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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踏著晨光,按照小和的指點到了坐車的地方。
討價還價,還價討價。
成交。
我一個人踏上行程。
如果說到得這個古城算得一種逃逸,那么現(xiàn)在去的這個雪山下的最后一個安靜的村落,又該算得什么?
車奔馳在越來越空曠的路上。
我們在上山。
終于到得一片空地。下車。
謝過司機大姐。
我走在空無一人的石子路上。兩邊是原始的石頭的房子們。
時不時可以看到土雞和土狗。
村莊安靜的不似人間。
這是我的地方吧?是我找尋的東西吧?我記得客棧的那個人同我說:去看看,他們做房子的石頭上,有的可以看到小魚的化石。
我于是更加神往。
這里的村民應該才是雪山女神中意的那群人吧。
突然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把這里清一清,拾掇一下,旅游一定開發(fā)的更快!
我一向是浦飯幽助似的人物,他話音剛落,我已經(jīng)回身,對著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人說:“你認為如果那樣,這里還是玉湖村么?”
說完了,才看到這個人。
猛的一驚。
幾乎立刻就想腳底抹油了。
王萌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我明明是瞞了他一個人溜達出來的。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找到我?
然而他又開口了,有些惱怒地:“我說的是這些滿地的雞屎馬糞,路上這樣臟,弄干凈些不好么?”
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啊,安全了,不是王萌的聲音。
我于是安逸的冷笑:“弄干凈還是農(nóng)村么?旅游開發(fā)好了,這里還剩下些什么?便是第二個古城!
他被噎回去,又兼我是女子,不好發(fā)作,也只好做聲不得。
于是往前走,看到一只狗,我伸腳過去和它打招呼,那人嚇得驚呼:快離遠點,小心它咬你。!
咬我?
我大惑不解,抬頭看他:“狗怎么會咬我?我又不要欺負它!
他也大惑不解的望著我,半晌笑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么天真的人?”
我很認真的告訴他:“狗是朋友,只要不欺負它,它不會傷害人!
我知道他不信。我看到他又不置信的笑了。
但是是真的。
村子不大,與他同行的納西男孩,很快帶我們穿過村子,到得一片空曠的所在,草稀疏,微微綴著小花,有些石頭的墻仍舊豎著,但是已經(jīng)塌陷一部分,只留下矮矮的一截,斷壁殘垣的橫陳著。
只有兩棵驚聳入云的樹。沒有葉子,光禿禿的,甚至枝杈都很少。
這樣的空曠里,他們的存在太過鮮明,太過震撼。
很久后,我對子寒說:你還記得玉湖村外那兩棵樹么?蒼涼的立在一片荒蕪之中,似乎從有了天地便有了它們。它們安靜的注視古往今來,歷劫滄海桑田。不知怎地,我一下子想到天荒地老這樣的詞匯。
子寒卻說:你也相信了天地是為人所造么?
我笑了。
是的,他叫子寒。是的,他是上帝的信徒。
那片空曠乃是在雪山的腳下了,風很大,不知怎么,那樣的風里我開始輕輕哼歌:
紅日微風催幼苗
云外歸鳥知春曉
哪個愛做夢,一覺醒來
床畔蝴蝶飛走了
船在橋底輕快搖
橋上風雨知多少
半唱半和一首歌謠
湖上荷花初開了
四季似歌有冷暖
來又復去爭分秒
又似風車轉(zhuǎn)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橋下流水趕退潮
黃葉風里輕輕跳
快快抱月睡
星星閃耀
凝望誰家偷偷笑
何地神仙把扇搖
留下霜雪知多少
螞蟻有洞穴
家有一扇門
門外有風呼呼叫
子寒說:你知道為什么女人生孩子那么痛苦?你知道為什么?因為人有罪。人生來有罪。
我不吭聲。
他繼續(xù)說:一對雙胞胎,剛生出來,母親抱起一個,另一個勢必大哭,你知道為什么?
我想了想:因為嫉妒。
他說:是,那么小的孩子已經(jīng)懂得嫉妒,可見人生來有罪。
我抬頭看他:不是的,子寒,那不是罪。那是因為渴望愛。
他說:你也可以這樣解釋,但是嫉妒就是一種罪。如果你愛一個人,他卻不愛你,你一定會痛苦,你一定希望他也同樣的回報你。
我笑了:又錯了,子寒。我愛一個人,統(tǒng)統(tǒng)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是否愛我,或者愛誰,乃是他的事情。
他楞了楞,問我:但是倘他愛著別的人,你難道不嫉妒?
子寒,我喚他,子寒,我愛一個人,和占有一個人,是兩回事情。我若愛一個人,便希望他生活幸福,快樂,健康,如意。哪怕這樣的生活和我完全沒有關系。
他再次語噎,然后扭過頭,說:那也只是你,旁的人,大多數(shù)人,做不到這樣。
可是我們管旁的人做什么呢?
人生若是一盤生意,我們經(jīng)營好自己的也便罷了。
人人經(jīng)營好自己,天,下,太,平。
可是沒有必要說這些,人人有自己的信仰。
旁的人怎么想,乃是旁的人的事情。我活我的。
沿途當然照相,我將子寒趕來趕去,嘴里不住念叨著:你這個現(xiàn)代人離我的鏡頭遠些再遠些!
子寒樂不可支。
納西男孩李穆林帶我們?nèi)ニ硇帜略,那是一個非常熱情淳樸的納西人,像這個沒有被開發(fā)的村子一樣,干凈的存在著。
我們聊天很久,子寒與他相談甚歡。
我悄悄問他:衛(wèi)生間在哪里?
子寒指指院子的一角,對我說:我去可以,但是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于是去看看。
打開那道鐵門,我立刻退縮。
我對子寒說:我倒不怕臟,但是實在怕那么大的蒼蠅會咬我。
他于是又笑,說我似個大孩子。
于是忍著繼續(xù)聽他們說話。
穆元說:我們每家出一人一馬,輪流帶游客上山,只拿到很少的錢,大頭都在村長那里。
子寒于是很不平。
我望著他,心里感慨:這樣的一個孩子,反倒說我是個孩子。
我對他說:子寒,我讀高中時,一個政治老師曾經(jīng)同我說:不公平就是公平。我一直銘記于心。
他睜大眼睛,驚異的望著我:難道就這樣放任不公平而去么?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想,誰去改變不公平?
我笑了:你能夠改變么?你能夠改變的不過是你自己。
他也笑了。
我知道的,他不屑同我爭。我在他眼里,不過是個孩子。
任性的,執(zhí)拗的,不大愿意理會上帝的孩子。
終于出門,終于找到一個可以去的衛(wèi)生間。
我匆匆過去,前面是一條壕溝,子寒邁步躍過,我猶豫再猶豫,最終沒有勇氣邁過去,繞個大彎,從有連接的地方走過。
不用回頭,已經(jīng)知道,子寒又在笑,他一定想,這個笨丫頭。
回來的時候,子寒在壕溝對面等我,看到我,毫不猶豫伸出手,我接住,他拉我躍到對面。
那只手,冰涼。
那天,我們同車而歸。
子寒說:華章,走到一起是緣分,一起在走是幸福。我很喜歡這句話,送給你。
我笑納。
他問我:華章,古城的夜晚美的讓人心動,良辰美景,你為什么獨自來到這個地方?為什么不與情人同行?
我沉默一會,說:結伴至此的戀人,又有幾個眼中能有這良辰美景的呢?
子寒笑:倒也是個說法。
我說:確實。人們只看到他們愿意看到的東西。
子寒又問:你呢?華章,你愿意看到什么?
我笑了,這廝,恁的狡猾。只是,君子坦蕩蕩。
當下我說:子寒,你應當問我不愿意看到什么,我告訴你,我不愿看婦孺吃苦,不愿看小人得志,不愿看仗勢欺人,不愿看自作聰明。
他于是贊我巾幗不讓須眉。
我又樂了,我算什么巾幗,如果不愿看便能夠改變這些,讓自己不再看到,方當?shù)闷鸾韼蕉,像我,不愿看還是要看,不僅要看,還要笑著看,心平氣和得看,這樣得人,哪里配言巾幗二字。
轉(zhuǎn)天子寒幫我來拎行李,換客棧。
一切打點好,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將毛巾落在原來的客棧。
于是短信客棧老板請他幫我保管一下,我即刻去拿。
客棧老板滿口應下,又問我是否還要回去住,我說不了。
傍晚時分,子寒陪我去拿毛巾。
誰知去到那處,老板卻和我說毛巾沒有了。
我無限失望,卻沒有任何辦法。
出得店門,我開始哭泣:子寒,這毛巾已經(jīng)陪伴我很多年,是我曾經(jīng)得一位朋友送給我。我們很久不聯(lián)系了,但是我始終留著這條毛巾。
子寒安慰我:華章,如果感情仍在,便是沒有了毛巾,你們也仍舊是朋友,如果感情已不再,你留著那毛巾也沒有什么意義。
我泣不成聲:子寒,你不明白。很多人,在你的生命中經(jīng)過,當時當?shù)匚覀兛梢宰龅门笥,但是未必可以一生為友。但是我總愿意留下他們送我的東西,紀念我們曾經(jīng)是朋友。
一雙臂膀從我身后輕輕攬我入懷。那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子寒吻我的后頸,在我耳畔說:我明白的,華章?墒怯袝r候,總是會有遺憾。
我的手覆上他的,仍舊冰涼。
他送我回去,到得萬古樓下,我們走上旁邊的小橋。
子寒攬著我,我的前方是一片燈火,明明滅滅,仿佛夢境。
我伏在他肩上,開始輕輕哼唱:
船在橋底輕快搖
橋上風雨知多少
半唱半和一首歌謠
湖上荷花初開了
四季似歌有冷暖
來又復去爭分秒
又似風車轉(zhuǎn)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橋下流水趕退潮
黃葉風里輕輕跳
快快抱月睡
星星閃耀
凝望誰家偷偷笑
子寒輕吻我的頸子,額頭抵住我的額頭:華章,你真是個孩子。
我的眼淚失去控制,開始落下來。
我覺得絕望。
你需要我和你解釋這種絕望么?
我不知道風,在向哪個方向吹。
你抓不住你眼前的東西。
子寒給我拭淚,輕輕哄我:華章,不要哭,不要哭。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牽手走在石徑之上,他送我回去。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天。
再一個轉(zhuǎn)天。
子寒上午來到我的住處,要看球賽。我便一個人出去逛。
終于找到一個賣摩梭手制披肩很便宜的地方。
開心的短信子寒:子寒,我找到一個賣披肩很便宜的地方。
子寒問我:球賽快完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仍舊很開心的和他說:子寒,店主姐姐人很好,給我一個小凳子讓我坐,我就在這里坐了。
子寒再問我:那么你離我有多遠?
我終于說了實話:子寒,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回我一篇滿是嘆號的短信:問!多問幾個人!走到萬古樓!你就認識了。
我于是一路摸索著回去。
進門得意的向他展示我的戰(zhàn)利品。
然后喊著餓了。
他便領了我,一同去黑龍?zhí)哆叺男〉瓿詵|西。
我們牽手走在夕陽里,那種感覺,真的很像,戀愛。
一路我們交談,我對子寒說,我知道。
子寒突然停下來說:華章,你知道么?你是我見過所有女孩子里,唯一一個,我不用說太多,甚至不用說什么你就明白我要表達的意思。只有你。
我笑笑,沒有說什么。
我想說:也許是因為我格外聰明,或者,我格外世故。
但是我沒有說什么。我只是笑笑。
我們也有聊到婚姻。
我說:子寒,我覺得婚姻一定要這樣:一定是要兩個思想相通的人,能夠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做得朋友,才可以一起生活。我想可能我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你,子寒,你太年輕。我想我可以嫁的人,需要大我十歲八歲,能夠讓我覺得值得崇拜才可以。
他說:為什么年輕的男孩子不可以呢?
我想了想:因為男孩子發(fā)育晚!!
然后大笑。
子寒說:華章你一笑兩只小兔子牙即刻露出來,真正可愛。
但是子寒還是問我:那么你當我是什么呢?安慰品么?
我正色:不是的,子寒,你不是安慰品。我喜歡你才同你一起走。我們聊天多么愉快。你不明白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是多么的難得。有時我很寂寞,但是沒有對象可以表達,我抓狂的到網(wǎng)上去找聊天室,抓一個人來說話,可是只能說廢話,和現(xiàn)實沒有什么區(qū)別。如果不說廢話就沒有人知道我說什么。我珍惜你,因為我們可以對話。
子寒擁抱我。
夜晚來臨的時候,我?guī)ツ情g賣披肩的小店。
在那里,我挑一個圍巾給他。對折,圍上他的脖子,然后把圍巾的尾部穿過折出的環(huán)。擺擺整齊。
他不動,看著我。
片刻摘下,買單。
出了店門,他換住我:華章,你剛才是怎么給我系的圍巾?再幫我系一下。
我于是幫他系上。
我們牽手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抬頭看他:子寒,你的手好像不是那么冰了。
頓一頓,然后說:這個都是我的功勞,是我溫暖你的手。
子寒再次擁抱我,沒有言語。
我再次落淚,沒有言語。
回至住處。子寒沖涼。
我走進去,給他打了香皂,然后握著蓮蓬頭,細細沖洗身上的污垢。
他不動,看著我。
我專心給他清洗。我沒有看他。但是我知道他看著我。
我說:子寒,如果我是你女朋友,就不會這樣對你了。
他問我:為什么?
我說:這樣的事情要是一直做,誰會耐煩?索性一開始就不慣你這個毛病。
他說:所以好多人要找一夜情?
我笑了:不是的,一夜情只是有關性,而非這些事情。
他又問:是因為愛所以才這樣?、
我不說話了。
我這樣做,是想他記住我。我這樣說,是想他忘掉我。
子寒問我:你明天就去峽谷了?
我說是。
然后眼淚掉出來。
子寒擁我入懷,吻著我的發(fā)際,說:華章,回去就全忘掉吧。把這里的事情都忘掉。
我不語,淚不止。
子寒又說:我們只是X,只是X。
我得淚越落越兇。
子寒繼續(xù)說下去:華章你不要哭了,你要明白我。
我終于開口:子寒,我就是明白所以才哭。我若不明白,你覺得還有哭得必要么?
子寒有一次語塞:華章,有時候我很笨……
我想了想:子寒,或者,我明天不去峽谷了,我們再說一天話,可好?
子寒搖頭:華章,我女朋友與她父母要來,我需得到大理接他們。
我點頭:好的。那么我還是去峽谷好了。
子寒看著我,說:以前我聽他們說女人是水做的,我不相信,可是認識了你,華章,我開始相信這句話了。
我不知該怎么說:子寒,我在我的生活中也并不是一直這樣哭泣的,我很少哭泣。即使哭,也是背著人的時候?墒菍τ谀,我不知道為什么,我面對你,就不想掩飾什么了。
看看表,我說:子寒,很晚了,回去吧。
子寒拉我起來,對我說:華章,再幫我系一次圍巾。
我依言而行,眼淚復又落下。
我在峽谷晃了一天。
最后一天,我要趕回古城坐車離開。
子寒不斷的不斷的短信我,問我?guī)c可以到古城。
我有些不耐煩,回復他:車就這樣的速度,你催我又有什么用。
他終于說:你如果早些回來,我尚可以再見你一面。
我沿那條石徑走下去,他站在對面。
接我的包。
我開始滔滔不絕的講我的峽谷之行。
他說送我到車站。
我說那怎么行,你的家人怎么辦?
他說:他們坐晚了車,還沒有到。
我問他:這樣子,你見到女朋友時會不會內(nèi)疚?
他悶頭說:這是我的事情。
我點點頭:說得好。那么我不再問了。
再想一想,說:你對你的女朋友可不要這樣說。
他問為什么。
我回答:因為她會傷心。
他再問:那么你呢?
我輕描淡寫:我不會的。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上車前,他對我說:華章我身上沒有零錢。
我說沒有關系。
車站里,我買了票,進了候車室。他要走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他,走過去,從包包里拿出一元錢:拿去坐公車。
他說:我可以去外面換的。
我沒有吭聲。
然后說再見。
他轉(zhuǎn)身的時候,我在心里說:以免你忘記。
上車了。車里突然想起信樂團的《離歌》,到最后,我聽到他們唱:
想留不能留 才最寂寞
沒說完溫柔 只剩離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擁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離歌
看不見永久聽見離歌
不知道是否眼淚流的太多,我的頭輕輕靠在窗戶上,臉上只剩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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