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天，街對面站著的白衣少年，戴著耳機，神情冷漠，我又無可抑制地想到了你，這是第幾個空白的冬天呢？

　　你在記憶中已經(jīng)固執(zhí)存在了那么多個冬天，卻愈加不完整，又記不起你握著筆的樣子了，你的眼神是恬靜還是冰涼，你笑起來弧度是多少。記不清了，我難過的揉揉眼，曾經(jīng)那么深刻烙在我心上的你，卻記不清了。

　　我抬著頭，看著城市已經(jīng)暮色四合的天空，沒有星星。我在城市某一角，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中穿行，紅綠燈秩序亮起。獨自時我如在小說般冷漠。

　　也確實獨自了那么多個冬天。如果你在，一定會拍拍我的頭，罵我多愁善感，你漂亮的眼睛一定會看著我，你會說你還有我啊�？晌掖_實已經(jīng)沒有你了。

　　漂亮的櫥窗里擺滿了美麗的商品，我聽著商店里優(yōu)美的鋼琴曲，縮了縮頭，裹緊了衣服，想快步走過去，卻被人叫住了。

　　一個笑容張揚的少年揚揚手：“姐姐，你的東西�！�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你送的手鏈在少年的手里完好的握著。我望著他，視線卻不再明晰，霧氣迷蒙眼睛，你的影子和他重合。

　　他多么像你，哪里像呢？說不出卻有驚人的熟悉感。

　　少年詫異一個披著亂糟糟頭發(fā)的姐姐掩面將手鏈奪走，貌似是哭了吧。他只是張張嘴，沒說什么。白色的霧氣輕輕籠罩了整個冬天。

　　我大不了他幾歲，我還穿著十四歲穿過的白色的制服，可面容不如十四歲的凌厲，眼神愈加安靜，我確實不是十四歲的摸樣，我的十四歲，早就遺失在風(fēng)里。

　　在我開始忘記你時，你又以某個影像提醒我你在這里，一直是這樣，一直忘不了你，如此循環(huán)反復(fù)，在夢里，在街上，在閉眼時，在轉(zhuǎn)身的瞬間，你的笑容是十六歲時的暖人，你還穿著那套白色的校服，你的銀發(fā)在風(fēng)中微揚，你向我招手，你還愛著我。

　　你一直停留在十六歲，而在你面前的我卻在慢慢改變，從十四歲的我到十六歲的我，我變了那么多，我已經(jīng)不認識我自己。在我終于和記憶中的你平視時，現(xiàn)實中的你應(yīng)該是十八歲。我們之間永遠橫亙著的，是兩年的時光。我無法從頭到尾的和你在一起。

　　我又看到了那家冰淇淩店，我想起你最愛的口味了，你在我面前才會肆無忌憚的，孩子氣的笑。

　　在你離開的前一天，連風(fēng)都是怡人，天藍到純粹，我一直在哭，你用你的袖子笨拙地擦我的眼淚，你已經(jīng)急得不行了，連紙巾都不要，一直愛干凈的你就這樣用你的袖子擦我臟臟的眼淚。你買來了店里最后一支冰淇淩，我的眼淚與奶油黏在一起，你終于撲哧一聲笑了，把我蓄起來的悲傷全都打破了。我想我那天流光了我一生的淚。有閃光燈拍過來，是一位街頭藝術(shù)家，他把即洗出來的照片給了我，那是我見過的最后一個你。

　　我一直在問你，我到底哪里不夠好我不好我可以改可是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會學(xué)的很乖我會好好聽你的話我再也不會無理取鬧了。我甚至把你送的發(fā)卡毫不猶豫地扯掉，那么怕痛的我把發(fā)卡毫不猶豫地扯掉。

　　你只是安靜的看著我哭，沒有像以前一樣抱我，你只是一直說：對不起……

　　我沒有她那么優(yōu)雅，那么美麗，會跳舞，彈一手好鋼琴，會得體的微笑，拿一等獎學(xué)金。他不會讓你難堪，他可以幫助你，而不是像我一樣毀了你。

　　對了，我忘了說，我們在一起，不被任何人看好。

　　大家都說我是不良少女，不上課不做作業(yè)頂撞老師，打架抽煙喝酒，而你卻是成績第一，聽話卻不乖巧，老師眼中的優(yōu)等生，同學(xué)艷羨目光下的討厭被束縛的有錢人家的孩子。你是上帝的寵兒。

　　我們不顧一切在一起，在人群中無比驕傲目空一切的你眼神里竟然會有疼惜，什么都不在乎交亂七八糟朋友喝各式各樣酒的我卻安靜牽起你的手。

　　我們是兩個極端，我們像兩朵火焰義無反顧在一起。我們不顧一切在一起。

　　我們曾經(jīng)密謀過這樣一場盛大的私奔。我想要去莫斯科，柔軟的雪，河面上裊裊的霧氣，滿是傷痕的城市，你說你要帶我看遍天下最美的風(fēng)景。我們買好了機票，備好幾天的干糧預(yù)謀著私奔。我一個人提著大大的行李箱在機場等你，風(fēng)大的我睜不開眼，你一直一直沒有來，第二天你跟我說，臨時有事。你的喉嚨有哽咽。

　　你跟我不一樣，我的父母只會扔一大把票子過來，定時例行公事。而你的父母只有你一個孩子，他們很疼你，他們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真是俗到家的橋段，可是男主和女主沒有擺脫家庭的束縛在一起。

　　也許我并不是女主。

　　我在機場的時候就在數(shù)數(shù)，我說如果到十二點，有單數(shù)人過去，那我們就會有好運�？墒且还沧哌^三百五十二個人，三百五十二除以二，余數(shù)為零。我就和自己說，那下一個小時在算數(shù)好了。加上十六個人，好吧，也是偶數(shù)。哎，果然是不可靠的東西啊。

　　夜晚的風(fēng)很涼很涼，當(dāng)機場只剩下一個空曠的大廳時，我的眼睛里已滿是酸澀，沒有回應(yīng)的短信，無人接聽的手機，我的眼淚終于嘩啦嘩啦流下，我一個人靠在冰冷的墻上，指甲掐進肉里，我只是突然很想很想你。

　　有好心的掃地阿姨走過，她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跟家里鬧了矛盾。我閉口不答，她離開了，她說，孩子，你還年輕呢。

　　我才十四歲，我很年輕，可我的手指已經(jīng)是煙熏后的痕跡，我白皙的面孔因為寒冷有些發(fā)青，我的衣服里空落落的，風(fēng)鉆進袖子里，是寂寞碰撞的聲音。

　　然后，我見到她，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連衣裙，長發(fā)柔順的披過肩，沒有過多修飾卻美麗的臉。她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將我的頭按得生疼。她溫柔地說你不回來了，我還是早點回家吧。

　　她的眼神中有憐憫，她一定不知道我們之間有過的轟轟烈烈的愛戀，她把我當(dāng)小孩，哄我放棄你。她說你有多么多么的優(yōu)秀，她和你是多么多么的相配，你的父母親是多么多么喜歡她討厭我。她說我會毀了你，毀了你的大好前程，而我最后能給的愛是手放開。

　　我狠狠咬住她伸過來的另一只手，我是一只瘋狂的小獸。她痛得尖叫，反手甩了我一巴掌，我不松口，終于咬累了，她的手上是清晰的血痕，腥味刺激我味蕾，我從未如此快樂過，我復(fù)仇成功般地看著她。我的目光從未退縮，那一瞬間我想我毫不猶豫的俯視著世俗，所有反對的世俗。

　　最終是你的父母趕到，他們終于趕到自己兒子交的女朋友是怎樣的十惡不赦，而她因為安慰我被我咬傷，真是可笑。我想從他們的臉上找到與你們相似的痕跡，然而沒有，沒有任何的相似。他們誠惶誠恐一個普通的女生毀掉完美打造出來的你，他們也勸我放棄。

　　十四歲的我什么都沒有，兩手空空，但我有的是堅持和耐心，我有的是與你在一起對抗命運的勇氣，我空有勇氣。

　　然而選擇屈服的是你，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你。多少天后，你的面容憔悴，因為絕世而消瘦的臉，略帶沙啞的聲音，你買來最后一支冰淇淋，看著我吃完，你提出了分手。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你的母親以絕食為威脅，逼你放棄我。你的心早已疲憊不堪，你獨自一人面對一切，我以為承受一切的是我，我低著頭反抗命運，所以看不到你站在我面前為我抵擋著更多的現(xiàn)實，你比我承受的更多。你終于倒下，你選擇妥協(xié)，我一直只是一個旁觀者，我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你要離開我的現(xiàn)實，我撒嬌我苦惱我哭喊，我用所有曾經(jīng)使你疼惜的方法挽留你，我的技巧多么拙劣。相比我的不懂事，她只是在旁邊安慰你，自信地賭你一定會選擇她。你真的累了，你說我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你，和我一起太累，你只是先離開而已，但你不否認你愛我。

　　你愛我，但現(xiàn)實需要的不是頑劣的我，你選擇了與意愿相違背，但符合于世俗的她，你可以不要我，但是不可以不要她，我們最終敗給世俗。

　　我突然想起你第一次吻我時候的樣子。

　　在學(xué)校的琴房里，你安靜地拉著小提琴，夕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直直投射在木質(zhì)地板上，灑在你的肩上。你面對著我的側(cè)臉埋在了陰影中，暖暖的弧度，柔軟的碎發(fā)在風(fēng)中微揚，瞳孔里被放大的，是一整個溫暖的世界。你睫毛下的日光傾城，你的笑容融化所有的冰雪。

　　溫婉的樂聲緩緩流淌，在小小的琴房里回蕩，有無數(shù)的白鳥在窗外的天臺上撲簌飛起，你在純白的羽翼間笑容干凈，眉目如畫。那一瞬我的眼淚終于流下。

　　一曲終了，我仿佛聽見心中一千朵花開的聲音，我仰著頭流淚。你猝不及防吻了我的唇，你在閉眼前的眼神溫暖清涼。我合上眼，我的心就想跳出胸膛一樣不安分。

　　這樣就是永遠，永遠那么長。

　　那時候你就像天使，沒有目空一切，沒有桀驁不馴。你安靜的親吻，像是撫摸一朵花瓣。我閉上眼的黑暗里第一次的安心感。

　　你說你愛我的倔強和勇氣，你說我像忍冬花一樣美麗又堅強�！菚r候我還不知道什么叫忍冬花，那樣小小的，白色的花，開放的安靜又讓人感動，我哪里像它？我渾身都是凌人的刺，做事不給人留余地，是荊棘，而你的溫暖融化了它們，我甘愿的，飛蛾撲火去愛你。

　　看不到海嘯能看到你的微笑；不曾感受極光卻感受你的目光。

　　你成了我唯一的稀世景色。

　　——多少年后，我看到這句話，又想到了你。

　　我開始戒煙戒酒，與以前的朋友斷絕來往，因為你說你不喜歡我這樣。

　　因為你說，你需要一個完美的舞伴。于是我放棄亂七八糟的街舞，讓高跟鞋硌我的腳，禮裙勒緊我的脖子，我束起的花苞披成大卷。但我依舊笨的可以，一直踩你的腳。你不經(jīng)意的一句抱怨讓我難過了一天。我愛你，愛不起，就把自己連帶著賠進去。再分開很久以后，我終于有幸看到你和她的舞蹈，美麗的不可一世，我忘了看你的神情開心還是難過。因為我只顧著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個人咬著嘴唇，沒有哭。離開你以后，我已經(jīng)不會哭了。我在黑暗里看著聚光燈下你們的影子，沮喪的發(fā)現(xiàn)我一無是處。

　　我終于一無是處。我唯一還有的倔強和勇氣也都消磨殆盡了，我和很多很多一般人一樣，穿最普通的衣服，做最普通的理科題，看著幻燈片上普通的排名里自己普通的位置。

　　在遇見你以后，我褪去我之前所有的光芒，和你相愛用光了所有的光和熱，我終于回歸平凡。

　　你曾經(jīng)說過不管人群有多洶涌，有一千人還是一萬人，你一定能第一眼認出我，我是最傻的那一個。我卻感動的一塌糊涂，但是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一定認不出我了。不管我是在人群中還是我一個人在你面前，你都認不出我了。

　　我們在時光這條巨大的鴻溝越走越遠，你是我無法企及的光了。

　　我身上那些你喜歡過的東西終于不見了。我變得世故，圓滑，不再橫沖直撞，我不再愛恨分明，我懂得反抗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我會對我不喜歡的人微笑了。她很簡單就學(xué)會的東西，我晚了這么久才會。我終于失卻了我引以為傲的倔強，我終于失卻了與你長相廝守的勇氣。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走散，我看著你被人潮擠開，我伸出的手沒有回應(yīng)，我怎么叫你你都聽不見，你焦急的尋找我，卻看不到我身后的你快哭出來了。我這次都抓不到你，我們這一生也怕是不能在一起了。

　　你看，命運很早就昭示我，我卻天真的以為我們的愛可以抵擋任何風(fēng)雨，命運什么的只是夢里的話。可是任何一點打擊都足以使年輕的我們致命。

　　“我們總以為年輕不可限量，那喜歡作擋箭牌任意妄為，殊不知到頭來，我們?nèi)純墒挚湛铡薄易钕矚g的寫手如是寫道。但是直到現(xiàn)在，我還難以釋懷，我是那么的愛過你。

　　我說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卻開始忘記你在人群中閃著光的樣子了，笑容是自信還是張揚，眼角的淚痣是左邊還是右邊，就這樣忘記了。時間把你從我的記憶里一點點抹除，直到有一天，你只剩下一個白色的影子，我再也想不起關(guān)于你的一切了，哪怕只有一點點，細枝末節(jié)。

　　你說我跟你很像，都有著不可一世的尊嚴(yán)和違抗命運的勇氣。其實從一開始我的驕傲和堅強都是假象，我之所以擁有勇氣，是你賦予我的。我只想離你更近一些，僅此而已。

　　離開你以后，我才明白，我再也找不到讓我更愛的人了，你是唯一，僅此一次的絕版。

　　是櫻花飛過同一角落的溫暖和凄然。

　　從十四歲到十六歲，我還是愛你。十四歲時是你的樣子，十六歲時是你的影子。

　　ps：這是2009年的冬天，漫長的可怕，卻終于要過去了。2009年的我想在2007年遇見你的地方等你，你會不會如約前來？

　　你，跡部景吾，會不會在這個冬天的終點處像在2007年遇見我時候的那樣，在2009年的現(xiàn)在和我一樣，等待彼此的歸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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