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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女兒靈殤
老傘匠做傘的手藝不用吹噓,鄰里鄉(xiāng)里人盡皆知。做的傘最大特點(diǎn)就是結(jié)實。因為手藝好得很,老一輩的鄉(xiāng)親們都非常喜歡,光顧光顧老傘匠的店,這幾十年靠手藝也可以勉強(qiáng)地?fù)芜^來?蓵r之久之這最大的特點(diǎn)變成了最大的缺陷。老一輩用的傘都不用換新,而鄉(xiāng)里的姑娘們都愛趕時髦,一般的傘店顧不上傘的結(jié)實,裝點(diǎn)了傘面,便成裝上了架?晒媚飩儾簧踉谝,由始至終對她們來說,節(jié)省下買傘的這么點(diǎn)錢、毫無意義。
這么一來,老傘匠便失去了生意。
大概不能完全這么說,客人還是有的,只是零星的幾位老顧客。
老傘匠有個女兒,這女兒只有老傘匠這么點(diǎn)高,十一、二歲的樣子。問起來,誰也不知道老傘匠何時娶的老婆何時生的娃,何時沒的老婆何時養(yǎng)的娃。鄉(xiāng)里都傳這是老傘匠撿來的娃,老傘匠根本沒娶過什么老婆生過娃?衫蟼憬愁B固得很,說女娃是他女兒,叫靈殤。
聽見鄉(xiāng)里人的議論,靈殤也曾歪著腦袋問過老傘匠,卻被老傘匠稀里糊涂地蒙騙過去了。老傘匠對靈殤說:“別瞧你爹我是個老頭,其實你爹我是個壯年,只不過……只不過當(dāng)年你娘生了你便咽了氣,當(dāng)年你娘還說……還說要給爹爹生一堆娃子,卻……未曾想過就這樣先走了……這些年積郁成疾,便成了這幅模樣!币欢卧捳f的斷斷續(xù)續(xù),沒個所以然,怎么說也實在太牽強(qiáng)。而靈殤卻總結(jié)了一句話。
鄉(xiāng)里人在老傘匠那邊打聽不到什么,結(jié)果都圍過來向他的女兒靈殤請教,只得了靈殤稚氣未脫地道:“爹爹只是老得快了些!
這一廂也未得個答案,結(jié)果傳的更瘋,說靈殤是老傘匠做出來的傘魂。須臾六十年,為報造養(yǎng)之恩。
二、初見
靈殤第一次見到般若,是在那樣的日子,五月初六,斜斜細(xì)雨瀟瀟下,忌出喪,忌刀兵,宜嫁娶。那樣一個日子,她遇見了他……
被老傘匠遣出來送傘,是顧客的,靈殤不敢用。瀟瀟細(xì)雨下可見一位幼齡少女抱傘避雨的悲涼場景。
“喂,你叫什么名字?”聲音自頭頂傳來,靈殤被唬了下,未給出回答。
……
墨玉般的長發(fā)未給束起,披的是寬松的白袍子,手臂給攏在了袖口。手執(zhí)一柄未著一色的十六骨折扇。另一空著的手伸過來抬起靈殤的下頷,修長的手指恰到好處地拿捏著力度,開口:“我再問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清泉一般的聲線淋醒了靈殤,入眼的是仔細(xì)盯著自己的眼睛,星辰一般。
輕輕地抓開他的手,靈殤扭頭:“哥哥才是,問姑娘的名字就得先自己報上名來。”
般若冷眼瞧著自己方才被拉開的手,半晌發(fā)出一聲輕笑:“在下般若,敢問姑娘芳名?”
“靈……靈殤,叫我靈殤便好!膘`殤扭過頭來,仍有些恍惚。
般若四處瞧了瞧,撿了塊未濕的地面利落地坐下。
“這兒是我的地盤。我在這兒睡覺,你吵醒了我,你可如何作賠?”般若說。
“恩?”靈殤茫然地看著般若清冷的目光:“我……我不過是路過!
“為什么不打傘?”視線平靜地轉(zhuǎn)移到靈殤懷中的孟宗竹做的十二骨油紙傘上,略略一頓,隨后自然上移,死盯著眼前這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
靈殤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靈機(jī)一動:“哥哥才是,為什么在這種地方?”
般若瞇了瞇眼,終于不再死纏著這個問題,無謂一般扭頭望天:“我在這種地方睡覺!
靈殤靈機(jī)一動,隨后故作吃驚:“睡覺?在這下雨的天氣?”
般若沒給個回答,只是瞧著眼前的少女夸張地表情。良久:“如何?”
隔了一定的時間,起初設(shè)定的表演效果一定會打折。果不其然,靈殤只能跟個木偶一般眨著嘴巴:“敢情吵醒哥哥的莫是靈殤,而是這連綿的雨絲,哥哥要找賠,可也不該向我來討。靈殤也未聽過這地方已有了地主。等這雨停了,靈殤另賠哥哥個‘眼不見為凈’罷!
般若收起望天的視線,俯身躺下,以手支頤,一雙眸子里裹著滔天的洶涌,閉了閉,再睜開,仿似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道:“好伶俐的丫頭。不過若是你未曾來這樹下避雨,那便不會吵醒我,你來這,雖不是主要原因,可也算是個導(dǎo)火索。這‘賠’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br> 靈殤覺得有句話必須要告訴這個男人:“哥哥,靈殤今日見到哥哥也算是個緣分,在此只送哥哥一句話!
“……”
“哥哥可要小心,憑哥哥這副樣子,小心以后要不到娘子!彼坪跏枪淖懔巳鶐妥硬耪f出來的一句話。說完后靈殤整個人似剛出恭完般舒暢。雨絲依然在飄,可也不知到底要飄至何時,咬了咬牙,靈殤決定:還是走吧。
如鬼魅一般,只一瞬般若便立在了靈殤跟前。泛著冷光的白皙手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巴,趣味地上下打量著靈殤。
靈殤覺得莫名其妙,如若這么容他繼續(xù)下去,有損女孩子的尊嚴(yán)。正要叱他,他卻已傾身向前,附在靈殤耳邊:“等你長大了,我娶你做我的娘子好不好?”柔柔的、癢癢的,那樣的一句話。那樣的一句話。這樣的說出來、如夢一般,未給初醒。
恍然過后,男子已經(jīng)消匿不見,腦中只殘了一句話:我娶你做我的娘子好不好。
風(fēng)卷過,懷中空無一物。五月初六,斜斜細(xì)雨瀟瀟下,忌出喪,忌刀兵,宜嫁娶。那樣一個日子,她遇見了他,那個如畫的男子,順走她一頂油紙傘。
三、花開花落
三年,院里的梧桐還是不變的模樣,依舊是棵老樹,樹疤縱橫,高大茂盛?蛇@三年卻足夠讓靈殤從稚齡至可談婚嫁,從蔥蘢少女長成曼妙玲瓏的女人。那樣的年紀(jì),真是花一樣的年紀(jì)。
老傘匠的女兒靈殤還未長成便有三日不比一日長的定親的隊伍。老傘匠活了這么多年,就寶貝他的這么一個女兒,硬是推拒女兒小,說什么都不嫁。
雖鄉(xiāng)里的規(guī)矩是生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便不能不從。而老傘匠相對還挺民主,如今靈殤長成了,他讓靈殤自個兒挑,撿喜歡的挑。靈殤聽了,踮起腳尖,露出鵝黃色的鞋邊,遠(yuǎn)目望了望,轉(zhuǎn)身兩手一攤便對老傘匠說:“爹爹,這上門定親的人沒一家是帶家中的公子來的,要我挑,我也不知該如何挑。”
都是些市井小民,難免要受官差的壓迫,不過三日,這親事便如此定了下來。是市城里的老爺。
浩浩的迎親隊,看著的確闊氣,從靈殤家門前擱的轎子算起,沿著這小小的街道望去,熙熙攘攘,還望不到頭。百姓們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明明就在對面,卻礙著迎親隊,搞得父子不能團(tuán)聚,這也是件挺凄慘的事。
的確是位美人,嫰白的額,細(xì)長的眉,高挺的鼻梁,嬌艷的唇。濃密睫毛下一雙微睜的杏眼,似能傳情。是妖物般的美。梳了重重發(fā)髻,乘屋中丫鬟出門喊人的間隙,靈殤拔下發(fā)髻上的一根鎏金釵,悄悄塞進(jìn)袖口。這時的靈殤自己也不知為何這么做。
靈殤不過是那個大老爺娶得妾,一場婚禮雖靈殤看起來浩大,但明眼人都曉得這只是娶妾,可這是級別問題,靈殤生來便不會懂。所以一場拜堂禮下來靈殤累得喘氣。不巧還要空著肚子等著相公來掀紅頭蓋?蛇@一場婚禮做的夠排場,靈殤想:如果現(xiàn)在便用上手中的金釵,估摸家里的爹爹會性命不保,可靈殤早許心于一人,般若。
這三年來的小姑娘心思全在今天暴露,靈殤實在是想不通為什么,可感情的事有什么緣由可言呢?
靈殤?yīng)q豫不決,恍惚間,帶著冷氣的手指掀起了紅蓋頭,靈殤愣愣地瞧著他。依舊的眉眼,不過更高了些,更好看了些,略微好像還更瘦了些。冰涼的手指撫摸著靈殤的臉頰:“我說過,你要做我的娘子。”
驚詫的杏眼里蘊(yùn)了霧氣,朱唇微張,說出來的話卻與心中所想截然:“可我已是別人的娘子,拜過堂,成過親,明媒正娶。”
男子的眉眼淡然:“我說過,你要做我的娘子!
聲音有著些許嗚咽:“我以為你只不過是說說……”
不給靈殤思索的機(jī)會,馬上開口問:“那你為什么哭,若是沒當(dāng)真,用不著流淚!
“我……我不過是有點(diǎn)借景抒情!膘`殤委屈。
“哦?”修長的手指如當(dāng)年一般抬起靈殤的下頷,只是這次略加了些力度:“你倒是說說,借哪的景,抒哪的情。”
靈殤略略皺眉,卻沒像當(dāng)年一般抓開他的手,這次她與他對視,望向他的那雙眼,什么都沒有,可他明明、明明正在看著她:“靈殤與哥哥二人不過才將將第二次會面,如今靈殤已是別人的女人。哥哥當(dāng)年是如何與靈殤定的約許的諾,靈殤的確一一記得。三年來,不過一個玩笑,靈殤卻一直默默地當(dāng)真?烧娈(dāng)被人訂了婚,嫁了人,這心雖還是跳著,可早便在三年前被哥哥帶了去。如今……如今哥哥雖在靈殤的面前,可為何靈殤的心未給回來?”靈殤看著般若另一只手執(zhí)的長劍,一抹蜿蜒的血跡從上淌下,溢在劍尖,再心滿意足地滴落。
般若放開靈殤,還是如當(dāng)年一般,傾身過來,長劍釘入床板的聲音傳來,靈殤一驚,般若另一只手摸上了靈殤胸口,附在靈殤耳邊:“哦?這不還是會怕么。我可以把剛才的話當(dāng)做變相表白么?”
靈殤發(fā)覺說出來的話都在發(fā)抖:“靈殤已經(jīng)不配做哥哥的女人!
“……”
靈殤忽然變得瘋狂,抓住般若的衣袖歇斯底里地哀求:“哥哥,你放了我,放了我,我會回?zé)o姜,在這里什么都沒發(fā)生,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就當(dāng)做靈殤從未見過哥哥一般。放了我吧,哥哥!
般若垂了垂眼瞼,聲音沒什么起伏:“靈殤,我是無情的人。不過我不殺女人,我會讓你活下去,可是不會放走你!
“原來,原來哥哥你不殺靈殤是因為靈殤是一介女流之輩才、才……”靈殤愣住,聲音已現(xiàn)嗚咽。
般若沒作回答,扯過袖子,拐向門邊,身后一聲“哥哥”讓他身形一頓,終究消失在門口。
當(dāng)夜,靈殤與家中其他女眷被送入紅樓。
第二日,靈殤便已經(jīng)想通,如今身處何處便該隨了何處的規(guī)矩。
十五歲,披著大紅嫁妝,打扮妖艷的靈殤,真是花一樣的美人。那樣的美人,被心愛的男人親手葬送。
四、身份
他自出生被送來當(dāng)人質(zhì),他生來該是個享福的人,卻在這吃盡了冷眼。黎國的皇子到了蜀國也只能忍氣吞聲,何況他只是一個被拋棄的皇子,只是一個人質(zhì)。
他七歲,蜀黎開原之戰(zhàn),黎國大敗,他這個人質(zhì)本便沒什么地位,如今更是沒了實在用處。打仗時倒是將他給忽視了,如今想起來,他竟然能活到現(xiàn)在。真是老天有眼無珠。
多年的人質(zhì)生涯,他的性情陰晴不定,正好有雙輕易可以欺騙人的眼睛和聲線,他活到了現(xiàn)在。
開原之戰(zhàn)后,他一向被忽視的存在感被眾人抓住。宮宴上,被一個黎國多年前派遣到蜀國的奸細(xì)討去家中。這奸細(xì)有龍陽之好,這癖好似是專為了讓他準(zhǔn)備;噬洗蟾胖浪羞@癖好,于是允了奸細(xì)可以將他帶回家。
奸細(xì)叫陳端,一回到家,撤了仆從,當(dāng)面撲通跪下:“殿下,如今黎國已亡,臣本不該茍存于世。可當(dāng)年老陛下將您交付蜀國,大概早已算到會有今日。黎國已亡,可殿下……殿下您還在!
當(dāng)時般若只有七歲,七歲的他對著陳端,高高在上:“你這話,是要我復(fù)黎么?說什么胡話,我雖是黎國人,可從小便呆在了蜀國,我對黎國的印象終歸不過是旁人眼里的恥笑。如今你又說我從小便被賦予厚望?這不過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老狐貍最后最后為自己的亡國事跡找個看似理所當(dāng)然的理由罷了。”
“殿……殿下……”老臣陳端簡直難以置信。
“我在蜀國茍且活了七年,現(xiàn)在卻又要豁出性命為那棄了我的黎國。短短的人生不過須臾幾十年,我還沒活得那么不耐煩!卑闳衾溲矍浦厣系年惗恕
“殿……殿下這是什么話,您生在黎國王室,那便是那樣的命運(yùn),不管陛下生前到底如何作想,殿下您都該背負(fù)這復(fù)國的責(zé)任!惫媸抢铣,如今已換了一副嘴臉在訓(xùn)般若。
“你若是個忠臣,便不該這樣向我說話。你若是個忠臣,在我說出方才那些話時,便該拔劍殺了我。我在你在,我不在了,你作為臣子自然也不該繼續(xù)茍活。怎么?不說話了?不殺我是因為你也不想死么?”
陳端說出來的話字字鏗鏘:“殿下,黎國亡國,臣生當(dāng)隕首殉國,死當(dāng)結(jié)草報國;可黎國既已亡國,那殿下您便是黎國,若是臣?xì)⒘说钕拢潜闶菧缌死鑷淖锶。是活著死了都不容許存在的罪人。如今殿下要如何,哪怕是先皇的意愿,殿下若無復(fù)國之想,那臣亦無!
“你的口才不錯,怪不得讓你來當(dāng)奸細(xì)。奸細(xì)這活危險得很吧?每天都擔(dān)心得睡不著吧?”般若說。
“……”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理想,活了七年,對于之后黎國亡國后便未曾想過。如今看來是該好好想想,可我覺得我不會急著去送死。黎國不會只憑我同你二人之力復(fù)國,蜀國更不會只憑你我二人之力亡國。以后莫要將‘殿下’掛于嘴邊,你心中所想所念,于我看來,不過癡心妄想!
五、油紙傘
陳端那老臣還算忠心,這些年下來,般若活的很自在,只是是非開始的人生七年已經(jīng)是是非非面目全非。般若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樣的生活,明明已經(jīng)不是生死一線的處境了,明明是從前向往至極的生活……
瀟灑一吼,可以震遍山林的猛虎被關(guān)在籠子里七年,再放它出來,大概只能變成向人乞食的大貓。整天壓抑慣了,適合不了外面的壞境了。
既然如此,那繼承一下那未曾謀面的父皇遺志如何?般若這樣想著,便覺得每天過的不再那么地?zé)o趣。
聽得傳言無姜城里的老傘匠,多年做傘做出個傘魂來,被老傘匠道為女兒,名為靈殤。于是叫老臣陳端上門訂了一頂十二骨孟宗竹油紙傘。訂單要求便是老傘匠做好傘要他的女兒送過來。
他不記得是什么日子,什么地方第一次見到靈殤,他只知道從那以后他有了個娘子,還不打招呼地拿走了那頂如今已經(jīng)不知道在哪里的油紙傘。
不過他記得第二次見到她是在她的婚禮。三年,十五歲的她可以嫁人了,他來無姜看她,卻只看見了老傘匠一人。追究緣由,是城里的老爺娶了他。一時身體不受控制,她的新婚之夜,他殺了一家族的人。將來他要?dú)⒏嗟娜耍?dāng)時他是這樣想的。所以下刀的時候可以比平時更淡然。
七歲前,他面對每個人用的都是不同的表情,這樣才能使他活下來?伤恢烂鎸λ降自撚檬裁幢砬。
心中蠢蠢欲動,那樣的她,很美。他告訴她,她是他的娘子。
她告訴他,她曾今以為那個諾言不過說說而已,不過她卻寧愿相信。
他很開心,他覺得戲謔她很有意思。
可她還跟他說,她不配他。
對,現(xiàn)在的他不配她,F(xiàn)在的他若要了她,保不準(zhǔn)哪一日便會要了她的命,他不想這樣。
他把她送進(jìn)自己的眼線里,那邊最安全。他是個無情的人。卻為了消她疑心,沒有殺女眷。
手中把玩的折扇仍是三年前的那把,不過扇面上原本未繪一物,如今,上面繪了她。
他不愿放了她,不僅僅有私愿。也有其他原因,他、殺了老傘匠,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聽得靈殤嫁人的消息,大概深埋于內(nèi)心的野獸蘇醒了,當(dāng)時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劍身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接著尸身倒地,他才緩過來。當(dāng)時他只有一個想法:得把靈殤留在身邊。若讓他知道,她該是不會原諒他的。
不過只見過兩面,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總是這么的在意她。
真的,不記得了。
……
他覺得他的人生實在太亂了,得好好理一理,再去接她。
六、你不懂我亦是不懂
這些天,靈殤都呆在屋子里頭,沒人為難她,同樣也沒人理她。每天會定時的送來食物,這也表明他們并沒有忘記靈殤的存在。唯一的解釋:這些人和般若有關(guān)。
既然般若仍然是記著她的,那么為什么要送她來這里,就算情非得已,靈殤也想不明白。放她走不是更好么?
不過般若把她關(guān)在這里,說明是并不想讓她走。可是這怎么行呢?靈殤如今想回?zé)o姜見老爹。
無論如何。
雖說這兒的人都不怎么管靈殤,可畢竟無論怎么說靈殤也算是個俘虜,再者還是般若送來的,看守還是有的。
靈殤若想逃出來,得趁唯一的換班機(jī)會。夜晚的看守會和叫白日的看守?fù)Q班,期間約有五分鐘互相報告情況的時間,每日如此。
迎來了一向的的這個時間,月彎剛探腦袋正斜掛在屋子鄰河大開的紙糊窗戶上,有風(fēng)拂進(jìn)來,帶一股河腥味,安排在河邊的這個房間,估計也是別有用心的。
靈殤屏息傾聽,果然,屋外有壓低嗓子的談話聲:
“里面情況怎么樣?”
“還是一貫的樣子,除了我們送去的東西的確有好好的吃外,問她什么她都不說!
“恩,幸好還是挺乖的。”
“般若公子說了,今晚特要看的著緊些,你同我一起!
“我?我今天可是看了一整天。”
“呵呵,不愿意?你可以和公子商量一下,公子就在樓下的大廳和媽媽談話呢。”
聲音頓了下,才道:“算了吧,我沒那么大膽子!
“瞧你說的……”
忽然一聲利喝:“你們都在說什么,交給你們這么輕松的活計,卻給我嫌麻煩,要不要跟著后面柴房的姑娘干啊?”
“媽、媽媽,我們……”
“算了,今晚公子來過,叫你們好生看緊靈殤姑娘,莫要閑話!
“是!眱蓚聲音異口同聲。
靈殤不懂為什么他既然來了,卻不來看她。
不管怎么樣,她今晚必是得走了,這里再沒有什么可以讓她留下的理由。
不過要走,得先支開門口的兩個人。靈殤拉開門,對門口的兩人說:“我餓了,去給我那些吃的來。”
門口兩人先是一怔,再是一呆,愣愣的點(diǎn)頭。她們?nèi)绱朔磻?yīng),大概是因為靈殤從未開口說話,如今這般,在她們眼里定是十分可奇。
只走了一人,另一人對靈殤說:“可還有什么要求么,姑娘?”
靈殤瞇眼一笑傾城:“去給我弄些水來,吃完點(diǎn)心,我便要睡了。今晚不知什么,困得很!
丫頭一呆,沒什么心思地也給走開了。真是聽話的愚蠢。
盡量避免發(fā)出聲音,終歸是免不了一聲利落的落水聲。接著是嘩啦啦的人聲,鬧得很。再是找人的火把,在夜晚,惹眼的很。
靈殤早把干凈的男子衣裳給防水油布包好,在上了岸后利索地?fù)Q上。然后把自己的衣裳裹著雖是丟向河底。算是躲過第一輪的搜索。
七、執(zhí)念
跑,漫無目的的,驚慌失措的,毫無章法的。靈殤從那里跑出來才知道自己其實根本無路可走。自上了花轎后,便再無看過外面,如今可悲的連回家的路都不知道。
待靈殤終于停下步子,以為自己終于擺脫追逐而放寬心的時候,身后冷不伶仃得一句話:“就這么不想留在我身邊?”
靈殤吃驚地轉(zhuǎn)身,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倒地。靈殤呼吸甚是急促,般若呼吸甚是平穩(wěn)。
黝黑的夜,卻能看見般若那如星辰般的雙眼,似帶著些微的怒氣和悲傷:“靈殤,你如此這般,好讓我傷心!
靈殤這才緩過來,把般若施力推拒開來。
正想起身,般若緩緩道:“靈殤,你沒有家了,被我給毀了!
靈殤尚未明白他的意思,般若又道:“你爹,被我殺了。”
靈殤驚恐地瞪大雙眼,木然的轉(zhuǎn)頭望向般若:“你、你說什么?”
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般若萬念俱灰,她接下去要對他做什么他都接受,閉了閉眼,再次恢復(fù)平靜:“靈殤,你的家被我親手給毀了。你還是呆在我身邊吧!
她同他不過是照過兩面,此次三面,也不論緣分深淺,他、是沒有理由讓她死心塌地只留在他身邊的。
瞬間明白了所有,原來如此,原來竟如此。
“哥哥,你所謂的‘呆在我身邊’不過是把靈殤困住,卻不來給靈殤任何解釋,也從未來見過靈殤。哥哥,你太自私了。”
般若想解釋,可是一想起都只會是徒勞,便放棄,任由她繼續(xù)說。
“哥哥,你知道靈殤是什么東西么?”靈殤哭著道。
“你是靈殤!卑闳艋卮。
“不,不是的,靈殤不過是爹爹數(shù)十年手藝匯聚而成的傘魂,本是應(yīng)該陪他到老的,可卻未曾想到竟會碰上哥哥你這個變數(shù)。如今,靈殤生來的意義也消失了,不出半刻時辰,靈殤的身形大概也是會消失殆盡的吧。”
“你是說,你是那老傘匠手里做出的傘魂?這等荒謬的事你以為……”
“哥哥!膘`殤出示已經(jīng)褪了大半形態(tài)的右手打斷他:“是真的,靈殤方才從哥哥你口中得知爹爹已死,才恍然悟起自己生來的意義。如今說什么也晚了。你我二人無緣,此生不會,也再無來生!
靈殤從袖口取出那日的鎏金釵,以掌摩挲:“哥哥,我不原諒你,所以我也不會請求你原諒我!
般若靜靜地看著刺入左胸的金釵,手輕輕地握著靈殤的手,說:“靈殤,你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是我先錯在先!鳖D了頓,般若開口:“不過,靈殤,如果你我二人都有明天,你,可愿嫁我。我曾經(jīng)說過,你會是我的娘子。還記不記得?”
靈殤睜大雙眼,難以置信。事到如今他竟然還這樣說。
血絲從般若嘴角淌出,眼睛已模糊視不清物:“靈殤,如果有明天,我便去娶你,可好?”
靈殤低下頭,止不住眼淚,左手也開始消失。靈殤已經(jīng)泣不成聲:“沒有了,沒有了,你我二人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
般若也是這么想的,不過即使消失殆盡,她的存在亦存在過。但是好像如今先一步消失的會是他,他還什么都沒做的,他欠這個丫頭這么多,怎么能什么都不還呢?
抬起尚能動彈的右手,將靈殤的頭拉過,在額上輕輕地落下一吻。他想,小小的靈殤定是個愛亂想的姑娘,他若就這樣死了,她應(yīng)該是會記著他的。
……
靈殤輕輕地喚眼前的人,一聲又一聲?墒茄矍暗陌闳魠s似沉睡的美人,含笑卻不睜開星辰般得雙眸。
靈殤閉眼,輕道:“哥哥,你欠靈殤的不止這些呢……”
花開的年紀(jì)里,一個人許了她一個諾;花謝了,他卻再也無法允了她……
淡淡的傷,淺淺的痕。有人說淡傷淺痕,笑過哭過那便也會好過?墒庆`殤覺得這不對,花一樣的季節(jié)里,即使是淡傷淺痕,那也不容忘記。那樣的記憶、那樣的傷,不會再有第二次。
最后的最后,靈殤記住了般若,不是以人的身份,而是以一頂傘的身份。傘面上精心演繹的是櫻花樹下,抱傘的女子,花一般的季節(jié)里,遇見了畫一般的人兒……
八、終焉
三年后,執(zhí)劍戮城的般若迎風(fēng)立于城墻之上,如今他已經(jīng)得到了一切,可是他的一切卻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失去了的才對。
三年前,般若被趕至的陳端所救?尚Φ煤,他竟然選擇了活下。明明應(yīng)該已沒有理由活下。
陳端交給般若一頂傘,說是在找般若時一同找到的。
往事不堪回想,般若也不愿想起。
他叫陳端把傘裝進(jìn)匣子里,鎖進(jìn)暗格,不見天日。隨后用藥物去了記憶,只關(guān)于她的那些記憶。
他和靈殤的選擇截然不同,靈殤選擇了永遠(yuǎn)記著他,他卻妄想永遠(yuǎn)忘了她。
如今的他——般若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未謀面的父親的遺志?蓞s恍然若失。在迎風(fēng)的城墻之上,望見蒼茫平原上的櫻花樹,看著手心的櫻花瓣。莫名有點(diǎn)心傷。
他想他此生只有一個執(zhí)念,不過是再見她一面,可這終歸不可能,他為了讓自己活得輕松些,他愿意背叛她。他、實在過于自私。
熟悉的櫻花瓣,紛塵的往事。可,為什么他又想起來了呢。
仍是五月初六,斜斜細(xì)雨瀟瀟下,可已是物是人非。非哉非哉,佛曰:“不可說!
她同他不過那兩字: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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