私心使我祈求那個時刻不要太快來臨。”
“而作為一個兒子,他渴望的并非超越父親的成就,”萊戈拉斯踮起腳尖,在父親面頰上落下一個輕吻,“而是能夠去保護他心中所認定的那個偉大形象。”
七十七年后,萊戈拉斯終于等來了屬于他的那個機會,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家鄉(xiāng),自己的父親,心中再也沒有彷徨與懷疑,選擇了一條最堅決最危險最徹底的去捍衛(wèi)心中最珍貴之物的黑暗道路。
而最渴望他帶回光明的那個人,則始終在身后默默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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